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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手記系列 作者:那多(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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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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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04 引言回覆
第二章 亂流

回現場只好打的,司機依然不緊不慢,絲毫不顧我這個記者的感受。好歹到了現場的時候,船已經不知去向,俞老他們都上了岸。「從金屬探測儀的數據來看,應該是鐵牛沒錯。」俞老大有成功在望氣定神閒之感,給我解釋狀況時自上船以來破天荒地點起了煙。

我一邊做筆錄一邊隨口恭喜,順便告訴了他「林翠平安無事,不用擔心」。俞老滿臉笑意頻頻點頭,我一邊低頭繼續寫一邊想見鬼了我怎麼主動把話題扯到這上邊來了呀。你可要堅定立場現在可是工作時間呀。

「不過她醒的時候有點怪怪的,」我試圖把話題重新拉回到與鐵牛有關的方面上,「好像說找到了也沒有什麼稀奇。」

「沒什麼稀奇?哼。」俞老苦笑了一下,「很多坐著說話不腰疼的人是這麼說過。」

我心裡咯噔一下,「俞老,小翠她可不是……」

俞老擺手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同時閉眼點點頭表示理解,重睜開眼他又馬上若有所思,「其實,我倒覺得在這個地方找到很有點稀奇呢。

我立刻這話裡頭有文章:「為什麼這麼說呢?」

「92年那次探測所有的原始資料都保存得很完整,我都看過。但是清楚的記載這個區域是經過嚴密搜索的,以此為中心半徑二十來米的地方,都沒有任何稱得上金屬反應的東西。」

「會不會是技術……」我試圖解釋。

「那時的技術其實並不比現在差多少。」

「那……那麼是人員……」

「不會,」俞老斷然否定了我這猜測,「當時負責指揮的蔣凌峰是我的老同學,他這個人我還是瞭解的。」

看來並非技術問題又非人員疏忽,我只好不言語了。「存疑」也是新聞中一個重要部分,把可以解釋的東西寫成難以解釋,引起讀者興趣,是記者的必修課。有了「專家感到疑惑」作後盾,我何樂而不存疑?

剩下俞老一個人喃喃自語,「你說水底能有什麼東西,把那麼大的鐵牛蓋得嚴嚴實實,一絲縫隙都沒有,連金屬探測儀的信號都完全阻斷?你說這滔滔江水在十年裡,能把六萬斤的鐵傢伙挪動多遠?五米?十米?二十米?……」

我第一次看到潛水的人出來,才知道一套潛水裝備有多重。潛水者一舉一動都很老練,但面相不太機敏,也許因為摘了頭盔腦到看起來很小。他向俞老報告情況的時候我也一直在旁邊聽著,從他的語氣裡倒是聽得到預想中的興奮。

「是啊,肯定是,有那麼大。鐵傢伙看得很清楚麼……只是怪了,一點泥巴都沒有,就那麼赤裸裸的,水底下都看得到反光……」

我速記的功夫一流,這幾乎是原話,同時我也注意到俞老的表情:開頭就一點都不興奮,相當沉靜,甚至稱得上嚴峻,也許因為「確實是鐵牛」早在它的意料之中,算不上一個好消息,而等到聽到「沒有泥沙覆蓋」的時候他的眉頭越皺越厲害,幾乎使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在看潛水員,可憐那老兄自己完全沒感覺。

當時我就竊喜,看來這次選擇的報道方向是正確的,如果能將「鐵牛重現」的種種異狀做得繪聲繪色,應該是遠比歲修本身精彩的報道。抓人的新聞未必需要明確的結論,懸而未決的感覺比蓋棺論定更好,但是如果一些所謂的疑點早有明確的解釋,卻大驚小怪地大肆渲染,這種譁眾取寵的風格我還是很反感的。

我的原則是,在盡量搞清事實的基礎上羅列疑點,用平靜的口吻。(其實這樣更容易引起好奇,所以說抓眼球也有格調之分。)在我的筆記本上,當時就留存著這樣的段落:1992年勘察時的範圍,包括現在的地方,甚至還要向外延展出許多,根據這幾年的水文情況,鐵牛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1992年沒有發現鐵牛有三種原因:一是鐵牛不在勘察範圍內,十二年來某些不知名的水文異動讓它現在到了這裡;二是1992年時鐵牛陷在河裡太深,探測儀探不到,但那時使用的探測儀雖然不能和地質勘探時用來探測地下礦藏的探測儀相比,可就算鐵牛在河底二十米深的話,也會被探出來,別說鐵牛的埋藏深度不可能超過二十米,就算超過了二十米,這十二年竟讓它從二十米以下冒了出來,也是難以解釋的奇跡;

第三個理由雖然可能性也不高,但和前兩個理由相比,要可信得多,就是那一次探測器出了故障。從戰術上來說,所謂「第三個理由」純粹是瞎掰。加上它不過是為了讓讀者對前兩個理由的合理性視而不見,從而把思路轉到想入非非的狀態裡去——「可信得多」的理由也這麼牽強,可見其他理由更站不住腳,真正的原因一定是……

所以說最好不了的病就是職業病,我當時考慮的就是這些小把戲,只想著世上哪有那麼多狗屁怪事,儘管我老是撞邪,但概率也不該這麼高。後來的事實給我一個教訓:永遠不要覺得這世上有什麼神秘力量罩著自己,不管它叫做神還是概率論。

這一天的白晝真的是特別長,對於一個記者來說簡直顯得像兩個白晝那麼長。壯觀的合攏儀式早就不是我要關心的重點了,表上的時間不過是十一點,回頭想想我送林翠到醫院不過是九點半,平時我這時候還沒吃早飯,簡直是瘋了。如果按照我的作息,一起床就能趕上發現鐵牛,整個「上午」就能專心報道發現鐵牛。

11:25分,僅僅在截流開工的40分鐘後,都江堰灌區內江段合攏成功。水流漸漸低落下去,預期中的鐵牛就要在河床上出現了。這段時間不但我,而且俞老顯得很緊張焦急。大概是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故意扯開了話題。

「小翠那邊,不會有什麼事吧?」

「沒事,我留了部手機給她,有事她會打電話的。」

「號碼多少?我打個電話問問她情況。」

「用我的手機打好了。」

「好,」俞老接過手機,「順便告訴她鐵牛馬上要撈上來了。」

俞老用別人的手機很是節約,我低頭才不過寫下兩行字,也就一分鐘多一點的功夫,就聽到他的大嗓門:「好好好,我不和你爭,你先好好靜養……好吧,就這樣。」

我正想問怎麼了,俞老先發起了牢騷:「這孩子真是奇怪了,居然說什麼鐵牛早就撈上來了!我問她什麼時候?她居然還像模像樣地跟我說92年!」

我一下子想起離開醫院時林翠的怪異狀況,原來她認為鐵牛早就撈上來了!還確切記得是92年!看來這次落水,對她身體影響雖然不大,但對記憶還是有蠻可怕的後果。

我雖然覺得有些不祥,但還是這樣開解俞老(同時也是開解自己):「俞老,我看會不會是這樣:我們經常會有這樣的經歷,看到一件事情,卻感覺是很久以前就發生過的,然而事實那絕對不可能。其實不過是由於我們管理記憶的大腦部分發生了點小問題,才會產生這種錯覺。林翠的狀況應該是類似吧。」

俞老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你說的有可能。突發事件的確能讓人的記憶產生錯覺,有些是失去記憶,記不得發生的事;而這樣的則是把記憶『提前』了,把沒發生過的事情當成了已發生的。」

俞老雖然這麼說,但我感覺他並不釋然。連我自己也懷疑起來了,像鐵牛有沒有撈上來這樣的大宗事件,難道也會產生記憶偏差嗎?人類的記憶真是奇妙的東西。

鐵牛出水的一剎那,給人以什麼樣的感覺,對於記者來說是毫無意義的,透過鏡頭我看到的不過是如何取景,報道裡之多以一句「六萬斤重的鐵牛破水而出」涵蓋。但是我還是很不職業地要強調一下,因為當時我的感覺是,哦,那就是鐵牛啊,亮晶晶的。

事後我估算了一下,從鐵牛牛角在水面上露頭,到最終完全展露在乾涸的河床上,全過程不下十五分鐘。整整十五分鐘啊,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偌大的鐵牛身上,居然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發現—— 一直到,一直到鐵牛在地上昂首挺立,人群像磁鐵一樣黑壓壓地圍攏過來,才有人驚呼——怎麼是亮晶晶的?!

想來你也猜得到,如果那第一個驚呼的人不是我,我也就不會有臉在這裡這麼說了。想想看,明朝的鐵牛,亮晶晶。如果說我剛看到它冒頭的時候腦海裡出現「亮晶晶」的三個字只是隱隱覺得不對,那麼其他所有人大概都是一樣的。

在整個旁然大物在我們面前被吊起放下的過程中,其實每個人心裡大概都有這個疑問,只不過好像太驚訝了,而又分不清這種驚訝是鐵牛本身帶來的震撼力造成的,還是因為「亮晶晶」,就好像所有人的情緒被個無形的塞子堵住了,知道鐵牛落地,一群人上去圍觀,「法定的」七嘴八舌時間到才爆發出來這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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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04 引言回覆
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鐵製品在水中尤其是這種富含礦物質的江水中浸泡幾年,就會氧化生銹。更何況是元朝至今的近八百年?原本所有人的心理預期,不過是指望從江水裡撈出一個依稀可辨形貌的「牛狀鐵疙瘩」罷了。萬想不到的真正撈起來的鐵牛,是除了一點污垢以外幾乎全新的傢伙!

而且更為奇怪的是,它幾乎是完全「挺立」在河床上,挺立!沒有什麼淤泥掩蓋它,別說大腿,連膝部都沒有被淹沒,只有蹄子插在泥裡,而那也完全是因為它自身的重力。簡直可以說,當場把一隻鐵牛放到泥巴地上 ,也不過是這一副模樣。

我馬上回頭去看俞老,發現話到嘴邊的「怎麼會那麼新」根本不需要問出口,他顯然也在想這個問題。其他專家和工作人員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當時我自己覺得思維變得很奇怪,甚至想會不會有人開玩笑,放了頭新造的鐵傢伙到江裡,想看打撈的人的笑話。國外有很多類似的神秘事件,比如某些麥田圈之類的,經調查出自這種惡作劇的為數不少。

但是……中國人可能嗎?再說這成本也太大了吧?把那麼大的傢伙神不知鬼不覺地搬到這兒來沉下江,可能嗎?專家組這個時候已經聚攏起來竊竊私語,我本該職業地湊過去聽聽說什麼,不過反正事後俞老也會告訴我(我有這個自信),就不去惹人討厭了。趁這個機會我放下相機,好好觀察了一下鐵牛。 除了顯得過新之外,鐵牛的另一個奇特之處就是造型。

我不知道明代的雕塑藝術是怎樣的,但是我看這頭牛與印象中中國傳統的那種是鼻子是眼的老黃牛形象相去甚遠。與其說是出自明代匠人之手,莫若說更像出自畢加索或達利的作品——當然,在抽像和變形的程度上有所不及,但絕對不是寫實派的,牛身的造型都是流線的,並無預期的線條,細節則是完全省略。

對了,這樣的風格我國也有,不過是在商周的青銅器上,一個小小的壺蓋或手柄上的小動物,讓你猜半天是羊是狗還沒有結論。入唐以後這種風格就式微了。而且在小東西上這樣刻畫並不覺得如何,如此龐然大物卻採取了這種風格就有些刺眼了。對了,好像唯一不屬於這種簡約風格的部分,就是這頭鐵牛的牛角。

牛頭低垂,牛角幾乎水平地像前方延伸。兩隻牛角不像全身其餘部分那麼光滑,而是看得出有螺旋狀的花紋。仔細看那花紋又不是平滑的螺旋曲線,而是凹凸不平的,很像舊時紅木傢俱的雕飾,說是某種字體也未嘗不可,沒準是蒙古文——思考盡量多的可能性,是我的一個習慣。

湊巧的是這習慣居然與這次的事件聯繫了起來,將在以後的時間裡大大考驗我的想像力與邏輯,而與這事件的驚人怪異比較起來,鐵牛外表上送種種奇特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專家的「臨時會診」並沒耗費多少時間,俞老到我的身邊說的第一句話倒是讓我意外:「小那,這次的消息能不能先不要發?」

我愣了一下,心想這鐵牛真有什麼重大的古怪,居然要封鎖消息。對這種要求,拒絕是我的第一反應,「俞老,你要知道記者的新聞自由可是受到……」

「我知道,我知道小那。」俞老打斷了我,「可是你看這鐵牛的樣子,總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元朝那只……我知道現代人鑄造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我們總要嚴謹一點吧?萬一真的不是,你就這麼把消息發出去了,這笑話就鬧大了。」

我環顧四周,果然每個記者身邊都有工作人員在和他們說話,想必內容跟我是一樣的。「我看這樣吧,小那,」俞老繼續說,「我們先要對鐵牛作一個鑒定,如果鑒定結果沒問題,第一時間通知你……你趁這個時間把稿子整理一下吧。這也是對你們新聞的可靠性負責嘛,對不對?」

我只好點點頭,把相機收了起來。至於整理稿件。我是不會做的。萬一鑒定結果並不是「沒問題」,我就把材料全部換一種方法組織,寫成……小說。我當時就存了這種念頭,事後證明真是有先見之明。這一天因為起得太早,所以很早就睡了。原打算去醫院,因為很多人要去看林翠,最後也沒有去。

正因為躲人多才第二天去的,沒想到那裡還是看到一屋子人,當然是俞老和其他研究所的同僚們。我幾乎以為他們從昨晚一直……吵到現在。

幾乎每個人都開了口,但是很明顯意見只有兩派,一派是林翠,一派是其他人。如果換了另外一件事上出現這種情況,我想我多半會站在林翠這邊——從中學起參加辯論我就喜歡支持少數觀點,但是這件事……

林翠堅持的論調和昨天的一樣:鐵牛是1992年已經撈上來了,說現在才撈上來的人,是出於某種莫名其妙的原因顛倒黑白,掩蓋事實……其餘的所有人只是在給他人和自己作證,試圖說服林翠沒人有必要進行這樣一場陰謀。我只好愛莫能助了。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和什麼時候主動上前打招呼的時候,林翠發現了我,但是這個時候她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著證實她所記得的事實,看到我出現,第一個念頭就是「拉來作證」。

「那多!你來說說!你第一天來採訪歲修,我們還在鐵牛邊上合了影。你把照片拿出來給他們看呀!」

天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再這樣下去不行,她的毛病得治治……」我背後出現了這樣嗡嗡的低語,讓我覺得刺耳,但我此時心裡所想的其實也是一樣。我默默打開背包,拿出膠片袋。

林翠看到我的舉動,一副對「真相大白」的期待表情,「我真不明白你們撒謊有什麼意義?跟我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所裡面你們可以眾口一詞,不是所裡的人一來,你們就沒轍了吧!」

「你自己看吧。」我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嚴肅而又不顯得冷酷,「這是我和你唯一合影過的照片。」

空氣像凝固了——很多文學作品裡有這樣的描述——我想當時就是這樣一種情形。

「騙人!」打破凝固的果然必定是大叫。

「騙人騙人騙人!」林翠顯得歇斯底里,她對著陽光看底片的眼睛帶動著整個面部在抽搐。

「難道你要說,這張照片裡本該有我、你,還有鐵牛?」我試探地問。

「對!」沒想到她真的這麼回答,「假的!這是假的!」

背後的嗡嗡聲更多了。 我盡量讓自己平靜對待,如果這是數碼相機拍的,我有辦法做假。但這是光學底片。這麼短的時間裡我是沒辦法做假的。

這個時候,我相信唯一的辦法是用鐵一樣的事實和她耐心的講道理,而不是強調她的種種謬誤和偏差。把一個處於不正常狀態下的人當作完全正常對待,對於她的恢復只有好處,反之大驚小怪的話,只會收到相反的效果。果然,林翠沉默了下來。雖然還是渾身發抖,但是已經不像是要繼續和所有人爭執下去。

嗡嗡聲也隨之消失了,所有人都看著林翠苦苦思索。我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沒有經歷過一覺醒來,發現一切和自己記得的不一樣,但我知道這種感覺一定分外痛苦,似乎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林翠終於開始用手腕敲擊自己的腦袋,輕輕地。

我守到了好時機過去抓她,即使有那麼多人在身後,我也相信足夠大方自然。「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別想太多了。」我輕撫了一下她的頭,就算這動作在「大方自然」上有所欠缺我也顧不得了,「都會好的,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事實當然不那麼簡單。

讓病人睡去是容易的,守候病人的人要心安就不那麼容易。出了病房,幾乎所有人都在聽醫生講述病情。 醫生不過是老生常談,簡直同電視裡一模一樣。「病人的精神狀態還不穩定」,「可能是頭部受了衝擊」,「我們還要再觀察一下」,「做個CT」,「現在只能給她用一些調節情緒的藥」云云。都是廢話且毫無新意。

雖然剛才在病房可以「放肆」一把但回到外頭我還是知道自己不宜介入過深,雖說林翠沒有親人,但是這裡的事情還是交給她的同事們為宜。原本採訪是可以在這一天結束了——鐵牛已經撈上來了,儘管受俞老所托,我答應了在消息確實以後再發稿,但也盡可以回到上海等他的消息。

不過既然社裡給我批了五天時間,我樂得用足。當然,我也有些放心不下林翠。醫院的CT報告說腦部全無損傷,記憶偏差只是功能性問題,並非器質性的。於是乎第二天就把她打發回家樂。研究所裡當然沒有要求她上班,就算她雖身體沒問題,其他人恐怕也受不了和她繼續「對質」。

鐵牛的報告幾乎在同一時間裡出來,同樣毫無懸念地證實了「鐵牛的確是鐵的」,年代檢測也無問題,它絕對不是現代的,甚至比元朝更古——這一點並無關係,古人很可能用當時的「古鐵」鑄造具有吉祥意味的鎮壓鐵牛。至於它為什麼不生銹,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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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05 引言回覆
人總是習慣用「只有天知道」來解釋自己不明白的也不願意花力氣去想的事情,好像說了這句話就與己無關了,從此可以什麼都不用管。我說這話大致上也是這意思,甚至已經準備好在報道裡做個「存疑」。沒曾想到,事實發展到後來,居然變成了「只有我知道」。

而我建議,一旦你碰到哪件事情變成「只有我知道」以後,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吞下肚去,不要試圖讓更多的人相信它。當然,除非你打算把它寫下來,註明了是「純屬虛構」的小說,滿足於拿它換幾個稿費錢。

離開都江堰之前,我打算到林翠家裡去看看,跟她告個別。雖然知道以後不會有什麼機會再見面,但是她記憶出了問題,總讓人多少覺得放心不下。

按照她給的地址,我打的來到那片小區。小區的樓別分佈很古怪,我根本看不出有什麼順序,大概是在不同的時間裡分期建造起來的吧,房子也顯得新舊不一。我正躊躇間,看到一個戴紅領巾的小女孩,向老少問路正是我的習慣。

「小妹妹,12號樓在哪裡你知道嗎?」

「你找誰?」小女孩還很有緊惕感。我不知道自己哪兒點長得像壞人。

「我找12號401。」

「你是找林阿姨吧?」原來她和林翠認識。「你跟我走吧。」

多半小姑娘也住12樓,看她很熱心的樣子,我剛才的些許不快馬上煙消雲散。短短幾十米路,我們還是做了一點交談。我知道了她叫諾諾。至於小孩子能夠對一個陌生男子來訪自己的「林阿姨」作出什麼樣的猜測,問出什麼樣的問題,你大可以盡情想像,我可以告訴你,這小女孩完全對得上號。

林翠開門的時候,我真的有一點嚇一跳的感覺,才幾天的工夫,她就憔悴了許多。看到我,她勉強露出了點笑容。很快她又注意到了我身後的諾諾。

「諾諾,是你帶叔叔來的?……哎,你怎麼流血了?」

「摔的。」我這才注意到小女孩膝蓋上有個地方破了。不過傷口不大,少量的血也凝固住了。
但林翠一副很緊張的樣子:「怎麼你不暈血了?」

「暈血?」諾諾很奇怪地重複著這兩個字。這語氣讓我想到……對,和那個時候林翠剛醒來,重複「採訪」的語氣一模一樣。

看到林翠馬上眉頭深鎖,我急忙岔開話題:「怎麼,只能站在門外嗎?」心裡想林翠不但記得鐵牛撈上來了,還記得一個小女孩暈血。虧得她沒有記錯家裡的門牌號碼。

在把諾諾打發走之前,林翠顯然心神不寧,對我問的任何問題都唯唯作答。我想她可能對我有些想說的話,但又不想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和我起爭執。這只能是關乎一個主題——她的記憶。

其實我一直對人的記憶活動感到興趣。在大學裡的門門考試,幾乎都是靠著自己優秀的記憶力,在考前的幾天裡突擊背出來的PASS。然而一旦考完,只消過幾個小時,再問起我關於這門課的內容,我就一點也不記得了。

說起來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但仔細想想也有奇妙之處:這些記憶,它確實存在於我的大腦某處,曾經鮮明正確,清晰無誤,試卷就是最好的證明;然而它現在卻不再出現了,認為它就此不翼而飛是荒謬的,合理的解釋是它沉睡在某個角落,直到有一天會再次以本來面目醒來。

偶爾有過這樣的深夜,趕稿子到恍恍惚惚、不辨夢境的時候,突然一聯江淹的詩句就順溜地冒出來了,而就在之前一秒,我還以為自己會背的詩只剩下了「床前明月光」呢——還得特意提醒一下自己接下來的並不是「地上鞋兩雙」。

現在林翠產生的記憶偏差的情況,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觀察機會——雖然說起來有點殘酷,但是我真的有這樣的想法。記憶也許是記者最應該關注的東西,常常用筆和鍵盤記錄下真實和虛假的記者,其實很想知道,多年以後,在人們的記憶下面會留下些什麼。

當然,也有完全不考慮這些的記者,但這些人在我心目中,根本算不上真正的journalist。但在這個問題上交流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諾諾回家以後,林翠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很久。不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反而更像是發著呆,就這樣讓時間流過。我猜我必須要採取主動。

「鐵牛的報告,出來了。」我仔細觀察著林翠的表情——沒任何波動跡象——才繼續說「體積還真是驚人啊。」

「長3.63米,最寬處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話2.47米。」

林翠說話的聲音很平靜,我卻睜大了眼。

她還是側著臉,卻很清楚的發現了我的表情。「鐵牛的標準數據。你也許要問為什麼我記得那麼清楚。」

我點點頭,我確信她看得到。「因為十年來,一直掛在嘴上啊。」

這是林翠自「記憶出問題」以來,第一次讓我這個記憶健全的人感到震驚。

不會有錯的。鐵牛的長寬高數據是昨天才出來的,那時候林翠已經回家休養了。她不可能是在單位裡得知的。要說有什麼同事朋友之類的,特地打電話告訴她有關「讓她記憶偏差的鐵牛」的事情,則未免有些不合情理。何況我覺得林翠沒有騙我,她說的那些數據使她一直記得的,就應該確是如此。

難道說這世上真有洗腦術,可以任意編排人的記憶?如果有那麼被洗腦的是誰呢?是林翠還是……「真理在少數人手中」的慣性思維,讓我馬上就有些心虛起來。假使這裡真的發生過修改記憶的事情,那麼從難度上來說修改一個人的記憶自然比修改一群人的記憶容易,但是從修改的內容上來講,「把現有的抹去」比起「憑空製造出新的,而且還和『未發現』的事實相符」來,又要簡單得多,也符合邏輯得多。

想到這裡。我發現我的思維已經有些混亂起來,或者說思維本身並無差錯,但是心理上算恐懼阻止我再朝這個方向想下去。當然,這樣的「心理分析報告」也是事後才給自己做的。當時讓我停止探究這個問題的表面理由挺簡單;林翠已經神志不清了,情緒不穩定,我可不能陪著她一起瞎攪和。

這樣一想,就自然而然地給一切找合理解釋;一定是某個同事告訴林翠有關鐵牛的數據(至於他/她為什麼這麼做是個謎,但我不打算解開它),而林翠卻把這說成是她十年前就知道的(至於她這樣做是故意騙我還是真的腦子出了問題,也是個謎,解開它……得看可行不可行)。

我定了定神,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對林翠重複了一遍我和俞建國說過的猜測:由於我們管理記憶的大腦部分是不是地會發生點小問題,偶爾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第一次碰到的事是以前經歷過很多次的,或者當下的事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

當我開始說這段話的時候,林翠一聽到我「循循善誘」的語氣就顯露出失望的神色,我不加理會,盡量把自信體現出來,我甚至覺得自己是代表人類的理性在和林翠對話,我沒有理由不這樣振振有辭。

林翠的眼睛裡一直有淚珠在閃動,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幾乎讓我心軟,想對她說:好,我相信你,你說的我都相信。但是理性告訴我這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反而有可能會讓她在錯誤裡越陷越深。於是我只好盡量在嚴肅和和善這兩者之間保持平衡。

然而林翠還是很快從失望變成了絕望,當我問她「你仔細想想,林翠,數據是誰告訴你的?你早上有沒有接過電話?……」的時候,她已經壓抑不住情緒,歇斯底里的叫起來:「你也不相信我?!你也覺得我腦子有病是嗎?!」

我趕緊解釋:「不是這樣的,我剛才說的情況每個人都有可能發生……你知道,人的大腦也好像機器,總會發生點小故障的。你最近又受了外傷,可能也影響到……」

林翠沒有讓我把話說完,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快步衝進了客廳右側的一扇門,我都來不及看清那究竟是不是她的臥室,只看到房門上留下的一個破洞,應當是被人用拳頭砸破的——大學裡有過喝醉酒砸壞寢室門的經歷,因此我對這種痕跡不陌生,只是沒想到林翠也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後來發生的情況就好像任何連續劇裡都會有的場景一樣了,我在門外輕敲房門,苦口婆心勸說無用,她在裡面死不開門,並一口一個「你走啊!」說實在的自從和大學裡的女朋友分手以後,我就再沒經歷過這場面。

按理我應當一笑離開,主人都躲起來了,客人沒道理那麼不識趣。但是這時候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很擔心她會做什麼傻事。仍然執著的敲著房門,直到林翠終於用哭完以後比較平靜的口吻對我說:「……對比起,那多,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如此情況下我當然不好去找太平斧,只能悻悻離去,高喊一嗓子「林翠,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把鐵門關得震天響,好讓她聽見。

在回上海的火車上,我盡量告訴自己不要在這件事情上想得太多,但不知道是否因為火車過於顛簸了,我時不時地總想起泛舟江上的舒暢感——也許只是因為太久沒有坐江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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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08 引言回覆
第三章 回峰

回上海的時候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坐上了江輪,輪船順流而行,在長江上游湍急的水流的扶推下破浪前行。船出四川後江面漸寬水流漸緩,站在甲板上江風拂面,江風無形無質卻撩人於神秘之中。夜晚,繁星滿天,星斗連成一片一片延伸至目力無法到達的地方,昭示著世界的無盡和不可解。

然而此般的江風江水卻沒有讓我有絲毫歡愉之感。臨走時林翠的憂傷深深印在我的心裡,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懷疑的絕望與無辜——她為什麼這麼無辜呢?即使每個人都證明她的記憶是錯的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無辜。

我覺得世界忽然變成了兩個,一個是眾人的世界,一個是她的世界,她被從眾人的世界中抽離了出去,一個人與其他所有人對抗。然而更大的可能僅僅就是因為她掉到了水裡然後患上了失憶症,為什麼我要把她想得如此神奇?但「長3.63米,最寬處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話2.47米」又是從何而來?

只有當她說出 「長3.63米,最寬處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話2.47米」的時候她是如此自信,一掃本來的絕望和無辜,語氣平靜,不容質疑。
唉。

怎麼回事? 自從從林翠家出來我一直精神恍惚,整體處於兩種狀態,一種是默想林翠,一種是默想以後疲倦得什麼都不想。天哪,我這是在單相思嗎?如果是俞建國這樣撲通掉到水裡去,然後被人濕漉漉的撈起來之後變了個人似的說胡話,我現在多半在拿這個事情當笑話想,或者拿這個當素材給新辦的那個《東方早報》寫個專欄什麼的,反正他們喜歡這種亂哄哄的東西。

現在是因為林翠落水才讓我這樣全副心思地念掛嗎?算了,我決定不去想了,找點事做做。船上居然有可以租小說看的地方正好讓我打發時間。我借了套黃易的《尋秦記》來看,雖然這部書我已經看了很多遍了,但是我覺得這樣一部小說的厚度正好足夠打發掉一次旅行路上的時間,況且我喜歡黃易,用他僅有的一點點想像力可以寫到一種及至的趣味。

《尋秦記》寫一個叫項少龍的傢伙,被人拿來做時光機器的試驗,結果被送到秦朝回不來了,但是他知道歷史上有個傢伙會坐上始皇帝的位子比較有前途,於是就去傍了嬴政。我窩在船艙的燈下面看《尋秦記》,這一看就看得昏天黑地,直到睡意襲來,書蓋在臉上就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又在打撈鐵牛,結果有人落水,撈起來一個人自稱項少龍,然後對所有的人說「長3.63米,最寬處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話2.47米」。醒來回想這個夢,暗暗自己吃了一驚,想到了什麼,但被局限在黃易先生僅有的這麼一點想像力當中了,依舊沒有什麼建設性的想法。

回到上海的時候是下午,我到家就給俞建國打了電話:「俞老,有關鐵牛,有沒有什麼新發現?」
「哦,現在已經邀請有關考古專家,特別成立了一個鐵牛的研究小組,同時也有西南水利大學最資深的一位教授參與,按照慣例我們會先搜集一切關於鐵牛的資料作背景分析,過一兩個星期就會有一份詳細的考據報告出來了。」

「到那個時候仍舊要讓我發獨家呀。」

「當然當然,鐵牛打撈的報告什麼時候登?」

「就這個星期了,報紙出了我第一時間給你寄。」

「呵呵多謝了。」

「哦,對了,林翠的情況怎麼樣?」

「怎麼樣……唉,這兩天單位領導去探望她她都關門謝客,弄得領導很是尷尬。讓她再多休息幾天吧,別說你著急,我們也都著急啊。」

「嗯,也只好這樣了……再聯繫吧。」

掛了電話我定了定神,泡了杯咖啡,決定無論如何先把稿子炮製出來再說。最後稿子成型的時候我已經把歲修作為背景一帶而過,定題為《飄蕩12年的鐵牛緩緩浮起》,稿子中極盡跌宕起伏之能,幾張鐵牛「亮晶晶」的照片也非常抓眼,天亮收工的時候因為喝了四整杯咖啡,沒有什麼睡意,出去到信箱裡拿晨報看,卻非常意外地拿到了一封信——我已經幾乎十年沒有收到過手寫的信這樣高級的東西了。

信封下署名「四川林緘」。居然是林翠寄來的。林翠估計是在我走不久就開始寫信,才會信到人到。信寫得很長,林翠在信裡說,她把她記得關於鐵牛的資料都寫了下來,鐵牛的來歷,一些傳說,鐵牛牛角花紋的考據,當初造鐵牛者的身份和古籍上對此人的記載等等。

「鐵牛鑄於至元十二年,彼時川中大水,都江堰危懸一線。世祖忽必烈親至太廟祈天。次月,傳漢中天降玄鐵,世祖命當世第一之匠人名王元泰者,領工匠上千,熔玄鐵而混五金,鑄六萬斤鐵牛,同時大修都江堰。鐵牛既成,沉於魚嘴之前永作分水之用。傳水牛成後,王元泰整日坐於鐵牛之側,不飲不食,忽一日,不知所蹤……」

她說,不知為什麼,她相信如果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相信她,那就是我了。我看到「這個世界」,驀地一怔,我在她家的時候她也說過這樣的話。她在信的最後留了她家的電話,說希望我打電話給她我看完信不假思索抓起電話就打,撥過去卻是「您撥的號碼不存在,請查閱電話號簿。」

忽然想起都江堰市的電話是7位的,林翠在信裡給了我一個8位的號碼。另外,我清楚記得我給過林翠其他所有我的聯繫方式,惟獨沒有給過她我家的地址。在四川我也沒有給過任何人我的地址,因為我自己從來沒有記住我家是多少弄……為什麼林翠搞錯了自己家的電話卻如此神奇地知道我家的地址?

我想了想又打了個電話給俞建國,開口先問了一句,「俞老,鐵牛沒有新動向吧,那我稿子就定下來了。」然後開始問林翠家電話。俞建國把林翠的電話給了我,順便對我說:「昨天晚上,小翠原本一直住在重慶的媽媽聽說女兒落水後記憶上出了些問題,連夜從山城趕了過來。」

我「哦」了一聲,向俞建國道了謝。俞建國呵呵呵了幾聲說不用謝。掛下電話我撥通了林翠家的電話,接電話的聲音明顯是林翠的母親,問我找誰,我沉默了5秒鐘,掛掉了電話。隔了兩天俞建國主動打了電話過來,開口第一句:「是小翠的事情。」

我問道:「怎麼了?」

俞建國道:「小翠今早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是她媽媽所主意,她媽媽以前是做護士的,憑經驗斷定小翠是由於過度驚嚇而引起的記憶錯亂,希望通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可以恢復過來。」

俞建國又說:「小翠這孩子,一開始死都不肯去醫院,後來我打了電話給醫院的看護隊一起把她送了進去。在那裡住一段日子應該對她身心都好的吧。」

我應了俞建國兩聲,腦子裡晃著的是和林翠並肩眺望大江的畫面,心裡堵得慌。愣了一會兒發現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對話,只能說道:「也好,小翠是有些問題,送到那裡去治療應該對她頗有益處的吧。」

掛上電話後,當晚一夜沒有睡好,腦子裡重複播放那天和林翠一路看大江看過來的鏡頭。奔騰的江水,昂然挺立的魚嘴,林翠模仿領導的口吻喊「翠華,上大壩」一一浮映眼前。我開始後悔那天撥了林翠家的電話又掛了,現在她進了醫院,想打給她電話卻已無法抵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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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15 引言回覆
這次的報道刊出後大受好評,我的稿子被評為了甲等稿,拿了1000元獎金。從主編到社會新聞的領導都對稿子讚賞有加,說我真有敬業精神,並指示我繼續關注鐵牛的報道,做一系列追蹤報道出來,追蹤一定要做得有依有據,我們《晨星報》是大報,辦報態度要嚴謹,不能為了滿足讀者的獵奇心理而放棄了科學的態度。由於俞建國的關係,追蹤還是比較容易聯繫的,於是我應承了下來。

幾天後我打幾通電話到負責考據鐵牛的研究小組處。雖說都江堰水利局對鐵牛的研究非常重視,如俞建國所說把西南水利大學的首席教授都請來了,但由於關於鐵牛的資料太過零星,要翻閱很多文獻才能收集完整,所以鐵牛的考據工作進度很慢。一星期後,我終於收到了對鐵牛考據的初步報告,是研究小組給我發來的一封E-mail。

我初一瞥就覺得裡面的東西似曾相識,細細看下來不由得越看越驚。這份研究報告上的主要資料,那天林翠在給我的信中無不有所提及說過。「鐵牛鑄於元至元十二年,川中大水,忽必烈親至太廟祈天。次月漢中天降玄鐵,忽必烈命江湖鐵匠王元泰鑄鐵牛以分水……傳水牛成後,王元泰整日坐於鐵牛之側,不飲不食,忽一日,不知所蹤……」

我立刻打電話給發這份E-mail給我的那個水利專家:「喂,你好,許教授嗎?我是《晨星報》的記者那多,非常感謝你給我發的那份資料,可是那些考證我前幾天就見過呀。」

電話那頭的許教授稍稍一愣,隨後用微怒的口氣說道:「怎麼可能,我們的資料絕對是剛剛整理出來的,我們整理這些資料去翻文獻的時候,許多文獻已經十幾年沒人翻了,裝這些文獻的櫃子的門,銹得一塌糊塗都是硬掰開的。你不要套我的話了,俞建國跟我打過招呼的,給你們報紙肯定是我們最先發佈的,給你們第一時間報道的獨家資料。」

掛下電話我陷入沉思,雖說在看到林翠的信時,我已經有些相信她說的都是事實,但是當這些真的被證實出來後,我的吃驚仍然是非同小可。我想起我在船上做的那個夢,如果那天落水被撈起來的,不是林翠,而是一個自稱項少龍的陌生人,並且說出了如此多關於鐵牛的研究數據,那所有人都不會認為他是在發瘋,會把他當作什麼呢?至少當作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傢伙關起來研究,聽他細細講述他那個世界裡的事情和我們有何不同,就相紀嫣然聽到項少龍吟李白的詩一般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這僅僅是一個假設,現在我們這裡並不是憑空多一個人出來,而是大家熟知的林翠。因為熟識,大家不會以為林翠來自另一個世界,於是都在記憶這一點上做文章,認定林翠的記憶出了偏差——林翠的記憶忽然之間和所有人的記憶都對立了起來,包括對林翠其人的記憶,沒有任何吻合的地方。

從概率來講,一般不會是除了林翠外所有成千上百的人的記憶出了問題,只可能是林翠的記憶出了問題——當然這一點實際上沒有邏輯上的依據,只是根據顯得有卑劣的所謂「從眾」原則。在一個瘋子的國度,一個人只要不瘋,就會成為唯一的「瘋子」。 但是林翠的記憶卻和其他人的記憶是有吻合點的,而且她的記憶居然要比別人的記憶帶有預見性。

如果說是林翠的記憶出了問題,那怎麼解釋這個出了問題的記憶中出現了「預測未來」的東西?我同樣不能懷疑林翠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但是覺得林翠的認知世界和其他人的認知世界有了一些差距,但是林翠的認知世界和其他人的認知世界之間仍有契合點,

而且這個契合點在經驗上領先於其他人的世界——當然,這一切只是我的假設,這有這樣假設我才能覺得我的思考稍微有些順序,可是這樣假設也很可能因為我對林翠懷有好感,這些天來一直在想他以至於走火入魔。我們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的假設,我的假設只是我暫時自欺欺人的一種思考。

我下決心要和林翠聯繫。我打電話到林翠家裡。仍然是林翠的母親接的電話:「喂您好,我是《晨星報》記者那多,兩個星期前我來都江堰做採訪,看到你女兒落水……」

還沒有等我說完,林翠的母親搶過去說:「哦,是你啊,我聽俞建國說起過你,是你把我女兒送到醫院去的,這幾天小翠一直說起要打電話給你,可是醫院說要讓她靜養,說越和人交流越不利她的恢復,所以不讓她和別人通電話……唉,她落水後精神出了點毛病,所幸還記得你。」

原來俞建國已經向林翠的母親曖昧過我的事情了,真是專家也八卦呀。不過我倒好乘勢對林翠的母親說:「我也很想念小翠呀。醫院說不讓她和別人通電話,那通信應該沒問題吧。」

林翠的母親想了想說:「嗯,應該沒有問題的。」

我說:「那給我一下她醫院的地址吧。」

林翠的母親說:「好的,你記一下……」

按道理說追蹤報道明天就該見報的,但是我已經無心寫稿子了,當晚我開始醞釀給林翠寫信。我在寫信前斟酌了很久,終於最後花了整整一個晚上把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都卸了下來——首先告訴她從一開始就相信她肯定沒有瘋,願意做「這個世界」裡最後一個相信她的人,

然後把我自己關於她由於某種力量致使她的認知世界別與別人的認知世界的假設講給了她聽,又告訴她我們這個認知世界和她的存在有不少契合點,最後說想跟她多聊聊多溝通,大家開誠佈公地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講出來,看看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相信對於林翠目前的狀況,我一定對她講真誠,因為她正處於一個懷疑周圍一切並被周圍一切懷疑的境地,但是我堅信她淪落到這一境地絕不是病理的原因,背後肯定有一種更加玄妙的原因。

寫完信天已泛白,我常常舒了一口氣,在等她回信的這些日子裡我終於可以把她的事擱在一旁,一切等有了進一步的溝通再說吧。此後的一個週末,我接到一個採訪任務——F大因為開展助學貸款活動有聲有色,主編要我以此作為新的學生熱點作一篇報道。

此行自然是一帆風順,按照慣例只要到學校有關部門聽取一下情況介紹,再到學校門口的銀行拍攝幾張照片就算完事了。至於學生拿了「助學貸款」是不是馬上就到門口的電腦商城或運動名品店換成了GEFORC顯卡或者「加內特5」就不是該我關心的了。

在F大裡,像梁應物這樣以校園為家的年輕老師應該不在少數,恰好是休息天,他也不用上課,好歹該找他喝杯茶敘敘舊——在打電話約他聊天這件事上,我是這麼對自己解釋的。然而心底裡,我卻是有些事想請教他。

對梁應物這樣的工作狂來說,想要約他而不付出「等待」做代價是不可能的,他永遠都有忙不完的事,休想「隨傳隨到」。這次他就是十分明確地告訴我:「我還有些事沒忙完,到我辦公室來等吧。」

我非常識趣地根據他在手機裡的指示乖乖找上門去,要知道他在「我還有些事」的時候沒請我吃閉門羹,恐怕是看在我在X機構裡留有檔案的面子上,而未必跟什麼同學交情有啥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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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18 引言回覆
梁應物是研究生物工程的,在走進他的辦公室以後,老實說室內環境的簡單令我感到驚訝。「你這兒倒挺乾淨的嘛。」

「怎麼?難道我這兒就應該亂七八糟才對嗎?」梁應物頭也沒抬,語氣依然咄咄逼人。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這裡不大像是個生物老師的教室啊。我以為應該有點……分子模型什麼的東西……」

「分子模型?」這下梁應物的語氣慢了下來,甚至兩個字還拖了長音,但不知在寫些什麼的筆一點也沒慢,以致等過了幾十秒,他停下筆滿意地看了看手裡的一大疊A4紙,我才知道他總算忙完了。「分子模型?哦,你說的是中學裡用塑料棒塑料球做的那種啊。」

他一面整理,一面恢復了正常反應。我背起包等他跟我出發,隨口接到,「是啊,還有原子模型,一個小球,周圍套著個軌道,還有個球圍著它轉的那種。」

「哦,那種東西啊,只是為了便於中學生理解才做的嘛,實際上並不完全符合科學事實。比如你說的那個原子模型,其實電子圍繞中子的根本不是像地球圍繞太陽轉,有個固定的軌道。我們也無法確定每一時刻電子的具體位置在哪兒,只是知道它大致在這個範圍內運動,軌道其實只是表示它所處位置的可能性。」

梁應物一開口就是專家嘴臉,本來我向來看不慣他這一點,但是這次,他提到的「可能性」三個字卻觸動了我的心弦。過去一段時間裡始終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問題,一下子冒了出來。「其實不光是原子,」看我若有所思,梁應物說得更來勁了,「只要是身在這個宇宙中,任何物體每時每刻都在運動,我們也無法知道自己確切所在的位置,只能根據某個參照物畫出一個運動軌跡……」

「不,我說的是另一個問題,」我打斷了他,「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在我們的世界裡,總是存在無數的可能性。比如說,我有可能是你的同學,也有可能不是;今天我有可能來找你聊天,也有可能不會;你的房間裡有原子模型,也有可能沒有;我現在說這些話,你有可能打斷我,也有可能不打斷——總之,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只是無數種可能性的一種,只有這一種成為了『現實』,而原本具備的那麼多可能性,都變成了『不現實』。」

「愛因斯坦原本說過『上帝不擲骰子』,但是他後來收回了這句話。」梁應物的表情認真了起來,「的確我們的生活中充滿了偶然。要去探求為什麼那麼多可能性裡,偏偏這一種可能成為了現實,而不是另外一種,是沒有結果的,至少現階段沒有結果。我們只能說這一切出於偶然。

「拋一枚銀幣,落地時正或反或直立,沒人知道為什麼,只能說這是偶然所作的選擇。而有些事情,好像人類可以自主選擇,比如我現在在口袋裡伸出手指,讓你猜是哪一根,似乎全拼我自己做主,其實從因果關係上來看,伸哪一根手指,不過是看我大腦裡的某個神經元受了刺激或沒受刺激,

其情況和拋硬幣是一樣的。我們的其它決定也莫不如此,不管它多複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生活在一種偶然的數字排列的遊戲裡。人有時為了激勵自己,會把這種偶然性神化,甚至把它說成是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必然。比如有本叫《指派的秘密》的哲學普及書裡,就說過:

『一個人有一父一母,父母各有一父一母,如此上溯十代,和這個人有血緣關係的人就多達1024人;上溯二十代,就會多達一百萬人。如果這一百萬人裡有一個出點什麼岔子,或者五十萬對姻緣裡有一段不成,二十代以後就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了。所以每個人都是詩人珍貴的存在,都是一種奇跡。』

實這就好像由於拋硬幣,最後直立起來的概率很小,就認為一旦直立起來,就不再是偶然,而是上天注定的什麼結果。這種說法只是自我打氣,其實並沒有什麼上天注定,偶然就是偶然,就是在無數可能性裡隨即出現的情況……話說回來,你不會是想和我作哲學探討吧?這可不是個有意思的話題.」

對梁應物的長篇大論,我一直很耐心地聽著,直到這時我才衝他笑笑,嘗試把它引入我想說的話題:「你剛才說,根本沒有上天注定。那我問你,你是否相信有外星人?理由是什麼?」

「我當然相信有。因為人類沒有理由狂妄倒認為自己獨一無二。說什麼上帝只讓地球上繁衍出生命是荒謬
的。我們不過偶然符合了一些條件,從概率上來說,在別的星球上,也會出現這種偶然的……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我對梁應物的回答非常滿意,於是對自己將要說的話更平添了幾分信心,「我是想說,既然你認為,我們的星球並不是唯一有生命的星球,那麼,是否可以懷疑,我們的『現實』,也不是唯一的『現實』呢?」

看得出來,這個問題帶給梁應物的衝擊是不小的,他明顯放慢了步子——而知道此時,我們才剛剛走出辦公樓,來到校園裡而已。其實這個時候,我也並不明確自己所說的是一種什麼假設,只是有些事一直憋在心裡,實在不吐不快罷了。今天講給梁應物聽,其實也是想借他的頭腦,幫我整理一下思路。

走出大約十步,梁應物開口了:「你的類比並不貼切。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我們的『現實』只是無數種有資格成為現實的可能性中的一種,而且也沒有什麼『天注定』來說明只有這麼一種『現實』是唯一合法的,那麼就可以懷疑,是不是其他的可能性,也構成了許多種『現實』,存在於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是這樣嗎?」

「完全正確,」我很高興他這麼快就明白了我的想法,「我以前看過一個姓蘇的寫的科幻小說,他的構想是,存在著無數個平行的世界,每一個世界都有一種和其他世界截然不同的事實,這種差異或大或小,全部都是由於某一個選擇的不同而產生的。比如世界A裡我家養的小貓上午吃了條魚,牙齒裡卡了根魚刺,世界B裡我家養的小貓上午吃了條魚但很順利沒卡魚刺,就這麼點差異,但是卻構成了兩個世界。」

「挺有意思的,」梁應物聳聳肩,「但那只是科幻。」

「你覺得這種科幻有沒有可能成為真的?」我緊追不捨地問道。

梁應物皺了皺眉,「從理論上來說……在沒有能夠證偽的情況下,我不排除任何一種假設,但是在沒有能夠證明的情況下,我也不能確立任何一種假設為事實。也就是說,有可能,這世界上的每一種可能性,都各自排列組合成無數個可能性的『現實』——這話真彆扭——你說的平行著的『可能世界』,是有可能存在的。」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並不釋然,梁應物補充道,「現在我只能說『有可能』,除非讓我看到從另一個可能性組成的世界裡來的人,我才能確信。」

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相信在他的眼睛裡我一定用一種非常奇怪的表情來看著他。因為我說出的是這麼一句話,「如果說有個人……不,如果說我猜,有一個人,就像你所說,是從另一個可能性組成的世界裡來的,你怎麼看?」

如果說當時我看他的表情不夠奇怪,那麼梁應物看我的表情,就只能用「看見外星人」來形容了,不,對X機構的人來說,沒準「看見外星人」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而我這時說的話,才真的足夠讓人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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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19 引言回覆
理所當然,接下來我對梁應物說的,就是水利研究員林翠小姐,如何在一次落水之後,對自己所經歷過的事情的記憶,和周圍其他人的記憶完全不符,她如何把剛剛撈上來的鐵牛當成完全十年前就已經撈起,她又如何如數家珍地輕易報出鐵牛的具體數據,還有她如何告訴家裡的相冊所收的照片完全不一樣了……這一樁樁一件件,其實勾勒出了我心裡一直存在的一個模糊的懷疑——林翠根本不是記憶除了問題,而是她根本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那個世界和我們的世界是平行的,都有林翠都有都江堰都有那多,唯一的不同是,在那個世界裡,鐵牛十年前就打撈上來了!


這個懷疑太過大膽也太過離奇,所以我直到今天對著梁應物說出來的時候,才真正地在腦海裡清晰地產生。不能否認,我當時幾乎是帶著一種戰慄來說完的猜想的。我當時覺得,這簡直可以稱為「那多猜想」,成為物理學,不,哲學,不,甭管什麼學王冠上的一顆明珠!

但是!隨後梁應物對我的回答,一下子把我的恐懼興奮完全撲滅。他沒有立刻反駁我,只是很平靜地聽完,問了我一個問題:「那麼,如果你的那個朋友真的是從另一個『現實』中來的,本來這個現實裡的『她』,又到哪裡去了呢?」

我當場呆掉,心想自己太傻了,怎麼把這麼重要的問題給忘了?!所以說把還沒想清楚的問題,剛產生的念頭就講給人聽,是及其危險的。搞不好就要被人嘲笑!

當天我連茶也沒請梁應物喝,就悻悻離去。作為記者,我很少那麼失禮,但是那天說完這麼偉大的猜想以後,居然被人輕描淡寫地「滅掉」,這沮喪真的比想像中大多了。而梁應物也似乎因為打擊過我這「科學門外漢」的異想天開,頗感滿足,對於喝不喝茶反倒不怎麼在意了。

當時陷於挫敗感的我,當然不知道事實的真正面目是怎樣的。「現實」的一切的流向,對我來說還是未知。生活在沉寂中度過了半個月後,我收到了林翠的回信。信看似很長,足有七頁A4紙之多,可實際上的內容卻只有2~3頁之間,很多地方都是寫一句塗掉再寫,再塗掉再寫。

一封信上墨團團比比皆是,可見林翠寫這封信時的心情複雜之極。信大致摘抄如下:
那多:

見信好。在醫院一住近一個月,其他沒有什麼不習慣,獨獨覺得異常孤獨。除了母親,來看我的人極少,整日對著依著窗就可以望見的天,或在戶外的園子裡散步。即便大家還是說我精神錯亂,惟我知道我清醒異常,條理明確,思路清楚,長這麼大也算體味過一回精神病院的生活了——這裡所有的人都各不相干,醫生專注於病人,病人無法專注,整個醫院能專注於窗外風景的,可能獨我一個人,遠離水利工程隊一人在這醫院裡過烏托邦似的生活。

寫上一段文字的時候我是自信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很有自信的人。然而眼前這孤獨卻令我時常陷入思考之中,過分地思考令我的信心一度開始動搖。細細想來,我的記憶似乎被清晰地劈成了兩塊——落水前是一塊,落水後是一塊,兩塊記憶界限分明卻又清晰無比,兩塊記憶各有各的非常嚴密的邏輯推展卻相互之間毫不相干。

這樣的記憶令我痛苦不堪。我一面自信一面痛苦,這樣的痛苦令我無法自拔。兩塊記憶之間的你似乎也變了,一部分變得熟悉一部分變得陌生。我不知道我對你的記憶是否有出錯的地方。自醒來之後我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卻惟獨仍然信任你。可能你是我昏迷甦醒之後第一個所見的人吧。

我和你認識並沒有多久……可我卻感覺你如此熟悉令我寬慰。然後又看了你的信……我想見你,想見你一次。每天的孤獨逼我思考,每天的思考逼我回憶,回憶明晰而混亂,這樣的回憶把我逼瘋了。所以我想見你一次,我希望有個人和我談一談,把整件事情和我一起理一理……

如果你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信任,對這件事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懷疑,我就只有指望你了……

……

信寫得非常之亂,都是塗塗改改的地方,還請見諒了。其實你看到的這些信紙已經是比較乾淨的了,我揉掉的信紙遠遠不止這些。我這封短短的信洩了整整兩天。無論如何,想見見你,盼著你來,真的盼著。

安好

林翠
××年×月×日

我捧著信看了兩遍,然後隨即做出一個決定。與其說這是一個決定,不如說是有一種什麼樣的力量牽引著我去尋找一些東西,或者用後來歸納出來的話說,在這個由無數可能性事件構成的世界中,有些事情的選擇是偶然的,有些事情的選擇則有非常強的必然性,這個決定,似乎就是帶有十足的必然性,因為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似乎沒有意識參與其中,決定自然而然成為了一個決定。

我拎起電話打了兩通電話,第一個給報社,說鐵牛有了重大發現,對方答應給我獨家報道權。具體是什麼發現對方沒有說,因為要求我必須要親自再去一趟。老闆出人意料的好說話,也許正有什麼別的事情佔用了他的腦細胞,也許這也算是一種偶然吧。

第二個電話自然是去訂了一張火車票。就這樣我假公濟私第二次踏上了入川的旅途。

沿路風景還是一樣的風景,都江堰還是一樣的都江堰。到了都江堰市之後,我特地先去了一趟江邊,岷江江水磅礡依舊,鐵牛被放在了江邊,雙角朝天,非常之氣宇軒昂,一隻鳥掠過,停在鐵牛角上,稍頃沖天飛去。我暗暗朝這些失誤歎了口氣,動身前往都江堰市的精神病防治中心探望林翠。

林翠確如她信中所說那樣,渾身帶著寂寞的味道。林翠不像醫院裡的其他病人,屬於不能確診的疑難雜症,一個病區裡只有她一個人。她又不吵又不鬧,住久了醫生都懶得管她,任她一個人在那裡療養。林翠見到了我,前一刻還憔悴難熬的眸子裡一下子閃起了光。她問我:「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說:「信。」

林翠說:「那你想辦法把我從這裡弄出去。然後陪我去看一樣東西。」

我問:「什麼東西?」

林翠說:「鐵牛。我仔細想過,在我兩段記憶斷裂的地方,最末和最始都是鐵牛。前一段記憶消失的時候,我始因為落水抓住了鐵牛。然後醒過來,聽到第一句話,就是你說『鐵牛找到了』。所以我直覺中,鐵牛肯定是關鍵。你願意幫我一起弄清楚整件事情嗎?」

我說:「好,我一定想辦法把你從這裡弄出去。」

林翠低聲說:「拜託你了。」

當我去找院方,向他們提出林翠要出院的要求時,醫院辦公室主任卻說:「哦,太好了,林翠提出院已經提了幾次了,據我們觀察她確實可以出院了。你是她丈夫吧,你打個申請辦完手續她就可以出院了。」

我微一驚異,說:「我不是。」

辦公室主任道:「那你是她什麼人?」

我說:「……我是她的同事。」

辦公室主任說:「這樣子啊。其實我們檢查過了,林翠的邏輯思維完全正常,這些日子情緒也很穩定,和別人不一樣的記憶這一個星期來也不聽提及了,照理說可以出院了。可是按照規定,林翠這樣屬於還沒有確診的,出院需要病人家屬先提出申請。所以她要出院還得要她跟家裡聯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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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20 引言回覆
我愣了愣神,隨即想起這是再合理不過的要求了。惟今之計……哎,已向林翠誇下海口,總不好撒手不管。第二天,我再一次坐上了開往林翠加的TAXI,隨身拎著「今年過節不送禮,要送就送」的腦白金。林翠的母親由於府所長的八卦對我印象非常好,雖然我知道林翠跟她母親提過出院的事情她母親沒有肯,但我還是想去跟她母親說說看。

進了林翠家發現林翠的房門上多了一張F4的海報,我驚異地問:「小翠已經回來了?」

林翠的母親說:「哦,沒有,這個門上不是有個洞麼,是小翠她爸爸老早住在一起的時候喝醉酒一拳打出來的。這次我來看道這個洞還在,小翠也不知道找木匠補一下,我就拿張F4的海報貼掉它,看上去也舒服。」

我暗歎一聲,唉,F4還真是老少通吃啊,回去可以做個追星霸王花的選題。我向林翠的母親訴說了自己的來意,大致總是說已經去看過林翠了,交談下來發現她已經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了,她自己也滿想出院的,不如就接她出來住,家裡照顧得總比醫院裡好云云。

林翠的母親朝我笑笑說:「還是讓她多住幾天好。我知道你,向著她,她想出來就幫著她來找我說話。我以前是做護士的,知道這種病還是一次根治的好。今天我又給她送過飯,和她聊天的時候,看她有些事情還是沒記起來,加上那家醫院環境那麼好,就讓她再醫院再鞏固個把月看看吧。」

看來fan F4的林翠母親果然不是等閒之輩,說不動她我知道自己想辦法吧林翠弄出醫院了。說辦法,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辦法,「007」看了二十部,可電影裡的脫身辦法一放到現實裡就變得這般蒼白。我去醫院再找林翠商量,林翠點點頭,似乎早預料道她老媽的態度。

10︰00一過,發放藥物的護士查房完成以後,林翠小心翼翼地起身,一副虛弱的樣子。說實在的我有些吃驚,她本來身體就沒毛病,難道住院會讓一個人體制下降?我趕忙上前攙扶她。而林翠好像也正期待著如此,於是表面上是我攙扶著她,實際上是她拖著我,來到醫院的院子裡散步。

散著散著散到一座假山背後,這裡沿牆堆著許多石垛,又遮人視線。

林翠說:「其實出醫院的法子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在等著你來。我不是要你幫我出這醫院,而是要你陪我一起出這醫院,陪我搞清出這事情的始末。一直以來,我都不認為這件事情是我失憶那麼簡單,特別是收到你那封信之後。但是這些假設都太荒唐,我不敢一個人去證實,所以要你陪著我。」

林翠說話的時候緊緊抓住我的手,目光透著無限誠摯。我還能說什麼呢?為了這份誠摯,我只有甘之如飴地在林翠爬出圍牆的時候,當她的墊子。

心中有鬼的我四下張望地從院子抄小道直接除了醫院門,一路上連自己都覺得自己「賊頭賊腦」:長這麼大沒有偷過東西,更不用說從公家偷什麼,沒想到第一次就偷了一大活人……那大活人還不知道怎麼樣,出去以後摔著沒有……

走出醫院門,我朝著圍牆林翠該跳出去的方向走去。那裡已經停了一輛出租車,車後坐上的林翠通過反光鏡看見了我,立刻招手要我過去。等我一坐進車廂, 林翠在催促司機快開的同時,又讓我吧茶色的車窗拉起來——她的一身病號服,還是盡量別被人看到好。

車上林翠用我的手機給她母親發了條短消息,說她已經出院了,但是暫時不回家,有些事要幹,有那多在一起,叫她母親不要擔心,隨後就再也不搭理母親的回復了。我問她去哪裡,她指指前面,原來是一條似上海七浦路的商業街。

哪裡的商家都不會拒絕客人,即使那些客人穿著病號服。我耐心地在車上等了25分鐘,林翠終於一身光鮮地站在了我面前。開著計價器吹口哨的司機由於心情不錯,一看到馬上叫好。我自然也贊幾句「好看」。女人挑起衣服一般是沒完沒了的,區區25分鐘已經算是她知道情況緊迫只好委屈自己了。

林翠再次上車以後,報出了一串行車路線。看來她認定說了地方司機也不會認識。大約15分鐘以後,車停在一家圖書館門口。圖書館門牌上寫著「×××××圖書館」。這是一個很小的圖書館,進門只看見有一個圖書管理員狀的老頭,沒有別的借書者。

林翠向老頭索借幾本岷江沿岸幾個地方的地方志,老頭頗有些吃驚,說:「都三四十多年沒有人來這裡翻這些地方志了,你們怎麼知道這裡有這樣的書呢?嘿嘿,我本來以為除了我已經沒有人知道這裡有這些書了,這不,連『文革』破四舊的時候都沒有人知道這裡有這些『四舊』。」

林翠並不以為意,她結果那些書,每每翻開前先給我說一段有關鐵牛的資料,都是專家組報告裡沒有的內容,然後隨手翻開那些泛黃的書頁,她的手指就如一根仙人的手指,所指之處她所說的東西就神奇地映現在書頁上。她越說越自信,兩眼放出帶有希望的光。

最後連這家圖書館的來歷都一清二楚:這家圖書館原是民國時一個對都江堰很感興趣的人的死人收藏,解放後幾乎為人所遺忘,但是這裡有許多古書甚至是珍本、孤本。林翠告訴我,住在醫院的那段日子,她通過和她母親的交談發現,她的記憶和別人所謂的記憶其實出入並不是很大。

生活上90%的細節甚至吻合得絲絲入扣,但是不吻合的地方——比如鐵牛——現在她的許多記憶點也在這裡一一得到了證實。「今天帶你到這裡來,一是要證實我的記憶點,二是向再翻一翻這裡的書籍。還記得我對你說過,鐵牛肯定是個關鍵嗎?這裡的書我大抵只翻了一半,還有一半我們今天好好翻一翻。

這一翻果然翻到了不少和鐵牛有關的事件。其中有一篇野史大致說鑄造鐵牛的原因:都江堰自造好,岷江上的漁民有時會發現怪異事件,像漁具、漁船甚至漁民都會時而不見,一千多年來這種事情不時發生,鐵牛的鑄就,便是鎮邪之用,鑄完之後頗見「功效」——先是鑄造鐵牛的王元泰無故失蹤,又過數月,「天降紫氣,岷江水日昇三丈,沒鐵牛,次日水退而鐵牛不見其蹤。」

並說此事驚動了朝野,元世祖派了好幾批水性好的人下水尋找鐵牛都一無所獲。「鐵牛既失,往日種種異狀則復現,屢而不鮮也。」正史沒有提到過漁具漁民不見的事,王元泰失蹤倒確有所載,關於鐵牛的下落,則說是被一次洪峰所攜泥沙沖走「暴雨數日,雨停而洪水至,砂石其下卷鐵牛入江中,不復尋歸。」

一直倒圖書館閉館老頭要回去吃飯才把我們趕了出來。天色已暗,我建議林翠一起去吃飯,林翠卻說:「我腦子很亂,有許多話想跟你說,卻說不好,可能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回賓館,我晚上來找你吧,」
林翠打了輛車走了。我載江邊散著步,看見一個漁民正泊舟靠岸,看來是魚貨滿倉準備回家了。我向那漁民打了聲招呼,問他:「大伯,你在這裡打魚多少年了?」

漁民一口四川土話:「怕有三十年了吧。」

我問道:「有人說在都江堰旁打魚老是會少東西,這個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漁民道:「少東西?當然不會沒有了。我去年就少了兩個簍子一張網。你那都江堰旁打魚會少東西的說法我倒頭一次聽說,我一少東西我老伴總是怪我,老了,沒用了,沒記性了,吃飯的傢伙都會沒有。唉,不過去年倒真有一件怪事,江對過張家的小三,那一網網到一堆魚啊,正一邊拖一邊美著呢,忽然手裡就輕了,一看怎麼著,網沒破魚全沒了。」

我謝過了老漁民,順便問他買了兩斤鮮魚,拎回賓館準備邊吃魚邊等林翠來,拎著魚卻想起王二輕陳清揚吃魚的故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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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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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21 引言回覆
第四章 歧路

當晚我在外簡單地吃完飯,回到賓館洗了個澡,看了會不認識台標的電視台節目。時針敲響10點,左右無事的我打算破天荒的早睡一遭,就聽到了敲門聲。

從貓眼裡就可以看出林翠神色鄭重,非比尋常。我忙把她讓進屋裡來,給她倒了水請她坐下。
林翠沒有立刻說話,似乎在想著措辭。我看氣氛有些拘謹,就先開了口:
「記得從王小波的書裡看到過一個故事,說阿拉伯地方有個人深夜去他朋友的家拜訪,他朋友馬上起身,披上鎧甲,左手拿著錢袋,右手握著劍,對他說:『我的朋友,你深夜前來,必有緣故。如果你欠了人債,我替你償還;如果有人侮辱了你,我這就 去為你報仇;如果你只是清夜無聊,我這裡有美麗的女奴供你排遣。』」

聽到我一本正經地講了這這個故事,林翠嘿嘿一笑,「你們這些男人,就是改不了把女人當作貨物的毛病。」

「哪兒有?」我爭辯道,「關鍵不在這兒,這故事說的是友誼。王小波引用這個故事,就是說交朋友應當如此。而朋友深夜來訪,怎麼應對才算夠義氣。」

「那麼我呢?你把我當作朋友嗎?」

「當然。」我回答地很乾脆。

「那你打算怎麼接待我?」

「這個嘛,」我故作沉吟狀,「既是紅顏知己,總要有些不同。我想過了,一般碰到這種情況,我大不了穿好運動裝,一手捧信用卡,一手拿塊板磚,說;『你若周轉不靈,我的工資卡在這兒;若有人欺負了你,我這就去抽他丫的;如果你只是孤枕難眠,我也不介意為你暖床……』」

「呸!」林翠被我逗樂了,笑得嗔怪。「和你說正經的,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晚來找你?」 我搖搖頭,等著她說下去。

林翠正色沉默了一會,一開口卻出人意料:「我是在諾諾上幼兒園之前搬來現在住的地方。他們一家人一直和我關係很好,我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起初我並沒發現她有什麼特殊,她經常來我家玩,我也覺得她很可愛,也沒什麼一般孩子都有的小毛病壞習慣。那時我愛喝果汁,就買了台搾汁機,有時她來我家,我也會自己做果汁招待她。但是每次做西瓜汁和番茄汁的時候,她就很牴觸。當時沒有細想,後來才發現……」

「她暈血!」我插口道。

「對,她暈血。但是僅憑這個還不能確定。我第一次確切地知道她暈血,是在她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那時候學校體檢驗血,她當場昏了過去,被她媽媽領了回來。當天我正好休息,看到她回家還特意問了原因,所以絕對不會搞錯。」

我沉默了,回想起那天到林翠家,碰到摔破了皮的諾諾時的情景。當時小女孩的表現,分明是連暈血是什麼都沒概念。

「我也有想過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偏差。」林翠在我提出之前說,「我也想過,是否有人把……或者說某些事情使得我的記憶完全改變了?是否我的大腦出了點小毛病,就好像電腦遊戲存檔錯了一位數,就成了另一個進度一樣?

這些日子以來我仔細考慮過,我發現自己在落水以前的記憶完全連貫得起來,而且事無鉅細,都非常具體,該記得的地方記得,該模糊的地方模糊,絕沒什麼不自然的地方。如果說記憶出了問題,就把十幾年的事情都大大小小地改變了,未免太不近情理。

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跟你說我記憶中的有關鐵牛的事情,也沒有提過我落水的緣由。現在我把這一切考慮清楚了,回憶得真真切切。不管別人說我精神有問題也好,說我胡編亂造危言聳聽也好,我都不怕了。我有這個自信,自己所說的這些,是自己真正切身經歷過,並且記在腦子裡的。我所以只對你一個人說,是因為我覺得,當我不再猶豫害怕,而以坦白的態度告訴你一切的時候,你是會相信我的,對嗎?」

說到這時林翠停了下來,等待我的答覆。面對這樣一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我實在看不出任何妄想症的狂熱迷幻色彩,而在接觸林翠這件事情以來,我也在心底慢慢相信了這事別有隱情。所以當此時林翠徵求我的答覆,我毫不猶豫地重重點了點頭。

林翠欣慰地笑了笑,繼續說下去:「我所記得的鐵牛是1992年大修的時候發現的。當時發現的情景,也和你們轉述給我的,『這次發現』的情景一樣,是在截流合龍的前夕,突然探測到金屬反應。隨著截流成功,它露出了水面。為什麼發現的水道以前沒有探測出任何異狀?為什麼幾乎沒有泥沙掩埋的痕跡?為什麼鐵牛簡直像新的一樣?當時就有這些疑點,和這次你們所奇怪的問題完全一樣。因為有這些問題懸而未決,水利和考古兩方面的學者對鐵牛都作了詳細的研究。包括詳細的測量、化驗分析,以及歷史資料的調查。但是一直沒有能夠解答以上疑問的結論。1992年以後,研究所一直沒有放棄對這些問題的探求。我進入研究所以後背熟的第一串數字,就是這鐵牛的長寬高。儘管疑問沒有答案,但打撈上文物鐵牛的事實,畢竟是振奮人心的消息,也算得是重大考古成就。於是在市政府的安排下,鐵牛就被安放在江邊,作為歷史遺跡供人瞻仰,成了一個旅遊景點。這些年來,我有好幾次跑到江邊靜靜地看著那尊鐵牛,想著它被鑄造出來的情景。這期間也不止一次的,和它一起合影拍過照片。」

「照片!」我幾乎跳起來,「現在這些照片呢?!」

林翠搖搖頭,「我翻過相冊,理應是我和鐵牛合影的那欄裡,卻是這張照。」

我接過林翠遞來的照片,發現這的確是在都江堰拍的,但照片的人物,卻是林翠和一個高鼻深目的金髮青年。兩個人神色親暱,那青年的手還環抱著林翠的腰,而她看上去很開心。

林翠苦笑了一下,「我拿去問過人,他們說他是我的男朋友,西南大的留學生,和我談了兩年戀愛,結果回德國做牧師去了。還說我當時哭得很厲害,怎麼全都勸不停……」

我皺著眉問她:「是真的?」

「怎麼會?我完全不認識這個人。」林翠的聲音顯得很無奈,「我甚至以為有人和我開玩笑,拿這張照片去問專業人士,看是不是電腦做的。結果人家說完全是正常手段洗出來的,果然後來還在家裡發現了底片。」

我對著燈光看了看底片,例行公事似的算是確認過了。有關這個子虛烏有的德國男友,我似乎比林翠更希望他不存在。

空調發出輕微的聲響,窗簾遮沒了整塊窗,在我們兩人都沒說話的瞬間,我突然對這個房間產生極不真實的感覺。

我突然開口問:「那我呢?關於我你記得多少?」

「你……」林翠沉吟了一下。就在她沉吟的這短暫的瞬間,我感到自己緊張萬分,既然在由一張照片證明和她確實有過合影的男友,在她的記憶力會變成不存在,那我呢?我在她的記憶裡會變成什麼樣?會不會多出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不禁想起前一陣看的一套VCD《創世紀》,蔡少芬一次車禍以後失去了記憶,可憐的古天樂就此失去女友。不知道現實中這樣的事情會不會反著發生?

林翠的話語馬上打消了我的胡思亂想:「我記得我是在川中鎮甸的長途汽車站認識你的。」見我點頭,她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是歲修合龍正式開始的前兩天。你到了市區以後就直接回賓館了,第二天你就去找了俞老。」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對,我一邊點頭一邊問,「你記得你接我的當天和我說過什麼?」

「說過什麼……」林翠低頭想了想,「哦,你問我是不是專做接待工作,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對我相貌的間接誇獎……」

我笑了笑,心想原來她連這還記得。

「後來我還向你介紹了歲修的情況,為什麼要用古法截流,以及怎麼個截流法……」

我打斷了她的話,「你記不記得你當時和我說的有關方面這次都很期待這次能打撈出鐵牛?」

林翠深深皺了一下眉頭,歎了口氣,用繼續保持平靜的聲音說:「在我的記憶裡,你當天和我一起來到河道旁,是一起看到鐵牛的,你當時還拍了照……你還讓我和鐵牛站在一起合影,我不肯……」

我急忙抽出相機,「你看清楚,是用這個相機照的嗎?」

林翠做了個手勢讓我不要著急,「我明白你一定記得和我不同,你也肯定沒有那張鐵牛的照片。這一切都在一開始就錯了。」

我沉默下來思考。看來至今為止所有與鐵牛相關的事情,林翠的記憶都和別人不同。即使是我這個近期才出現,可以說和她偶然邂逅的外鄉人,也是其餘的記憶都對,只有有關鐵牛的部分不同。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整件事都是一個有關鐵牛的陰謀。然而,那個德國男友和有暈血症的諾諾,卻無論怎麼看都和鐵牛扯不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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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翠看到我的神色,開口說:「我知道你在想,這一切和鐵牛有莫大的關係。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現在我要告訴你,我所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我知道她說的那天晚上,就是合流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她喝醉的那天夜晚。聽到她語氣鄭重,我不由地正了正身子,如臨大敵地聽她講。
「當天晚上,天下大雨……」

我心裡咯噔一下,我原預備好聽到一個截然不同的「事實」,但沒想到第一句話就出現了巨大的差異:我記得當夜晴空萬里,月朗天清。
林翠繼續說道:「我突然很想到江邊看看,看看雨勢會不會影響到截流。雖然天氣預報說雨量只是中等,但看當時的天氣,完全是暴雨,而且一點也沒停的趨勢。這樣下去,很有可能要將截流合攏的日子推遲。」

「我來到河道邊,當時沒有一個人。水位看來已經很高,鐵牛的影子在岸邊顯得特別孤寂。那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和那鐵牛很像,也是孑然一身,在這樣的大雨裡,孤單地站立。」

「就這麼想著,我就自然而然地往鐵牛那裡走去……」

此時我打斷了林翠,「鐵牛是怎樣放置在那裡的?是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接近的嗎?」

「對,就是放在河道邊,沒有欄杆也沒有什麼雨蓬之類——因為沒有人能抬走那麼打的鐵牛,鐵牛不是銅牛,也不會有人把它砸壞賣錢;而如果不是露天的話,視覺效果回大打折扣。本來是說要把鐵牛放在新修好的魚嘴上,作為『鎮壓』之用。但是這是真正的文物,這麼做有點風險,而且也不方便以後搬運。」

「總之,在我的記憶中鐵牛是可以隨便接近的,所以旅客才能很隨便地與鐵牛合影。」

「當晚我正走到鐵牛身邊的時候,就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水聲。」

說到這裡,林翠抬頭看了我一眼。在她的眼睛裡,我還可以看出一種心有餘悸。

「當時我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被水吞沒了。現在想起來,是合攏前下到江裡的榪槎造成的水位落差,在大雨持續的衝擊下,終於被衝破了,內河道的水位一下子暴漲,蔓延到岸上來……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這算是岷江數十年難得一見的洪峰吧。我也想過這未免來得抬戲劇了,但這卻是不容改變的事實。」

「當時我真的害怕得要死,腦子裡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抓住什麼不要放手,千萬千萬不能放手。」

「說到這裡,你也猜得到,那被我抓住的東西就是鐵牛了。當時我記得我被水沖得浮了起來,只好死死抓住牛角,大概覺得這地方最趁手,加上害怕被它扎到。」

「後來我就失去了意識,醒來得時候,就是被你們救起來時。」

「我知道自己昏睡了很久,但是總覺得無論如何不可能過了一夜。如果我一直在水裡,豈不是早被淹死了嗎?」

我深呼吸了一次,直到此時,我才真正知道,在林翠的世界裡,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在這些天來,她究竟經歷過了一個什麼樣的過程——深夜暴雨,罕見的洪峰,溺水險情,抓住鐵牛求生,被救起卻是在第二天近午;從此一切都變得不同,所有人都說自己面對了十年的,危急時刻抓住賴以求生的鐵牛是剛剛打撈起來的;莫名其妙暈血症痊癒的鄰家小妹妹;子虛烏有卻有照片為證的男朋友;因為「記憶異常」被送進精神病院;現在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是才認識不到一個月,一心想找八卦新聞的記者。

林翠不再說什麼,只是看著我。而我一時也找不到適當的詞句,沉默了半晌,我問她,「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弄清真相。」林翠回答得沒有一點猶豫,她的臉也似乎換了一個人,顯得前所未有的剛毅、決絕。

她繼續補充道:「我也想過,自己是否太過執著,太過拘泥於所謂真想?這件事發生之後,其實我的生活並沒有太大改變,我的工作,我的身份,我住的地方都沒有變化;我的家人、同事、朋友除了那個已經消失不見的男友,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包括這次認識你,儘管我知道在一些事情上我們的記憶不同,但是卻沒有改變我們彼此的看法——」

「如果我可以就此忘記過去,把這個鐵牛在2002年才撈上來的世界,當作自己從小到大所過的生活的一種接續,也未嘗不可太太平平地過下去。」

聽到「這個鐵牛在2002年才撈上來的世界」,我的心念動了一下,想要開口,但林翠已經長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下去:「但是我不甘心!」

「人生不過幾十年,到頭來所有功名利祿、歡樂悲傷,一切的一切都會過去,人在臨走前的一瞬間能回想起一切,不就是他從這個世界所能帶走的所有嗎?甚至可以說,人的一生就是他的記憶。」

「所以,我不要我的記憶裡有任何解釋不通的地方。生命於我只有一次,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不明不白!」

林翠的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讓人對她平日裡產生的柔弱的印象大為改觀。我聽了也是一陣熱血上湧,只覺得不管攔在林翠面前的是怎樣的迷霧和障礙,我都會盡全力和她一起衝破它,並不因為林翠是美女,而是因為她是個堅強果敢的人。

這幾句話當時產生的影響力就是這樣的,以至於我雖然不能保證迄今為止在這件事中我所記錄下來的對話全部都精確無誤,卻能夠清楚記得這幾句話都是原話,一字不錯。

熱情幫助人下定決心,但真正解決問題還是要考冷靜。在聽了林翠的「宣言」之後,我暗自對自己的大腦下了指令,讓它提升一個檔次的速度運轉。同時毫無顧及地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你剛才提到『鐵牛在2002年才打撈上來的世界』。你知道嗎?我曾懷疑過,也許你事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這裡本來就和你的世界不同,只是表面相似而已。」

「我也曾想到過。」林翠認真地點了點頭,「其實我一直想,每個人的過去都有那麼多讓人後悔的事,如果某件事情我沒有這樣做,而是換了一種方法處理,或者雖然我的方法沒變,卻沒有不幸失敗,而是成功了,也許以後的一切事物都會不同。」

「人生的道路就好像有很多枝杈,每一個道口都有許多分岔,通往各不相同的新道口。出現得越早得道口,對現在的影響就越大。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在現實中,我們只能每次選擇一條道路,一旦做出了選擇,那些被放棄的岔路就跟消失了一樣。最後留下了一條清晰的主幹道,名字叫做『現實』。而如果那些選擇每個都被做了一遍的話,根據排列組合,就會產生無數條主幹道,無數個現實。我們每每想到,當初如果換了一種選擇會怎麼樣?也許會在心裡設想出一套整的完全不同的現實人生,但是只會把這當作一種虛幻的可能性。如果說,這些可能性其實都存在呢?」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了,接著林翠的話說了下去:「比如鐵牛一旦不是在2002年找到的,而是出現在1992年,那麼你就可能和它合影,就可能對它的數據記得清清楚楚,也有可能這點細微的改變,導致你認識了一個德國男友。」

說到這裡,我們兩個人都靜了下來,四目相對。「那多……你說,我會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嗎?」

林翠向我提出的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平日裡與人交往,如果覺得某人的想法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或者對於一些事情的認識都很特殊,往往會調侃道「你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吧?」這意思當然不是真的指天堂或地獄,而是常識、習慣都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當這樣的一句話成為一種現實的疑問時,讓人超脫出驚詫和恐懼,有一種奇妙的美感。「我為何如此幸運,能夠遇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你」,這種電影《E.T.》裡小說主人公的心情,我才此時注視著林翠的臉龐時,已有所體悟。

而我相信,林翠也如我一樣,被這樣一個想法的奇妙色彩給迷住了,根本顧不得什麼恐懼啊驚慌啊,我們就好像回到還是小孩子時,回到相信有仙女教母和七十二變的時代,對於一種完全衝破常規的可能性而歡欣鼓舞,絲毫不介意自己在這一「反常」中扮演的是旁觀者還是主角。

然而這只是一閃念間。我根本沒有忘記,自己曾經在F大的校園裡向梁應物提出過這一設想,而當時梁應物中止了我的猜測,只是通過提醒了我一句簡單的話:如果林翠真的來自另一個世界,那麼這個世界裡的林翠哪裡去了?

我馬上把這個疑問對林翠說了。而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反應,似乎對這個狀況早就胸有成竹。而她接下來說的話,提的問題,更是讓我覺得完全摸不著頭腦:「那多,你讀過《時間簡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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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22 引言回覆
「沒有。」我老實回答,「但是我聽說過這本書,很多人認為它是近年來寫得最好的科普讀物,而他的作者斯蒂芬?霍金堪稱坐輪椅的先知,是愛因斯坦之後最偉大的科學家。」

林翠點點頭,「沒錯。在這本書裡,提到了一個實驗——」

我正想著這會不會是個有關無數平行的世界是否存在的實驗,林翠就在紙上畫了個平行四邊形,在其中畫了兩條與底邊垂直的線段,然後在平行四邊形的左下方畫了一個圓圈,在右上方畫了一個大一點的平行四邊形。

「你是否記得,高中課本上,有過這樣一個實驗?」林翠此時就像是給學生講解課程的老師,「在一塊紙板上開兩條縫隙,用一個手電筒偷過這兩條縫隙,照射到紙板後面的黑幕上。會產生一個什麼現象?」

我想了一下,「好像是會產生斑馬狀的條文吧?」

「回答正確。」林翠的表情真的好像是在堪答對問題的孩子,「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雖然不喜歡被人看作小孩,但是偶爾返回一下學生時代,體驗一下被溫柔漂亮的女老師表揚的感覺好像也不錯。「我記得好像是因為光波透過了兩道縫隙,就好像成為兩個光源一樣,波峰和波谷之間產生了干涉,於是出現了亮暗區別的條紋。」

「那多。」林翠突然收起了笑容,並且嚴肅地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一定是答錯了。誰知道她說:「你雖然當了記者,大學裡學的是文科,對物理知識記得還真不少嘛。你這回答簡直算得上是標準答案,相當不錯,值得表揚。」

我不禁有一絲得意,看來記性好的確是我的必殺技。

「你既然知道這個,就好解釋多了。」林翠馬上繼續她的「講課」,「如果將光源換成粒子源,照射過這樣的兩條縫隙,也會產生一樣的條紋。這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嗯,這容易理解。光本來就具有波粒二象性嘛。粒子和光產生相似的結果也是正常的。」

「原來你連波粒二象性都懂啊?!」林翠的驚歎已經漸漸讓我感覺到是一種貶低了,好歹我是F大學生,即使是文科生,即使這文科生也是混出來的,好歹背幾個科學名詞總會的吧。

她這樣大驚小怪,未免太小瞧我了。自然,如果要我解釋什麼是「波粒二象性」,我最多能回答「光既具備波的特徵,又具備粒子的特徵」,至於這特徵的實質是什麼,為什麼會產生,我就一點也不知道了。

「回答的不錯,雖然原因並不是這個,不過你能明白就好。」林翠顯然不願意在技術層面跟我整個外行人糾纏。「斯蒂芬?霍金在《時間簡史》粒清楚地寫道:由於粒子和光不同,它的量可以精確地計算控制。所以我們通過實驗,可以得知,如果一個時刻通過縫隙只有一個電子被發出,會產生什麼情況——你知道會產生什麼情況嗎?」

我想了一下,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整理了一推斷:「如果只有一條縫隙,光源打在黑幕上顯示的是均勻的分佈,而兩條縫隙會產生條紋,就是因為互相幹涉了。而粒子流既然也是這樣,就是因為經過兩個縫隙的粒子相互干涉,是使得落在黑幕上,有的地方粒子多,有的地方粒子少。如果一個個地放出粒子,每個粒子一次只能通過一個縫隙,那麼就跟只有一個縫隙一樣吧。那麼,應該是均勻縫補,不會有條紋出現才對。」

「你錯了。」林翠狡黠地朝我笑了笑,「這是今天你第一次回答錯誤。不過這不能怪你,幾乎是誰都想不到:事實是條紋依然出現。」

「怎麼會呢?」我馬上皺眉,但只是喃喃自語——我即使敢懷疑林翠,頁不敢懷疑斯蒂芬?霍金啊。
「不可思議吧?」林翠興奮地用了設問句,「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每個電子必須在同一時刻通過兩個小縫!」

「一個電子……在同一時刻……通過兩個小縫……」我重複了一遍這句在邏輯上顯然矛盾的話,思路一時陷於一種停頓的狀態。

「聽上去不可能是吧?」;林翠斷然地說,「但實際上它就是經過科學證明的事實。我之所以舉整個例子,就是為了說明,很多我們平日裡認為不可能被違反的原則,事實上是可以被打破的。」

「你的意思是……」

「既然一個電子可以同時通過兩道縫隙,那麼為什麼一個人不可以同時存在於幾個世界呢?」一個人同時存在於幾個世界!

比這個概念更讓我驚訝的,是林翠說出這句話時的認真表情。這簡直是荒唐的想法!然而此時我卻反駁不出來,不知是因為之前的那個類比確有點道理,還是林翠自身的態度帶給人信心。

「我是在想,」林翠進一步地解釋她的話,「如果說,每個事件的每一個細微不同,都可以構成一個新的世界,也就是真的存在著無數個可能性的世界。那未必說這些世界中就有許多個我。鐵牛在1992年被打撈上來的世界,和鐵牛在2002年被打撈上來的世界,都有我;諾諾患有暈血症的世界,和她沒有這種病的世界,也都有我……這些我未必就不可以是同一個人呀!在不同世界裡表現出來的我,都是唯一的一個我的投影,是我的分身,而真正的我始終只有一個。」

我思考了一下,決定不糾纏於這個問題,「你的推論也許是對的,也許是錯的。我原先和所有普通人一樣,以為一個物體不可能同時存在於兩個位置,現在你告訴我這是可能的。而由此你的推測,也許一個人也可能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即使她的分身從一個世界被錯亂地扔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不會出現兩個她同時出現的狀況。由此來使得『你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推斷變得合理可行。我無法指出這有什麼不對,但是這僅僅是推斷而已。」

「不錯,這僅僅是推斷。」林翠的態度很冷靜。

我繼續說下去,「我想,我們在這裡討論理論也並不具備太大的意義,因為我們缺乏事實來佐證。惟金之計,不如去看一看……」

「鐵牛!」林翠搶著打斷了我,說出了我正想說的話。

的確,既然鐵牛的打撈時間是「兩個世界」(如果真的存在兩個世界的話)的重要分歧,而林翠宣稱落水的那晚又恰好是和鐵牛在一起,那我們沒理由不對鐵牛好好地加以一番調查。

「現在就去?」我看看表,已將近午夜12點了,而林翠的表情又分明在說她是認真的。我轉念一想,如果要去調查鐵牛,趁著深夜也不失為一個法子,白天人多,想從備受矚目的鐵牛身上找到些什麼倒真的絕非易事。

深夜離開賓館的一男一女。經過樓下服務台的時刻,我分明感覺到有奇怪的眼神在看我們。外面的地面都濕了,看來剛才不知不覺間已下過雨。

本以為在都江堰這樣的小城市,深夜攔車並不是件容易事。誰想到大概因為小城的夜生活也很豐富,夜晚出來兜客的出租車並不算少。

然而一旦聽說我們要去的地方事已經截流的岷江內河道,接連幾輛車都擺手說不去。氣憤之餘卻毫無辦法,這裡不是上海,我都不知打什麼電話去投訴拒載。

最後還是在一個相對繁華的街角,一下子看到有三四輛出租車在等客。看到我和林翠,幾個司機紛紛出言招攬,林翠示意我和她一起暫且觀望,一言不發。

果然幾個司機互相言語競爭起來,馬上就有類似「上哪兒我都拉你去」的話出現。林翠擠兌住了他的話,這才順利地搭上開往「鐵牛居所」的車。

夜路上又下起小雨,我們在出發時所抱的興奮心情,此時已經背面向不可知事物的叵測感所取代,寂靜的車廂裡不聞人聲,向來好侃的川中司機大概夜因為街了這趟生意有些吃虧而興致不高。
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林翠不著邊際似的問了我一句:「那多,你知道相對論嗎?」
「知道啊,愛因斯坦創立的嘛。」
「知道它實際上講了什麼嗎?」
「……好像和一個什麼公式有關吧……好像就是因為它,我們知道宇宙航行裡,速度越快,時間就過得越慢。才會有些科幻片裡有參加宇宙航行的人返回地面,認識的人都已經老了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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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23 引言回覆
「嗯。」林翠微微點頭,「相對論的本質,在霍金的《時間簡史》裡用一種很簡單的方法描述了。我簡單給你講一下吧。」

「好。」我知道林翠突然提起相對論,必有原因。

「我們都知道,速度=位移/時間。測定一個運動著的物體具備怎樣的速度,只需要計算它在一段時間內通過了多少距離。

「測定光速,也是運用這樣的方法,只不過更加精確和複雜。在本質上,這和測定一輛火車的速度是一樣的。

「我們都知道,如果我們站立在鐵櫃旁測定火車的速度,所得出的結果,一定和我們坐在另一輛運動著的火車上測量出來的速度結果不同。因為測量者自身的運動狀態不同,測量對象的位移也就不同了,這樣得出的速度自然不同。

「這個道理,應該也能夠運用到對光速的測量上才對。在相對論確立以前的科學家,都是這麼認為的。當然我們正對光源做運動的時候測量出來的光速,應該比我們不對光源做運動時測量出來的光速要大,就好像我們面對火車奔跑時測量的火車的速度一樣。
「然而事實是,1887年兩位科學家做的非常精確的實驗卻證明,在這樣兩種情況下測量出來的光速,完全一樣。
「此後類似的實驗被多次重做,但結論完全一樣,無論觀測這在宇宙中以何種速度、向何種方向做運動,測量出的光速完全一樣。這跟測量火車速度的狀況截然不同。這種不同是因為什麼呢?」
我當然沒有接腔,林翠顯然也沒打算讓我回答,「我們以往總認為時間是絕對的,如果一道光從某處發射到另一處,不同的觀測者,不會對它在這個過程中花費的時間有什麼意異議,因為時間對大家來說都一樣。他們只會對這道到底光走了多少距離有不同意見,因為宇宙中的每個點都在運動,觀測者自身的速度是不會完全一樣的,逆光運動的觀測者認為光走了很長距離,而順著光作運動的觀測者,則可能覺得這距離非常短。
「相對論的偉大之處,就是在於假設了不管觀測者以什麼速度作運動,科學定律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落到現實中,被實驗證明了的,就是光速都是一樣的。
「在速度、時間、距離這三個要素之中,任何一個都別想在其餘兩個不變的情況下,單獨有什麼改變。現在,既然光速總是變的,而對於距離,不同的觀測者有不同的看法,那麼對時間,他們也該有不同的看法才對。這樣才能維持速度=位移/時間這樣一個公式。所以實際上,絕對的時間不存在了,在不同運動狀態下的觀測者,他們所過的時間是快慢不同的!
「絕對地來說,宇宙中任何兩個不同的人,都在用著自己的一套鐘錶;宇宙中,任何兩個不同的點之間都會有一種『時鐘差異』。
「我之前所說的那個,粒子衝過兩道縫隙的實驗,也許可以用這樣一種觀念來輔助理解。我們所認為的『同時』通過,其實未必是真正的『同時』,因為在兩道縫隙之間,也存在著微小的『時鐘差異』。
「我真正想說的是,怎麼樣去理解『一個人可以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也許這種同時,就跟一個電子穿過兩道縫隙的同時一樣,是由於時間本身在每一個點都是不同的。我們以為不同可能性組成的無數世界,是一種平行存在著向前繼續的狀態,其實它們完全有可能是連貫著有先有後的,我們感覺它們平行,就跟我們感覺到電子是同時穿過兩個縫隙一樣,完全是時間不同造成的錯覺。」
林翠的話非常深奧,我理解起來頗有難度。我所能知道的,就是林翠的這些話讓我的思路開闊不少,讓的我思維習慣中許多不可能的地方都變成了可能。即使我不能完全理解這番話意味著什麼,我也可以明確地感受到,林翠正在力求完善它的「一個人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的理論,力求把它歸結於一種合理,不管這「合理」本身是多麼的高深,甚至於顯得「不怎麼合理」。
這個時候,我當然不能說出「雖然我不明白,但我會一直支持你」之類的話,這種肉麻的連續劇台詞在現實裡一點作用都沒有,而且現在也不是這種話能博取好感的時候;但是我知道自己無從和她討論下去,幫助她達到一個她想要的解釋。我只能含糊其詞地說,「現在一切都還不確定,等我們見到鐵牛以後再說吧。」
林翠默默點頭。
司機找零錢的時候瞥了我們好幾眼,我想他一定覺得今天載的這對男女都有精神病。

夜幕下的鐵牛顯得古樸凝重,還有一種淒涼的孤獨感。甚至讓我突然對這個載雨夜裡獨自承受雨水沖刷的鐵傢伙產生了一份同情之感。
通往江邊的地面已經泥濘不堪,穿著普通皮鞋的林翠需要我扶持才能穩步行走。方才被她所展現出來的睿智剛毅所淹沒掉的女子的柔弱感,似乎到此時才顯現出來。我在扶持著她走過這段「通往鐵牛之路」時,心中暗暗發誓,無論今天有否收穫,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幫助她解開這個謎底,讓一切真相大白。「生命於我只有一次,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不明不白!」這句話始終迴盪在我耳邊,讓我感到欽佩,還有一種責任感。

近處看,鐵牛帶給我的第一感覺依然是那兩個字:精美。那種粗獷簡潔的風格,使人覺得它一覽無遺,毫無秘密可言,而這樣一種風格,體現在這樣一種身份上——四百多年前的鐵牛,作為分水魚嘴沉於江底如今重現,在林翠的奇異事件中扮演重要符號——卻不能不更讓人覺得神秘。
研究人員早已確認這鐵牛就是一整塊熟鐵打造,完全實心,沒有特洛伊木馬的暗格之類。而它的簡約外形,又讓人很容易看出沒有什麼好像機關的東西。在徒勞底在鐵牛週身摸了幾遍之後,我和林翠的注意力都只好停留在鐵牛身上唯一出彩的地方——牛角上。
牛角的花紋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注意了,這些總體呈現螺旋狀,細節上看是有很多直角轉折花紋過去只覺得有些現代感,現在大概因為雨水清新,讓我的思路活躍起來,我甚至想到在某個搞視覺藝術的朋友的抽像畫展覽上看到過類似花紋,那是在儀表紙上通過塗黑某些小方格,保留另一些小方格為空白而得到的。
「你當時遇到大水,是抓住那隻牛角?」
林翠想了一下,又用手凌空比畫了一番——牛角太高,沒有水的浮力她根本夠不到——最後確定說,「兩隻角都抓了。」
「兩隻角都抓了……手電幫我拿一下。」我說著掏出筆記本,讓林翠負責照明,仰著脖子努力辨認拿花紋,試圖把它臨摹下來。
正當我感歎仰著畫完西斯廷教堂天頂比畫的米開朗基羅有多強的毅力時,我和林翠同時聽到一陣巨響。著巨響不像爆炸也不像重物墜地,嚴格來說不像我以前聽到過的任何巨響。但是也許因為有過先入為主的敘述,我幾乎第一時間就把它和林翠說過的某件事情聯繫起來。
在黑夜中調轉電筒一照,我當即開始罵娘:它奶奶的!豆腐渣工程害死人!
就如打CS時,正換著子彈面前卻出現兩個以上的敵人,此時明明知道罵一句「它奶奶的」已經於事無補,可是除了罵這一句之外,確實也已經沒有什麼其他事情可做了——我當時的心情便是如此。
因為面對著我的是截流處崩口!

我來不及想為什麼會這麼倒霉,今天晚上剛剛聽人說了一遍崩口,還在腦海中想像了一番那是怎樣的波濤洶湧白浪滾滾,才過了沒幾個小時,就要親身體驗這種恐怖;我也來不及在「它奶奶的」以外,說出任何一句光彩一點的話作為辭世留言,早知道這就是這輩子我最後一次開口說話,我平日裡為什麼不更八卦一點,好讓同事們些悼念文的時候也有多一點「逸事」。總之,岷江水就像火山爆發一樣沖決出來,好像充滿自信氣定神閒乾淨利索地想把一切都填滿,什麼榪槎啊竹籠啊在這時候全都不知道哪兒去了,甚至其存在本身也成為一種可笑。只一瞬間,也許即時秒(此前我不能完全明白相對論,但現在我知道時間的長短有時候時根本估計不准的)水位已經讓我漂浮了起來。

我只來得及緊緊抓住兩樣東西,一件軟綿綿的有點熱,一件硬邦邦的冰冷非常。至於分辨出這分別是林翠的胳膊和鐵牛的一隻牛角,我不知道是在我失去意識前的一瞬間,還是醒來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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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24 引言回覆
第五章 異遇

毫無疑問我是必須醒來的,不然也就不會有這些文字記錄,不會有以後的種種《那多手記》的故事。我的醒來是在林翠之後,儘管從體力上來看這似乎不合理。
天色已經大白,初步估計是五六點鐘的樣子。
地點是……在江邊。
經歷了一場小規模洪水之後,我們完好無損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幾乎是原地的地方。大水好像僅僅是個調皮的小孩,把我們吞進嘴裡一會就馬上吐掉了。而這個一會,就讓我們失去意識了五六個小時。
雨已不再下,河道裡還是潮濕雜亂,卻是一幅洪水剛退卻的樣子。
合攏處的缺口已經「完好」,但並不「如初」,可以明顯看出修補過的痕跡。然而現場幾乎是一個施工人員都沒有了。
根據初步判斷,當時的種種狀況……說實在的這種事情我從來沒有經歷過,我根本無從判斷這是否反常。
當務之急還是先跟林翠說話,我爬起身來,走向背對著我的林翠。地面已經有些乾硬,我故意踩出腳步聲,然而她卻恍如未覺,我走到她身邊,正想搭上她的肩頭,突然聽到她自言自語說:「對了……這才對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過是鐵牛而已,我早發現了,鐵牛並沒有離開我們。還是在原地……等一下。我仔細看了看河道與截流處的位置,合計一種鐵牛的位置相比對了一下……很奇怪,鐵牛似乎從原來的位置移動了二三十米!
昨夜發生的洪水,雖然足以要人命,但顯然還沒有大到沖得動鐵牛的地步。這究竟是……
林翠此時突然跳起來,用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大嗓門興奮地叫起來,「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
我繼耳朵一驚之後馬上心裡一驚——我當然明白林翠的意思。
「林翠,」我過去牽她還濕淋淋的衣角,立刻被她轉身打斷了話頭。
「不會錯的!我記得我那個世界,鐵牛就是一直放在這個位置!不會錯!我回來了!」
我力圖使她鎮定下來別那麼興奮,看來她已經完全深信自己所提出的「兩個世界說」了,現在口口聲聲是回到了自己本來的世界。儘管我一直沒否認又這個可能,但是現在盡憑這點就下結論是為時過早了。只怕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之後她會更加失落。
這時候江邊終於出現了行人,看起來還是與施工有關的工作人員。我們這一男一女衣衫濕透狼狽不堪地站在這裡,感覺定然非常尷尬。我正忙拉了拉林翠,「快走吧,有什麼事情回賓館再說。」
林翠卻像沒聽見一樣,眼睛直勾勾看著那人,全然不顧他也直直地看著衣服浸濕有些透明的自己。
我正想勸她快走,林翠從繃得緊緊的嘴裡磕出幾個字:「請問,這個鐵牛放這多久了?」
那人笑了,「鐵牛?你說這鐵牛?你濕外鄉人吧?」那人說著,繼續用不懷好意的眼光上下打量,連我也覺得身上發毛。
而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就不只是讓我身上發毛那麼簡單了。「這鐵牛啊,放在這兒……有十年了吧。對!九二年撈起來的。那時候好轟動咧……」
那人為了拖延搭訕時間而接下去的絮絮叨叨,我一句都沒聽見。
我覺得身週遭什麼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個腦子像心臟般咚咚地跳,在那裡面,「有多少可能性就有多少世界」、「斯蒂文?霍金」、「一個世界同時穿過兩道縫隙」、「一個人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愛因斯坦相對論」等等概念都混雜無方,彼此衝撞,攪鬧得不亦樂乎。

在大學的時候,我有一個同學的電腦屏保是一行這樣的紅字:「XX,你面對現實吧。」
需要用屏幕保護程序的方式時刻提醒,可見「面對現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真正對此深刻體會,是在我發現,自己聽過那個陌生人的話以後恢復意識,已經身在出租車上以後。林翠是怎麼帶著我離開江邊,攔下車,推我上車,報出目的地等等,我一概都毫無印象。為了面對現實,我經歷了一段不知多少分鐘的失魂落魄。
林翠的目的地是她的家。我回過神來看窗外,一路上的街景都是分外熟悉。如果不是經歷過林翠這件事情,如果別人告訴我這樣一個外表如此相似的地方,其實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和我們「同時」,卻又不再一個時間點上的世界,我根本不可能會相信。然而現在,我卻是信多於不信,儘管在我心中,還是留存著一個小小的自私的願望——單元這一切只是林翠搞錯,但願她是真的精神錯亂……總之寧願身在另一個世界的她也別是我!這念頭讓我慚愧,但卻揮之不去,我這才明白,一個熟悉的哪怕有點討厭的「日常世界」,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是多麼多麼的重要……

然而我這一點點救命稻草般的幻想,也在林翠站到家門口的半分鐘內被打破了。她對這一分鐘的分配是這樣的,打開鐵門5秒,打開大門4秒,開燈加穿過客廳到達臥室門口3秒半,打開臥室門5秒,撲向床頭櫃1秒,打開床頭櫃抽屜3秒,翻到相冊5秒,翻到那一頁3秒半——整整三十秒。在這三十秒內,大概是因為預感到「最終判決」將至,我什麼都沒有去想,只是在那裡機械地計算秒數。
那一頁,自然是林翠所說的,被「與德國男友的合影」換掉了的那張——與鐵牛的合影。
照片上的林翠比現在年輕,雖然不知道年輕多少,但這就夠了,對我和對她。
我看到林翠臉上掛著淚珠。心裡暗暗說:恭喜。
之所以沒有說出口,是因為我知道說了她也不會聽到。她已經完全沉浸在回到「現實」中的喜悅去了。而突然之間和她對掉了處境的我,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她是不會去注意到的,儘管她剛剛出離了這種心情不久。
一時間,我感到無比落寞。

原來真的是這樣的啊。原來崩口處被修理好並不是凌晨的事情,而是「十幾天前」(說這幾個字的時候我覺得真諷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我的幾天前,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一樣)林翠溺水的那晚之後的事。難怪所有施工人員都走地乾淨。對這個世界而言,只是某個不知名的女子失蹤了幾天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林翠和她母親的通話已經接近了尾聲。母親自然是通過單位通報瞭解了女兒的情況,也報了案,現在聽到女兒平安無事,自然喜極而泣。林翠的情緒也很激動,不比她媽好多少。「……嗯……嗯嗯,媽,我等你……」
她掛上電話,心情平復了些,才像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用極其複雜的神情看著我,看得出她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看到她這樣我反而過意不去,打起精神來我開始思考,這一想就讓我想到:儘管我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不錯,但是如果這裡有關我的一切,恰恰都跟我習慣的一樣,我又何妨在這裡繼續我的生活呢?
有了這點想頭,我立刻覺得感覺好了不少,於是指著電話問林翠,「我可以打個長途嗎?」
「哦,你用。」
我撥了021開頭的一串號碼,那正是《晨星報》主編辦公室的電話。
「你搞什麼啊,那多!說好昨天晚上交稿的,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靜?昨天打你一晚上電話你都關機,跑到哪兒鬼混去了?……」
老闆的叫罵從來沒有這麼悅耳過,我一邊微笑著「哈伊哈伊」個不停,以便想著這事成了八成了。「我來都江堰進行歲修的後續報道」這一事實,一點都沒有變,沒有變!
這麼想著我掏出手機,不愧是SIEMENS的運動防水型3618,經過這種波濤洗禮居然都能開得出機,看來我回去簡直是他們的活廣告。
正當我放下手機,打算清點一下隨身物品還剩下多少的時候,尖利的鈴聲響起——
我一看來電顯示,居然是我家的。這個時候會有誰在我家給我打電話?狐疑中我摁下了接聽鍵,馬上聽呆一個陌生的女聲:「那多啊,你死哪兒去了?打你手機都關機!我問你呀,這次你採訪到底幾號回來?車票買好沒有?」
我愣了一下,問:「請問你是……」
那頭馬上調門高了八度,「你昏頭啦!我是你老婆!你……」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摁下了中斷鍵,緊接著就是關機,然後把手機塞進挎包的最裡層,嚴嚴實實地捂好,拉上拉鏈。做好這一切之後,我才呼出了一口氣,連帶吐出了一句:「它奶奶的!」
我有老婆了?!
看來事實一點也沒有我想像的美好,這個世界一切都跟我原先的那個一樣,只是一點不一樣:我多了個老婆!
我想任何人都受不了這種打擊。
沒有任何迴旋餘地了。
即使我可以苟且偷生地裝作沒事人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即使我可以忍痛放棄27歲單身漢的生活,和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共度殘生,我也一定會因為不記得她的陽曆生日陰曆生日結婚紀念日相識紀念日而遭到她的打罵。剛才電話沒有問清楚,搞不好我已經和她有了孩子,搞不好她正懷著我的孩子,這樣我就是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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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這些我都能矇混過去,我也肯定不認識她的家人,最起碼我不認識丈母娘!
這太可怕了!我立刻覺得天旋地轉,人世間最悲慘的事莫過於此。

「你記不記得是怎麼昏過去的?」
「……真奇怪,好像那時候水還沒有淹沒我呢……而且我水性不錯啊,不該會一被淹就暈過去……」
「鐵牛,一定是鐵牛——落水前你做了什麼?」
「我抓了鐵牛一隻角。另外還抓著你。」
「我也是!」林翠興奮地說,「看來要同時抓住鐵牛的兩隻角,還要有洪水。你手裡有什麼感覺?」
「……微微發熱,還有些發抖。」
「那就對了,一定是這樣的!我們回去再看看鐵牛,鐵牛既然能把我帶回來,也能把你帶回去的。」
「說得有道理……不過好像光有鐵牛不行,還得有大水……你知不知道自然狀況下多久岷江會鬧一次大水?」
林翠的表情馬上告訴我,問這個問題是愚蠢的。
我一下子覺得氣悶無比,很想大喊大叫,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這麼一句話:「那麼……那麼我大不了再去搞一次崩口!」
林翠趕忙說,「辦不到的。那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而且你去的話一定會被抓住。這可是破壞公共安全,是重罪,搞不好直接就把你斃了……」
我完全體會到林翠之前曾有過的萬念俱灰之感就是在此時。任憑林翠怎樣在我耳邊勸慰,我始終充耳不聞,一言不發。
破壞截流只是一時衝動之語,實際上我是不可能那麼做的。大水並不好玩,可能會有無辜者受傷甚至喪命的。想到這裡,我好歹還對自己恢復了一點信心:我總算還知道「有所不為」。
「你媽快來了,我走了。」我疲憊地站起來。
「不,你別走,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我拒絕了林翠,「別擔心,我沒事。我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也許因為我的確拿出了一個受打擊男子漢應有的用去,林翠沒有再堅持。只是送我到門外,就被我推回了房間裡。
出了林翠家的小區,我漫步在街頭,大有「天下之大,卻無我容身之處」之感。衣服還沒完全干,風吹在身上挺冷。走在大街上,兩條腿有些軟。
我幾次想轎車,但是不知道該去哪兒。我想回賓館,翻翻我的行李,看看有什麼能幫上我的忙,但我馬上克制了這種荒唐的想法。
路邊有家網吧,我走了進去。

大學二年級以後就很少去網吧了,那以後寢室裝了電腦,開通了寬帶,寢室就成了網吧。儘管身邊的人說話的口音陌生,但是這種排排坐,上網操作機器的感覺是熟悉的。網吧裡的人都是想忘記現實的人,也許我正式看中了這一點吧。
我是獨自一人,此時似乎並沒有什麼遊戲好玩。以致我一開機器,還是按照習慣地打開瀏覽器,敲進搜集引擎的地址。
這一系列條件反射的舉動讓我啞然失笑,都這個時候的我,還是保持這一新聞工作者的習慣。
不過既然打開了,就不妨搜點什麼——網絡正是利用人們的這種心理來吸引人——我用拼音輸入法敲進「鐵牛」字樣,點擊下「搜索」。
我一頁頁朝後翻著搜索結果,一條條全都是我看熟的新聞,間或有一兩條還是我寫的。明知道結果定然如此,可還是機械地一頁頁翻下去——網絡真是很容易讓人喪失神智。
一直到倒數第二頁,一個新的結果躍入我的視線——「鐵牛文學站」。也許他並不是新出現的,只是我以前一直沒有留意罷了。我突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覺到好笑起來:經歷了一個變換世界的事件,卻指望著在網絡上找到對這個事件的解釋。我真是無可救藥的現代人。
想通了這一點,我自嘲般地點進了那個鏈接,看看那個以「鐵牛」命名的站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站點只有一個論壇,很簡陋,底色是黑灰色的,挺蕭條,似乎沒有多少人光顧的樣子。論壇上方註冊的人數和今日更新帖量也證明了這一點。
我信手點進了今日更新,發現了一篇叫《幻燈片》的文章。這篇文字是這樣的:

從微波爐裡我拿出熱狗,咬了一口去倒牛奶。每天這個時候我的胃口不大好,只及得平時飯量的一半。
幻燈片按照數字排列著,從1到10。在1和10之間是∞,在幻燈片數上,我們採取∞進制度,如同別的的方一樣——當一個數比∞大1的時候,我們就叫它10。

每張幻燈片裡都存在著有限的生命,他們只存在於一張幻燈片所代表的時間的一「點」之中。在下一張幻燈片上,有一群與他們非常相似,只是比他們多了一「點」記憶的生命存在著,這種緩慢地循序漸進構成了時間的序列。而這一序列中也存在著另一種生命,他們不能認識到自己只存在於一瞬的事實,卻以為自己有多少過去可以回憶,有不少未來可以等待。事實上他們只是幻燈的進程構成的幻影,從任何一張幻燈片上都找不到他們作為物質存在的證據。
我的工作是使幻燈片持續前進,從1到10。這是枯燥的工作,而且幾乎沒有終結。凝視單張幻燈變成我唯一的消遣,在那裡面我可以看到一個足球運動員起腳接觸到球,一位數學家產生證明一個定理的念頭,一根陰莖勃起到最大值;在之後的不知標號為幾的另一張幻燈上,我可以看到球飛進球門,證明式寫在了黑板上,精液噴射出來——兩者之間相隔著∞張幻燈,與1與10之間的相隔一樣。
如果我戴上了眼鏡,就可以看清牽動大腿肌肉的神經接收第一個帶氧紅細胞,掌管邏輯的腦細胞產生第一道電脈衝,荷爾蒙發出第一道蓄勢待發的指令。然而那會使我過於專注,這可能導致幻燈片出差錯……幻燈片式嬌貴的機器,很容易出差錯。
就如這一次一樣,我發現「卡殼」的時候,球已經在門線前後來回了不下一百次,粉筆粉身碎骨又完好如初,男人經歷了一百次高潮——這可不多見。幻燈中的生命對於這種「卡殼」應該渾然無覺,他們只是機械地被人排列。至於序列中的生命會做何感想,當他們知道他們的恐慌源於我的操作失誤會有何抱怨,我根本就不去關心——畢竟,他們並不真實存在。
微波爐裡發出「叮」的一聲,我離開工作台去拿熱狗。

我看完這篇文字以後,當即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原本以為再讀一遍以後,會讓這種感覺變得面目清晰一點,然而事實是這種莫名感覺愈演愈烈。
「按照時間序列,一直排列到∞的幻燈片」,「生存在幻燈片裡的人,僅僅存在於一瞬間,卻以為自己度過了一生」,「放幻燈片的人偶爾的一次失誤,就讓幻燈片構成的世界亂了套」,「放幻燈的人自己也生活在一組幻燈片裡,每個人都莫不是如此」……這些奇異的想法讓我感受到了一些在普通的論壇文字裡不會看到的東西。恰好此時,我看到作者的名字——「X」在論壇的在線會員一欄裡閃爍。不知道是那裡來的好興致,使得我馬上在這個「鐵牛」論壇裡註冊了會員,並且通過「短信息」給會員「X」發去了招呼:
「對於世界你瞭解什麼?」
一分鐘以後,耳機裡傳來「你有新短消息哦」的甜美女聲。打開收件箱,那裡面躺著「X」的回信:
「很少。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少。」
也許是「世界」兩個字刺激了我,我馬上又發去了一條短消息:
「我不在乎多少。我想知道。」
這次過了將近5分鐘,回答更為簡單:
「好吧。我的QQ: xxxxxxxxx」

X的確如我所希望的那樣,靜靜地聽我講述了林翠和我的這次變故,只在細節方面出言詢問了一下,毫無懷疑或者敷衍之感。我也是在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的過程之中,才想到:一定有很多平時蠻正常的人,到了網上因為少了忌憚就變得瘋瘋癲癲,做些沒有道理的事。比如編造奇怪的事件,說得頭頭是道好像真的一樣。我會不會被當作這種人呢?好在X的態度好像在聽一件人世間最平常的事一樣,打消了我的疑慮。
後來想想,也許我說得認真,他也陪我一起認真。至於是否我說的是事實,本不是太在他心上。
「你說的很有意思。」最後他說,「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問問建議嗎?」
我想了一下,敲下了如下字句,「不。我知道現在如果想回去的話,找任何人談話,指望他能幫自己都是癡人說夢。我不過是想把整件事情搞得清楚一點。也許這樣……即時找不到回去的方法,至少我也會活的明白一點。『生命於我只有一次,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不明不白!』這是那個女孩子說過的話,也是我現在想說的。」
X在那裡打出了個笑臉符號,似乎看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不希望生命有任何不明不白』是嗎?我可不太贊同她的話。不過既然你和我說起了這件事,我就談談我的看法吧。

「你是看我的新貼的帖子了是吧?」
「嗯。寫得相當不錯。」
「你覺得這也是可以解釋你所遭遇的事件的方法之一嗎?」
「怎麼說呢?我覺得……它給我不少感覺。」
「也許吧。如果不是按照你朋友的那種推斷,似乎幻燈片的說法也說得通。她和你的遭遇不過是幻燈片被插錯了,現在又插了回來。而對你來說,這是另一種差錯。不過,說實在的我並不相信這個理論。」他打字很快。
「?」
「我寫這個故事,不過是為了作小說實驗,並不是真的相信會又這麼一種可能性。或者說即使我真的相信這樣一種可能性,也只是把它局限在文學作品裡。如果以文學以外的角度來說,我寧願覺得它是站不住腳的。」
「O。」我對X的回答略微有些失望。
「你看過博爾赫斯的書嗎?」他突然轉換話題問我。
「讀過他的一些詩歌。」
「有一篇短篇,叫做《環形廢墟》,你讀過嗎?」
「記不太清楚了,講什麼的?」
「大致是講,一個魔法師在一座環形神殿裡,怎樣通過意念,通過想像創造出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個人被創造出來以後,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他人想像的產物。為了不讓他因為發現這一點而難過,魔法師警告這個被創造者,千萬不要接近火,因為火會讓他發現自己並不存在。」
「哦,我想起來的。最後結局好像是說,那個神殿某天被雷擊中,著起火來,魔法師這才發現,原來他自己也不過是另一個人想像的產物。」
「對,是這樣的。對這個故事你有什麼感覺呢?」
我其實已經在思考了,到此時把自己的想法打了出來:「你是說,對於林翠來說,外部世界,包括一切人、事、物都不過是她想像派生出來的產物。而我,也是她所想像出來的。是嗎?」

_________________
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行動問題籍
Offine男金牛O40
首席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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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幣 420160
文章: 12108
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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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8:26 引言回覆
X沒有直接說是與不是,只是自顧自地打下去:
「這種說法很接近佛教的唯識論。說到底識一種極端唯心主義,認為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物質,一切都不過是意識的產物;我們所能認識到的東西,都必須通過意識,因此意識以外的東西是否存在,根本沒有辦法可以證明。
「現在我和你在QQ上聊天,我並不知道你是不是我意識中的產物,就如你並不知道我是否是你意識中的產物一樣。也許這個世界只是由一個人的夢境派生出來的,而這個幸運兒未必是你我。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境,好像封閉在網絡遊戲一樣各管各地孤獨存在著。
「你的故事很有趣。我剛才想過,也許可以用這種唯心的方法來解釋。但是又不那麼簡單。因為在這個故事裡,我既不能剝奪那個女孩的主角地位,又不能不考慮到你這個『觀察者』角色的重要,尤其是你現在變成了主角以後。
「本來如果只有這個女孩來找我聊的話,我會告訴她,可能她只是經歷了一次意識混亂,由她的意識創造出來的世界有了一點變動以後又恢復正常了。現在有一個她意識裡的角色,也就是我,來通報她這種恢復的實現。
「可現在還有一個你,我就不能這麼辦了。我儘管甘於承認自己是某人意識的產物,卻不能寄希望於說服你也這樣相信,因為這幾近於無賴。同樣,我也不能說,這些都是你意識混亂的產物,那個女孩大概只是表演了一遍你夢境中的劇本。因為你大概也不會那麼狂妄。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全新的點子,現在說給你聽聽。我也沒把握它會『合理』,只能希望你能喜歡。
「首先,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在任何世界任何宇宙任何空間和事件,你就是你,只有一個,正如我就是我,只有一個我一樣。我們都是確實存在的,不是什麼分身也不是誰的夢境。
「但是,我們遠遠不像自己所能認識到的那部分那樣簡單。你現在所能認識到的,關於自己的一切,年齡、性別、身份、習慣……並不能涵蓋你這個人。真正的『你』,是一種比這個大得多的存在。
「如果以一個人,比如說你,為一個中心點的話,就可以畫出無數條放射狀分散開來的直線。這裡每一條直線,都代表著一種認知上的可能。在認知a中,你對自己和周圍的事物有一系列的認識,比如你是個律師,有個兒子三歲半;而在認知b中,你有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認識,比如你是個醫生,有個女兒都已經嫁人了。

「我想經歷過剛才的思維過程,你的思想應該已經開放到這樣的程度:承認一個人具備這許多認知的可能,在邏輯上是完全可能的。
「同樣的,你也可以為其他人,比如我,畫出類似的放射線。由於每個人都是確實存在的,都是認知的主體,所以每個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放射線。
「而所謂的『現實世界』是什麼樣的呢?『現實世界』就是這些放射線的交點呀。
「你的某一條放射線,和我的某一條放射線,相交於一點,就代表你的認知和我的認知,達成了一種共識。所有人的某一條放射線相交於一點,就代表所有人的認知達成了一種共識。而所有人的共識,就是所謂『現實』。
「你看到一種顏色,叫它作『藍』。而我看到它,偏偏要叫它『紅』。如果我們不能達成共識的話,這種顏色就不會有一個被我們都承認的名字。現實是大家都約定俗成這種顏色叫『藍』,它才具備了現實中『藍色』的意義。如果大家約定它叫『紅』的話,它也就變成『紅色』了。所以重要的不是它本身是什麼——它本身是什麼沒有人能夠知道——重要的是達成共識。
「一個『現實』就是這樣構築起來的。當所有人的某條線都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就代表這一點上,每個人的認知都是相同的,或者說,每個人把自己的認知局限在這樣一個『與他人相同』的範圍內。而這個範圍,就構成了這個直接裡的『你』、『我』。與真正的『你』、『我』不同的是,這個世界裡的『你』、『我』只是在這樣一個『現實』中有效的認知概念,而不是一種客觀存在。而在其他『現實』中,會體現出別的『你』、『我』的概念。這些概念之間並非分身的干係,而是一個主體認知的不同部分而已。
「其他的『現實』也是同樣形成的。由於每個人都有好多條認知線,它們呈放射形散步出去,所以相交的點也不會只有一個。每一個相交點,都代表著一種『眾人的共識』,也就構成了一個『現實世界』。
「你的朋友所碰到的情況,就是她本來都在現實A中的線條a,即一整套認知,被搬運到了現實B中。這樣她的認知線就沒有落在所有人的『共識點』上,於是出現了她和這個現實的格格不入。
「本來,在現實B中,應該有認知線b來負責和他人的協調的,但是事實上卻被替換成了認知線a。我想你所說的鐵牛,就是這樣一個搬運認知線的工具把。而啟動這種工具的方法,就如你說的是洪水。在這裡鐵牛成了一種超然於一切認知之外的存在,它甚至可以操縱人的認知,因此它比我們任何人都更有資格說自己是主體。」
我始終集中精神看著X發完他的長篇大論,儘管在QQ的發言間隙要等待不少時間,我還是沒有移開過注意力。也因此我對他所說的幾乎完全理解。直到此時,他做出這樣一個結束語,我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天才的想法,不是嗎?
雖然對我並無什麼幫助,但這畢竟是一個合理的解釋。而且,如果想著,在這個『現實』中的自己以外,還有著一個總攬全局未受什麼影響的『自己』客觀存在著,多少是一種安慰。
「X,謝謝你。」
「不客氣。順便再說一句,你那朋友說的『生命於我只有一次,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不明不白』云云,我真的不怎麼贊同。」

從網吧裡走出來,我不再像剛才那樣情緒低落。還感到肚子有點餓,於是就打的回了賓館。
在賓館裡吃了飯,回到房間通過電話線撥號上了網,我把剛才在網吧裡上傳到自己信箱裡的X的那篇文章和他與我的聊天記錄收了下來,儲存在硬盤裡,又備份在了隨身帶的U盤裡。
此時我已經決定,無論自己是要繼續在這個現實裡待下去,還是準備離開這個地方,都該先到江邊看看鐵牛。
時間已經到了黃昏,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走出賓館,來到繁華的街頭,按照另一個世界裡林翠運用的手法,攔下了一輛願意去都江堰的出租車。
到達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對另一個世界裡跑夜路司機的道歉,我沒有收找頭。
鐵牛還是那副落寞孤寂的神情。想到這裡我都覺得好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鐵牛已經被我完全人性化了,如果說我們都是被局限在一種認知裡的井底之蛙,而鐵牛是穿越所有認知世界的獨行者的化,我真的不知道誰更值得同情。
黃昏的都江堰人跡已經稀少,天色似乎又要下雨,施工者大多已經回家,剩下的也在收拾工具,轉瞬就要走了。
我突然對這裡的景色產生了一種親近感,想起自己不久以前還動著要破壞截流工程的念頭,不禁笑了起來。
我信步走向安放鐵牛的高地,在他肚子地下安靜地坐著。
這些天所經歷的事情,還有剛才與X在網絡上的閒聊,使得我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還是孩子的那些歲月。那時候世界好像充滿神秘和不可思議,我對一切都感到新奇,又特別能接受新奇,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世界有無數種可能,而根本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落山了,小雨開始下起來,偌大的都江堰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不知道是因為想起的童年的事情而玩心大起,我站起身,向著頭頂的牛頭望去。「長3.63米,最寬處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話2.47米。」林翠的話言猶在耳。2.47米是嗎?應該能行。
我奮力縱身上挑,如同在學校裡的摸高訓練那樣,一伸手就拽住了一根牛角。
如同吊單槓一樣晃悠了幾下以後,我還不滿意似的放開了但手,只靠左手吊住,右手則拚命伸向另一邊的牛角。
終於我兩首分別抓住了兩隻角,懸掛在這巨大鐵牛的牛頭下。
牛角沾上了雨水,有些濕滑,我還想盡量保持這個姿勢久一點,心想著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以這個姿勢和鐵牛合過影。
正在這個時候,我的手心又傳來那種奇妙的微熱感覺,我正想著是不是錯覺,就被進一步的輕微晃動證實了。
原來同時抓住兩隻牛角確然重要,但洪水並非不可或缺……水,原來只要水就夠了。
我抓緊意識失去前的一瞬,哈哈大笑起來。

尾聲

再一次在鐵牛論壇上看到X,是在回到上海一個星期以後。X的QQ號碼是我在另一個世界加的,在這裡想找到他只有通過論壇一途了。好在「鐵牛文學站」並不是那個世界的特產。
從回來後的第一天起,我幾乎一有機會就掛在這個網站上,希望能等到他。
在此期間,我給工作順利的研究員林翠打過一次電話,被她冷淡委婉地謝絕了保持通信的意願——對此我如釋重負般地開心,這至少證明她確實已經是被我灌醉過的這個世界的林翠了;我向主編推掉了能推的所有報道,包括「剛被打撈起來的鐵牛神秘失蹤,如今聳立在都江堰邊上的只是贗品」這樣的,後來遭到封殺的新聞。
一切都平靜順利,我甚至對自己沒有看一眼「那夫人」是個什麼樣子感到有點遺憾。我等待X,也許因為我覺得他是個值得交的朋友,也許因為他是我結識於另一個世界的人。
果然,他不認識我。
不過爽快的性格沒變。幾句閒聊過後,我們就投機了,我給他看我保留下來的《幻燈片》,他嘖嘖稱奇,說自己絕對寫不出這樣好的東西。末了他邀請我說:「明天1︰30,當然是下午,F大校內操場4號場地邊見吧。」
好嘛,1︰30,下午,這兩天天天都是39度。

坐在炎熱的操場邊,我覺得腦子都塊被曬出來了,四周稀稀拉拉的沒幾個人。我看到有一個長得有點像言承旭……
我腦子裡電光火石般地閃現出了一副情景:林翠在世界A裡的家裡,她的臥室門口,我究竟有沒有看到那張F4的海報呢?如果沒有,那麼她的門上究竟有沒有那個她老爸打出來的破洞呢?
如果沒有……莫非林翠A並沒有回到世界A,而是到了世界C去?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現在呢?莫非我現在所在的也不是我過慣的世界B,而是世界D?這兩者一定什麼不同,是我太粗心沒有發現嗎?不,不會的……
「要不要挑一下?」
「呃?」我抬頭看,發現打斷我思路的是個1米9多的胖子,黑得跟印度人一樣,臉形極其粗獷,活像大猩猩。
「你是那多是吧?我是X。會不會打籃球,要不要過來挑一下?」
陽光下,我突然笑起來。
生命於我只有一次,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不明不白。
它奶奶的,管它呢!
我站起身,邊脫了襯衣,邊尾隨著X朝最近的籃球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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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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