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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手記系列 作者:那多(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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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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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26
引言回覆
那多手記系列 幽靈旗
一 六十七年前的照片,
當年日寇濫炸後僅存的完整建築物如今卻要被毀
在閘北區恆豐路附近的裕通路85弄口,有一排不起眼的中式三層樓房子。據《閘北區志》記載,這個「三層樓」卻是一個重要的歷史遺跡。1937年,日寇對蘇州河北狂轟濫炸後,閘北成了一片廢墟,僅剩下的一處完整建築物,便是這個「三層樓」。
如今,因為舊區改造,作為重要歷史見證的「三層樓」,就要被拆除了。有識之士提出,「三層樓」不該拆,應當從愛國主義教育和歷史遺跡的角度加以保護。記者昨天來到「三層樓」採訪,巧的是,天目西路街道「三層樓居委會」的辦公室,就在「三層樓」裡。
居委會主任周玉蘭介紹說,「三層樓」是在上世紀30年代由4個有錢人合夥建造的,當時共有4幢。之所以在日寇轟炸下「倖免於難」,據說是因為當時住在樓裡的外國人打出了外國旗子。以後,倖存的房子成了這裡最顯眼的建築,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閘北境內最高的建築。人們習慣於把這裡稱為「三層樓」,連「三層樓居委會」也因此而得名。
由於恆豐路拓寬和舊區改造,此前已經有兩幢「三層樓」被拆除,剩下的兩幢現在也「岌岌可危」,被列入了拆除的範圍。眼看這一歷史遺跡就要「銷聲匿跡」,閘北區政協委員吳大齊等心急如焚,提交提案反對拆除「三層樓」,他認為,儘管具有歷史紀念意義的「三層樓」沒有保護建築的名份,但這些建築是不可多得的歷史見證,這樣的遺址在上海也並不多見,應採取各種措施積極保護下來,將其改建成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教育後人勿忘國恥,警惕日本軍國主義的復辟。周玉蘭也覺得拆除「三層樓」實在可惜,居住在這裡的幾十戶人家雖然盼望改善住房,但他們也認為「三層樓」應該得到保護。
《新民晚報》2004年6月9日
由於要參加今天的評報,所以我把同城幾家主要競爭媒體的當日報紙都找來看了一遍。每家報社每天都會有類似的會議,大家各有眼珠盯牢的幾家媒體,如果別家有的新聞自家沒有,叫漏稿,責任可大可小,嚴重的能讓相關記者立馬下崗;如果自家有別家沒有,當然沾沾自喜一番。
獎勵嘛,一些銅錢而已,多數時候只有口頭表揚。重罰輕獎,皆是如此。所以開會前一小時,我把《新聞晨報》、《青年報》、《東方早報》、《解放報》、《文匯報》和《新民晚報》等掃了一遍,於是就看到了以上這則新聞。這則新聞我們漏了。
不過在我看來,這算不上是重大新聞,也不是條線上必發的稿子,屬於別家的獨家新聞,是他們記者自己發現的稿,總不能不讓別人有獨家新聞吧,雖然領導們總是這樣想,但小兵如我們,還是覺得,該給別人一條生路走……
如果真有份什麼好新聞都不漏的報紙,那別家報社豈非都不用活了。而且《新民晚報》是每日上午截稿,相比我們這些前一天晚上截稿的早報而言,本來就有先天優勢,報道比他們晚一天是常有的事。再說,評評報而已,有必要得罪平日在報社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嗎?
所以,評報時輪到我說話,我只以一句:「今天《新民晚報》有篇關於歷史遺跡的獨家稿,我們要是以後能多些這樣的發現性稿子,報紙會更好看。」輕輕掠過,絲毫沒有加罪於誰的意思。 可是頭頭自有頭頭的想法。如果是新來的頭頭,想法就特別多。
評報會開完,藍頭讓我留一下。藍頭姓藍,是新來的頭,所以叫藍頭,職務是副總編。這是個分管業務的副總編,於是我們分管業務變成了兩個副總,職務重疊,誰都知道這其中涉及報社高層的權力糾紛。藍頭新來很賣力,磨刀霍霍,已經有許多不走運的記者編輯挨刀子了,被他叫住,讓俺滿心的不爽。
不過我在報社也算是老記者,功名赫赫,聽的見的多了,心一橫,誰怕誰呀。話是這樣說,好像心還有點慌,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
「想和你說晚報那篇獨家稿的事。」藍頭滿臉笑容。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一副成竹在胸的老記派頭,好像我是領導似的。
「別人有獨家稿不怕,但我們得跟上,有時候,先把新聞做出來的,不見得是笑到最後的。」藍頭開始娓娓道出他的計劃。
原來他想讓我去做一個深入調查,把這兩幢大樓的底細翻出來,擴大影響,力圖通過媒體的影響力,最終把這兩幢大樓保下來。用他的話來說,這是件「功德無量的事,同時也展現了媒體輿論監督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也展現了我們《晨星報》的力量」。有句話我知道他沒說出來:「這也展現了我藍頭的英明領導」。
「我雖然剛來不久,可你的報道我看了很多,你是《晨星報》的骨幹,這個專題報道就交給你了。」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
「沒問題。」我拍胸脯保證,心裡暗笑,看看,這藍頭還知道哪些人能動,哪些人不能動,哪些人要捧在手心裡不是?
深入報道是件細活,我打了個電話,和居委會說好明天下午去採訪。而明天上午,我打算去一次上海圖書館。如果那大樓真如《新民晚報》報道裡說的那麼有名,上海圖書館一定有它的資料。要想把大樓保下來,這類能證明其珍貴性的資料是不能缺少的。再說,引用一下資料,我的稿子也好寫。
第二天一早九點,我就到了上海圖書館。我是那裡的熟客,早就辦了張特許閱覽證,可以查閱那些不對外的文獻資料,他們管宣傳的幾個人我都認識,最關鍵的是,他們幾個古舊文獻書籍的分理員我都熟。雖然他們的內部網絡可以查書目,但許多時候沒人指點還是有無從著手之感。
也巧,剛走進上圖的底樓大堂,就看見分理員趙維穿堂而過。我把他叫住,然後遞了根中華過去。我不怎麼抽,但身上好煙是一直帶著的。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裡不准抽煙,說吧,這次又要查什麼?」趙維推開煙,很上路地說。
「呵呵,還是你瞭解我。」我笑著把煙收回去。
「沒事你還會上這兒來?」
我把事情一說,趙維指了指VIP休息室,扔下一句"在那兒等著"就走了。坐在沙發上等了大約十分鐘光景,趙維拿著一本厚厚的硬面精裝本過來。
《上海老建築圖冊》。「八七年出的書,裡面老建築用的基本都是從前的老照片,對建築的介紹也相當詳細。」趙維說著翻到其中的一頁。
「看,這就是那四幢樓,當時日軍轟炸後不久拍的,珍貴的照片,文字資料也挺多的,你慢慢看,要掃照片的話去辦公室,反正那裡你也熟,我還有事,不陪你了。」
「你忙你忙。」我嘴裡說著,眼睛卻緊緊盯在這頁上的照片上,一瞬間的驚詫,讓我甚至忘記對正快步走出休息室的趙維應該有的禮貌。我不得不承認,這真是一張令人驚歎的照片。那簡直是一個奇跡,這張照片所呈現的,是近七十年前的一個奇跡。
我猜測著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是那場轟炸過後的一小時,還是一天、兩天?不可能更長的時間了,因為照片中的畫面上,四處是廢墟和濃煙,見不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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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27
引言回覆
當年日軍轟炸過後,上海像這樣一片廢墟的地方很多,但在這張照片裡,殘屋碎瓦間,卻突兀地聳立著四幢毫髮未損的建築。這張照片的拍攝地點是在高處,取的是遠景。遙遙望去,四幢明顯高出周圍破爛平房的大樓,分外顯眼。
在剎那間我甚至以為,當年日軍轟炸機投下一顆顆重磅炸彈時,這片街區張開了只在科幻小說中才聽說過的能量防護罩,所以毫髮無傷,否則,以周圍建築被炸損的嚴重程度,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這當然是個可笑的念頭,真有保護罩的話,怎麼四幢樓四周和之間的平房都塌了,就只留了這四幢樓在?可是,照片上所顯示的狀態,顯然比保留下一片街區更為荒謬和不可思議。
我隨手翻了翻前面幾頁,發現其他建築都取的是近景,而且照片只佔整頁的一半左右,可只有這張照片取的是遠景,而且佔了一整頁。我翻到後一頁,果然,後頁上是四幅比較小的大樓近照,以及文字資料。想必當時的編者也覺得這張取遠景的照片極為神奇,所以才給予特殊待遇。
我翻回前頁,凝神仔細看這張照片,四幢大樓的排列很奇怪,每幢大樓都相隔了一段距離,最前面兩幢,後面一幢,再後面一幢。我總覺得這排列有問題,翻到後面的文字介紹,果然看到這一段。
「當時孫家四兄弟建造四幢大樓,以孫家長兄的大樓為中心,其他三幢大樓呈品字形圍在周圍,每幢大樓之間的距離有五六百米。」
我翻回去一對照,果然是品字形。不知不覺間,我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當年這裡並不是租界區,憑什麼日本飛機周圍炸了一圈愣留了這麼大一片盲區?不對,不是一片盲區,而是特意留了四個點沒有炸?
見鬼了,以今天美國人的精確制導技術,都不能保證做到這樣,當年的日本鬼子,就算是有心不炸四幢樓,也不能可做得這樣精確,這樣漂亮啊。文字介紹裡也提到了這四幢樓得以保存的原因,和報道裡基本一致:住在樓裡的外國人打出了外國旗子,日本飛機看到了,就沒炸。
很多事情只要有人給出一個答案,大多數人就不會再去深究,眼前就是個例子。而作為要進行深度報道的記者,我當然不能延續這種思考的惰性。只是不論我如何地思索,疑點越來越多,答案卻想不出一個。首先,那是什麼國旗;其次,為什麼那些外國人不呆在租界裡,到底有多少外國人,多少面旗,如果四幢樓裡都有旗升出來,那麼多外國人怎麼會聚集到這裡來?
即便以上都成立,可是在飛機上的飛行員竟能注意到下面的小旗?就算注意到了,在那樣的戰爭狀態下,日寇高昂甚而嗜血的戰爭意志下,還能因為這小小的外國旗就放過這四幢建築?
再者,就是最奇異的地方,即便日軍飛行員決心放過這四幢樓,他們是怎麼做到,把四幢樓周圍的建築都炸得稀爛,而四幢樓卻分毫無損?難道說那時他們的飛行員,憑肉眼制導,就能把精確度控制在十米之內?
這些無解的問題在我腦海中盤旋了許久,我忽然失笑,一個不可思議的景象,一個難以解釋的奇跡,難道不是讓這幢大樓保存下來的最好理由嗎?只要稍加炒作,每一個看了報道的人都會認為,這四幢當年在日軍的炸彈下神話般屹立不倒的大樓,在今日的和平年代裡,難道連半數都保不下來嗎?
四幢樓平凡無奇的外觀,建造者有錢人孫氏四兄弟沒有顯赫的身份,這些都將不再成為問題。複印,然後掃瞄,該干的都幹完以後,我把書還了,愉快地走出上海圖書館。
報道的主線我已經找到,文章該怎樣佈局已經心中有數,接下來只要找一些經歷過當年戰火的老居民,讓他們敘說一些當年「神話」發生的細節,就大功告成。
據資料上的介紹,孫氏四兄弟當年購下這四塊地皮時,曾和地皮的原主打成協議,四幢樓建成後,撥出一些房間給原主居住,所以有一些老百姓在大樓建成後又搬回去住了。
從這點上看來,雖然不知道孫氏兄弟是做什麼買賣,此等行徑倒頗有「紅色資本家」之風。下午,在裕通路85弄弄口,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殘存的兩幢大樓之一。在進入之前,我站在門口拍了張照,從新聞的角度講,我需要一張今天的照片來和六十七年前的照片進行對比。
和之前在書上看到的那四幅大樓近景一樣,如今站在了它面前,除了灰色的外牆讓大樓顯得老舊之外,沒什麼區別。這實在是一幢極其普通的老樓,毫無建築上的特色,和美學藝術之類的扯不上邊,唯一有點特別的,是這幢三層樓的層高很高,大約相當於現在的五層樓。
如果不是找到了那張老照片作為切入點,我實在找不出阻止它被拆除的理由。「三層樓居委會」就在這幢大樓的一樓,周主任不在,接待我的是一位姓楊的副主任。他很熱情地向我介紹大樓的情況,只是他所說的我大多已經瞭解。過了半個多小時,我才有機會打斷他的話,問起目前住在樓裡的老居民有多少。
「從那時候就開始住到現在的老人啊。」楊副主任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想了想,告訴我這樣的老住戶已經很少了,樓裡的住戶大多是「文革」前後入住的,以前的老住戶搬的搬死的死,畢竟已經過了六十多年。
「這幢樓裡是沒有了,後面那幢樓裡還住著兩位。二樓的老張頭,還有三樓的蘇逸才蘇老先生。都是八十開外的人了。」
我注意到楊副主任稱呼中的細微變化,都是八十多的老人,卻有著兩種不同的稱呼語氣。看來他對那位老張頭並不是很尊敬。
「蘇老可真是個大善人哪,這些年人前人後做的好事可不知有多少,聽說他前前後後給希望工程捐了幾十萬,去年老李家的女婿得了肝癌,他就悄悄送了三萬塊呢。老張頭可就不一樣了,孤僻的很,不太願意理人。」楊副主任開始向我介紹這兩位老人。
「老張頭,他叫……」我寫稿子的時候可不能這麼稱呼老人家,與其當面問這位孤僻老人的名字,還不如現在就問個清楚明白。
「他叫張輕。不過老實說我覺得這兩個人都有些奇怪,不管怎麼說,那麼多年都一個人過來,沒有娶妻生子,那麼多年來樓裡也沒人見過他們的父母親戚,就那麼一個人住在樓裡。而且他們都不怎麼談過去的事兒,不知會不會對你說。」
八十多歲的單身貴族?我也不禁愣了一下,這可真是罕見,而這裡還一下子就出了兩個。不談過去的事……我又想到了那張照片。壓下心中的疑惑,我起身向楊副主任告辭,還沒接觸前沒什麼好想的,說不定他們願意向我這個記者說些什麼。
「你往弄裡多走一段才能見到那幢樓,離得挺遠的。」楊副主任提醒我。
我忽然想起一事,問:「聽說原來四幢樓是以一幢為中心品字型排列,現在剩下的這兩幢是哪兩幢?」
「你現在要那的那幢三層樓,就是位於中心的那幢。這裡是外三幢中向著西北面的一幢。」
當我延著裕通路85弄向裡走的時候,我才明白剛才那句「挺遠的」到底有多遠。直到走到弄底,不,應該說是穿出這條弄堂,走到普濟路的時候,我才看見另一幢「三層樓」。算一下距離上一幢有一、兩百米遠。我用手搓著額頭,這情況還真有那麼點奇怪。
從中心的一幢到邊緣的那幢就要這麼遠,那邊緣的三幢之間的距離,豈非要三百米甚至更多?算算位置,如果那兩幢被拆去的「三層樓」還在的話,一幢該在民立路或共和路上,一幢該在漢中路附近。
其實在看那張照片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這幾幢樓之間的距離挺大的,現在實地走一走,才想到,這之間的距離,已經大到不合邏輯。
四兄弟建造四幢大樓,難道不該是緊貼著造在一起的嗎,為什麼隔那麼遠?要是四兄弟關係不好,又為什麼要在同一片地域建房子,而且房子的式樣還一模一樣?真是橫豎都說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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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29
引言回覆
把額頭來回搓了幾遍,我走進了這幢「中心三層樓」。
這大樓從外到內都建造得十分平民,一樓的采光並不好,雖然是是下午,但走進去,一樓的許多地方還是籠罩在陰影中。我順著木質樓梯向二樓走去,腳下的木板發出「吱吱」的聲響。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把大樓造得小一些,只建兩層,但卻能造得比現在好許多,若是拿四幢樓的建造費合起來造一幢,就可以造得相當豪華,四兄弟住在一起也綽綽有餘。
這樣想的時候,我踏上了二樓。
老式的大樓是沒有門牌號的,張輕住在哪裡,只有靠問。
「請問張輕住在哪裡?」我問一位從左邊門裡出來的老太。
「張輕啊。」老太操著寧波口音,皺著眉頭,似乎想不起來。
「就是老張頭。」
老太恍然大悟,隨手指向右前方前閉著的一扇朱色房門。
沒有門鈴,我敲響了房門。
「誰啊。」過了一會兒,門裡傳出低沉而混淆的聲音。
門「吱」地開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矮小精幹的老人,身子瘦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但一雙眼睛卻很有神,頭髮花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輕了十多歲。
「您好,張老先生吧,我是《晨星報》的記者那多。」我拿出記者證。
張輕掃了眼我手上的記者證,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您是從這幢樓建好就一直住到現在的老居民,最近這幢樓面臨被拆的危險,《新民晚報》昨天已經做了一個報道,我們報紙也想跟著報道一下,希望能讓有關部門改變主意,把這兩幢僅存的『三層樓』保下來。」
「你去問居委會吧,我沒什麼好說的。」老人絲毫沒有讓我進去詳談的意思。
「可您是老住戶,有些情況居委會不瞭解,只能來問您,不會耽誤您太長時間,只半小時就好。」我微微彎著腰,臉上笑容可掬。
「你想瞭解什麼?」老人低低地說,依然擋在門口,一動不動。
「我在上海圖書館裡查到一幅照片,就是一九三七年日軍轟炸以後,四幢樓夷然無損的照片,這簡直是個奇跡,我完全無法想像那是怎麼發生的,所以……」
老張頭的眼珠忽然收縮了一下,他掃了我一眼,眼神在瞬間變得十分凌厲,讓我的話不由微微一頓。
「沒什麼好說的,我要睡午覺了。」
朱紅色的門在我面前關上,我竟然連門都沒能進得去。
沒奈何,只能上三樓去。
問到蘇逸才的屋子,我摁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位略顯富態的老人,頭髮眉毛雪白,臉上的皺紋、特別是額上的皺紋深如刀刻。
「您好,我是《晨星報》記者那多,能耽誤您點時間嗎?」我改變了策略,先進去再說。
「哦,好的,請進。」老人微笑著把我引進屋子。
屋裡的光線很好,這間屋子約有十五六平米,沒有太多的傢俱擺設,最顯眼的就是四面大書櫥。靠窗的八仙桌上攤著一本墨跡未乾的絹制手抄本,毛筆正擱在旁邊的硯台上,看起來已經抄完了,正放在太陽底下晾乾。我看了一眼,應該是佛經,最後一頁上寫著「圓通敬錄」的落款。
我注意到手抄佛經的同時,蘇逸才已經開始把佛經收起來,放入書櫥。隨著他的動作望去,我不由一愣,那書櫥裡幾乎放滿了這樣的手抄本。
「您向佛吧。」蘇逸才招呼我在八仙桌前落座的時候,我問。
蘇逸才笑了一下,問:「你剛才說,你是晨……」
對於這張新興報紙,像蘇逸才這樣的老人不熟悉是很正常的,我忙複述了一遍,把記者證拿出來。蘇逸才搖搖手示意我收回去,看來這位老人要比二樓那位好相處的多。
「您是在這幢大樓裡居住時間最長的居民之一了,來這裡是想向您瞭解一些大樓的掌故。畢竟這幢大樓有相當的歷史價值,如果拆遷太可惜,希望通過媒體的努力,可以把『三層樓』保下來。」
「說到居住時間最長,這裡可不止我一個啊。看來你已經在二樓碰過壁了吧。」蘇老呵呵笑道。
我也笑了:「我連張老的門都沒進去。」
「其實老張的人挺不錯的,就是性子怪了點。你想問些什麼?」
我心中大定,看起來面前的這位老人是最好的採訪對象,肯講而且廢話好像又不多。希望他的記憶力好一些,能提供給我盡可能多的細節。
「一九三七年那次日軍轟炸之後,『三層樓』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是閘北最高的建築,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使『三層樓』有了紀念價值。我在上海圖書館看見一張照片,是那場轟炸之後不久拍的,那場面太神奇了,周圍一片廢墟,而『三層樓』卻得以保全。我非常好奇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這番話說完之後,我心裡卻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蘇逸才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了。
「太久遠的時間了,我老了,已經記不太清楚啦。」
「據說是當時住在樓裡的外國人打出了旗子……」我試圖提醒他。
蘇逸才的臉色一肅:「對不起,剛才是我打了誑語,並不是記不清楚。」
我心裡一喜,看來他向佛之心還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可蘇逸才接下來的話卻讓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但是,那是一段我不願意提起的回憶,所以,只能說一聲抱歉啦。」
走出「中央三層樓」,我向居委會所在的「三層樓」走去。一無所獲,卻反倒激起了我把事情搞清楚的好奇心。
兩次碰壁並不能堵住所有的路,對我這樣一個老記者而言,還有許多尋找真相的辦法。
老張頭和蘇逸才的奇特反應,使我開始覺得,六十七年前的那場轟炸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不僅保下了這片建築,更讓當事人噤若寒蟬。
回想起來,圍繞著「三層樓」的不正常現象已經很多了,除了在日軍轟炸中倖存這最大的疑點之外,看起來孫氏四兄弟也有問題,為什麼造了這四幢相隔這麼遠的大樓,為什麼是品字型……
回到居委會,楊副主任忙了半天,終於找出了我要的資料。
雖然眼前「三層樓」裡的兩位老居民都對當年絕不透露,但我沒有忘記,還有兩座我沒去過的「三層樓」。
就是那兩幢已經拆除的「三層樓」。
那裡面應該也住著一些見證過當年情況的老人吧。
居委會的工作做得非常細緻,雖然那兩幢樓裡的居民已經搬遷,卻還是留下了他們的新住址和電話。
我又得到了三個名字。
鍾書同,楊鐵,傅惜娣。
沒想到,竟然看到了鍾書同的名字。從居委會提供的資料來看,我並沒有搞錯。就是他,我在讀大學的時候,還聽過他的一次關於三國歷史的一次講演,非常精彩。鍾書同卻不是因為拆遷才被迫搬的,他本來也是住在中面那幢三層樓裡,七八年前買了新宅就搬出去住了。
這位九旬老人是中國歷史學界當之無愧的泰山北斗,他對中國歷代史都有研究,而其專業領域,也就是對兩漢,尤其是從東漢後期到晉,也就是俗稱的三國時期的研究,更是達到了令每一個歷史學家都驚歎的高度。他採用的許多研究方式在最初都被認為不合學術常規,但取得的豐碩成果使這些方式在今天被越來越多的歷史學家所採用。許多學者談起他的時候,都以「他幾乎就是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來形容他對那段歷史的驚人瞭解。
所以,很自然我第一個就打電話給他。
可惜,我在電話裡被告知鍾老去巴黎參加一個有關東方歷史文化的學術會議了,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失望之餘,我不由驚歎,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位老人已經九十二歲高齡了,竟還能乘長途飛機參加這樣的學術會議。
無奈之下,只能聯繫另兩位的採訪。
說起來真是很慘,我們《晨星報》報社在外灘,而楊鐵搬到了浦東世紀公園,傅惜娣則在莘莊。也就是說,從報社出發,不管到哪裡我都得跑十幾二十公里。
不過從好的方面講,我跑那麼遠來採訪你,你也不好意思直接把我轟出去吧,總得告訴我些什麼。世事總是那麼的出人意料,對楊鐵和傅惜娣的採訪,除了路上的奔波不算,竟然非常順利。 而兩次極為順利的採訪,卻為當年所發生的一切,蒙上了更陰霾厚重的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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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扛旗子的四兄弟
我向藍頭匯報了一下大致的情況,說到當年的奇跡,又給他看了掃瞄的照片,他顯得非常興奮。他認同了我對報道的切入點,一定要把當年的奇跡細節還原出來。看來他還算是有點眼光的。
我跟他說,兩位採訪對象都很遠,而這個報道又會做得比較大,所以可能這一兩天裡搞不出來。本來我的意思是想讓他給我派採訪車,沒想到他拍著我的肩膀說:那多你不用管時間,只要把報道做深做透,不管是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都行,這個月你不用擔心工作量,把這個報道搞出來,稿費獎金不是問題。
於是,坐著地鐵二號線,我來到了楊鐵的家裡。
兩室一廳的屋子,老人和子女一起住,子女白天上班,好不容易有個年輕人跑上門來聊天,老人顯得相當開心。
楊鐵看上去比張輕和蘇逸才都蒼老得多,精神頭也並不算很好。 「唉呀,真是幸運啊,我還記得當年日本飛機來的時候,一大片,飛得真低啊,轟轟的聲音,那時覺得都完了,躲在屋裡不敢出去。」楊鐵說起當年的事,並沒有什麼忌諱。
「可為什麼沒炸這片房子呢?周圍的房子可都遭了殃啊。」
「周圍?我們那一片都沒炸啊?」楊鐵奇怪地問我。
我正在想這老人是不是人老了記性也差,楊鐵卻似乎反應了過來。
「你不會以為我那時就住進了三層樓裡吧?」
「啊,難道不是嗎?」我意外地問。
「不是不是,我是三九年搬進去住的,三七年那場轟炸可沒碰上,不過炸完我還上那兒去看過,是挺奇怪的。」竟然是一九三九年才搬進去的,大概就居委會的角度來看,這已經可以算是最老的居民之一了,可我想知道的,是一九三七年日軍轟炸時就在「三層樓」裡的居民啊。
「哎,看來是我搞錯了,本來還想問您老外國旗的事情呢。」我心裡鬱悶,可來一次總也不能就這麼回去吧,想想問些別的。
「外國旗?」
「是啊,聽說樓裡有人升了外國旗出去,所以日寇看見就沒炸。」我順口回答。
楊鐵的面容忽然呆滯了一下,他腮幫上的肉抖動起來。
「旗,你說外國旗,他們把那面旗升出去了?」
「我看了本資料書,上面這麼寫的。」
「那旗子,難怪,難怪。」楊鐵點著頭,眼中閃著莫名的神色。
「您知道旗子的事?」我有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那時候住那兒的,誰不知道那面旗子啊。」
「那面旗子是哪國的國旗啊?」雖然已經暗暗覺得那外國旗可能並非如此簡單,我還是這樣問了。
「那可不知道了,當時上海租界裡飄的那些旗,我們都認識,可這旗子沒見過。」
「那拿旗子的是哪國人?」這個問題剛問出我就在心裡暗罵自己笨,楊鐵當時又不在,他哪會知道是誰把旗子亮出來的。
「哪國人?」楊鐵笑了:「中國人唄。」
「中國人?」看來楊鐵很熟悉那旗和旗的主人,可難道那本圖冊上的資料有錯?
「不過也難怪,一開始我們都當他們是外國人,可後來,他們一口京片子說得比誰都利索,接觸多了,才知道他們家代代頭髮都有點黃,眼珠的顏色也不是黑的,大概不知祖上哪代是胡人吧。」
「你認識他們?」
楊鐵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人老了,說話顛三倒四的,不好意思啊。他們就是造三層樓的人,孫家的四兄弟。」又是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答案。
「這麼說來,他們那時候在樓裡把旗子又亮出來了。」楊鐵自言自語地說著,他彷彿已經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去了,只是那回憶看起來,並非那麼美好。
從楊老剛才的說話中,我已經知道所謂的外國人並不存在,所謂的外國旗也只有一面,就是這面旗,從「三層樓」上升了出去,竟保住了整片區域?
這到底是面什麼旗?
「一面旗子,怎麼會起這麼大的作用?」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是你沒見過那旗。」楊鐵長長歎了口氣,用他那沙啞的聲音,說起那段塵封數十年的記憶。當時,閘北那一片的老百姓,只知道孫家四兄弟說一口京片子,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裡人,從哪裡來。只知道有一天,他們坐在一輛無頂小轎車上,慢慢地從閘北開過。而車上的四兄弟中,一個體格驚人魁梧,明顯比其他三人壯出一大截的漢子,站在車裡,雙手高舉著一面大旗。後來,楊鐵才知道,那就是孫三爺。他不知道孫三爺到底叫什麼名字,但卻聽說,孫三爺曾經是孫殿英手下的副師長,大家都姓孫,也不知有沒有親戚關係。
孫殿英?聽到這個名字我心中一懍。那個掘了慈喜太后墓的軍閥孫殿英?
聽說,在來閘北以前,孫家四兄弟坐著車扛著大旗,已經開遍了好些地方,連租界都不知給使了什麼手段,就這麼豎著面怪旗子開了個遍。終於還是開到了閘北來。
說也奇怪,車子開到了閘北,沒像在其他地方那樣一穿而過,反倒在閘北大街小路地依次開了起來。就這麼過了幾天,忽然有一天開始四兄弟不開車了,扛著大旗滿大街地走起來。
「多大的旗子啊?」
楊鐵指了指旁邊的房門:「那旗子可大了,比這門板都大,風一吹,獵獵地響啊。」
「這麼大的旗啊,那旗桿也短不了,舉著這面旗在街上走,可算是招搖了。」我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盤算著,一整天高舉這樣的大旗,得需要多麼驚人的臂力和耐力。
「招搖?」楊鐵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古怪,緩緩搖了搖頭。
「怎麼,這還不招搖,要是現在有人舉這麼大面旗在街上走,圍觀的人都能把路給堵了。」我說。
「你看我現在這身子骨差了,出門走幾步路都喘,嘿嘿,當年幾條街上提起我鐵子的名頭,可響亮得很。我還有個名字叫楊鐵膽,惹火了我,管你再大的來頭都照揍不誤,隔街和我不對頭的小六子,請來巡捕房一個小隊長,想鎮住我,還不是給我叫一幫兄弟……」
我心裡暗自嘀咕,沒想到眼前的老人在當年還是個流氓頭子,這會兒說得口沫橫飛,中氣也漸漸足起來,還時不時握起拳頭比劃兩下,或許這拳頭當年人見人怕,而今天早已枯瘦不堪。只是這跑題也跑得太嚴重,我可不是來這裡聽您老當年的「光輝事跡」的。
我示意了幾次,楊鐵這才剎住勢頭。他喝了口茶,吹了吹杯子裡的茶葉沫子,端茶的手卻抖動著,我以為是因為他剛才的興奮勁還沒過。
楊鐵也注意到了自己發抖的手,他放下杯子,訕笑了一聲:「老了,沒用了,當年的楊鐵膽,如今只是回想起那面旗子,就怕成這樣,嘿嘿。」
「我剛才說自己的事兒,其實是想告訴你,那面旗子有多怪。像我這樣的膽子,連墳頭都睡過,巡捕房的人都敢打,第一眼看見那旗,卻從心底裡涼上來。」說到這裡,楊鐵又喝了口茶,彷彿要用那熱騰騰的茶水把心裡的涼氣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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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31
引言回覆
「我都這樣,其他人就更別談了,剛開始的時候,沒人敢靠近那旗子,就是遠遠看見那旗,腿就發軟,心裡慌得很。所以啊,那四個人和旗子走到哪兒,周圍都沒人,都被那旗子給嚇走啦。」 說到這裡,楊鐵又大口喝了一口茶,看他的架式,彷彿喝的不是西湖龍井,而是燒刀子這般的烈酒。
「哈哈,可我楊鐵膽的名子也不是白叫的,那時我就想,那四個人敢舉著這面旗子走,我難道連靠近都不敢?我不但想要靠近,還想要摸摸那旗子咧。後來那面旗子看得多了,心慌的感覺好了許多,腿也不軟了,有一次我大著膽子跟在他們後面,越跟越近,呵呵,你猜怎麼著?」
我已經被勾起了好奇心,順著他的話問:「怎麼了?」
「等我走到距離那旗子三四十步的光景,感覺就全沒變了,你別說我唯心,那感覺可是確確實實的,就像從臘月一下子就跳到了開春。」
「從冬天到了春天?」我皺著眉頭,揣摩著話裡的含義。
「非但一點都不怕了,還混身暖洋洋的,好像有一身使不完的勁道,你說怪不怪?」
「那你摸到那旗了?」我問。
「沒有,那孫家四位爺不讓我碰。」楊鐵臉上有沮喪之色。
「呵呵,您不是連巡捕房小隊長都不怕,孫家四兄弟不讓您老碰那面旗,您老就不碰?」我笑著問。
「哈,事情都過了六七十年,你激我有啥用?老實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在武館裡練過幾天拳,功夫不到家眼力還是有的,舉著旗子的孫三爺,可不是光有一身肉疙瘩,我一看就知道,外功了不得啊,就我這樣的,讓人輕輕一碰骨頭就得折。」
我點了點頭,那孫殿英是趟將出身,手下的人一個比一個凶悍,能當上副師長,當然不會是尋常人物。
杯子裡的茶被楊鐵幾口已經見了底,他站起來加滿水,繼續說著當年的故事。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以後,孫家四兄弟就再也不扛著旗子溜躂了,他們盤了四塊地下來,然後沿著這幾塊地畫了個圈子,他們許給圈子裡的那些街坊每戶一千大洋搬出去,要是念舊還想回來住宅區的,等他們的大樓蓋成兩年以後,按原來的大小給他們住進大樓裡,不過這樣的每戶只給五百大洋,嘿嘿,這在當年可是好大的手筆啊,我就是當年得了好處的一戶,圈子外面的街坊鄰居不知有多羨慕呢,可人家孫家四兄弟就是不把他們圈進去,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後來四兄弟不在了,國民政府要收房子,可我們這些手裡握著房契的,還是在兩年以後順順利利的住了進來。」
我心裡聽的一頭霧水,楊鐵的這一段話,裡面的問題不少。
「等等,楊老,您說後來發生了一件事,那是什麼事?」我按照順序開始問第一件不明白的事。
楊鐵皺緊了眉頭,搖著頭說:「那事兒我還真說不清楚,因為事發那會兒我不在,經歷的人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一個個怕得要命。」
「說不出所以然,怎麼會呢?」
「就是這樣,只聽說,是孫家四兄弟扛著旗走在街上的時候,突然發生的,周圍所有的人都被嚇著了。可我問了好幾個人,不是不願意說,就是不知道在說什麼。自打那事發生以後,他們就沒把旗亮出來過,嗯,好像那事就發生在現在中間那幢『三層樓』蓋的地方。」
「那您說畫了個圈,是什麼意思?」我接著問。
「那四幢樓不是隔得挺開嗎?"」
「是啊。」
「那就是了,中間那些地上的街坊都在圈子裡了。」
楊老說得不清不楚,我連問了好幾回,才搞清楚那是個怎樣的圈子。我實在沒有想到,我原本以為,那張照片上的最大疑點,竟以這種方式被化解了。
孫家四兄弟以中央「三層樓」為圓心,以到外圈三幢樓的距離為半徑,畫了個圓圈,這圓圈裡所有的住戶,都在他們的銀彈攻勢下很快搬走了。
我不由倒吸一口氣,那麼大的地方,該有多少戶,又花了這四兄弟多少錢,怪不得楊鐵說「好大的手筆」。
可買下那麼大片地方,卻只蓋了四幢大樓,其他的低矮平房一會兒說要建花園,一會兒說要再蓋幾幢樓,總之,孫氏兄弟派了工程隊進來,把這些平房一一鏟倒,卻沒見他們真蓋什麼東西出來。
這也就是說,在日軍轟炸之前,四幢「三層樓」之間的房子,就已經是一片廢墟。日軍沒有實施當時不可能達成的「手術刀」式的精確轟炸,而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炸四幢「三層樓」範圍內的任何東西。只不過轟炸結束之後,到處都是殘磚碎瓦,所以看那張照片,就給人以錯覺。
於是,這個疑點,現在就從"日本飛機為什麼沒有炸這四幢樓"轉到了"為什麼沒炸這片街區"。目前這一樣是個不解之謎。
「楊老,那你剛才說孫家四兄弟不在了,這不在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因為我本已經開始打這四兄弟的主意,要是能找到這四兄弟或四兄弟的後人,什麼都解決了。
「失蹤了,沒人知道這四位去哪兒了。就在日寇炸過以後一個月的光景吧。那一片他們買下來以後本來就不讓閒人進去,日寇來又兵荒馬亂的,到底什麼時候失蹤的我也不清楚,聽說巡捕房還專門立案查過,沒結果。」
晚上,我靠坐在床頭。手上拿著的紙在床頭燈的照映下有些泛黃。
這是白天臨走前,我讓老人給我畫的,是他記憶中那面怪旗的模樣。這面旗給他留下的印象相當深刻,他很快就用圓珠筆畫了出來,並且指著畫在旗上的那些花紋對我信誓旦旦地說:「就是這樣的。」
毫無疑問這不是哪國的國旗,不用看這面畫出來的旗,只要想一想圍繞在這旗上的種種神秘之處,就會知道哪有這麼詭異的國旗。我只是希望從旗上的花紋上能研究出這旗的出處,以我的經歷,對許多神秘的符號並不像普通人那樣一無所知。
可是我什麼都看不出來,面對著這些歪歪扭扭像蝌蚪一樣的曲線,我實在無法把他們和記憶中的任何一種符號聯繫上。
看得久了,那些曲線彷彿扭動起來。我把紙隨手放在旁邊的床頭櫃上,我知道那只是我的錯覺,就像一個人盯著某個字看得太久,原本從小就識得的漢字也會變得陌生一樣。楊鐵老人所畫出的這面旗,顯然並沒有他記憶中孫三爺手中高擎的那面真旗的魔力。
經歷了一系列的冒險之後,我雖然不會隨便就相信某些神秘事件,但大膽設想還是敢的。如果真有那樣一面令人恐懼的旗,三層樓在戰火中保存下來的謎題也就可以破解了,因為以當時的轟炸機而論,進行低空轟炸得靠飛行員的肉眼,而飛行員看見這面旗產生了恐懼不敢靠近的情緒,當然這片區域就得以保存了。要是真如楊鐵老人所說,那面旗子會對人產生這麼強大的心理作用,那些日軍飛行員沒摔下來就算是素質非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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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32
引言回覆
現在好了,我靠著實足大膽的設想,把三層樓保存之謎破解了,但那又怎麼樣,就算我相信,會有別人相信嗎?我能這樣寫報道的標題:一面鬼旗趕走了日軍?我能這樣寫嗎?還不得立即下崗?
況且,就楊老的回憶看來,那旗子趕走了日寇,純粹屬於副作用。而孫家四兄弟拿著這面旗子,當年就這麼畫了個圈子,趕走圈子裡所有的人,必有所圖。他們圖的是什麼?旗又是什麼旗?
唉,關燈,睡覺。
第二天上午,我敲開了傅惜娣家的門。
打開話匣子,當年的種種從老太太的嘴裡源源不斷倒了出來。老太太總是有些絮叨的,楊鐵說一分鐘的事,她需要多花一倍的時間來敘說。
女人的記憶本就比男人好,更何況是令她印象無比深刻的鬼旗。是的,老太太很清楚地稱那是面「鬼旗」。
於是我聽到了許多的細節,只是那些細節對我的目的來說,又是無關緊要的,而老太太又時常說著說著就跑題,比如從鬼旗說到了自己的女紅活上。
「很漂亮,真是繡得活靈活現。」老太太很費力從箱子底下翻出的當年女紅活兒,作為客人的我無論如何也是要贊上幾句的,而且繡得是不錯,當年女性在這方面的普遍水準都很高。
看著老太太笑開花的臉,我知道自己要儘管把話題再轉回去,真是搞不明白,明明在談一件神秘詭異的事情,明明她自己也印象深刻說當年怕得不得了,為什麼還會說跑題呢?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說:「聽說當年發生了一件事,之後孫家四兄弟就不再扛著旗在街上走了,那事發生的時候,您在現場嗎?」
老太太的手一抖,繡著兩隻鴛鴦的錦帕飄然落地。
「你,你也知道這事?」
「昨天我去過楊鐵楊老那兒,他說的,可那事發生的時候他不在,所以他也沒說明白。」我彎腰把錦帕拾起來,輕撣灰塵後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老太太輕輕歎了口氣:「真希望我不在啊。」
「這麼說當時您在場?」我喜出望外。
「我活了這麼多年,就算是撞鬼的時候都沒像那時這麼怕過。」
我心裡一動,聽起來這老太太還撞過鬼?不過撞鬼這種事許多人都碰見過,許多時候是自己嚇自己,也有真沒法解釋的靈異現象。比撞鬼還怕,那可真是嚇著了。
「那時候我剛出家門,家裡的鹽沒了,打算去買把粗鹽,正好孫家四兄弟舉著旗走過來。我連正眼都沒看那鬼旗子,除了第一回不知道,沒人會故意看那旗,除了楊鐵那不要命的。本來,鬼旗子不正眼看就沒事,最多覺得有點陰陰的。可那一次,我都沒看,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看過去,街上除了孫家四個就沒有站著的了。我這老臉也不怕你笑話,我都嚇得尿出來了,別說是我,就是大男人十個有四五個和我一樣,還有被嚇瘋的呢。」
「嚇瘋了?」
「有三四個吧,還有好些以後就有點神神叨叨的,所以我都算是大膽的了。」
「可到底是什麼事呢?」說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傅惜娣是怎麼被嚇到的。
「沒人說得清楚,就忽然所有人都被嚇到了,回想起來,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什麼,心裡卻一下子慌急了,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我反覆問了幾次,卻依然只得到極其抽像的感覺,怪不得楊鐵也搞不清楚,簡直連當事人都不知道是怎麼被嚇的。一般人被嚇到,總是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有一個原因,然後再產生恐懼的感覺,而當年那條街上的所有人,卻是直接被恐懼擊中,巨大的恐懼在心裡就那麼一下子產生了。
這真是一面幽靈旗,詭異得無跡可尋,就算找到了當事人,卻完全無助於破解當年之謎。
我搖了搖頭,深有無處下手之感。我從包裡拿出楊鐵畫著鬼旗的紙,遞給傅惜娣。
「就是這面旗吧。」
「誰說的,不是這樣子的。」卻不料老太太大搖其頭。
「咦,這是楊老畫給我的啊,他還拍胸脯說肯定沒有錯的呢。」
「切,他老糊塗了我可沒糊塗,雖然我只看了一眼,但那樣子到死我都忘不了。」傅惜娣說著,把紙翻過來,拿起筆畫了面旗。
旗上是一個螺旋型,很容易讓人看花眼的圖案。
「從裡到外有好多圈呢,到底有幾圈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但一定是這個形狀的。」傅惜娣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看著正反兩面完全不同的圖案,我無語地把紙放進了包裡。照理楊鐵看了旗許多次,印象會比較深,但從圖案的規律性上來說,卻又是傅惜娣所畫更像是真的。
看來,等鍾書同從巴黎回來,得讓他來辨認辨認。
下午回到報社的時候,迎面就碰上了最不想看見的藍頭。 「這兩天收穫怎麼樣,稿子什麼時候能出來?」他笑咪咪地對我說。
見鬼,不是才對我說什麼「不用管時間」,怎麼見面又問。不過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真是不願意碰見他。 這回該怎麼說來著?說有一面不管中國人還是日本人一律生人勿近的幽靈旗?
「採訪還算順利。」我底氣有點不足,希望就此先混過去再說。
「是嗎,四幢樓是怎麼保存下來的搞清楚了嗎,那幾位老人怎麼說的?」
他就不忙嗎?我心裡抱怨著。
「說了一些關於這四幢樓建造者的事,不過……」我猶豫了一下,該說的還得說:「當時日軍飛機轟炸的時候,這兩位老人都不在,所以對具體原因也不太清楚。」
「哦……」他拉長著語音,眼前這位的臉色開始沉下來。
「還有一位沒採訪,就是鍾書同,著名的歷史學家也是三層樓的老住戶,前幾天打電話說去巴黎還沒回來。」
搬出的金字招牌果然轉移了視線,藍頭眉毛一揚說:「鍾書同?真沒想到,你待會兒快打電話,他一回來就趕緊去採訪。讓他從歷史學家的角度多談談。」
我嘴裡答應著,心裡卻暗罵。用歷史學家的角度多談談?談什麼呢,用歷史學家的角度來看那次轟炸,還是看那四幢樓?說出來似乎很有水準,細想想根本就是無所謂。
不過領導既然發了話,我回到坐位的第一件事就拿起電話,撥到鍾書同家。
居然他今天早上已經回來了。
雖然心裡想,這麼一位老人家總該給幾天倒時差的休養時間吧,可嘴裡還是問了出來:「明天您有空嗎?」
記者的本性就是逼死人不償命,不是這樣的就不算是好記者。
老人家答應了。
上海的交通一天比一天差,鍾書同的住所在市區,從地圖上看比楊傅兩人都近不少,可去那兩位的家裡都可以做地鐵,到鍾書同的住所我換了兩輛公交,一個個路口堵過去,花在路上的時間竟然是最長的。
他家的保姆把我引到客廳,見到鍾老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裡那張紙拿出來,擺在他的面前。
「這上面畫的旗,您認識嗎。」鍾書同戴起眼鏡,仔細地看了看,搖頭。
我把紙翻過來,給他看另一幅。看起來傅惜娣畫的是正確的。
「這……沒見過這樣的旗,這是什麼旗?」鍾書同居然反問起我來。
我一時張口結舌。原本想來個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沒想到鍾書同竟然不認識楊鐵和傅惜娣畫的旗,接下來準備好的話自然就悶在了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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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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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裡轉著無數個問號,但還是只好按部就班向這位歷史大家說明來意。
「沒想到呵,過了這麼多年,又重新提起這面旗啊。」鍾書同歎息著。
「不過,那面旗可不是這樣的,在我的印象裡……」 鍾書同拿來一張新的白紙,畫了一面旗。
第三面旗,於是我這裡有了三面各不相同的旗的圖案。
可他們明明該是同一面旗!
「這旗子圖案我記得很清楚,可為什麼楊鐵和傅惜娣畫給你的卻是那樣?」鍾書同皺著眉頭不解地問。
「可楊老和傅老兩位也很肯定地說,他們記得很清楚,這旗子就是他們畫的那個樣子,我本來以為,到了您這裡就知道誰的記憶是正確的,沒想到……」我苦笑。
「不會是那面旗子每個人看都會不一樣吧。」我心裡轉過這樣的念頭,嘴裡也不由說了出來。
「喲,不好意思,看我扯的。」意識到面前是位學術宗師,我連忙為剛才脫口而出的奇思怪想道歉。
「不,或許你說的也有可能,那旗子本來就夠不可思議的了,再多些奇怪的地方也不是沒可能。」沒想到鍾書同竟然會這樣說。
「哎,要是我能親眼看看那旗就好了。不瞞您老,我原本想以『三層樓』在日軍轟炸下完好保存的奇跡入手寫一篇報道,卻沒想到牽扯出這樣一面旗來,可不管這旗是不是真有那般神奇之處,我都不能往報紙上寫啊。」
鍾書同微微點頭:「是啊,拿一面旗在樓頂上揮幾下,就嚇跑了日寇的飛機,要不是我親眼所見,哪能相信。」
「親眼所見?」我猛地抬起頭看著鍾書同:「您剛才說,您親眼看見了?」
從楊鐵傅惜娣那裡知道,拿著地契的原居民,直到一九三九年才搬進「三層樓」裡住,可鍾書同剛才的意思,分明是他在一九三七年的那場轟炸時,就在"三層樓"裡。
鍾書同也是一愣:「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呢,我是『三層樓』裡幾個最早的住客之一,不像楊鐵他們三九年才搬進來。我從它們剛造好那會兒,就搬進了中間那幢樓裡住,所以轟炸的時候我就在樓裡。」
「我在蘇老和張老那裡什麼都沒問到,而和楊老傅老聊的時候沒提要來採訪您,所以您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哦,老蘇也不肯說當年的事嗎?那老張和錢六是更不肯說了,這兩個的脾氣一個比一個怪……這麼說來,或許我也……」
怎麼又多出個錢六,我聽出鍾書同話裡的猶豫,忙打斷他問:「錢六是誰?」
「中央『三層樓』裡的三個老住客,錢六張輕蘇逸才,你拜訪過張輕和蘇逸才,怎麼會不知道錢六?」鍾書同反問我。
「我是從居委會那裡瞭解情況的,可他們只向我介紹了張老和蘇老,沒說錢……錢老的事啊。」
「哦,我知道了,錢六的性子太過古怪,總是不見他出來,一個人住在地下室裡,許多人都覺得他是個半瘋子,怪不得居委會的人不向你介紹他了。連蘇老都沒告訴你什麼,你又怎麼會從錢六那裡問到什麼東西呢。」
「您說您是最老的住客之一,那其他還有誰?」
「有煙嗎,兒子都不讓我抽呢。」鍾書同說。
我從懷裡摸出中華。煙忽明忽暗,鍾書同抽了幾口,把長長的煙灰抖落在煙缸裡。
我就靜靜地坐在旁邊,等著他開口。
「這件事,連兒子我都沒和他們說過,過去這麼多年了,我至今也沒想明白,他們要做什麼。你既問起,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可我所知道,只是冰山一角,你要想弄清楚真相,只怕……這事在當時已經這樣神秘,隔了這許多年再來追查,恐怕是難上加難了。呵呵,我人老了,好奇心卻越來越強,倒真希望你能好好查一查,如果查出些什麼,記得要告訴我,也不知在我老頭子入土以前,能不能解了當年之謎。」
「我如有什麼發現,一定第一個告訴您。」我立刻保證。
「『三層樓』的第一批住客,除了造這四幢樓的孫家四兄弟,就是我,張輕和蘇逸才了。」
我嘴一動,欲言又止。我覺得還是先多聽,少發問,別打斷他。
注意到我的神情,鍾書同說:「哦,你是想問錢六吧,他是孫家四兄弟的家僕,而我們三個,是被四兄弟請了來的。」
煙一根根地點起,青煙裊裊中,鍾書同講述起『三層樓』、孫家四兄弟,和那面幽靈旗。
一九三七年,鍾書同二十七歲。那是一個群星閃耀的時代,西方學術思潮的洪流和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反省同時碰撞在一起,動盪的年代和噴礡的思想激盪出無數英才,二十七歲的年紀,對於一個有才華的年青人來說,已經足夠成名了。鍾書同彼時已經在各大學術刊物上發表多篇學術論文,尤其是對兩漢三國時代的經濟民生方面有獨到見解,在歷史學界引起廣泛關注,至少在上海,他已儼然是歷史界年青一輩首屈一指的人物,包括燕京在內的許多大學已經發來邀請函,他自己也正在考慮該去哪一所學府授課。
一九三七年的春節剛過不久,鍾書同在山陰路的狹小居所,就來了四位訪客。儘管這四位來客中有一位的身形魁梧地讓鍾書同吃了一驚,但四人都是一般的彬彬有禮,言語間極為客氣。
這四個人,自然就是孫家四兄弟了。
這四兄弟說到鍾書同的學問,表示極為欽佩和讚賞,更說他們四人也是歷史的愛好者,尤其對三國時期的歷史更是無比著迷,有許多地方,要向這位年青大家請教,而他們更是願意以一間宅子作為請教費,抵給鍾書同。
要知道當時上海的房子,稍微好一些,沒有十幾根金條是抵不下來的,鍾書同在山陰路居所的租金,以他的稿酬支付已經令他有些吃力,所以才想去大學教書,當時一位教授的工資,可是高的驚人。
孫家四兄弟第二次上門拜訪的時候,更是連房契都帶來了,鍾書同雖覺得其中頗有蹊蹺之處,但看這四人盛意拳拳,談論起三國的歷史,竟有時能搔到他的癢處,對他也有所啟迪,再加上年輕自信縱使發生什麼,也可設法解決,所以在三月的一天,終於搬出了山陰路,住進「三層樓」。
而鍾書同住進中央「三層樓」的時候,張輕和蘇逸才已經在了。那時蘇逸才還未還俗,正如我所想的,他那時的法名就是「圓通」。
鍾書同剛搬進「三層樓」,就發現其間有許多怪異之處,不僅是樓裡住了圓通這麼個終日不出房門的和尚,而且張輕也總是神出鬼沒,時常夜晚出去,天亮方歸。
而他住的這幢樓四周,那些街上的平房裡,居然一個居民也沒有,有時他走在幾條街上,看著那些虛掩著的房門,裡面空空落落,不免有一種身處死城的恐慌。後來這些平房逐漸被推倒,這樣的感覺反而好了許多。不過雖然周圍幾條街都沒有住人,但鍾書同卻發現時常有一些苦力打扮的人出沒。
他們似乎住在其他幾幢「三層樓」裡,這些苦力除了對這個街區的無人平房進行破壞工作外,並不見他們打算造什麼,只是有一天,鍾書同要坐火車去杭州,早上五點不到就提著行李出門,遠遠見到那些苦力把一手推車一手推車的東西從東邊的「三層樓」裡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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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34
引言回覆
天色還沒亮,隔得遠,他看了幾眼,也沒看出那車上是什麼東西。四兄弟還是時常到他屋裡來坐坐,和他談論三國時期的種種掌故。對於這周圍的情況, 鍾書同試探了幾次,四兄弟總是避而不答,到後來他也明白這是一個忌諱,住了人家的房子,若還這樣不識相的話,真不知會發生什麼。一日裡對著周圍的空屋一陣懼怕後,鍾書同就放棄了追根究底的盤問。
可是和四兄弟談話次數越多,談得越深入,鍾書同沮喪的情緒就越來越厲害,因為四兄弟關於三國的問題實在太多,而他能回答得上來的又實在太少,如果僅僅是這樣,他來有理由為自己解懷:一個歷史學家再怎樣博學,畢竟不可能逆轉時間回到過去,所以哪怕是專攻某個時代,對這個時代的瞭解,特別是細節局部的瞭解,終歸是有限的。然而讓鍾書同鬱悶的是,談話談到後來,有時四兄弟中的某人問出一個問題,他無法回答,那發問之人,卻反過來說出了自己的推測,偏偏這推測又十分合理,有了答案再行反推,一切都順理成章。當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多的時候,四兄弟和鍾書同的談話次數卻越來越少。鍾書同隱約覺得,這四人已經開始對自己失望,言語間雖然還算禮貌,但已沒有了一開始的尊敬。
這樣的轉變,對於鍾書同這樣一個自負甚高的年輕學者而言,可說是極大的侮辱,偏生鍾書同又無力反擊,因為他的確是無法回答那些具細入微的問題,而孫家四兄弟告訴他的許多事,在他事後的考證中,卻越來越顯其正確。
是以在此後的歲月中,鍾書同想盡了一切方法去鑽研那段歷史,用傳統的研究方法走到死胡同,他就創造新的研究方法,以求取得新的突破。可以說他今日聲望之隆,有大半得益於當年孫氏四人對他的刺激。只不過當他恢復了自信之後,孫氏四兄弟卻早已不在了。
等到八一三事變之前,孫氏四兄弟已經十天半月都不往鍾書同房裡跑一次,但都住在一幢樓裡,所以時常還是可以見到,他們暗中所進行的計劃,彷彿已經接近成功,因為四人臉上的神情,一天比一天興奮,也一天比一天急切。
只是在這樣的時候,八一三事變爆發,日軍進攻上海,轟炸也隨之來臨。
那日,尖厲的防空警報響起來的時候,鍾書同就在屋子裡,他聽見屋外走道裡,孫輝祖的聲音,孫輝祖就是孫家的老三。
「見鬼,只差一點了,怎麼日寇飛機現在來?」孫輝祖的嗓門本就極為宏亮,情急之下,這聲音在防空警報的呼嘯聲中,仍是穿過鍾書同關著的房門,鑽進他的耳朵裡。
鍾書同這時心裡自然十分慌亂,人在恐慌的時候,就會希望多一些人聚在一起,雖然與事無補,但心裡會有些依托,所以聽見孫輝祖的聲音,忙跑去開門。
開門的前一刻,他聽見另一人說:「嘿,沒辦法,再把那旗子拿出來試試,看看能不能趕走日寇。」
鍾書同打開門,見到過道裡站著孫家老大孫耀祖,而樓梯處「騰騰騰」的聲音急促遠去,孫輝祖已經奔下樓去。
在那之前,鍾書同並沒有見過這面旗,可這四周的居民雖然全都已經搬走,但圈子外見過旗子的居民還是大有人在,這樣一面旗子,早已經傳得神乎其神,鍾書同有時去買些日常用品,常常聽人說起。
鍾書同原本自然是不信,可在這樣的時候,日軍飛機炸彈威脅之下,猛地聽孫家兄弟提起這面旗,頓時想起了傳言中這旗的種種可怖之處,此時卻彷彿變成了能救命的一線希望。
「那旗,那旗有用嗎?」鍾書同問。
「試試吧。」孫耀祖沉著臉道。看來他心裡當時也殊無把握。
說話間,樓梯上已經腳步聲大作,孫輝祖當先大步衝了上來,後面孫家老二孫懷祖,老四孫念祖也跟著跑了上來,後面是張輕和錢六。而圓通卻不見身影,鍾書同早已聽說這圓通儘管年輕,但於佛法上卻有極深的修持,在這樣的危難關頭,仍能穩坐在屋內唸經,不像旁人這樣忙亂。
孫輝祖的手裡捧著一個長方型的大木匣,而錢六則拖了根長長的竹竿上來。
孫輝祖並不停留,直接跑上了通向天台的窄梯,幾步跨了上去,一拳就把蓋著出口的方型厚木移門擊飛,率先鑽了上去,接著諸人也跟在他後面鑽到了天台上。
鍾書同站到天台上的時候,遠方空中,日軍的機群已經黑沉沉地逼來。孫輝祖飛快地打開木匣,接過錢六遞上來的竹竿,把旗固定好,不遠處煙火四起,轟雷般的炸響不斷衝擊著耳膜,日寇的炸彈已經落下來了。
孫輝祖高舉著大旗,一揮,再揮。
這是鍾書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這面旗。
剎那間,鍾書同的慌亂消失了,日軍飛機依然在頭頂發出刺耳的呼嘯,炸彈也不斷地落在這座城市裡,可鍾書同的心裡卻熱血沸騰,充滿著戰鬥的信念,如果此時有日軍的步兵進攻,只怕他會第一個跳出去同他們肉搏,因為他知道,那面旗會保護他。這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心裡感受,那面旗似乎在一瞬間把大量的勇氣注入到他的心中。鍾書同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周圍的百姓在向他說起這面旗時,人人都是滿臉的驚怖。
鍾書同向天上望去,日軍飛機飛得很低,他甚至能看見機身上的日本國旗圖案。最前面的三架飛機,已經快飛到「三層樓」的上空。
孫輝祖手裡的旗舞得更急了,大旗迎風展開,獵獵作響。
相信日本飛行員在這個高度,可以清楚地瞧見這個在樓頂上揮著大旗的魁梧巨漢。
幾乎是同時,三架日軍轟炸機機身抖動了一下,跌跌撞撞開始向下,險些就要墜毀,千鈞一髮之間才一一拉起機身,這一落一起之間,已掠過「三層樓」的上空。
而後面的日軍飛機,也紛紛避了開去,這在鍾書同眼中能給予信念和勇氣的大旗,在那些飛行員的眼中,竟似乎是一頭要擇人而噬的凶獸!
我只聽得目瞪口呆,儘管心裡早已有所猜測,但聽鍾書同這當事人細細講來,還是有令人震驚的效果。
「三層樓」得以保全,竟然真的只是因為那面幽靈旗。
而鍾書同看到幽靈旗時的內心感受,幾乎和楊鐵那次靠近幽靈旗後的感覺如出一轍。其間顯然有所關聯。或許這旗對人心理上的影響,和距離有關,離得遠了,就會產生恐懼,而離得近了則產生勇氣。那些日軍飛行員離幽靈旗的距離,當然還不夠近了。
只是那旗究竟為何會具有如此的力量?
那日過後,旗子又被收起來。淞滬抗戰已經打響,上海的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鍾書同基本就在「三層樓」裡活動,很少外出。九月初的一個半夜裡,鍾書同被一陣聲響驚醒,那些日子他都睡不好,常常被槍炮聲吵醒,入睡都極淺,但那一次卻不是槍炮聲,而是急促的上樓聲,然後是「砰」的一聲關房門的巨響。
接下來三天,張輕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都不見,鍾書同猜測那天晚上的聲音就是張輕發出來的。到第四天張輕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一張臉慘白得嚇人,原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也黯淡了許多。
而孫氏四兄弟因為一直行蹤不定,所以又過了幾天,鍾書同才發現,已經好多天沒見著這四個人了,在那之後,他也再也沒見過孫家四人。
煙灰缸裡已經擠滿了煙蒂,我的煙盒也空了。
「好了,我所能記起來的,已經都告訴你了,當年我幾乎沒能給孫家四兄弟什麼幫助,相信張輕和圓通也是他們請來有所圖的,對他們所秘密進行的計劃,這兩個人要比我介入深得多,如果你能從他們口中問出些什麼,會對當年的事有更多的瞭解。」
「呃,還有一件事……」我猶豫了一下,提了個不情之請出來。
「哈哈,隨你吧,反正我是不會說什麼的。」大學者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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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回覆
三 深藏在地下的秘密
回到報社,我就洋洋灑灑寫了篇稿子出來,把「三層樓」的歷史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當然實情被我改頭換面,將孫氏四兄弟寫成了一個旗幟收集者,總是扛著收到的旗在街上走,而大學者鍾書同則親眼見到,貌似外國人的孫家兄弟在日軍來的時候,站到頂樓上,隨便取了一面旗揮舞著,而日本飛機以為下面是外國人在揮外國國旗,就避開不炸,於是「三層樓」傳奇性的保存至今。
因為要避開許多不能提及的地方,所以這篇報道我寫得頗放不開手腳,好在「三層樓」傳奇保存這件事本身就有相當的可讀性,所以這篇稿子還算能看看。不過一定沒達到藍頭心中的期望值,他所說的獎勵云云,就沒聽到他再提過。
鍾老已經答應不會拆穿我,而我也不太擔心楊鐵這樣的知情老人會跳出來說我造假新聞。要是他們有這樣的想法,第一個攔住他們的怕就是他們的子女,相信隨便哪個正常人,都會對他們所說的不屑一顧,而相信我報道中所寫的更接近真相。
還會有幽靈旗這種東西?說出去誰信?
藍頭交給的任務算是應付過去了,但對「三層樓」的調查卻才剛開始。不單單是對鍾老的承諾,更因為我的好奇心一旦被勾引上來,不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是沒那麼容易罷休的。
所以,我決定在報道出來的當天下午,再去一次中央「三層樓」,拜訪一下那個半瘋不瘋的錢六。儘管鍾書同說我不可能問出什麼,但只要有得到線索的可能,我都不會輕輕放過。
本來想上午就去的,但晚上接到母親的電話,她信佛,最近我爸和她身體都不太好,希望我能到龍華寺為他們倆上炷香。
在大雄寶殿外點了香,進到殿內的如來像前拜過。雖然我不是信徒,但既然代母親來上香,許願時當然也恭恭敬敬誠心誠意。
出寺的時候,在前院裡見到一個人,稍稍愣了一下。他已經笑著招呼我。
「那多。」 我本來無意叨擾這位年輕的龍華寺住持,沒想到正好碰見了。
「來了就到我那兒喝杯清茶吧。」明慧笑著說。
他把我引到方丈室邊的會客靜室,這間亮堂的屋子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
和明慧認識其實也是工作原因。我雖然一直說自己是個沒有條線的記者,但其實還是有一根條線的,那就是宗教局。但這條線有了和沒有一個樣,由於報紙對於宗教方面較為謹慎,所以一年到頭幾乎沒有幾條來自於宗教局的新聞,就算有也是經宣傳部審了又審的統發稿,照抄上去就是了。但我接這條線之初,還是老老實實把條線上各處都一一拜訪過,除了和宗教局的領導們照個面外,就是上海的各大寺廟教堂的當家人。明慧就是那時認識的,我們相當談得來,所以之後又有過一些交往,有時經過龍華寺,也會來坐坐。一般的大教堂大寺廟,本來四十歲以下是很難能做到當家人這個位置的,但近年來有年輕化的趨勢,不過像明慧這樣三十五歲就成為大寺的住持,還是不多見。
「知道你忙,所以本來沒想找你。」我說的是實話,這麼個大寺的住持,要操心的事情千頭萬緒,別說喝茶的了,我看就算是靜下心研究佛法都不會有太多時間。
明慧笑了:「就是因為沒時間,所以看見你,就有理由可以停下來喝杯茶了。不過,說我忙,我看是你正好有事忙,所以才沒心思找我喝茶吧。」
我笑了,他說的也是。
品茶間,我就把「三層樓」這件事,簡單地告訴了明慧。可以我和聊這些異事的人不多,明慧是其中一個,他的環境和他的位置,讓他的眼界和想法和常人大不相同。
「這倒真是一宗懸案,等你調查有了結果,千萬別忘了再到我這裡來喝茶。」明慧聽得意猶未盡。
我應承著,卻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雖然明慧也未必知道,但既已經碰到了,就姑且問一聲。
「對了,你知不知道圓通這個人?」
「圓通?」
「隨便問一下而已,是一個住在『三層樓』裡的老房客,現在已經還俗了,圓通是他六十多年前沒還俗時的法號。」
明慧露出思索的神情:「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哦?」我一聽有戲,忙豎起了耳朵。
「大概在七十年前,玉佛寺有一個僧人就叫圓通。」
「那麼早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你天才到這種程度?」我笑著問了一句。明慧在佛學界素有天才之名,年紀輕輕,佛理通達,悟性極高,不然他也不會在現在的位置上。
「呵呵,和圓通比起來,我可算不上什麼了。圓通十二歲時,就已經熟讀寺內所藏佛典,十四歲時就被當時的方丈許為玉佛寺佛法第一人,到了十七歲時,他在五台山的佛會上大放異彩,那次佛會歸來之後,所有與會的高僧,都對圓通極為讚賞,被稱為當時最有佛性的僧人。而且,他更有一項非常尋常的能力。」
「哦?」沒想到蘇逸才當年竟是如此的有名,想來也是,孫氏四兄弟請的這三個人,肯定都是各方面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張輕是什麼來頭。還有,他們請來圓通這位年輕的高僧,卻是什麼目的?
我思索間,明慧已經說了下去,而我的問題也隨之解開。
「這就是他最有的佛性的體現了,傳說圓通在打坐禪定到最深入,可以和諸佛交流溝通,除了佛理得以精進之外,還能預知一些事情。」
預知?原來是這樣,孫氏四兄弟當然不會因為要和圓通討論佛法把他請入「三層樓」,顯然是有事要依賴圓通的預知能力。只是這位最有佛性的高僧卻最終還俗,真不知道當年他預知到了些什麼。
從明慧這裡知曉了蘇逸才的真實身份,下午再次前往中央"三層樓",我改變了原先的主意,直接先上三樓,敲開了蘇逸才的門。
蘇逸才開門見是我,愣了一下,但老人還是很有禮貌地把我引到屋中。
「蘇老,我已經拜訪過鍾書同鍾老,鍾老已經把他當年和孫家四兄弟的交往都和我說了,鍾老自己也說,很想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而我也非常好奇,所以再次打擾您。」
「哦……」蘇逸才沉吟不語。
「圓通大師,您當年在五台山佛會上的風采,佛學界的前輩們至今還讚歎不已呢。」我點出了他的身份,卻沒有再說下去。
「啊,沒想到今天還有人記得我。」蘇逸才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他大概沒想到才幾天的工夫,我就已經知道了那麼多。
「您的突然還俗,不知令多少高僧大德扼腕歎息啊。」我並沒有問孫氏兄弟或幽靈旗的事情,卻選擇了這個話題,如果沒猜錯的話,圓通的還俗絕對和孫氏兄弟有關,或許這是一個更好的突破口。
蘇逸才眼瞼微合,歎息道:「六十七年前,我的心已經沾染了塵埃,這麼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反省自己當年的過錯,希望能將自己的心靈,重新洗滌乾淨。」
突破口一經打開,蘇逸才便不再保留,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了我。
一九三七年初,孫氏兄弟到玉佛寺去,專門見了圓通,他們希望圓通能夠住到「三層樓」修行一年。相對的,他們願意出資為寺裡的佛像塑金身,並翻修寺廟。 這是一件大功德,加上圓通相信無論在哪裡修持都是一樣,所以和方丈商量之後,就同意了。
住到「三層樓」裡之後,孫氏兄弟希望圓通每天都能在屋子裡禪定一次,如有什麼預感,要告訴孫氏兄弟。對於圓通來說,每天的打坐禪定是必修的功課,所以這樣的要求當然沒有問題。於是,孫氏兄弟每天總會有一個人到圓通的屋子裡去一次,問問當天入定後,有沒有什麼預感。
圓通對於食宿都沒什麼要求,日復一日,他在屋內打坐修行,和在玉佛寺裡相比,他覺得只是換了一個場所,對佛法修行來說,其實並沒有區別。
可是,雖然抱著這樣的念頭住進「三層樓」,但圓通卻發現,他入定之後的預感越來越少,彷彿這裡有什麼東西,使他沒有辦法像在玉佛寺內一樣,能輕易進行最深層次的禪定,又或者,有什麼力量,在影響著他和冥冥中未知事物的溝通。
時日久了,他感覺到,那阻礙的力量,來自於他身處的這一片土地。有幾次,在入定後他隱隱感覺到,在地下有著令他感到恐懼的東西。
當他把這樣的感覺告訴孫氏兄弟後,孫氏兄弟卻並沒有意外的表情,只是追問他具體預感的內容,但他只感覺到一片模糊。
發覺到來自地下的莫明壓力之後,圓通在禪定時越來越難以靜下心來,他覺得自己的境界正一點點減退,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心魔漸生,時常問自己,要不要返回龍華寺去。然而礙於諾言,他終究沒有開這個口。
一九三七年九月初的一天,圓通從入定中醒來的時候,全身大汗淋漓,彷彿虛脫一般,如同經歷了一場夢魘。幾小時後孫耀祖拜訪他的時候,依然沒有恢復。
「你們會到那裡去。」圓通說出了自己的預感,已經很久沒有相對清楚一些的預感了,即使這樣,預感仍是晦澀的。
「是的。」孫耀祖點頭:「然後呢?」
「會發生些事情。」
「怎麼樣?」這位孫家的長兄,彼時臉上的神色有些興奮,有些期待,有些緊張。
冷汗重新從圓通的額上沁出來,他閉上了眼睛:「不太好,我的感覺,很不好。」 孫耀祖沉默了半晌,就起身告辭。
第二天,孫氏兄弟並沒有如常來拜訪圓通,他們再也沒有來過。自那以後,圓通無法再進入禪定,每次一打坐,總是心魔叢生,更不用說與冥冥中進行溝通,得到什麼預示了。
無法進入禪定對圓通的打擊是巨大的,反思過往,發現自從被孫氏兄弟以大功德所誘,就已經起了得失心,而發現心魔卻不自省,直至落到此等田地,已不配再身在佛門,所以黯然還俗,多年來以俗家之身吃齋誦佛,施善於人,並時時手抄佛經,希望能洗淨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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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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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暗自歎息,以我的角度看來,能夠預感未來發生的事,未必就和佛性有關,以我所見所聞,完全不信佛卻有這種能力的人也有,更何況大多數人會有「現在這個場景自己曾經夢見過」的經歷,這樣的預知雖然無法用現今科學解釋,但也不一定就要和宗教扯上必然聯繫。可圓通顯然是個很執著的人,只有執著的人才會取得真正驚人的成就,可往往也會因為太執著而走偏。
臨告辭出門時,我終於忍不住,斟酌著對蘇逸才說:「大師,依我看,您是不是過於執念了,在今天的佛學界,像您這樣的佛法修持,可是少之又少,而且當年之事,有太多的不明之處,未必就是您自身的問題啊。」
蘇逸才似有所感,向我微微點頭。
看來,雖然比起鍾書同,孫氏兄弟要更倚重圓通大師一些,但這位當年一心修佛不問窗外事的出家人給我的幫助反沒有鍾書同多。蘇逸才告訴我的經歷只是為孫氏兄弟的計劃蒙上了又一層神秘光環而已。
毫無疑問,他們所圖非小,否則不會在圓通已經發出警告,還不放棄。不過想想也是,他們為了這個計劃已經耗費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樓也造起來了居民也搬遷了,怎可能因為圓通的一句話就全盤推倒呢,至多是多些準備多些警覺。
以圓通的感覺,似乎腳下的這片土地有古怪?
這樣想的時候,我已經順著樓梯走到了一樓。
我站在樓梯口打量了一番,雖然眼睛已經適應一樓黯淡的光線,但還是有許多地方看不到,四處走了走,最終把目標確定在一處最黑暗的地方,那裡曾經被我以為是公共廚房的入口。
走到跟前,果然是個向下的狹小樓梯。下面是黑洞洞一片,現在是白天,可是下面顯然沒有任何讓陽光透進來的窗戶。我向四周看了看,按了幾個開關,都沒反應,只得小心翼翼摸黑往下走。慢慢地一階階樓梯挪下去,在盡頭是一扇門。
我敲了敲門,沒反應,卻發現這門是虛掩著的。
推開門,裡面應該就是地下室了,可還是一片黑。我往裡走,沒走幾步,腳就踢到了不知什麼東西,聲音在這個安靜的地下室裡顯得十分巨大,然後我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個沙沙的聲音。
「你是誰?」
我被嚇了一跳,顧不得看到底踢到了什麼,轉過身去,那裡大概是張床,說話的人躺在床上。
「啊,錢老先生嗎,對不起我是《晨星報》的記者那多,冒昧打擾您想請教一些關於這幢大樓的事情。」
對面卻沒了聲音。
我等了一會兒,問了一句:「錢老先生?」
「錢、錢六?」
對面響起了一聲低笑聲。
我只覺得一陣毛骨聳然,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你是誰?」笑過之後,錢六忽然又問。
看來得下猛藥。我心一橫,說:「圓通讓我來問你,孫耀祖他們在那裡好嗎?圓通要去看看他們。」
「孫……孫……」那個聲音顯得有些急促。
「還有孫懷祖,孫耀祖,孫念祖,他們在那裡都好吧。」我繼續說。如果這錢六的腦子真的不清楚,那麼這些名字應該會讓他記起些什麼。
「大爺,二爺……」
我已經肯定,對面這位躺在床上的老人的確神智不清楚。
我微微向前挪了挪,大聲問:「他們去了哪裡,那面旗去了哪裡?」
「嘿嘿嘿,去了……去了,嘿嘿。」
我搖了搖頭,這裡的氣氛著實詭異,我心裡已經打起了退堂鼓,看來是沒法子從老人那裡得到什麼了。
我挪回房門口的時候,聽見床上「咯吱」一聲響。回頭,錢六似乎坐起來了。
「你去吧,就在那裡,去吧。」黑暗中,他的手揮舞著,整個人影也模模糊糊地扭動。
「去哪裡?」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錢六忽地乾哭起來,聲音扭曲。
「你去啊,去那裡,去啊。」他的手臂揮動了一番,然後又躺倒在床上,沒了聲息。
我走出中央「三層樓」的時候,身上才稍微暖了一些。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這是錢六在歎息孫氏四兄弟,還是因為我的問題,而給的提示呢?
可就算是提示,也太晦澀了吧。而且就算是錢六有心提示,看他那副樣子,這提示到底和最後的答案有沒有關係,誰也拿不準。
回到報社,我給上海圖書館趙維打了個電話,說我明天要去查些資料,上次查的太簡單,這次想要多找一些,尤其是建造者的一些情況。
在我想來,孫氏兄弟在上海灘造了四幢樓,又圈了一塊地,動作不算小,一定會和政府部門打交道。第一次去查資料的時候,沒想到圍繞著「三層樓」會有埋藏得這麼深的秘辛,哪怕是看到照片,驚訝之餘,心底裡卻還是沒有把它提升到能和我此前一些經歷相提並論的程度。直到後來採訪的逐步深入,才意識到我正在挖掘一個多麼大的謎團。
如果能查到關於孫氏兄弟的記錄,就可以給我對整件事情的分析提供更我的線索和思路。第二天到上海圖書館的時候,趙維把我領到他的辦公室。
「你上我們內部網查吧,要是那上面查不到,我再想辦法。」
「那麼優待?」我笑著,看著趙維打開網絡,輸入密碼,接入上海圖書館的內部網。
上海圖書館的內部網是很早就開始進行的一項工程,把館內以百萬計的藏書輸入電腦,並開發一套搜索程序以便使用者檢索。這項工程的工作量實在太過浩大,雖然許多當代小說文本都能找到電子檔,但更多的需要一點點地掃瞄校對。所以儘管工程開始了好幾年,至今不過完成了小半而已。如果有朝一日能全部完成,也不會完全對外開放查閱,更不用說現在沒全部完成的時候了。
「其實系統早就完成了,現在的工作就是一點點往裡面填內容。像歷史文獻、學術著作、地方志之類的是最先輸入的,所以現在要查什麼資料已經可以派上用場了。」趙維打開界面,起身讓我。
我在搜索欄裡打入「三層樓」,然後空了一格,輸入「孫氏兄弟」。想了想,又把「孫氏兄弟」改成「孫耀祖」。
點擊搜索。 關於「三層樓」的記載有四條,都是老建築類的書籍,其中就有上次看到過的那本《上海老建築圖冊》,想必內容也差不多。
沒有同時具備「三層樓」和「孫耀祖」的信息,但有一條關於「孫耀祖」的。
那是《閘北一九三七年志》。
裡面只有一句話:
「名紳孫耀祖義助政府填邱家塘建閘北花園,二月動工,九月畢。」
閘北,一九三七年,二月動工,九月結束,孫耀祖。從時間和地點來看,應該可以確定這就是四兄弟中的長兄孫耀祖。
我的手指輕快地敲擊著桌面,沒猜錯的話,邱家塘該類似肇嘉濱,是個臭水塘,所以填塘造花園,才是造福周圍居民的義舉。
可是以孫氏兄弟神秘的行徑來看,會無緣無故攬下這麼一檔子公益事業,我怎麼都不會相信。
邱家塘和三層樓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嗎?
我招呼趙維,把這段記載指給他看。
「像這樣的事,當時的民國政府會有相關文件記錄在案吧。」 趙維點頭:「應該有備忘錄之類的文件歸檔。」
「有沒有辦法查到?」
「像這類的文件目前倒都保存在館裡,只是一來資料浩大查起來費工夫,二來……」趙維微露難色。
「沒問題,有當時的文件可查就行,我自己找歐陽說去。」要調閱這類早就歸檔封存的文件,趙維直接帶我去查被領導知道總是不妥。我打了個電話給副館長歐陽興,他比較喜歡拋頭露面,重要一點的新聞發佈會他都會參加,所以和我照過幾面,算是認識。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很痛快地就賣了我個面子,說讓趙維直接帶我去就是,只是不能借出館。
打開文獻檔案B館的大門,一股故紙堆特有的氣味鑽進了我的鼻子,讓我鼻腔微微癢起來。
趙維把我領到第五排書櫃,指著我眼前一整面的鐵書櫥說:「就在這裡,你得自己找,我還有大堆的事要幹,對了,別搞亂了,哪裡抽出來的哪裡放回去。」
「當然。」我滿口答應,心裡卻暗自發苦,這麼一大堆,不知要查到什麼時候。
兩小時之後,我走出上海圖書館,在旁邊的羅森超市買了兩個飯團吞下肚,算是解決了午飯。然後找了家美發店進去洗頭髮,幾天沒洗了,翻了一上午上個世紀的舊文獻,總覺得沾了一身的書塵,頭也開始癢起來。
乾洗師力度適好地抓著我的頭皮,舒爽無比,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讓人滿足,這多麼美好。
沖完水,擦乾,乾洗師開始進行例行的按摩,我要求他特別在肩頸部按,用力再用力,我這樣長期對著電腦的人,年紀輕輕頸椎就已經開始出問題了,被按得呲牙咧嘴卻十分過癮。肩膀感覺鬆弛許多,大腦也再次運轉起來。上午的收穫,使我穿越時光,開始隱約看到孫氏兄弟當年的計劃。
下午接到報社任務,讀者打熱線電話反映隔壁的老太太總是往家裡撿破爛搞得樓道裡臭氣沖天,機動記者大部分時間裡就是為熱線電話而存在的,在沒有重大採訪任務的時候,我這樣的資深記者也得和剛進報社的毛頭小伙子們一樣被熱線電話接聽員差得團團轉。
採訪完回到報社趕稿子,晚飯是在報社吃的,每個記者手裡都有好幾個報社附近的外賣電話,時間長了大家相互交流去蕪存菁,剩下的都算精品。今天我叫的是東北餃子,皮薄餡香。
回到家已經近九點,和往常一樣打開電腦上網,時間很快在MSN上的聊天和東遊西晃中到了十點。我裝了衛星,能看到台灣的很多節目,每天十點到十一點中天綜合台的「康熙來了」是必看的節目,小S和蔡康永這對黃金搭檔一唱一和,內地可看不到這樣有趣的訪談節目,千篇一律地煽情,功力越深我越冷。
十一點的時候,我關了電視和電腦,坐到寫字檯前,翻開工作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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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40
引言回覆
這種多年前沿用到現在的格式本子是我從單位總務領的,每個記者每個月能領一本。許多記者都不會去領,因為這種本子如今看來樸素得有些難看,採訪的時候拿出來記不太好看,而且這本子太小了,記者總是喜歡用大本子,這樣在採訪記錄的時候不用總是翻頁影響記錄速度。
我領這樣的工作手冊當然不是為了採訪,這種再平凡不過的小本子,被我用來記錄那些不平凡的事。
就像記課堂筆記,在遭遇非常事件的時候,只要條件允許,我都會在每天睡前把當天發生的相關事件簡單記錄。這樣做有兩個作用,一是可以幫助我理清頭緒,找出線索,接近真相;二是作為我今後正式寫「那多手記」時的大綱。
「二零零四年六月十五日,週二。
在上海圖書館查到孫氏兄弟的填邱家塘建閘北花園工程。
發現孫氏兄弟和閘北政府所簽的備忘錄。
備忘錄顯示,孫氏兄弟無條件幫助政府進行這項工程。名義是自家樓下要挖防空洞,正好用挖出來的土填掉邱家塘。
就政府看來,那只是善人行善的一個借口,無需深究。」
我用筆在「防空洞」下面劃了兩條線。
防空洞?哪裡會有什麼防空洞。如果有的話,日軍轟炸的時候為什麼不躲進去?
答案很簡單,孫氏兄弟在三層樓區域的地下挖東西,或許是通道,但絕不是防空洞。防空洞有防空洞的標準,對每平方厘米的抗力有相當要求,不是隨便挖個洞就可以防空的,所以在日軍轟炸的時候,孫家兄弟會這樣擔心,他們怕是擔心在地下進行的工程,會因為轟炸而受到影響。那個時候,他們已經離成功很近了。
聯想起鍾書同的話,他在當年的一個清晨所看見的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些從樓裡用手推車推出來的東西是土,從地下挖出來的土,那些工人晚上挖土,清晨把土推到不遠處的邱家塘,填塘造花園。
有了邱家塘作掩護,他挖出來的這麼多土就有了合理的去處,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從三層樓區域地下挖出來的土,要遠遠多過挖防空洞的量,如果沒有邱家塘這樣的掩護,遲早會有人奇怪他們的行為。
一項公益事業,就把這個大馬腳補上了。
孫氏兄弟的計劃,真是細密周到。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進入那個地下工程? 鍾書同不知道入口,蘇逸才也不知道。不肯配合自己的張輕知不知道呢?
但無論如何,錢六總該知道的吧。
我心裡忽然一動,在本子上寫下一句話。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
這句錢六告訴我的話裡,是不是隱藏著地下通道的入口呢?
或許,孫氏兄弟進入通道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他們都在那裡!
三層樓的地下,究竟隱藏了什麼?
我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雖然我天天睡到自然醒,但醒到近十二點還是極少見,連睜開眼睛都費了我好大的力氣,頭昏昏沉沉的。空氣中迷散著一股異樣的氣味。空調開了一整晚,但這樣的氣味,不可能是由於空氣不流通引起的。
我努力從床上坐了起來,忽然吸了口冷氣。
有人來過!
屋子被動過了,抽屜和櫥都被打開了。我的頭轉向床邊,我的包也被翻過。
居然遭賊了,可是那麼大的動靜,我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定是那味道作怪,是迷香之類的東西吧?
我打開窗戶,讓這股味道盡快散去。
幾間屋子走了走,每間屋子都差不多,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被翻過了。我檢查了一下房門,沒有硬撬的痕跡,現在這樣技術的小偷很少見了。
還好家裡沒有存折,錢都存在信用卡裡,密碼可不是生日,小偷就算連我的身份證一併拿去也沒用,但要快點掛失了。想到接下來的一大堆麻煩事,我就頭痛得快抓狂。
報警之前,我得先看看少了多少東西。
至少皮夾裡的錢和卡都沒了吧,希望他別拿我的身份證和社保卡。 我從包裡拿出皮夾,打開就愣住了。
皮夾裡的各種信用卡都在,而原本的一千多元也在。
所有的東西都清點完,我把抽屜和櫥都歸位,一手破壞了現場。因為我沒有任何財物上的損失。
但我的心裡卻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情緒,因為我還是丟了一件東西。
昨晚臨睡前,放在寫字檯上的工作手冊,被取走了。昨天我親手關了的手機被開機了,我相信通話記錄和短信一定被查看過。
電腦被使用過,雖然用過以後被使用者順手關機,但連著電腦電源線的接線板總開關卻忘了關上。
原來,對三層樓感興趣的,並不止我一個。
這算是示威嗎?還是我掌握了闖入者所不知道的東西?電腦和手機裡並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但那本工作手冊裡,卻記錄著事件開始到現在的經過和我的各種推測。
我並沒有受到任何直接的威脅或傷害,這樣看來,闖入者並不是當年的參於者,而和我一樣,是想知道當年事件真相的人。
看來需要提高警覺了,我對自己說。原本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探索,卻沒想到在黑暗中還有同路人。
我相信,這樣的同路人,只要我繼續追查下去,總有一天會碰面的。
我決心加快速度,當即打電話給部主任請了今天的假,理由正是家中遭竊。現在沒有重大採訪任務,假還是比較好請的。
不知道閘北花園現今還在不在,我打算跑一次,看看有沒有線索。
閘北花園的位置當然在閘北區,而且一定不會離三層樓太遠,我上了出租車,司機上開到一半,卻讓其改道,再次去了上海圖書館。
果然,在一九三五年版的上海地圖上,我找到了。
雖然沒有標明「邱家塘」,但位置就在「三層樓」附近,拿出現在的地圖進行比對,發現竟包括在現在的交通公園內,不過現在的交通公園面積要比原來的邱家塘大一些。
我是從「三層樓」直接走到交通公園的,本想先去錢六那裡再探點口風,卻沒想到地下室大門緊鎖。
錢六已經死了。
昨天他被上門收水費的居委幹部發現死在床上,死於心臟病,死亡時間要更早些。我心裡不禁猜測,是否前天我的來訪造成了他的心臟病突發。不過他已經年近八十,整天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裡呆著很少外出活動,身體本來就很差。
他屬於孤寡老人,曾工作過的單位也已經倒閉,所以街道給料理的後事。在他沒死的時候地下室的大門總是開著,死了以後門就被鎖上了。
從「三層樓」出來,大約走了近一刻鐘,交通公園就到了。
我估計這裡離「三層樓」約一公里左右,不要門票,經過了上海市的破牆透綠工程,這裡已經變成了一處公共綠地。公園裡的人不多,太陽早已經升起,早晨來鍛煉的老人大多已經回去了。
我找到公園管理處,小屋裡開著空調,一個五十多歲的管理員正邊喝茶邊看報。和我想像的一樣,交通公園正是建國後由以前的閘北花園擴建而成。
「這兒,往前走,然後左拐,看見一座雕像的時候就到了。」管理員隨手隔著窗向我指明了通向原閘北花園的路。
原來的閘北花園已經和後來擴建的綠地融合到一起了,一律的園林修剪樣式,看不出多少區別,倒是那座石雕讓我有些納悶。
石雕一身古人裝扮,昂首立在基座上,右手平伸遙指,容貌高鼻深目,不像是東方人。
應該是當年閘北花園的時候就在的雕像吧,可這是誰呢?
我靠近去,彎腰細看基座上已經斑剝的文字。
「孫權,字仲謀……」怎會有孫權的像立在這裡?
如果這是孫氏兄弟的人雕的話……
忽然之間,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孫權,孫氏兄弟……
孫權史載外貌是碧目紫髯,而孫氏兄弟剛來閘北時曾被誤認是外國人……
難道孫耀祖他們,竟是孫權的後人?
這麼說來,「三層樓」地下所藏之物,竟和兩千年前的吳主孫權有關嗎?
孫權墓?他們要入孫權墓?孫權墓就在「三層樓」的地下嗎?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繞了一下又被我自己否定了,子孫怎樣能去盜老祖宗的墓,如果他們會幹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就不會在閘北花園裡為先祖立像了。
那麼錢六所說的「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這句原本追憶諸葛孔明的詩句,是否在暗示這座雕像呢?
不過要說得通也有點勉強啊,雖然孫權的吳國最終被滅,但孫權可是活得很長的啊,當不起「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形容。
我看著面前孫權像,順著他平指的手,慢慢地轉過頭去。
那個方向,三十米處,有一株大樹。
那是棵兩人合抱的樟樹,至少有數百年的樹齡了。可是這樹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在一百年前還是個臭水塘呢,這樣的大樹一定是後來移種的。
我走到樟樹前,抬頭望去,看見在離地三米多高的地方有一個大樹洞,這樹不知多少年前經歷蟲災,依然頑強地活了下來。
那大樹洞足可容一個人爬進去,難道孫權雕像手指處的含義,是這洞下有一條通道,竟可以通到一公里外的「三層樓」下?
我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人在。正當我考慮該在哪裡踏足借力,好爬進這樹洞看看時,卻聽見頭頂一陣枝葉響,一個人竟從洞裡探出頭來。
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灰頭土臉,面頰上沾著枯葉,狠狠地吐了一口嘴裡的碎屑,看這架式胸口頗有些怨氣,卻在這時和我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是一愣。
那人遲疑了一下,鑽出樹洞,手在樹幹上搭了搭,輕輕巧巧落在地上。
「你……」這樣的碰面相當尷尬,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頭不痛了吧。那玩意雖然沒什麼副作用,但醒過來以後頭會暈很長一陣呢。」年輕人撣去臉上的枝葉,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衛先。」
我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心裡暗自驚訝這小賊的開門見山,但對方現在既然這樣說,自己總也要有些風度:「那多,你已經知道了。」
「不過,你怎麼這麼爽快就承認了?」我微笑著問。不過心裡卻相當的鬱悶,我發現自己有點被動,只好在面上裝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態,不想被這小賊佔盡上風。
「我不承認你也會猜到吧。本來呢,我應該說,你那麼快就找到了這裡,顯示出了足以和我一起行動的能力。」
我哼了一聲,不予置評。
「不過實際上……」衛先捶了一記樹幹:「這裡面什麼都沒有,僅僅是個不深的樹洞而已,我們兩個都找錯了方向,說起來我還是被你的記錄誤導的,想要盡快找到墓的入口,我想我們還是精誠合作比較好。」說著他拿出那本被他偷走的記事本,「借看片刻,現在物歸原主。」
「什麼都沒有?」我終於無法再假作鎮定,掩不住震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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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盜墓之王
雕像僅僅只是雕像,那手指的方向並沒有什麼特別含義,古樹確實是後來移植的,卻與孫氏兄弟無關,是上海市園林局因為市政工程,三年前把這株古樹從別處移來的。
衛先住在希爾頓飯店,我對他經濟實力的疑惑在他坦誠自己的職業後得到了解答。所以我必須要糾正自己的錯誤看法,他不是一個小賊,他是個大盜。
「我是歷史的見證者。」衛先悠然給我倒了一杯茶,用的是一柄銀胎彩釉鶴嘴壺,杯子是銅質鎏金的菊花盞,古意盎然。事實上這的確都是價值驚人的古董。
「上次我去徐州,那裡的山坡都已經被洛陽鏟打成蜂窩煤了,你們就是這樣見證歷史的?」我哂笑。
「嘿,不用對我這麼充滿敵意吧,既然已經決定合作,就別那麼記仇。」衛先嬉皮笑臉地說。
伸手不打笑臉人,衛先到現在也表現出了合作的誠意,我也不能太過份了。
「你是記者,不過把英國王妃黛安娜逼死的呢,也算是記者嗎?作家挺高尚的吧,可寫色情小說的呢,也算作家嗎?同一個領域內也有高下之分,所以不要把我這樣的歷史見證者和山野間的盜墓賊等同起來,他們除了破壞什麼都不懂。」
「本質也沒什麼區別,對記者來說都要採訪,對作家來說都是寫字,對你們來說就是把墓裡最值錢的東西取出來。」他既然提到了我的職業,讓我不得不小小的反唇相譏一下。
「哈哈,記者的本質是採訪?作家的本質是寫字?奇妙的說法,不過你不會真這樣想吧。」衛先笑得很開心。我發現自己說了蠢話,這時候再堅持就更愚蠢了,只得默不作聲,心裡不得不承認衛先的水準出於我的意料之外。
「而且,對我們來說,把地下最值錢的東西取出來並不是最恰當的說法,事實上要把地下最有價值的東西取出來。這其中所要求的專業素養,可不是一般的高哦。」
「得了,你別再自吹自擂了,你是通過《晨星報》上我寫的報道盯上我的吧,但你是怎麼知道『三層樓』的?」
「我的家族非常龐大,家族裡的成員,根本都是……這個領域的,在我祖父那一輩,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對於地下的世界有著天生的直覺,這種直覺幫他成功找到了許多傳說中的墓,那種地方,許多原先只存在於典籍之中,能找到就已經不容易,活著進去再出來一次就已經是奇跡,但他卻接二連三,當時聲名之著,一時無倆。」衛先的眼中露出神往之色,顯然對於這位傳奇人物無限崇拜。
「天下第一的盜墓之王。」我說。
衛先點了點頭:「當時衛不回絕對可當如此稱號,但有一天,他去盜一座墓,卻真的如他的名字一樣,再沒有回來。」
「三層樓!」我脫口而出。
衛先沒有接我的話,自顧自說了下去:「當時他的朋友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知道很久之前,他就在尋找這座墓,早到他取得那些驚人的成就之前。所以可想而之,這座墓是何等的隱秘,又是何等的重要。他慣常獨來獨往,所以關於這座墓,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知道他似乎一下子有了重大進展,然後就出發前往,再也沒有回來。在那以後的日子裡,無數人想找到那個墓,因為誰找到那個墓,誰就是天下第一。」
說到「天下第一」的時候,衛先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
天下第一。這個至俗的稱號,卻永遠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天下第一,真有那麼重要嗎?」我說。
衛先沉默片刻,說:"我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弟弟。"
「衛後?」我脫口而出。
衛先笑了:「是的,他就叫衛後,先出來的是衛先,後出來的就是衛後,還好沒有第三個,不然就麻煩了。」這一刻,他又恢復了之前的笑容。
「其實也不完全是和我弟弟爭什麼,但是,那個墓已經成為一個神話,讓人無法克制地迷上它。在我們之中,沒有人不把它作為至高的目標。」
「我理解。就像作為記者,只要真的喜歡這個行業,就必然會有一些致命但無法抗拒的東西。」這一刻,我真正開始喜歡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作為他的孫輩,我還是有其他人沒有的優勢,就是這張紙。」衛先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展開。
這是一份複印件,上面是一張圖。
「我一直認為這是張地圖,可是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對比了中國的每個城市,每個縣,後來甚至開始對照周邊國家的城市地圖,都沒有吻合的。」
我仔細地看這張圖,這是兩個不規則的圖型,一個套著一個。裡面的圖非常小,靠在外面的大圖內側邊緣。我回憶記憶中的一些地圖,很快就放棄了。衛先拿地圖對比都沒找到,我再怎麼想都白搭。如果這是地圖的話,怎麼看怎麼陌生。
「最近我終於知道了,這就是上海。」衛先微笑。
「上海?」我皺著眉頭再看了一遍,「這怎麼會是上海?」
「不,正確來說,應該叫會稽郡。」
「會稽郡?三國時期的會稽郡?」我三國遊戲打了不少,當然知道這個大郡。
「應該說早在公元前二百二十三年,秦滅楚後就設了會稽郡縣,包括今天的上海和蘇州的大部分地區,我偶然間在書店看到歷史地圖冊,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漏了這麼大一條線索。」
「那這個呢?"我指著裡面的小圖問。」
「這張複印的看不出,原來的可以明顯看出,這兩個圖是分兩次畫上去的。也就是說,在最開始,衛不回只確定他想找的這座墓在會稽郡。從這張圖看,墓主人所處年代約在由秦至隋的七八百年間,此後會稽郡所轄時有改變,和山陰縣分分合合,有時的轄區也和這張圖所繪差不多,所以依然很難縮小範圍。可是後面畫上去的圖型是他離開前不久所繪,可能是估計到此行有不測之可能,所以給後來者一個線索。我花了很多時間,調閱了我所能查到的所有地圖資料,嘿,還看了許多古時的行軍地圖,從秦一直搜索到現代。」
「怎樣?」我急著問。
「其實如果不是被第一次的經驗影響,我本花不了這麼多時間,答案很簡單,是衛不回臨走時,照著當時的閘北地圖描上去的。」
「可你是怎麼確定是『三層樓』的呢?」
衛先攤攤手:「我並沒有確定是三層樓啊。」
「沒確定是三層樓怎麼會找上我,難道你不是因為我那篇報道……」
「沒有看過那篇報道就不能找你嗎?」衛先笑咪咪地說。
我一時愣著不知該說什麼。
「看來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地下世界的名氣啊,我聽說你很久了。」
我微微吃了一驚:「你知道什麼?」
「黑暗中的人,有自己獲得信息的渠道。」衛先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似乎不願意在這方面說太多東西。
「那你原本就想要和我合作嘍,可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
「本來想給你一個特殊的見面,而且我們沒有打過交道,雖然傳言中……小心些總沒有錯。只是昨晚我進入你家裡,一眼就瞧見了那本記錄,翻了一下,我幾乎就已經可以確定,這就是我在找的,既然已經找到目標,我就改變主意,決定自己行動。」
「自己行動失敗了,又回過頭來想再次合作?」
「可以嗎?」衛先望著我。
我忽然笑了:「我們先前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怎麼你還要問一遍。」
我發現衛先實在不像一個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人,他的內心有太多善良的地方。他這次願意和我合作,最主要的原因,只怕是他從我這裡偷了東西,心裡一直有所愧疚,所以再次見到我的時候,就沒想著再躲避,也不願再說什麼欺騙我的話。既然我和他不是同一領域,也就不存在利益衝突,索性大家一起合作。
「唉,看到那株樹的時候我以為已經找到入口,想想也是,那有這麼容易被我找到的。」
「不過,至少那尊雕像能幫助我們肯定孫氏兄弟的身份。」
「身份,什麼身份?」衛先問。
我遂把自己關於孫氏兄弟的外貌,對三國的瞭解,以及在閘北花園立孫權雕像含義的猜測告訴了衛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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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和你合作真是沒錯。這就又多了一條線索。」衛先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十分高興。
「可惜錢六死了,否則一定還能套出些東西來。」
衛先對錢六的死倒是已經知道,看來他也做了許多準備。
「要不這樣,我們先各自調查,一有進展就通知對方。我們兩個人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手段都不太一樣,如果在一起分析推測,沒準就和今天一樣受了誤導。」
「你還惦記著呢,要知道我的工作手冊上可沒寫我的推測,我只是記錄事件而已,是因為你和我得出了同樣的推測,有著類似的思路,今天才會撞在一起,可不是我誤導你。各自行動是沒問題,但你別把事情都賴在我頭上。」我笑著說。
但凡優秀的盜墓者,必然習慣獨來獨往,所以就算是與別人合作,在事情沒有明朗化之前,能一個人干就一個人干。我告辭離開,出門的時候正碰見服務生捧著一大堆報紙要敲門。
「先生,您要的報紙。」
「你看那麼多報紙?」我大是驚奇。
「呵呵,每天例行的功課。上面或許會有對我而言有趣的消息。」
我聳聳肩,轉身離開。
我還憋著一口氣,一定要在衛先之前找到進一步的線索,卻沒想到在離家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就接到了衛先的電話。
「有線索了,你來還是我來?」
「那麼快就有線索了?你不是耍我吧。」我頗有些懊惱。
「唉,還是我來吧,你等著。」無論如何,有進展總是好事。
就這麼點時間,他能取得什麼進展,這點時間他連那一大堆報紙都不見得能看完……還是,他從報紙上得到了什麼線索?進了賓館房間,衛先把一大張報紙攤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那是朵雲軒秋季藝術珍品拍買會的預展廣告。上面有一些參與本次拍賣的古玩圖片。
「有什麼不對嗎?」我問。
「這一件。」衛先指向其中最大的一幅圖片。
這是一個陶盆,乍看並不華麗,但照片的分辨率相當不錯,所以細細看去,可以看到盆身有極為纖幼細緻的花紋。圖下有一行小字:明仿沈秀納財盆。
奇怪了,這種位置的圖,拍的該是本次拍賣會最為貴重的拍品,可這件東西……
「你奇怪這件東西怎麼會在這裡拍嗎?我也奇怪,這樣的東西,至少得是香港佳士得這樣等級拍賣會的壓軸大件才對。」
「啊,可這不就是個仿件嗎,儘管是明代的,但有那麼高價值嗎?」衛先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呵呵,你知道沈秀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要問劉秀我還知道,沈秀就沒一點印象了。
「明代,對於巨富有一個定義,一萬戶中最富的三戶,就被稱為巨富,所以巨富有個別稱叫萬三。」
「那又和沈秀有什麼……等等,你是說沈秀就是沈萬三?」
「沒錯,世人皆知那個富可敵國卻被朱元璋眼紅充了軍的沈萬三,卻不知道他的本名就叫沈秀。」
我的心跳一時間有些加速:「那所謂納財盆就是……」
衛先的嘴角向上翹起:「就是聚寶盆,沈萬三的聚寶盆。」
「可這只是一個仿品,又不是真的聚寶盆。」
「真的聚寶盆,能不能真的聚寶且不說,相傳已被打碎。而這『仿沈秀納財盆』,也只有一件而已。」
「為什麼就只一件?」
「沈秀和朱元璋關係還不錯的時候,沈秀曾經同意,讓朱招集天下最好的工匠,對著這聚寶盆做一個仿品,當時朱元璋相信,聚寶盆之所以有神奇的功效,和盆身繁複無比的紋路有關。所以這個仿品可以說是做得和原件分毫不差。但是,卻並沒有原件的作用。朱元璋相當失望,後來就把這個仿品賜給了大將軍常茂。」
「你怎麼會知道,是野史嗎?」
「作為歷史見證者,當然會多知道一些東西。」衛先微笑。
「這麼說來,這件『仿沈秀納財盆』倒真是一件珍品。不過你說的新線索指的是什麼?」
「大將軍常茂的墓從來沒有被正式發現過,而且這座墓是盜墓界傳說中的隱墓之一,但七十年前這座墓被……」
「衛不回!」衛先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脫口而出。
「是的,這座墓就是讓衛不回聲名鵲起的原因之一。所以,這件『仿沈秀納財盆』本該在衛不回的手裡。」
和衛先匆匆吃過快餐,我們就趕往朵雲軒。找到了委託拍賣的人,就等於找到了衛不回,至少也是和衛不回有密切關係的人。
可是我們兩個卻結結實實吃了個閉門羹,這回連我的記者證都起不了作用。
接待我們的經理一句話就把我們擋住:「委託人的身份是保密的,這是行規。否則洩露出去,他們的安全誰來保障?」
我給他亮了記者證,又遞了名片過去,表示很想能夠採訪到這件『仿沈秀納財盆』的收藏故事。
好話說盡,經理才勉強答應幫我們問問委託人,如果他願意接受採訪,就告訴我們他的聯繫方式。
「不過,以我對老先生的瞭解,他是絕對不願見你們的。」經理說。
我心裡忽然想到一個人,問:「不會是……張輕,張老先生吧。」
經理"啊"的一聲,掩不住臉上的驚詫之意。
接下來的對話就順利了很多,既然是我自己猜出的委託人身份,經理就又告訴了我一些消息。
張輕原來是滬上收藏界裡的知名人物,這一次朵雲軒秋拍缺少一件鎮場之物,這位楊經理和張輕相識十多年,雖然知道這老頭脾氣怪難相處,也只好硬著頭皮上門求助。一番死磨硬纏之下,終於說動張輕拿了這件寶貝出來。
其實我早該想到,張輕就是衛不回。當時孫氏兄弟的第三個合作者,也是參與度最高的合作者,除了那個盜墓之王還會有誰?
這下一切都順了。
其實我本來就在懷疑那個一直不配合我的老張頭的身份,聽到經理那麼說就試探了一下,果然被我料中。回到賓館,我和衛先一起把至今為止的線索理清楚。
每到一個階段就要理一次頭緒,不但可以把思路理清,有時靜下心想一想,還能發現之前因為匆忙而漏掉的重要細節。
孫氏兄弟想找的是一個古墓,這個古墓的時間在秦以後,地點就在「三層樓」區域的地下。實際上,根據現有的線索,這個古墓很可能是三國時期的。他們有一面具有奇異功效的旗,這面旗幫他們最終確定了古墓的方位。
孫氏兄弟建造「三層樓」,其實是劃定了一個區域,對這個區域實行清場。清場之後開始進行地下的挖掘工程,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同時進行推倒區域內平房和填邱家塘建閘北花園兩項工程,使人們不再注意大量的土從「三層樓」區域向外運。
據閘北花園的孫權石雕和孫氏兄弟的長相推測,孫氏兄弟可能是孫權的後代,所以對這個古墓有一定的瞭解,至少他們知道這個古墓要進入相當困難,可能還有一定的危險。所以,他們找了三個幫手。
幫手之一是鍾書同,孫氏兄弟希望利用他的歷史知識幫助尋找古墓,或者是瞭解墓的一些細節,但顯然他們失敗了。作為歷史學者不可能知道那麼細節的東西,幾次試探之後他們就放棄了鍾書同。所以鍾書同對他們的計劃幾乎沒什麼瞭解。
幫手之二是圓通,孫氏兄弟希望圓通的預知能力能告訴他們重要信息,並且幫助他們趨吉避凶。可沒想到圓通住到了「三層樓」預知能力就因不明原因受到極大阻礙,唯有的一次成功預知,卻也渾沌不明,孫氏兄弟彼時已無後退可能,連調整的餘地都很小了。從孫氏兄弟的失蹤看,圓通的預感是相當準確的。但從計劃參與度來說,圓通毫無疑問還是在外圍。
幫手之三是張輕,也就是衛不回,衛不回很早就在找這個墓,但一直只確定大方向,沒能找到具體位置,所以和孫氏兄弟一接觸,這個一慣獨來獨往的盜墓之王立刻就答應了。衛不回是計劃的直接參與者,孫氏兄弟說動他的條件一定包括和他一同進入墓,以及一定的墓藏品分贓計劃。所以,就算是在最後階段,地下通道打通到墓門口,孫氏兄弟冒著圓通的不祥預言進墓,衛不回也應該和他們一同進入。確切地說,衛不回還應該承擔開路先鋒的角色。這類墓中,能致人死命的機關比比皆是。
日軍轟炸的時候地下通道快要打通,為了避免通道因轟炸受損,孫氏兄弟再次運用幽靈旗的力量,讓「三層樓」倖免。此後不久他們進入地下,再沒有出來。
可是衛不回出來了,他更名為張輕,隱姓埋名,再不復盜墓之王的風采,而此前盜墓的收穫使他成為了一個收藏家。
他究竟在地下遭遇了什麼,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出來? 這只有等他親口告訴我們了。
懷著複雜的心情,我們再一次前往中央「三層樓」。
尤其是衛先,一向肆無忌憚彷彿遊戲人間的他也變得嚴肅起來,對他來說,或許衛不回就是他的偶像了,一個高高在上,崇敬無比的偶像。
站在張輕的門口,衛先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落在門上。
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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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18:45
引言回覆
衛先只看了面前這張蒼老的臉一眼,身子就震動了一下。
我驚訝地看到,他突然矮身下去,單膝跪地,俯身拜倒。
「衛沿武之子衛先見過四叔公。」
張輕看著拜在他面前的年輕人,良久,歎了口氣:"起來吧。"說完掃了遠遠站在門外的我一眼,轉身往屋裡踱去。
衛先站起身,和我互視一眼,走進屋子。我隨手帶上門,跟著衛先向裡屋走去。 我四下掃視,這可是盜墓之王的家啊,房間的格局和蘇逸才的差不多,傢俱也挺普通,那些想像中的古玩一樣都沒看見。
盜墓之王億萬家財,不用說在別處另有藏寶宅了。
「坐吧,老了走不動路,要喝茶自己倒。」張輕隨手指了兩張木椅。
我和衛先小心翼翼地坐下,我有很多話想問,但現在顯然讓衛先開口比較好,可衛先這時還沒從拘謹中解脫出來,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和他認識?」張輕看了我一眼,話卻是問衛先的。
「哦,也……不是很熟。」
見鬼,這傢伙在說什麼,我斜眼瞪了他一下。
「啊,是這樣的……」衛先這才回過神來。順著張輕的問題,衛先把從自己調查那張遺圖開始,到遇見我為止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了。
張輕,或許此時該稱他為衛不回,靜靜地聽著衛先說著,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神色間殊無變化。不過緊盯著他的我,還是發現衛不回的眼角輕輕皺了幾次,特別是在衛先說他和我到目前為止對當年事件的分析時。
看來,我們所掌握的事實,已經在他的意料之外。
衛先說完之後,我和他都等著衛不回說話,可衛不回居然一言不發。
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我心裡暗暗盤算著,卻並不打算開口打破僵局。
「說完了?」衛不回終於說。
衛先點頭。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大概……就是這樣了。」
「故事聽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四叔公!」衛先急了。
「衛老先生,我們已經調查到了這一步,怎樣都不會縮回去,而且按照目前的進度,找到地下陵墓也指日可待了,畢竟它就在那兒,不是嗎?」我用手往地下指了指。
「既然這樣你們還來找我這個老頭子作甚。」
「我們查到現在,也知道那並不僅僅只是一個陵墓這麼簡單,否則當年進去的人,也不會只有您得以生還。」說到這裡,我偷眼看了一下衛不回,他還真沉得住氣,依然沒有什麼反應。不過這樣看來,孫氏兄弟當年真是死在裡面了。
「或許您比較討厭我這個追根究底的記者,但我追查這件事,只是為了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並沒有要把什麼東西公諸於眾的意思。而且,這裡還有您的侄孫,他正以您為目標,希望可以解開您當年留下的謎團,為了追趕您的腳步,無論怎樣的危險他都不放在心上。即便是這樣,您還是不願意告訴他,當年您遭遇了什麼,在地下他又可能會面對什麼嗎?」
我以親情動之,剛才他能讓我們進屋,能讓衛先說那麼一番話,說明那麼多年之後見到自己族中的親人,心裡並非像表面這樣無動於衷。剛才那段話說得我自己都有點激動,要是他還是沒反應就真沒轍了。
「哼,如果你們進去了,那才真叫找死呢。」
衛不回終於接話,肯說話就好辦了,再刺激他一下。
「在來這裡之前,衛先沒和我少說您當年的風采,聲望之著,一時無雙。可,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墓,把您這樣一個地下的王者都擋在了外面六十多年?」
我以為這麼一番話說出來,以老頭脾氣不拍桌子才怪,卻沒想到衛不回只是悶哼了一聲。
我心裡有些發涼,以衛不回這樣的脾氣,在說到這個墓的時候都如此忌諱,如果自己和衛先去探墓的話,會有什麼下場?
這樣的念頭在我心裡一閃而過,被我自己壓了下去。回想從前的經歷,幾乎次次九死一生,也不差這一回。
衛先對自己四叔公的反應也很意外,這時試探著問道:「那個墓,真的那麼凶險?」
「那個墓,我連門都不敢進。」
衛先眼珠子瞪得溜圓:「還有您連門都不敢進的墓?那門有什麼機關,翻天鬥?暗梅花?還是……是鬼跳門?」
衛先連著說了幾個我從沒聽過的名詞,想必是一些凶險的機關名稱。
「翻天鬥,暗梅花,這些我看你現在沒準也行,至於鬼跳門嘛,我要是過不了鬼跳門,那件仿沈秀納財盆我也拿不著。」
我心裡微吃一驚,我們什麼都沒說,衛不回卻已經知道我們是怎麼找上門的。
「那……」衛先皺著眉。
「你不用想那些,其實我就是不敢進去。」
「這怎麼說?」
「我進過一百三十二座大墓,其中七座墓中途而返,兩座墓見門而返,你想不出原因?」衛不回反問衛先。
衛先苦思良久,還是搖頭。
「那你就不要在這一行繼續下去了,否則必有一天死於地下。」
衛先驚訝地看著衛不回,臉漲得通紅,顯然心裡大是不滿他這樣的說法,但又不好當面反駁。
一個立志要成為盜墓之王的人,卻被他所崇敬的盜墓之王當頭一棒,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
「是直覺嗎?」我突然問。
衛不回足足注視了我幾秒鐘,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那一次,我僅僅是遠遠看著墓門,就已經知道,走進去,就是死。孫家那三個人沒有任何感覺,但我幾乎連一步都不敢再往前邁。反倒是錢六,嘿嘿,他的直覺也不錯,終於沒有走進那門去,可惜逃回來以後,也搞得半瘋。」
「可您都不敢進,孫氏兄弟怎麼就敢進去呢?」
「他們,他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圓通的話讓他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怎麼肯僅僅因為我的感覺,就停下腳步?嘿,他們跟著我學了幾個月,以為有了點本事,我不敢去,他們就自己闖闖看。我就只好看著他們死在我的面前。」衛不回低聲道。
「他們是怎麼死的?」
「其他人只聽見聲音,而孫老三硬是衝出了墓門口,身上插得像刺蝟一樣,他那一身硬功,也就讓他多走出那麼幾步而已。臨死都抱著個頭不放,難道那就是他們想要的東西?」
「頭,什麼頭?」
「骷髏頭啊,或許,就是躺在墓裡的那位吧。」衛不回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是誰啊,他們要那個頭有什麼用?」
「夠了,你們別問了。」衛不回的面色有些發白,眉毛扭曲著,分明是懼容。
別說是衛不回,就算是衛先,想必骷髏也見得多了,怎麼會提起一個骷髏頭,就讓衛不回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究竟是個怎樣的頭顱?為什麼孫老三臨死還抱在手裡,真是從棺材裡扭下來的?
衛不回閉著眼睛,再次睜開時,心情已經平復下來:「那時我離孫老三隻有十幾步,卻也沒膽子上去替他收屍,錢六想著給主子收屍,走了幾步,也退了回來。」
「可是,就只幾步路,您也說孫老三是死在墓外的,如果墓外沒有機關的話,您為什麼,為什麼……」衛先籌措著詞語,想避開「不敢」這兩個字。
「這就是我勸你別再幹這行的原因啊,倒是你。」衛不回看著我,「如果你到了那裡,倒有可能會理解我當時的感受。」
「不過,你到底是我的侄孫,不管你以後怎麼樣,這個墓,我絕不希望你去,所以我不會告訴你這是誰的墓。再說孫氏兄弟倒底想要什麼,我也不知道。」衛不回一字一句對衛先說。
「可是我們已經查到了這一步,您不用告訴我那是誰的墓,您只要告我們怎麼進去,入口在哪裡就可以了。」衛先急切地說。看樣子,他反倒是被激起了入墓一探的決心。
衛不回似是有些錯愕,說:「怎麼進去?哈哈,你連這都想不清楚,更加沒有進入的資格了。」
那樣的表情,好似我們提了個蠢問題。
離開「中央三層樓」,我一直都在想衛不回最後的那個表情。
「喂,你說衛不回最後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問身邊的衛先。
「啊,什麼什麼意思?」 我看了衛先一眼,他正不在狀態。
這次他滿懷希望地來,沒得到多少線索不說,還被斥為「不適合繼續這一行」,現在心裡五味雜陳,估計衛不回最後所說的話和表情都沒有注意。
「我是說,衛不回似乎對我們找不到入口有些意外。」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或許在他看來很簡單,但並不是所有的人看起來都簡單,他是誰啊!」
我皺了皺眉頭:「不,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現在想起來,閘北花園的地下是不可能有通道的,或許是小說看得多了,所以在那裡看到雕像和那棵樹,下意識地就上了個當。其實只要腦子清楚一點,就知道通道絕沒可能挖到那裡去,工程量不說,從「三層樓區」域挖出來的土是明打明用手推車運到邱家塘去的,這一點鐘書同親眼所見,怎可能還在地下挖一條呢。
我忽地停住腳步,有點心不在焉的衛先走出去好幾步,才發現我的異狀。
「怎麼了,那多?」
「你可以醒醒了,別把衛不回的話太放在心上。還有,我想我知道通道的入口在哪裡了。」我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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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回覆
五 孫輝祖的白骨
拿著形狀奇怪的金屬片撥動了幾下,衛先輕易就打開了地下室的鐵門。
「還記得鍾書同當年,在一個趕火車的早晨所看到的情景嗎?」
「是的,你那本工作手冊裡提到過。」衛先隨手關上鐵門,「轟」的一聲,我們就被關在了黑暗中。
「現在想起來,我都奇怪自己怎麼會漏過這麼明顯的線索,嘿嘿,而且你也漏過了。」
衛先沒有接我的話,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特質的手電打開,一道光柱從手電裡射出來。手電的光源過於強烈聚集,反倒讓這道光對周圍的黑暗無甚幫助,有了這道光,四周反而顯得更加幽深。
衛先調節了一下手電,光學鏡片的角度發生了某些變化,那道光柱很明顯地擴散了開來。看來這支手電,是他行走地下陵墓時的一把利器。
「你現在已經想到了吧,當年鍾書同看到的是許多車土從一幢『三層樓』裡被運出來,也就是說,當時那裡有一個通道的入口。現在那幢樓已經不在了,但就算在也沒什麼幫助,因為多半完工後,那個僅為了運土而存在的出口會被堵上。但是,在這幢『中央三層樓』,當年孫氏三兄弟住的這幢樓裡,還是非常有可能會保留一個入口的。而如果這個入口存在的話,就在錢六的地下室裡。」
衛先藉著手電的光找到了幾個開關,但都沒有反應。
「真見鬼,這種老房子不可能單獨切斷電源的,難道那個為主人看了六七十年門的死瘋子平時都不用燈?」
我想起前一次來時的情景,看來多半就是這樣了。 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老人。略微想像一下他的生活,我的呼吸就不由得粗重了幾分。
地下室的空間大約二十平方米左右,雖然不算大,但在僅靠手電照明的情況下,要找出一個莫須有的通道,還是有難度的。
對於這方面,我插不上手,衛先是相當專業的,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了。我站在床邊,看著手電的光柱緩緩地移動,隨著光柱照到的地方,衛先或摸或敲,他的手腳相當靈巧,居然沒有碰翻什麼東西。
「必有一天死於地下」。我又想起了衛不回的斷言。
我扶著床沿,這張床上,昨天躺著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在他還沒變成屍體的時候,曾經發出過「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的感歎。現在想來,這感歎多半只是針對孫氏兄弟死在地下而發的。
「你去啊,去那裡,去啊。」我耳邊彷彿又聽見錢六尖銳的嘶叫聲在黑暗裡隱隱傳來。
那時候,我還記得,他揮舞的手臂險些打到我。
他是不是在向我指出地下室的入口?
我躺倒在床上,床板堅硬。我回憶著那天,和我躺在同一位置的錢六的動作。那天我進門的時候,把門開著,外面的光線透了一點點進來,使我當時還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錢六的黑影。
「你在幹什麼?」衛先聽見聲響,轉回頭,手電的光柱照動我揮舞的手臂。
我從床上站起來,用手指向斜對面的一片區域。
「你看看那裡。可能就在那裡。」 手電指向那裡,是一面書櫥。
「肯定有問題,他這裡都沒有燈,看什麼書。」
「過來搭個手。」衛先招呼我。
沉重的書櫥被我們移開了。
衛先敲打了幾下牆壁。
「奇怪,是實心的。」
「是嗎?」我伸手摸著牆,卻覺得腳下的地有些不平。
我狠狠躲了兩下腳。
「空的!」我和衛先異口同聲地說。
「果然在這裡。」我又用力踩了幾下,腳底突地一軟,伴隨著碎裂聲,我整個人猛地沉了下去。
我「啊」地驚呼一聲,揮動的右手抓住了衛先的腳,雙腳懸空,那個突然出現的洞不知有多深。
衛先的左腳向後退了一步,蹲下抓住我的手。
「鬆開我的腳,我站的地方可能也不穩,別兩人都掉下去了。抓我的手。」
被衛先連拽帶拖地弄上來,手電照向那個黑洞裡,我猶自驚魂未定。這個入口該是被錢六自己封上的,長年在上面壓了個重書櫥,已經開始下陷,被我再這麼狠踩幾腳,這層水泥板就吃不住了。
站在洞口向下看,這才發現就算當時沒抓住衛先的腿也出不了大事,大概兩米多三米不到的樣子。
衛先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知道在這裡就行,我們改天來,我得準備些傢伙。還有你沒發現空氣有些不對嗎。」
我點頭,迅速和衛先離開了地下室。是有點氣悶的感覺,還好到現在只隔了六七十年,裡面的空氣還不至於變成致命的毒氣。鐵門重新被鎖上了,但解開六十七年前謎團的鑰匙,卻已經握在手中。
之後幾天,衛先都沒有和我聯繫。
每天的採訪我總是心不在焉,稿子飛快地一揮而就,手機一響就趕緊看來電顯示的號碼。那未知的地下究竟有什麼呢?
五天之後,我終於接到了衛先的電話。
他已經準備完畢了。
六月二十二日,週二。
我給報社掛了個電話,說自己腳扭了,正去醫院看,如果情況好的話下午就來報社。換而言之,我也給自己不去報社打了個伏筆。只要不在那裡困幾天的話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當然,或許那並不是會不會被困幾天的問題,而是出來或出不來的問題。
上午九點三十分,在普濟路中央「三層樓」不遠處,我和提著兩個藍色大旅行袋的衛先會合。
「這是你的。」他把一個旅行袋遞給我。
「等會兒再看。」他阻止了我彎腰拉拉鏈的舉動。
等了幾分鐘,找了個沒有人出入的時候,我們閃進了「三層樓」的大門。要是被人看見我們兩個提著這兩大包東西進地下室,恐怕很難解釋清楚。
打開鐵門,我們把兩個旅行袋放進去,然後讓門開著,重新回到外面的陽光裡。 多少讓屋裡的廢氣先散一點出去。
「三層樓」裡的居民,是不會注意到黑暗裡地下室的鐵門被打開的。那得走下樓梯,到跟前才會發現。
「要等多久?」我問衛先。
「兩支煙吧,出口的地方空氣好些就行。」衛先摸出煙,我取了一根點上。
「那再裡面呢,地下通道的規模不會小,這點工夫行吧,我看國外的紀錄片,這種地方得用抽風機抽段時間才行。」
「用不著那個,我準備了全套的衣服,帶氧氣裝置。」衛先臉上露出了笑容。
鐵門重新關上了。
站在我曾經掉下去的洞口前,衛先用手電往裡照了幾下,從旅行包裡取出把尖頭鋼錘,幾下子把洞口拓寬了一倍。
錢六所做的掩蓋已經被完全去除,現在出現在手電筒光柱下的,是一個直徑一米多的圓洞,在下面的壁上,還嵌著一個生銹的鐵梯。
「我們把衣服穿好再下去。」衛先說著,從旅行包裡捧出一套衣服。
「這就是防化服嘛。」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穿上衣服的衛先。
「不,應該說是宇航服。」他的透明頭盔折射著手電光,我改口說。
「這套衣服可以阻絕一切有毒氣體的侵入,背上的氧氣裝置存有四小時的壓縮氧氣,同時裝置的能源保證其可以進行氧氣轉換運作四十八小時。還有,這衣服是防彈的,所以萬一墓裡有機關,挨幾箭也不怕。好了,別愣著快穿!」
防彈?可背在肩上的氧氣轉換裝置?我不由佩服衛先的神通廣大,這樣的東西可不是普通人能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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