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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手記系列 作者:那多(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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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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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42
引言回覆
四、我不知道的房客
幾片深綠色的茶葉浮在水面上。
我把瓷杯推給六耳。
他拿起杯子,水是滾燙的,但隔著手掌厚厚的毛髮,他似乎毫無顧忌。
杯沿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又放下。奇怪的是,嘴邊長長的毛並未沾到多少茶水。我本以為他需要用手一邊捋著一邊喝。
「想談什麼?」六耳說。
我把眼神從他的下巴收回:「水很燙,慢慢再喝吧。你現在這樣,生活行動不麻煩嗎?」
「習慣就好。」六耳拈著杯口,慢慢轉著杯子:「總要習慣的,不是嗎。」
「可這樣,不會太熱嗎?」另一句話我沒說,六耳從不開空調,這簡直太不正常了。
「我喜歡出汗的感覺,我想我需要出些汗。」
喜歡嗎……至少我從沒發現六耳的毛被汗浸得濕漉漉的,自打他把刮刀放在一邊後,身上的毛髮一直是蓬鬆著的。如果我在這樣的夏日裡裹一層毛皮大衣的話,汗水很快會把衣服浸透吧。
「六耳,你變了,你有些奇怪。」我盯著他。
「只是一點奇怪嗎?」六耳的笑容難以覺察,他的身體微微晃動,毛髮突地脹散開一圈,就像一隻看見獵物的黑貓:「不,我覺得沒人比我更奇怪了。坐在你面前的是個怪物。」
他站起來,披著一身的毛皮,走回房去,徐徐沒入臥室的黑暗裡。
我把黑色的口袋扔進垃圾筒,順著小徑往回走。物業新引進的太陽能燈在草叢裡發著白光,我不太喜歡這種光線。
袋子裡是些生活垃圾。不久之前我還一袋袋地扔六耳的毛髮,不知那些袋子現在到了哪裡。希望直接扔爐子裡燒掉,別惹什麼麻煩出來。
手機突兀地響起來。
「喂……」我按下接聽鍵。
常去的小咖啡館裡,梁應物已經在靠窗的位子上等我了。
「你們家那位還好吧?」他已經幫我點好了冰拿鐵。
「好不到哪裡去。」我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吧:「在我看來很糟糕,他居然連毛都不刮了。」
梁應物皺了皺眉:「那瓶水的檢測結果出來了。」
「哦,怎樣?」我急著問。
「水裡各種微量元素的含量令人吃驚,我們的結論是……」梁應物的臉色有些陰霾。
「我們的結論是,這水的品質相當好,是很優良的礦泉水。」梁應物說完這一句,竟然還能板著臉。
「靠,竟然被沒有喜劇細胞的傢伙耍了。不過你這個冷面笑匠的功力倒還不錯。」我用力捶了梁應物的肩頭,他這時才微微笑了一下。
「那袋毛髮的化驗結果也出來了,並沒有發現激素成份,不過……」梁應物的臉又嚴肅起來。
「不過什麼?」我知道梁應物不會連耍我兩次,一定是有什麼發現了。
「我們進行了基因比對,發現其中的基因和正常人類相差大約2.4%。」
「2.4%……」我喃喃地說。
梁應物的手指敲擊著桌子,眉關鎖得更緊了:「你如果知道大猩猩和人類的基因只差1.3%,而老鼠更和人共享99%的基因,你就瞭解這2.4代表什麼了。正常人之間的基因有99.9是相同的,在人類之間,0.1的基因差別已經足夠決定性格、形體和智力之間的巨大分別了。」
我倒吸了口涼氣。
六耳的基因和正常人之間的差別,竟然是人和老鼠的一倍!
梁應物頓了頓,又道:「據我們瞭解的情況,那些有特殊能力的人類,比如路雲、夏侯嬰,和普通人的基因差異也極少超過0.3%。」
「六耳發生了基因突變?」我脫口問道。
梁應物微微搖頭:「用基因突變也難以形容,因為他變得太厲害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誘發的,這樣的突變,其實已經很難再稱其為人了。而且,在這2.4%裡,有相當一部分,是我們從未見過的排列。」
六耳不是人?一瞬間這個念頭在我腦中閃過。想到一直躲在臥室裡,神情舉止越來越奇怪的六耳,我的背上漸漸爬滿涼意。
「這樣程度的突變,以現有的進化理論很難解釋。它的起因和結果,都是巨大的課題。所以機構很希望他能自願地來接受檢測治療。」
「治療?基因突變會是可逆的嗎?」
梁應物呆了一下,默然搖頭。
我歎了口氣:「老實說,我也希望他來你們這裡,可是他自己不樂意,我能怎麼辦,把他從家裡攆出去,還是讓你們上門逮人?畢竟也算是朋友一場,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
梁應物眼一瞪:「那你打算拖到什麼時候?現在不知道突變的起因,要是遺傳還好說,如果是某種病毒所致呢?要是這種病毒傳染呢?」
「傳染?」我嚇了一大跳:「別嚇我,我現在不是沒事嗎?」
「現在沒事?要是潛伏期是一年、五年、十年,你現在當然還沒事。」
我愣住,要是自己身上也長出毛來,還要不要活了?
梁應物板著的臉稍稍鬆了松:「當然這種可能性不會很大,發展速度這麼迅猛通常潛伏期也短,要是很容易傳,不會就發現這麼一例。」
我剛鬆了一口氣,梁應物又說。
「不過我堅持認為,他就這樣住在你這裡很危險。除去基因變異不論,一個人遭遇這種事情,很容易造成心理變態,而且他足不出戶,處於幽閉狀態,更易出問題。」
想到六耳這幾天的變化,我對梁應物的告誡無法反駁。沉默片刻,又歎了口氣說:「你說的這點是很可能,事實上我已經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了。但我實在沒辦法對他說『請搬出去』,他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找上我的。再看看吧,我再勸勸他。」
梁應物點點頭:「你把握好分寸。」
我忽然想起剛才沒來得及問的疑惑:「你說什麼起因和結果都是課題,起因還好說,這結果還有什麼好研究的?」
梁應物說話前有些猶豫,他看著我,說:「他現在的情況固然已經很嚇人,但比起那2.4%的基因差異,你不覺得,看到的這些變化,可能並不是全部嗎?」
「你是說還會有新變化,或者有什麼變化我沒看見?」梁應物的判斷讓我的心臟猛抽了一下。
「希望是我多慮吧。」梁應物聳聳肩,接著叫了買單。
把記者叫作無冕之王不知道是誰最先發明的,屬於讓人頭腦發暈的高帽子性質。其實讓記者鬱悶的事多著呢。
今天社會部的幾個記者就很鬱悶。辛辛苦苦採訪的案子被宣傳部一紙禁令,就全打了水漂。跑公安的楊華也是老記了,接到線報就覺得可能不好辦,要被封。上海對重大刑事案件一向很忌諱,而這個又和黑社會團伙有關係。說錯了,官方不承認上海有黑社會,應該叫不法團伙。
據說楊華和藍頭談了下顧慮,說是不是看看風水再去跑。藍頭以一種俯視的姿態對楊華微笑:「小楊啊,年紀也不大嘛,怎麼這麼世故。記者要的是一股子衝勁,不能瞻前顧後。就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以百分百努力去跑。這種新聞,要是美聯社的記者……不說他們,就是香港台灣的記者,雖然狗仔一點,但狗仔的精神也有我們值得學習的地方。」
我們機動部的地盤就在社會部邊上,在藍頭走得沒影的時候,就聽見抱怨:「香港台灣又沒有一天一個不准的宣傳部。」
楊華帶著兩個實習記者風風火火跑出去,傍晚時分才回來,稿子寫到一半,社會部的主任就帶著一臉遺憾把宣傳部的通知放到他面前。
於是我就聽見一聲非常有爆發力的「靠」!
「鬼子唐啊。」我轉頭對旁邊坐位因為那聲「靠」而直起脖子的劉唐說。
「靠,又這麼叫我。你這是對一名民族主義者的污辱!」有了剛才那聲「靠」,他現在這聲顯得綿軟無力。自從這小子染了暗暗的紅毛,就被和水泊梁山的天異星赤髮鬼劉唐建立了某種聯繫。
「宣傳部的通知一般下午就來了,多半是總編辦公室到現在才想起送到社會部去。」
「我靠,楊華太可憐了。」
「我去安慰安慰他。」我站起身晃到楊華的位子,沒想到他雙手不停還在打字。
「咦,你怎麼還在寫?」
「幹嘛不寫。」
我心裡一琢磨就知道了,俯下身子低聲說:「給外報?那賺得可比晨星報多。」
楊華手指飛舞:「這事情上海沒媒體敢發,不過外省感興趣的就多了。」
我點點頭,現在有什麼不方便的爆料全都會捅到外省媒體,各地都一樣,那些大新聞都是這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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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43
引言回覆
後來聽說藍頭在會議上口頭表揚了楊華的記者精神,在一位優秀領導者領導下的一名優秀記者,就是這個意思。
晚上我打算換換口味,買了兩客排骨年糕和半斤生煎,不知六耳喜不喜歡。
把吃的放在客廳的餐桌上,我走進臥室叫六耳。
他不在臥室裡。
也不在書房。
我嚇了一跳,又回到臥室,打開燈確定一遍。真的沒有。
他走了?不可能啊,這副樣子走到哪裡去?
想起梁應物的話,六耳的突然離去反讓我心裡安定了許多,但又有些空落落的。
「生煎很好吃。」
低著頭走出臥室的我立刻抬起頭來,六耳就坐在客廳的餐桌邊,用筷子夾起一個生煎。
「你出去了?」我忙問。
「沒有。」
「那我進來怎麼沒看見你,幾個房間都看過了。」
「你沒看清楚吧,我在衛生間。我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出去。」六耳抖了抖身上的毛,他不像猿猴,反倒像一隻熊。黑熊。
六耳把生煎送進嘴裡,咀嚼著。
「可我好像聽見關門的聲音。」我皺著眉說。
「一定是你聽錯了。」六耳的聲音含糊不清,他把生煎吞下去,往臥室指了指:「你給我的鑰匙我一直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裡。再說你覺得我能到哪裡去,在這幢樓的樓道裡走樓梯玩嗎?」
我看了一眼門虛掩著的衛生間,六耳的話沒錯,應該是我沒注意。只是說到走樓梯,卻讓我不禁想到了那天深夜,我在黑暗樓道裡的上下摸索。
拆了雙一次性木筷,我坐到六耳對面。
「友聯生煎買的,味道不錯吧。」
「很好吃。」六耳忽然停了筷子,看著我,說:「謝謝你。」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我這付樣子,自己照鏡子都覺得很可怕。」六耳揪了揪臉上的長毛:「其實我們認識不久,只說句謝謝,太輕描淡寫了。」
我咳嗽一聲:「吃東西,別冷了。」
這兩天楊華的位子周圍總是特別熱鬧。
南方都市報這幾天連續刊登「上海特約記者葛飛」關於「上海流浪集團被神秘清肅」的報道,很快全國各家媒體都把目光投往上海。而這個葛飛就是楊華。
楊華現在自己報社只發些通訊員的小稿子,或者改改實習記者的文章,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這案子的追蹤報道上。這種事情瞞上不瞞下,只要別讓藍頭知道就行。
「怎麼樣,有什麼新情況?」鬼子唐扒著隔板壓低聲音問楊華。
「哎呀,這事情精彩了……」楊華拖長了聲音,看樣子要吊胃口。
我朝旁邊的社花林海音呶了呶嘴,她掃了楊華一眼,笑道:「華哥還要賣官子呀。」
林海音原本就眼媚,比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擠眉弄眼的鬼子唐,效力天差地別。
「哈,不賣關子,不賣關子。」楊華咧著大嘴,下巴上的青春痘紅得格外耀眼。
「最新情報,昨天下午的事情。這可比前兩宗更厲害,我看最近這段時間你們誰去趕火車,都不會看見抱著你大腿要錢的小乞丐了。」
林海音臉一紅,道:「說什麼呢,什麼大腿。」
幾個男人都往她穿著超短裙的美腿不懷好意地瞄去。
「口誤,口誤。」楊華眼神忙轉回來,嬉著臉道:「是小腿,小腿。」
旁邊一陣讚歎聲,林海音的小腿曲線比她的媚眼更動人。
「你還好好說不,否則我回去寫稿了。」林海音作勢要走。
她也就是一說,真怕看還會穿超短裙?
「說說說,火車站那幫小乞丐背後是有人操縱的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當然,別說火車站,哪裡不是。」
「但火車站這股勢力是最強的,手底下的小崽子不單在火車站活動,周邊路上都是。年紀小的當乞丐,稍大一點就兼小偷。放出去幹活都有人在旁邊看著,有什麼不對勁就圍上去了。而且許多小傢伙的領子裡都藏刀片,你一揪他領子就糟糕。」
林海音的手一縮,吸了口冷氣,好像自己的手被刀片割了一樣。
「昨天下午不知怎麼被人抄了老巢,是個已經不用的貨運倉庫,六七十號人沒一個輕傷,有一個警方趕到的時候就死了,還有兩個在醫院搶救,能不能救過來很難說,脊柱斷成幾截活過來也成廢人了。和前兩次一樣,團伙的頭頭,一個綽號蜈蚣的傢伙被逼寫了張認罪書。」
「真是太牛了。」鬼子張擊節讚歎。
「據說那傢伙規定蜈蚣一定要寫滿三十條,寫的稍慢就被斷了小手指,說要是寫得夠快的話,警察來的時候還夠時間接回去。那蜈蚣鬼哭狼嚎讓周圍還能喘氣的一起想都犯過幾宗案子。」
「簡直是蜘蛛俠啊。」鬼子張是個熱血青年,這會子滿臉的神往之色。
「可雖然手法一樣,但和前兩天不是一個人。」
「啊?」聽故事的一幫人都大感意外。
楊華挑了挑眉毛,很是得意:「市局的內線告訴我,根據那些被海扁倒霉蛋的描述,這三宗案件的手法雖然一樣,而且都是獨行俠,但每次出現的相貌體型都完全不一樣,這次是個女的。」
「女的?」幾雙眼睛都瞪出來。
「女的。」楊華很肯定地說。
「這麼說有一幫人,而且個個都超能打?」我好奇起來。
楊華重重地點頭:「的確是這樣,雖然每次只出動一個,但彷彿很輕鬆就搞定了。」
「天,」鬼子唐滿臉通紅:「一個打六七十個,怎麼打的?練的什麼功夫啊?」
楊華「嘿嘿嘿」地冷笑幾聲,看我們一幫人的腦袋越湊越近,忽然雙手一攤:「無可奉告,我那內線死活不說。」
「切!」我們齊齊怒罵。
「不過這其中肯定有鬼,我什麼兇殺案沒報道過,也沒見那小子嘴這麼把緊。今天晚上我請那小子吃飯,非灌倒他套點東西出來不可。」楊華又笑道:「反正內幕也不能一下子挖出來,文章要一篇篇寫,錢才可以一點點賺。」
不用說,南方都市報給這位特約記者的稿費肯定極高。
我搖了搖頭:「我簡直是個城市傳奇。」
「城市傳奇,好名字,我今天的評論題目就用這個了。可惜這伙高手行事太肆無忌憚,雖然是對黑道去的,公安機關也不能坐視。現在外省媒體炒得火熱,市局已經下令限期破案了。」
一夥人欷噓一番,看見藍頭遠遠走來,就作鳥獸散了。
晚上收拾東西回家前,看見楊華也幹完活出報社,趕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酒量行不行啊,別給人灌倒了。」
楊華頭一昂:「像你這種傢伙來十個我都給你放倒了。」
「我怎麼能比,但公安系統可個個是能人啊。」
「明天等著聽故事吧。」楊華掏出一小瓶解酒藥衝我晃晃,原來已經做了充分準備。
樓下大門口的花壇邊,兩個老頭穿著汗衫在下象棋,其中一個頭都快趴到木棋盤上去了。對面是我同一樓層的鄰居瞿老爺子,此時一把折扇握在手中,嘴裡哼著京劇,扇頭有節奏著虛點著,肯定正佔著上風呢。
我經過的時候,衝他點點頭,打個招呼。
「叫吃車了,想好沒有?」瞿老爺子好勝心不是一般的強,故意在我面前說了這麼一聲,然後抬起頭笑瞇瞇:「那多啊。」
「等等,等等,催什麼催。」對面的老頭說話甕聲甕氣。
「那多啊,你有房客一起住嗎?」
我嚇了一跳,六耳暴露了?
「沒有啊。」
「要麼我老花眼看錯了,前天好像見個人開門進你屋的,那時候你還沒回來吧。」
「呃……有嗎,男的女的?」
「男的吧,短頭髮的。」
我心稍稍放下來,又問了一句:「穿什麼衣服,短袖?」
「這天氣還有不穿短袖的?怎麼你不知道?」這時候對面的老頭下了步棋,瞿老爺子紅炮打過去,「噠」的一聲脆響,白車被痛快地吃掉,扔在棋盒裡。
「應該不會吧,估摸著您老看走眼了。您下吧,我先上去了。」
「好好。」老爺子沒太在意,陶醉在吃掉一個車的巨大喜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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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21:44
引言回覆
「這兩天,你有朋友來過吧。」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六耳。
「沒有。」六耳的聲音從報紙後傳來。
最近他越來越像個正常人,看電視看報上網,可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的異樣感卻還是沒有減少。他身上的毛似乎不再長長,但卻一天天厚實起來。
「真的?」
六耳慢慢地翻過一頁報紙。
「當然。我現在就一個朋友。」他淡淡說。
「你身上的毛好像不再長了,要不要剃掉看看。」
六耳把報紙對折,放在桌上。
「不,剃短又會長的,我知道。」
「嗯……」我還是決定把那件事告訴他:「南天門那潭水的化驗結果出來了,沒有問題。」
「哦?」
六耳的語氣裡有些意外,可並沒有很急切焦慮的情緒,這讓我有點想不通。這些天他整個人都平靜下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我相信底下一定有激盪的湍流。
「根據你頭髮所做的基因鑒定,你和正常人類的基因相差2.4%。」
「這個比率說明什麼,差別很大嗎?」還是那樣不鹹不淡的語氣。
「普通人類之間的差異不會超過……0.3%」我想了想還是說了個稍大些的數字:「所以2.4%的差異,非常巨大。」
「是嗎,那他們的結論是什麼?」
「你的問題很嚴重,他們希望你能配合治療。」
六耳沉默了。
「你就不想把這身毛脫掉?」我有點急了。
六耳低聲咕噥了一句,我沒聽清,問他:「你說什麼?」
六耳搖了搖頭,起身走進書房,坐在電腦前。
我有點惱火,跟進去,站在他身後說:「你到底要不要治啊!」
一句話說完,我卻愣住。因為我看見他在GOOGLE裡搜索「人類基因差異」這個詞條。
用不著點開哪個網頁,他就看到了。
「我果然沒有記錯。」他的聲音變得很奇怪:「人和老鼠之間只差1%。」
六耳慢慢轉過頭來:「2.4%,我已經不再是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走回自己的臥室。
「誰也救不了我,救不了了,我知道的。」
「爆炸性的,絕對爆炸性!」楊華一臉的神秘。
他已經成了中心人物,圍在他身邊的人比昨天又多了幾個。
「昨晚套出話來啦。」
「到了酒桌上就好辦了。聽他說,現場的情形真是讓人難以相信,辦了幾十年案的老刑警都直呼沒見過。」
「快說呀。」旁邊人直催。
「那幾個神秘人出手非常快,就拿火車站那幫人說吧,多的是打了十幾年架,隨便拔刀的狠角色,蜈蚣身上還有條人命,可就是沒看清楚那女的是怎麼出的手。據他們說神秘女子沒拿武器,可警方驗他們的傷口,有許多是被極鋒利的利器所傷,怎麼都不可能赤手空拳做到。」
「這不是武俠小說嘛。」林海音吃驚的嘴合不攏。
「這還沒完呢,蜈蚣向警方打賭說看見那人一步就跳起兩人多高,要不是倉庫的頂有五米多,險險就撞到天花板,而且有個小弟一刀砍在那人的背上,連衣服都沒砍破。」
「靠,天蠶寶衣嗎?」鬼子唐目瞪口呆。
「一開始刑警覺得是胡扯,可後來現場鑒識專家的結論出來了,從留在地上的足跡看神秘人的步幅,絕對超出一般人的體能極限。」
「那他手上有沒有吐蜘蛛絲啊。」
我用手猛敲鬼子唐的腦袋:「你還真以為有蜘蛛俠啊。」
鬼子唐摸著頭苦著臉:「那你說是什麼啊。」
「中國功夫啊,外國人都知道。」林海音一臉興奮,問楊華:「你說是不是?」
「總之這事情玄了,市局已經成立專案組,據說上面也要想法子請能人來破這個案子呢。你看吧,這事就快摀不住了,要是他再端掉幾個黑窩,別說全國,海外媒體都得聚到上海來。到時候市府就難看了。現在市局那幫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除了鞋印,指紋一個沒採到,人像倒是畫出來了,沒準就要下通緝令。現正在狂分析作案動機呢。」
「動機,那是高人看不順眼就上了唄。」劉唐說話總是讓我想揍他。
「分析出什麼沒?」我問。
「也有懲惡揚善這麼一說,還有曾經吃過虧來報仇說,有某黑幫請高手搶地盤說。其實都不是很站得住腳。」
「不管怎麼樣,這事兒就是痛快,老百姓看報道都樂呢。現在不管哪條路上,小要飯的少多了。雖然警方頭痛,止不定犯罪率是上升還是下降呢。」
這是誰在說話,我回頭一看,居然連宗而都湊過來了。
「喲,宗老師。」楊華笑著打招呼。
「我天天看你的特稿,你小子不錯,有前途。」宗而笑呵呵。
楊華用手在嘴上做了個小喇叭,輕聲道:「藍頭不知道吧。」
宗而搖搖手,背身踱開。
我在網上查「上海地下勢力激烈洗盤,神秘人連挑黑幫」之類的消息,六耳在旁邊很有興趣地看著。
門鈴響了。
我走出去,順手把書房的門帶上了。
是瞿老爺子。
「那多啊,今天又看見啦,這回戴了老花眼鏡,準沒看錯。下午三點一刻的樣子,我買菜回來,看見有個人進你家啦。」
我皺起眉,問:「長什麼樣,就是你上次見的嗎?」
「很壯實的一條大漢,我看有一米九呢,比上回見的魁梧多了,不是一個吧。你看看有沒有少什麼東西,是不是你的鑰匙被人悄悄多配過一把?」
不管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別上老爺子摻和進來的好。這樣想著,我的眉頭舒展開來,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我想起來了,今天我是讓一個朋友到家裡來取些東西。不是什麼壞人,謝謝您老費心了。」
「那我就放心啦,還以為是誰呢。不過那多啊,房門鑰匙可不能隨便給人吶,人心隔肚皮,得防著點。我活了七十多年,見得多啦,再好的朋友,指不准什麼時候給你來一手。」
「是是。」我點著頭,把老爺子送走。
我推開書房門,六耳還在看在網上的新聞。
不知道他聽見沒有,我考慮著該怎麼問他。
「六耳啊,今天下午……」
「沒人來過。」六耳把頭轉向我。
我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地否認了。但瞿老爺子總不可能沒事敲我房門瞎扯。
這麼好心讓他住,還幫他東奔西走,這小子竟然睜眼說瞎話,把別人往我家帶還瞞著我。當這是什麼地方,他開的招待所嗎?
我想我臉上已經很明顯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了。
「我沒有騙你,的確沒人來過。」六耳一口咬定。
「那我的鄰居是看錯了?連續兩次?」我質問他。
「或許吧。」
或許?這是什麼回答?
他低聲說了句話,像是自言自語。我往他的臉上看去,卻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很多天了。
六耳的頭微微低下去。他轉回去又看了一眼,然後站起來,走回房去。
這間臥室,就像他的避難所。他躲進那團黑暗裡,再不出來。
「王,出來一下。」
王叫王動,可是我們叫他「王」,卻不是因為他的姓。他另外有個名字,叫狗仔王。
這小子是去年娛樂部花大力氣從其它報社挖來的寶,人脈廣臉皮厚,耳朵像兔子一樣豎著,一有風吹草動就竄出去。自打他來了之後,娛樂版面風生水起,好看許多。
能半夜跑到荒郊野外翻牆看人劇組拍片,寫出的稿子會不好看嗎?叫他狗仔王絕對當之無愧,至少在內地算是一把好手了。
王和我勾肩搭背晃到走廊裡。
我搓著手,有些難以開口。
「說吧哥們。」
「針孔攝像機之類的東西你能搞到吧。」
「喲,多哥。」王重重拍我肩膀,一雙小眼睛瞇起來:「偷拍我可有經驗,想拍誰呀。廁所繫浴室系還是更衣室系啊。」
「我是大樓系的。」我微笑:「有些不肯露面的房客。主人想看看他們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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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21:47
引言回覆
解釋的時候了。不然,就只能請他離開這裡。作為朋友,我做的已經夠多。
感情是需要雙方共同維繫的,愛情如此,友情也如此。
六耳還是不說話。我在心裡歎了口氣,揭開骰盅看了一眼,說:「四個一。」
六耳打開骰盅看了很久。
「昨天中午,如果你裝完那個攝像頭,進屋看一看的話,會發現家裡根本沒有人。」他把骰盅拿到一邊,五個一點,一個四點,絕對的好牌。
我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輕微抽動。六耳說完這句話後停了下來,但我沒有急著問他。我想他已經下決心要說出些什麼。
六耳忽然抬起頭,咧開嘴露出笑容。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牙是這麼的白。
「你的攝像機錄到幾點?四點多?你是六點半回來的吧,你猜那個漂亮女人什麼時候離開的?」
我搖搖頭。
六耳笑得更歡暢:「要是你的攝像機能錄更長的時間,你會發現,直到你回來為止,都再沒有人出去過!」
「什麼?」我意外之極,脫口問道:「她昨天一整晚都在我家裡?」
我看了看四周,她能藏在什麼地方,壁櫥裡?
「她一直都在。」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按著桌子,瞪著端坐著的六耳。他還在笑著。
我才是這裡的主人。這樣想著,我重新坐回椅子。
六耳全身的毛髮又開始蓬鬆起來。
見鬼,那不是蓬鬆!
就像有一股我感覺不到的風吹在六耳的身上,黑色的毛髮舞動起來了!
他慢慢站起來,全身每一根黑毛都在扭動著,恐怕有上百萬根之多,張牙舞爪地向四周擴散出去。
我這才發現,這些毛絕不是我印象中的長短,平常的時候,每根毛一定都彎曲盤旋折疊著,現在這些細細的傢伙彷彿得到了命令一般,爭先恐後地舒展著自己,很快越過了我和六耳之間一米多的距離,伸到我鼻尖前。
此刻對面的生物已經完全沒有了人類的感覺,我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一隻長了百萬根觸鬚的章魚?
這絕對是極富刺激的驚嚇,我的身體猛的向後一仰,那大群的黑毛就要把我罩進去了。
這是什麼鬼東西,我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撥黑毛,這個下意識的動作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
已經來不及收回,心裡大叫糟糕。
好在那些鋪天蓋地蔓延過來的毛髮在我鼻尖前停住,好像只是要嚇嚇我一樣,又縮回一尺,讓我的手揮了個空。
「你看見的是她嗎?」無數細小觸手的中央一個聲音問我。
一團毛髮變得有輪廓起來,很快黑色的女人臉龐在半空中浮現出來。這張臉是由無數根毛髮相互排列甚至是纏繞組成的。
呼吸間,這張黑色的臉就變了顏色,那些毛髮如變色龍般,把這張臉變成正常人的膚色。
臉慢慢地回縮,貼在六耳的臉上。這是一張五官分明,極有稜角的女人的臉。長著這般面容的女人,本該有股英氣,但現在,這臉嵌在黑毛之中,讓我想到人面蜘蛛,不由全身惡寒。
這張臉,還在笑著。
我被震駭的說不出話來,但這一切沒結束。
毛髮不再亂舞,結成一個人型的繭。一個有著美女臉的繭。這個繭波動起伏,調整著形狀,然後,從脖子處開始變化顏色,幾秒鐘的工夫,一個完整的女人出現了。
一個有著模特優美曲線的女人,一個完全赤裸的女人。
「我一直都在。」他說著,走到客廳中央,乳尖微微顫動,好像要我完全看清楚這個奇跡。
活色生香。
如果沒看剛才的景象的話,我恐怕已經在嚥口水了。
深深地吸了口涼氣,凝滯的大腦開始勉強轉動起來。這就是2.4%的差異造成的結果嗎?
深呼吸有助於平復心情。雖然這簡直像一場惡夢,可看起來六耳並沒喪失理智,也沒想要對我不利的意思。
「很完美的變化手段,我想你能再變套衣服出來的吧。」
對面的女人愣了一下,輕輕歎息著說:「不愧是有過那麼多離奇經歷的記者呢。」
說話的時候,他的面容形體再一次發生變化。好萊塢數千萬美金做出的電腦特效都沒我現在親眼所見的神奇,一件白T恤一條牛仔褲,同游福建時的六耳又回來了,唯一的區別就是稍稍胖了點。
「這樣看起來順眼多了。」我說著站了起來,打量著他:「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伸手摸了摸六耳的衣服褲子,又摸了摸他的胳膊。觸感有點怪,衣服還好點,皮膚沒有正常人的滑潤和彈性,像某種織物。
「摸起來不像嘛。」我說。
六耳苦笑:「只是看起來像,要是摸起來也像我就真成妖怪了。」
我古怪地看著他:「你覺得你還不是嗎?」
這話一說,氣氛就顯得有些冷場。我心裡微微一驚,自己是看六耳的模樣變正常了,就口不擇言。在沒摸清他如今的心理狀況前,還是少刺激他為妙。
「如果D爵士在這裡的話,一定會伸出手來對你說『歡迎進入非人的世界』。」我笑著說:「你從什麼時候有這種能力的?」
「說起來還是你去順昌採訪時候的事情。」六耳坐到沙發上,開始講述這段變異的故事。
整個上午,六耳坐在臥室裡,外面是晴天,可這對六耳來說毫無意義,因為這間房裡,永遠是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刮刀變得鈍了,還是自己的手勁減弱了。這兩天六耳覺得身上的毛越來越難刮,每一根都那麼有韌性。
左手手掌的毛刮了兩次,還沒有完全刮乾淨,哪像最初的時候,輕輕貼著皮膚掃過去就行。六耳突然暴怒,騰地站起來,狠狠地往手上削去。
血慢慢地滲出來。
傷口並不深,這麼用力也只是一道淺痕而已。六耳望著被扔在地上的刮刀,皺起了眉頭。真的是刀鈍了嗎?
六耳彎下腰拾起刮刀,他要看看刀鋒到底怎樣。
他呆住了。
從窗簾拉開的一點點縫隙透進來的光線,照在刮刀的鋒刃上,折出耀眼光輝。
刃依然鋒利。
六耳不是因為這才呆住的,他回憶了剛才的動作,重新把刮刀扔在地上,彎下腰,伸直右手。
沒錯,腿不彎的話,不可能撿起刀的,但記得自己明明沒有彎腿,只是很隨意地一撿,就拿到了刀啊。
刮刀離手指還有不到半尺,六耳徒勞地抓了一下。
驀然驚覺,他竟再一次把刀抓到了掌中!
六耳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武俠小說中的隔空取物。自己是怎麼做到的?
攤開手掌,刀躺在那裡,刀柄沒入掌心濃密的毛髮中。左手拈著刀脊把刮刀提起來,幾縷纏繞在柄上的柔順地滑動鬆脫,縮回掌心。
剎那間,身體深處的某扇門震動了一下,吱呀著打開了。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一種慢慢流入心裡的領悟,好像突然之間,發現自己長著一隻從未用過的手。
接下來的兩天,六耳狂熱地投入到對「它們」的研究裡,而刮刀,自然被遠遠扔到了一邊。
這是艱澀而令人激動的努力,當六耳攤開手掌,看著上面的毛髮,如同拔地而起的高樓,慢慢地升起來,最後挺得筆直的時候,如同獲得新生般酣暢淋漓。
如果把「它們」形容成手的話,這只新生的手比原本那兩隻被人類賦於了進化史上崇高意義的手,靈巧千萬倍。所以儘管是身體的一部分,要完全掌握,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
我從福州返回,再次要求六耳配合X機構治療的時候,他正像個初生的嬰兒,深陷於能翻出無窮無盡花樣的新玩具,對我的話完全不與理睬。
「在你告訴我那2.4%的基因差異前,我已經知道,我是不同的。」六耳的嘴角翹起,斜成一個微帶嘲弄的笑容:「我經常在網上看玄幻小說,許多主人公被閃電劈到,具有了超人的能力。不管我是被什麼東西劈到的,我已經改變了。這種變化並不像想像的那麼糟糕。對自己不是人這件事,我已有所自覺了。」
白晰的尾指挑開煙殼的銀箔,尖利的指甲輕輕撥弄,一根三五就跳了出來。煙在茶几上敲了敲,然後叼進嘴裡。我面前的打火機翻了個身,突然就飛進了他張開的手掌。
他這個蜘蛛人吐出的絲,細到我完全都看不見。
青色的煙氣從六耳的鼻腔慢慢溢出。我不由得讚歎,這真是一個精巧的外殼。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一定有無數人願意變成你這樣。」這並不是恭維,每個孩子都夢想過變成超人,等著他們的卻是生活的平凡和無奈。
「那你呢?」六耳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有我們這些普通人在,才能襯托出你有多不同啊。」我笑了:「而且,我並沒有選擇權。」
「我也沒有。」
說這話的時候六耳顯得並不在意。其實在這副面具上,我並不知道什麼表情是真實的。
「你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嗎?」
「我一直在適應。或許還有我沒發現的驚喜。當我把一根毛髮變得鋼針般堅硬的時候,根本想不到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走在大街上。」
「那你是怎麼發現自己能做到這點的?」如果要比較驚訝程度,六耳這賽過海底人的變形能力更讓我歎為觀止。
「在我覺得自己像惡鬼的時候。」
「惡鬼?」我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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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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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21:47
引言回覆
六耳的額頭正中忽然隆出,一隻尖角突起,黝黑色,然後慢慢變成黯紅,那種血液凝結的顏色。
「我在照鏡子的時候,看著全身的毛髮在我的控制下不停地扭動,突然覺得自己很噁心,也很可怖。我讓那些東西都停下來,貼在身上,沒有一根翹起頭來。可我依然不覺得自己像人,反而像幽冥裡的惡鬼。如果頭上有一根角,就更像了。」
煙頭被摁滅在煙缸裡,他碾了又碾,一小截身體扭折著倒在玻璃缸邊,到處都是黑色的殘骸。
「就讓自己變得更像惡鬼,所以一定要有角,我要搞根角出來。」六耳的手緊握成拳頭,大拇指狠狠地壓搓著食指。
「要有角。那些小東西很努力,我費了好多工夫,角出來了。」他的手鬆馳下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一絲絲吸入涼氣。
六耳用右手食指點著角尖,輕輕地揉動:「我也沒想到可以做到這麼漂亮,我對著鏡子看,那些小東西太細密了,簡直看不出這根角是由他們組成的。我又想,如果這角是青色的,就更像了。然後我就發現,它的顏色在一點點變淡。當然,最後我覺得最好的顏色是紅色,就像現在這樣。」
「然後你就想到可以利用這點讓自己看起來像正常人?」我不想在這個「惡鬼」的話題上繼續下去。
「是的。雖然那比變出一根角更難一百倍。」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能做到這些。」我看著那白T恤和牛仔褲,用惟妙惟肖也不足形容:「最初醫院的報告說你毛孔數量增加了200%,可現在看來明顯不止。全身上下你的毛髮總得以百萬計數,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越說越覺得不可思異:「皮膚,衣服,褲子,形狀顏色都不同,每根毛都各司其職,才能讓你變成這樣。你怎麼可能同時控制它們,要知道正常人左手畫圓右手畫方都很困難,我不知道有什麼生物能做到這樣子。」
六耳臉上慢慢露出困擾的神色:「你這樣一說,我自己想想也覺得怪了。但我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去控制每一根毛髮。該怎麼說呢……」
六耳顯然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皺著眉,似乎在一邊體會,一邊組織語句。
「好像我身體裡有一排開關,只需要找到這個開關,把它打開就行了。比方有個開關是管著改變顏色的,我找到之後,慢慢地體會旋到哪一個角度,會出來哪種顏色,記住就行了。這是身體的記憶,記住後就再不會忘記了。」
「身體的記憶?」
「嗯,不管是改變顏色,還是指揮它們去幹這幹那,最開始有段熟悉過程,很美妙,更像是把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拿回來。」
六耳瞇起眼,頗有些陶醉的樣子。
我覺察到,現在的六耳,非常容易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裡。
他對自己情況的充滿感情的描述,我不太能理解。其實我也並不期望能完全瞭解在他身上發生的事。但有一件,我必須知道。
「這幾天你都出去幹什麼了?」
我直覺他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如果只是因為太久沒有走到陽光裡,那為什麼會以不同的形象出門?他有變裝癖嗎?
「逛街啊。我剛剛發現逛街是件多愉快的事。身邊那麼多人走來走去,卻決想不到,就在他們之中有我這樣的異類。我總是在想,要是我忽然變回原本的樣子,他們的表情有多麼精彩。」
「呃……」
「還有一些附帶的小樂趣。」六耳有些得意,又有些神秘。
「是什麼?」我完全不去猜測,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異常。
他突然返祖,精神遊離在崩潰邊緣,隨後獲得超人的能力。這劇烈的起伏間,心理必然畸形扭曲。就算他以後習慣了新的身份,重新恢復正常心態,也絕對和返祖之前大不相同了。
「你不覺得,最近上海的治安好了很多嗎?」
「治安?」我摸不著頭腦。
「城市傳奇,他們是這麼說的嗎?」
我一下子愣了。這個世界還真是夢幻。不過有了剛才六耳的表演,我的心理承受力強了許多。
「是你?」
「當然。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創造這個城市傳奇!」
六耳忍不住笑起來。很放肆的笑。
身材高大、手法相似、獨行俠、身手高明、刀砍不入、每次容貌性別都不同,原來是六耳。
許多人都說這幫獨行俠練了硬氣功,其實卻是鬼子唐的說法更接近真相。六耳身上這些變異毛髮的強度韌性不用說遠超普通頭髮,可不正是件「天蠶寶甲」。
沒必要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他一定認為自己是現實版的蜘蛛俠、閃電俠。他這個異類,要在人類的世界裡成就不朽的傳奇。
現在,恐怕才剛開始吧。
我歎了口氣,說:「你要在黑暗裡主持公正啊。」
收斂了笑,六耳點頭:「是,你覺得不妥?」
我不想說什麼所有的犯罪行為都該由法律制裁之類的,他聽不進去,現在的六耳,一定認為自己的行為主張了體制觸及不到的正義。由個人意志代替法律當然有很大危險性,可這不是我真正擔心的。
這個世界由各種各樣的規則組成,有些規則看得見,有些規則看不見。
不管看得見看不見,規則就是規則。
可是六耳正在違反規則。
法律觸及不到的角落裡,也是有規則的。這麼痛快淋漓地摧毀它們,總有一天會啃到石頭。
而且,在我印象中沒有一個所謂「非人」這麼喜歡出風頭,他們的世界之所以被稱為暗世界,就是因為他們總是躲在陰影裡。
這是不是暗世界的規則?
暗世界如果暴露在陽光裡,原本陽光裡的世界就要亂套了吧。
「我只是覺得,這很危險。」
「危險?」六耳笑起來:「沒有什麼危險,我的小傢伙們是最棒的武器,我可以讓他們像鋼針一樣堅硬,從任何角度刺出去。我的視力聽力體力都是從前的好多倍,其實不用那些小傢伙出馬,沒有哪個壯漢挨了我一拳還能好好地站著。我試過,能跳十多米高,而往下跳的時候展開毛髮能增加空氣阻力。不要以為我只是白天出去,許多次你睡著的時候我直接從窗戶裡跳下去,又從窗戶裡回來。上次那個爬金茂大廈的法國蜘蛛人算得了什麼。如果不是白天這樣不方便,你裝的攝像頭可抓不住我。」
我心裡驚訝,六耳的能力比我想像更驚人:「你離超人就差飛了啊。」
「飛?」六耳神情一動:「我還真可以試試,看看小東西能不能撐住。不過恐怕得等它們再長些,他們如今長得太慢了。嗯,再過段時間,我就能張開足夠大的翅膀。那時或許我還可以到教堂裡化身天使降臨呢。」 飛翔的可能讓六耳相當興奮。
見鬼,這不是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我突然想到。
而六耳能變的又何止七十二種,他簡直想變什麼就變什麼啊。
「你的身體能變形到什麼程度?」我忍不住問。
「這得看小東西有多長。像我現在直徑在三到四米內的東西都可以變。但就是不能變小,我可不會縮骨術。我現在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肌肉、骨骼和血液的存在,拼了命的控制住可以縮一點點,大概能讓自己矮個幾厘米,那是極限了。所以裝成女人的時候就不方便,太顯眼了。」
「那麼……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打算?」這回六耳愣住了。
「既然你不準備治療了,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
六耳被問住這個結果在我問之前就知道,他現在處於得到新玩具的狂熱期,根本就沒為以後打算過。我問他就是希望他冷靜一下,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他自己的路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你想當永遠的蜘蛛俠嗎,要知道警察可是在找你,很快你就會被變成通緝犯。」我繼續說。
「通緝犯?為什麼!」六耳大叫起來。
「你殺人了,不是嗎?」
「我殺的是垃圾,他們本就該死,再說我也沒故意下重手,沒控制住才……」
「你殺的是人。」我盯著他,他的眼睛開始發紅了。
「這不是武俠小說的世界,你就算打傷人,警察也會抓你,何況已經有人死了。」
「哦,那你準備報警了?」六耳瞪著我,呼吸聲清晰可聞。
我心裡暗自搖頭,他的情緒太不穩定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條路不好走。」我冷靜的說。
「對不起,我……」六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我一直當你是朋友,所以才希望你能想清楚。」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那些警察是找不到我的。他們靠什麼?我沒指紋,拍下照片也沒用,跟蹤也沒人能跟上我。」六耳說著說著又有些自得:「我喜歡這個城市,我想讓她乾淨一些,所以幫她清除點污垢。等我覺得差不多了就收手,到時候我會好好想一想,今後何去何從的。」
「這樣的話,你也要小心些,就算警察找不到你,那些窮凶極惡之徒也不是好對付的。你之前碰到的只能算普通的地痞流氓,我想你已經惹得許多傢伙不高興了,再接下去,恐怕會碰到危險。」
「那些垃圾,土雞瓦狗,來多少都不夠我一隻手打的。」六耳不屑一顧。
「我知道你不怕刀砍,但是槍呢,你能抗住子彈?雖然中國槍械管制很緊,上海治安也不錯,但干黑道的保不準有那麼一支備著。」
「槍……」六耳的眉頭微微一皺:「那倒真沒試過,或許能頂住,或許不行。我知道了,會小心的。」
我也只能言盡於此,他聽得進多少是多少了。
「砰」,一疊人民幣扔在桌子上。
「房租。」六耳說。
我擰起眉毛,把錢推回去。
「這是不義之財。」六耳笑笑,也不勉強我,把錢收了起來。
其實我不明白,他幹嘛還賴在我這兒,天下他已大可去得了。嚴格說起來,我算是窩藏重犯,被抓住可能就進去了,不管怎樣我也不能再收贓款啊。
讓我心稍安些的是,通緝令還沒發佈。
城市傳奇就在我眼皮底下上演著,六耳每天晚上都和我說他今天幹了什麼,過程如何,說故事的功力一天天見漲,就快要趕上我。第二天的下午我則在報社聽楊華的採訪經過,許多人聽得大呼小叫,卻不知我肚子裡的原版故事更要精彩十倍。
「有時候我會想,是否灰色勢力也有存在的必要。」六耳若有所思。我想他一定是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意大利的黑手黨也曾起過積極的作用。」
六耳露出微笑:「不管怎樣,洗一洗總是必要的。這些勢力,我已經開始摸到路數了。我準備從明天開始。」
他的言外之意是……
「你不會想做什麼黑道教父吧。」我瞪著他。
「這倒是個好主意呢。」六耳哈哈大笑。
看我沉著臉,六耳擺手說:「只是說說罷了,我還沒想我今後的路呢。」
他不知道,我並不是視黑道為仇寇的正義使者,真能做到黑道教父的人,身上必有值得我學習甚至尊敬的地方。
可是他——六耳,與他詭異超凡的能力相比,心理太不成熟了。別說是黑道教父,就是一個普通的混混,對這世界的認識,都要比他深刻的多。
再龐大堅固的巨輪,讓一個稚童駕駛,總有一點會撞到礁石。
「明天,你準備幹什麼?」我問。
「到明天晚上,我會向你報告戰果的。晚安。」六耳走進臥室。
明天?
他離礁石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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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21:49
引言回覆
「別想那麼多。」
「哦,是二。」
梁應物歎了口氣:「這是兩根手指。」
我一副敗給他的樣子:「冷面,請不要玩這麼弱智的遊戲,這個世界就是因為你這種人才變得這麼複雜。」
「喂,請不要隨便給人起綽號。」
「哈,可我覺得很合適啊。哦呵呵呵,你看你看。」
梁應物連忙低頭,臉頓時苦了。剛才忙著比手勢,一隻蒼蠅在他面前盤旋了幾圈,終於下決心落在了他沒來得及幹掉的小半碗冷面上,順著麵條努力爬著。
「老闆,再來一碗!」
我的眼珠頓時瞪出來:「我以為你差不多吃夠了呢,飯量這麼大怎麼就不胖。」
梁應物用手指了指腦袋:「勞心者花費的能量永遠是你這種勞力者無法想像的。」
「看見了,一根手指。」我蹲在戰略的高度直接鄙視他。
我們單位附件的一條弄堂裡新開了家神秘冷麵館,沒錯,就是叫這個名字。小店裡只有冷面,各種各樣的冷面,光一字擺開的配料就有二十幾種,絕對美味。梁應物聽我說過好幾次,這個中午終於有空衝過來嘗嘗鮮。
「七賤下天山冷面一碗來了。」跑堂的胖子嗓音低沉渾厚地可以去唱男低音,很有氣勢地把面拍在桌上。
放七種配料的面就叫七賤下天山,可是面客們無法自主選擇用哪七種料,只憑做面的瘦子高興。所以梁應物這次吃的七賤和剛才的七賤味道是不一樣的,一樣的是美味。為了不讓面客誤會成七劍下天山,牆上掛滿了菜單豎幅。
如果是八仙跳海冷面就要貴一塊,依此類推。原本只到十一裸漢就截止了,我推測老闆文化有限,想不出新詞,就告訴跑堂的胖子,還有金陵十二猜和十三太飽。結果第二天豎幅就多了兩條,我也獲得了八折貴賓優待。
「你看,精神文明就是這樣轉化成物質文明的。」我對梁應物說。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有給梁應物起綽號的衝動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起綽號的最高境界就是雙關。我以前有個讀出博士的領導姓田,所以大家都叫他田博。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田博,是田伯。」
「什麼意思?」
「田伯光的簡稱,知道不?」
梁應物搖頭。
「那是站在採花界巔峰的人物,竟然連超現實主義大作《笑傲江湖》都沒看過,我無語了。」
「屁,今天你話特別多,還無語!那什麼冷面又怎麼雙關了?」
我嘿嘿笑著,鬼扯道:「在食物界給你找一個代碼,有韌勁彈性好還是好冷面,多麼優良的品質,你要好好向冷面學習。」
冷面的新冷面已經少了一半。他停下嘴,問:「廢話說完沒有?」
「說完了。」
「你不能理解為什麼六耳可以同時控制那麼多的毛髮,你覺得人腦不可能負荷這麼複雜的工作,對不對?」
「我的電腦同時進行幾個程序就會慢得要命,人腦雖然很神秘,可也強不到這種程度啊。」
「你剛才看見我豎起兩根手指。這沒錯,可你知道這兩根手指是怎麼豎起來的嗎?」
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想要回答的時候,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的肌肉是怎麼運動的,這個動作牽動了多少東西,你知道嗎?」
「這……」
「你只看見動了兩根手指,其實為了這個動作,不知多少億組織細胞各司其職,沒有一個會出差錯。但這並不意味著,你的大腦要直接指揮那麼多的組織細胞。」
「你的意思是,六耳並不是直接指揮每一根毛髮的?」
「是的,我想他的大腦只是發出要幹什麼的指令,神經系統就能自動執行命令,安排合適的毛髮去做合適的事。不過就是這樣,也足夠驚人。這代表著他全身所有的毛髮都有了神經系統,組織成分和普通毛髮也大有區別,而大腦也認可了這新增加的龐大系統,這一系列的變化,真是生物史上的奇跡,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一切的變化,竟是自發產生的!」
「是啊,如果他肯來配合你們研究的話,不知會有多少新發現。可惜他現在對自己滿意的很,怎都不願來的。」
梁應物歎了口氣,顯然我說中了他的心坎。
「好啦,六耳的事我算是向你匯報了,以後東窗事發,你可不能讓警察找我的麻煩。」
梁應物奇道:「和我說有什麼用?」
「我才不信你會不如實報告給X機構呢。說到底,X機構也算是官方吧。就算你們不會像警方一樣,急著抓六耳歸案,也想把他控制住吧。」
梁應物苦笑:「你想得太多了,可能上面是想把一切都控制住,但哪裡有這樣的能力。比如路雲,我們不一樣沒奈何嗎?不過,保持良好的關係是必要的,你找個機會和他說一下,讓他接觸一下機構。當然不是要拿他做實驗。」
我點點頭:「試試吧,不過他戒心挺重的。」
梁應物已經把冷面幹完,伸手過來搭著我的肩膀:「小同志,做事要注意方式方法。」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冷面就要有冷面的樣子,你這不著四六都和誰學的呀。」
「就跟著你學了點皮毛。」梁應物看看被我打開的手,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回乾淨了。」
我連忙看肩膀,還好,沒真留個鹹豬蹄印。抬眼正好看見「七賤下天山」的豎幅,心裡嘀咕:這面還真是厲害,一碗半下去立刻就賤了。
下午四點,楊華的座位邊不時人影晃動,各路神仙來來回回了好多次,對他那張空椅子望眼欲穿。
每天一場的楊氏評書今天還未開播,主角到現在都沒回報社。前些天他最遲三點半都回來了。
「一定是有突性進展了。」鬼子唐說。
我沒吱聲。心裡卻大概猜到了原因。
四點二十分,楊華終於出現在新聞中心的大廳裡。
十幾個人的注視下,他打開電腦,在WORD上飛快打出標題:
上海城市傳奇最新進展:神秘人前夜飲彈!
果然是這件事,我在心裡歎息著。
圍觀的傢伙一下子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問經過。
「具體情況也不是很清楚……」楊華經常以這句混帳話作為開場白,這說明市局的人口風確實緊,打探消息困難。不過他的稿子寫出來總是像模像樣,頭頭是道,似乎深悉內情,又不瞎編到被人指責職業道德,絕對體現了一名老記者的精深功力。
「神秘人前晚被伏擊了,這次是個超魁梧的肌肉男,身高超過兩米。」
「又冒出來一個啊。」
「在龍茗路的一個工地上,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人參加了這次攻擊,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是精通空手道、跆拳道或其它格鬥術的硬手。」
「連警方都沒抓到神秘人的影子,那幫人是怎麼伏擊到的?」宗而的腦子很清楚,立刻問了個相當關鍵的問題。
「據說前些天被神秘人擊破的一個扒手集團是附庸於某個勢力的,扒手頭子被打到半死的時候昏了頭去威嚇神秘人,結果現在還在醫院裡重度昏迷。神秘人順籐摸瓜去找扒手集團背後勢力的麻煩,不料人家消息靈通,有個在場的小弟把話傳了出去,一琢磨就猜到這幾天會被自命正義使者的神秘人找上門,聚集了大批人馬守株待兔。」
「結果呢?」
「那個肌肉男超級強悍,發現被圍了一點都不慌,只一刻鐘就收拾了大半人馬。可是他沒想到有個人揣了把改造手槍,在他背後開了一槍,據開槍的人說在背上打了個大洞出來,看見的人都愣了,沒想到這槍威力這麼大。」
「啊!」林大美人掩口輕呼。
「照理那神秘人是受了重傷,可他中槍後反而突然發飆,一下子把槍奪了過來,一擰就弄斷了,剩下的人在兩三分鐘裡,一半死了,一半重傷。」說到這裡,楊華臉上露出困惑之色。
「這件事連警方都沒弄清楚,好像他用了某種神秘武器,很多人像被幾千根細鋼針射了個對穿,死狀極慘。但這種武器沒留下一點痕跡,先前被打倒的人,也沒見到這武器的樣子,只看見有的人被打了一拳,身上就噴出血來,還有的人明明沒被拳打到,神秘人只是在他身邊掠過,就噴著血倒下了。」
連我在內,所有人都聽得直吸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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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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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更妖的,現場鑒識專家工作到今天上午,依然沒有找到神秘人的血液,也就是說他被槍在背上開了個大洞,只留了極少的血,或者甚至沒留血。彈頭沒找到,相信是留在了身體裡。還有個人說他看見神秘人背上的槍傷後來又癒合了,不過警方認為他太緊張看錯了。另外還有件怪事,從現場留下的足跡看,這人的體重不會超過一百五十斤,可是從他的外型看,至少也該在一百八十斤以上。之前的現場分析裡,也都有神秘人體重過輕的現象,可這次差的最誇張。」
「這絕對不是正常人。」鬼子唐很肯定地說。
「警方對此也相當困惑。」楊華點頭說。
「這是一個超人家族。」鬼子唐接下來的話就引來一陣噓聲。
我悄悄地退出來,走回自己座位。
昨天六耳的確受傷了。
我看著他是怎樣閉著眼睛,憑感覺用傷口附近的毛髮,像舞動的軟鑷子一樣,把彈頭從背肌裡夾出來,痛得他手都在顫動。
彈頭只嵌進肉裡約三分之二,還留了個尾巴在外面。之前他用毛把傷口緊緊地裹住,那個人沒有幻視,看起來傷口的確快速癒合了。
傷並不算重,用酒精消過毒,六耳就把傷口「縫合」了。據他說,他的恢復力很強,上次手上的割傷只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現在他知道自己真的擋不住子彈。
其實在那人開槍前一刻,六耳感覺到了背後的危險,那似乎是野獸的直覺,幾乎在子彈射出的同時,他就繃緊了背上的肌肉,指揮附近的毛髮結了一層又一層。
可還是沒有用,子彈的高溫讓前幾層的毛髮一碰就燒焦了,後面幾層臨時組成的防線稍稍擋了一下,還是被彈頭鑽進身體。
這樣看來,就算是早有準備,在近距離也很難擋住這種手槍的射擊,更何況還有太多威力更強,射速更快的槍。
受傷的六耳怒不可遏。
他完全聽不進我的勸告,他甚至等不及把傷養好。
「敢伏擊我的人,就要準備好付出代價!」他咆哮著,讓我擔心牆壁的隔音效果是否足夠好。
「他們有槍!」
「我不會笨到第二次停下來被打,憑我的速度他們根本瞄不準。」
那一刻,他像個被忤逆的暴君。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傷口已經結痂。我出門的時候,他告訴我,準備下午出發,去傾瀉他的怒火。
「毒瘤必須被剷除。」他這樣說。
唯一對我作的妥協,如今靜靜地躺在我的褲子口袋裡。
希望我不會用到它。
走在小區裡,天色漸暗。
拎著兩份八仙跳海冷面外賣,摸鑰匙極不方便,從進電梯就開始摸,到了房門口手還在包裡抓瞎了好一陣。
屋子裡沒開燈。
我關上門,叫了一聲,沒人應。
六耳未歸。
我心裡有些不安,希望他沒事。
今天他挾憤而去,恐怕下手不會留情。從楊華那裡,我知道六耳昨天中槍之後,殺了不少人。昨天他沒有告訴我這些,他只是在展現他的憤怒。
或許死的人罪有應得,或許他們只曾為小惡。但六耳對人性命的輕賤,讓我心裡不舒服。我已經想好,如果他今天平安歸來,就讓他搬到別處去住吧。
到了八點半,我已經把一份冷面吃完,六耳還沒回來。
他的手機已經不用很久,沒有可以聯繫上他的辦法。
莫非真出事了?
他槍傷未癒,如果再被槍擊……
而且前天的事之後,曾無往而不利的神秘人在子彈面前受挫已經不是秘密,有心多備幾把槍的話……
我坐在電腦前開了好些網頁,卻沒有心思瀏覽,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的走著。
的確,我對他的做法想法不甚認同,但顯然他還是拿我當朋友的。真要有事,我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時鐘已經指過九點。
我摸出口袋裡的一卷紙條,展開。
鑽出出租車的時候,臉上幾點冰涼。開始飄小雨了。
眼前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酒樓。
我再次看了一眼酒樓的名字,沒錯,就是六耳昨走前寫給我的那座。
這是就他今天的目標,也是那股勢力最重要的據點。
我向門口走去,門童笑臉相迎。
「先生一位嗎?」
「我找朋友。」我示意已經有人在裡面等我吃飯,謝絕了引路,自己往裡走。
這家酒樓的生意不錯,已經快到夜宵時間,還有一半的桌子上有人吃飯。
我掃了眼一樓大堂,順著樓梯走上二樓。
六耳幾天來的表現,讓我知道他的性子比從前偏激了很多。這次最後肯告訴我要去什麼地方,內心深處只怕也沒把握,為自己留了條退路。
這酒樓規模極大,地段又好,可見老闆的實力。六耳真要出事,單槍匹馬我怎麼救法?
從二樓走到三樓,又到四樓,我裝作找人的樣子,心裡卻越來越疑惑。
我所看到的一切跡象都很正常,四樓還有幾家在辦婚宴,以六耳前幾天的聲勢,不管是否平安離開,一定是鬧個天翻地覆的啊。
通往五樓的樓梯上豎了塊「顧客止步」的牌子。我剛往上走了沒幾步,一位服務小姐就攔住我。
「先生,上面兩層是辦公區。」
就是這上面了。我心裡暗想。
「我有個朋友喝醉了,轉了遍找不到他,會不會跑到上面去了?」
「我沒看見有人上去呀。」
「興許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晃上去的,我這朋友一喝醉就愛耍酒瘋,我得上去瞧瞧,別砸壞什麼東西。」
我剛走了一步小姐又把我攔下來。
「一定沒往這上面去,就算我沒注意,這上面也有保安呢。你那朋友要是真在上面耍酒風,早就被扔下來囉。」小姐笑盈盈地說。
我有些無奈地隨著小姐往下走,這地方硬闖可不行,而且一定有監視器,再找借口多半會引起注意。
「聽你的口氣上面的保安可夠狠的呀,看來是沒人敢在你們這兒搗亂的了。」我試探著她的口風。
「反正我在這兒做的這大半年裡是沒見過有人來搗亂的。再說好好的吃飯誰沒事要來搗亂呀。」
看樣子這服務員並不太清楚上面兩層待的是何許人。
大半年沒見過有人搗亂?也就是說今天下午沒出過什麼事情,更肯定的一點是沒有過槍聲,否則下面樓層的服務員不可能不知道。
我慢慢走出酒樓,心中疑雲越來越重。
難道六耳沒有來過?
那他去了哪裡?
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別等我回到家的時候他正在看電視吧。
六耳只抄了這麼個地址給我,現在我還能去哪兒?
回頭看看燈火輝煌的酒樓,線索斷了,我心裡湧起無力感。
繞著酒樓附近再轉轉吧,發現不了什麼就只能回家乾等了。
還是小雨,風卻大了。我迎著風,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吹到了臉上。
我抹了把嘴角,是根頭髮。
我隨手一甩,這根頭髮又細又長,粘在手上,甩了好幾下才甩掉。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等我意識到什麼,那根頭髮已經消失在風雨裡,再也找不到了。
是從哪裡來的?我前面並沒有人啊。
我四下張望,最終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電線桿上。
一張下半身還貼在電線桿上,上半身在風裡招搖的紙。
這是城市裡隨處可見的「牛皮癬」——簡易廣告招貼,多是性病治療或販賣假文憑。在這張紙上,有些許黑絲飄動。
我快步走近,一把將廣告撕下來。
十幾近一米長的黑髮插在薄薄的廣告紙上,從上面的痕跡看,最初上面至少有上百根,已經被風吹走大半。除了六耳,還有誰會在這種地方幹這麼高難度的事?
意識到這是六耳留給我的信息,我立刻端詳起紙上的廣告。
這是張再普通不過的承辦假文憑的廣告,留了個「張先生」的手機號。
這張先生當然不會和六耳有什麼關係,那麼六耳把毛髮留在上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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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53
引言回覆
這張紙的紙質不太好,被雨水打濕,已經有些殘破了。特別是下半部份。
我抬起頭細看電線桿,原先貼著廣告的地方好像有些白痕,但不太清楚,也不像是字。
不對!
剛才這張廣告是上半部分脫落,而我撕下來之前,下半部分還貼在水泥柱上。我幾乎完整地把廣告撕了下來,照這樣看,如有殘破也該是先脫落被風吹著的上半部分,可現在的情況是……
看過紙上的殘痕,我仔細地把這張廣告再貼附到原先的位置,和上面的白痕對應起來。
像是有人用一把鋼錐,在紙上劃了個右轉彎的箭頭。
當然不會是鋼錐了,我清楚地知道,這把鋒利的錐子,一定是手上這些毛髮組成的。
我順著箭頭的方向望去,離十字路口還有很長的距離。
沿途我一直留意四周,小心不要錯過六耳的標記,到了十字路口右轉,直走到下一個十字路口,都沒有發現新的記號。
再怎麼走?往前,還是向左轉,亦或向右?
或許是六耳留下的記號被風雨吹掉了?
想到這點,我突然意識到,要是我晚來半小時,恐怕酒樓前的這個記號也看不見了。六耳真要作記號的話,為什麼不做一個保留時間長些的?
一個答案在心裡浮起來:他沒有這個時間。甚至,他已沒有這個力氣,只能匆匆為之。
我不再往前走,掉回頭,查看有沒有被我錯漏的地方。
經過的幾根電線桿上貼著的廣告我都湊近看了,沒有曾被毛髮穿過的痕跡。
心裡愈發地著急,抬著看看掛在路口上方的交通標誌,突然想到,會不會六耳的意思不是「前方路口右轉」?
六耳不會開車,這樣的標記對任何一個司機來說是前方路口右轉,但對一般的人來說,或許只是前方右轉?
少了一個「路口」,結果是大不相同的。
我快步向酒樓方向走去,果然在離酒樓大門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有條狹窄的小巷。就是因為太近了,剛才一心想著前方路口右轉,竟然忽略了過去。
我毫不猶豫地轉了進去。
這條小巷一邊是所工廠,另一邊是酒樓,所以並沒有住家。
巷子裡很髒,有許多酒樓排出來的污水,空氣裡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這還是下著雨,如果平時,一定沒人願意走進來。
走了五六十米,巷子往工廠的方向直直地拐了個彎。我轉過去,前面不遠就是盡頭。這是條死巷。
工廠在巷末一側開了扇鐵門,但現在鐵門緊緊關著,遠遠望去上面銹跡斑斑。
門前亂七八糟一大堆的廢棄物,佔了十幾平方,把巷尾填滿了。
我走到廢棄物旁,看著緊閉的鐵門。會不會在那後面?
已經到了這裡就沒什麼可思前想後的,我一腳踩進地上的那些紙箱子裡,打算走到鐵門前想法子翻過去看看。
還差一步到鐵門口,腳下的觸感有異,連忙收回腳,穩住重心,低頭用手一撥。
正是六耳!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躺在破紙箱空隙間的長條形物體。並不是他曾經變出的女人模樣,也不是高大威猛的肌肉男,更不是六耳原本自己的模樣。除了我,沒有人會在第一時間分辨出,這濕淋淋躺在地上的,或許是一個人。
因為六耳已經顯了原形。
那些曾在我面前張牙舞爪,被六耳親熱地稱為「小傢伙」的黑毛,軟軟地胡亂地耷拉著,貼滿了六耳的軀體,沒有半點生氣。他滿身都是毛,我雖已經移開上面的遮蓋物,卻一時看不出他傷在哪裡。
我連忙去摸六耳的鼻息,還沒撥開他臉上的毛,就聽他氣息微弱地說:「還沒死,你總算是來啦。」
我放下心來,忙問:「怎麼了,中槍了?」
他微微搖頭。
「先……先想法回去再說。」他說話都異常吃力。
回去?這是個難題。他這幅模樣我不可能明目張膽扶著他叫出租。不過,眼前龐大的雜物堆倒是頗有些可以掩飾的道具。
拾了兩個還算完整的長紙箱,一頭一尾正好把蜷著腿的六耳套進去,告訴他別亂動,上面有孔悶不死,看他樣子也沒力氣折騰。
撿了幾根繩子勉強把箱子綁好,千萬別在路上散了。我已經想好,萬一散開就告訴別人是長毛絨人型玩具。
雙手抱著這個超重的拼裝紙箱,我走出巷子,把紙箱放到地上,揚手欲招出租車,又把手放下。
這麼長的紙箱,出租車裡放不下啊。
想了想,只好摸出手機撥通大眾出租的訂車電話,訂了輛小貨車。原本訂貨車至少得提前半天,我在電話裡好說歹說,同意加錢,才訂到了一輛。接線員明確地告訴我,至少得等四十分鐘。
雨開始大起來,我沒帶傘,不願意躲進酒樓免得多生是非,所以沒一會兒全身都濕了。而地上紙箱裡的六耳,雖然悶不死也淹不死,也一定不好受。
不知他什麼地方受的傷,昨天中了槍都沒變成這樣子。希望他的傷口別感染化膿,否則往醫院一送又是宗大新聞。
足足等了近一小時,小貨車才出現在雨幕裡。在把六耳抱進貨廂裡的時候,司機還好心地跑下來搭了一把,讓我心裡一慌,還好他沒發覺什麼。
「什麼東西啊,挺沉呢。」司機一邊開一邊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說。
「呃,是我朋友送的個藝術雕像。」
「雕塑啊。」
「是的,用最新型的軟性塑料做的。」我怕他剛才在搬的時候感覺到時面的東西不太堅硬,補了一句。
好在這司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我暗自抹了把額上的冷汗,一直沉默到了終點。
下車後我用最快的速度一個人把紙箱抱出了貨廂,免得司機再來幫手。
從小區門口到我住的樓還有相當一段距離。雖然已經過了十一點,又下著雨,只有零星一兩個行人,抱著大紙箱,我還是感覺芒刺在背。
好不容意捱到進樓上電梯。門口保安看了我幾眼,讓我十分不自在,簡直像做了賊一樣。
把這見不得光的東西抱進房間放在客廳地上,反腿踢上門,我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喘了好一陣粗氣,這才開燈拆箱。
把六耳從箱子裡拖出來,他四仰八叉地躺著,沒有半點要起來的樣子,胸膛起伏,狼狽之極。
「傷在哪裡,我看看。」
他沒反應,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要彎下腰去,方聽見他像蚊子叫那麼輕的聲音。
「我沒受傷。」
「沒受傷?」這可比他重了十幾槍更令我吃驚。
「沒傷你怎麼這幅模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六耳輕弱的聲音中滿是不安和惶恐,
「我沒有力氣了,一點力氣都沒了。」他顫抖聲音裡還有另一種情緒。一種我似乎有些熟悉的情緒。那是什麼?
在他斷斷續續,並且有些混亂的敘述中,我瞭解到發生了什麼。
其實一切非常簡單。
六耳並沒有進入那家酒店。
在去的路上,他就覺得身體不對勁。本來每時每刻,六耳都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可是這力量正一點點的從他體內抽離。
察覺到自己的不妥,六耳到達的時候小心堪察了附近的情況,找好退路。可他做完這一切,準備進入酒店的時候,力量流失的情況加劇了。
他清楚地感到,全身像手臂一般親切的毛髮,那些「小傢伙」們,正在枯萎。它們迅速地衰弱下去,支持正常人的形體已經越來越困難,不管是變化出的花襯衫還是皮膚,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力量的飛速逝去讓六耳頓時陷入慌亂,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露,或許會死去。想到那個堪察地形時看到的死巷,六耳用最後的力氣做了標記,拚命地跑進巷子裡。
他一邊跑,身上的皮膚、衣服一邊變形。當他轉過彎,撲進廢物堆的時候,已經完全變成了毛人。
六耳扯了一大堆東西把自己蓋起來,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他已沒有半分力氣,連一個孩童都不如。
「我躲那堆廢物裡的時候,就在想,天塌下來了,天塌下來了。」
「我想你會來救我的,你總是能救我的。可是我又變成一個廢物了。」六耳仰著頭,努力地看我。
「不會的,不會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能這樣說。
「我還能好起來的,是嗎,我還能好起來的,到了明天,我就會重新有力量的。」六耳突然拚命地喊著起來,可是這輕微的喊聲,我一旦站直身子,恐怕就聽不清楚了。
我想起來了,那種情緒。
是絕望。
是一切都開始崩潰了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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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55
引言回覆
七、有人依然活著,是誰已經死去
這轟轟烈烈上演的都市傳奇,就如同流星。燦爛而短暫。
流星已經逝去。
媒體的報道漸漸偃旗息鼓,在這樣的時代裡,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人們關注的焦點很快移開了。
除了警方,沒有人還整天念叨著不久前的這場傳奇,每天下午聽楊氏評書的小圈子慢慢稀薄下去,終於散了。我相信,即便是警方,也總有一天把這件事打入冷宮,歸入無頭案的卷宗裡。
桌上放著兩碗冷面。
「你要哪碗?」我問。
六耳低著頭數了數配料。
「一二三四五,這是五糊四HIGH?」
「是的,那是六月肥爽。」
六耳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夠絕的名字,我吃這碗六月肥爽吧。」
我也笑了。六耳現在很少有笑容,我希望他能開心一點,哪怕是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件事之後,過了整整三天,六耳才勉強恢復過來。
恢復過來是指像他第一天到我家來的樣子,可以自如地走路說話干家務。而身上的毛髮,卻沒辦法再控制一分一毫。
那種奇異的能力,風暴一樣在他身上捲過,現在已經永遠離開了。
就像一場離奇的夢。
六耳的夢,已經醒了。他不再是超人,不再能控制別人的生死,不再能清除這座城市的污垢。
可是,同樣需要考慮的,是今後的路。
從前他身上的毛,在不變化的時候,烏黑的發亮,雖然極細,但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現在已經沒有光澤了。
這或許是值得慶幸的,因為毛髮生長的速度,也急劇地放慢了,刮乾淨後,十二小時只長兩厘米左右。這樣早晚各刮一次,至少他的五官我總是能看清楚了。
「六耳,你現在的情況比當初要好很多。我想,如果你願意配合治療的話,有康復的可能。至少,有希望進一步抑制毛髮的生長速度,這樣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現在六耳在剛刮完毛的時候,也可以出去轉轉,透透氣。一兩個小時內,不會被看出什麼端倪,時間再長就不方便了。
六耳停下筷子,似乎有些意動。
「還是……X機構嗎?」
「是的。」
「他們上次分析過我的頭髮,他們覺得,還有治療可能嗎?」
「現在和那時不一樣。這樣吧,我向他們借工具取一點血,再進一步化驗。」我見六耳有些鬆口,加緊勸說。
六耳緩緩點了點頭。
取血沒我想像的麻煩,梁應物給了我個一次性的小玩意,在六耳右手中指上扎一下就大功告成。
可化驗的結果卻很不妙。
梁應物告訴我的時候,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2.7%?怎麼可能?」
「我也對這個結果很意外,相信實驗人員也是,所以又重新做了一遍。」
「和正常人類的基因相差2.7%,比上次的結果又多了0.3%?可六耳現在已經失去了那些奇怪的能力,怎麼會反而和正常人差得更多?」
「我只是告訴你化驗的結果,至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或許他體內又有了什麼新變化,但是表面看不出罷了。」
這盆冷水把我的希望完全澆滅。我長長歎了口氣,說:「這讓我回去怎麼和他說,還以為有治療的希望呢。」
「倒也不能說完全斷了希望,」梁應物用中指輕輕點著太陽穴,他思索的時候常這樣:「如果六耳真像你說的這樣,說明促使他毛髮迅速生長的原因——或許是某種激素,被抑制了。如果這種激素不再因為什麼變化突然增加的話,想找出辦法進一步抑制也非不可能。」
「哦?」我頓時來了精神。
「這也只是一個想法,」梁應物又給我降了下溫:「成不成也難說。最主要的是,如果沒搞清楚他身體產生變異的原因,再如何努力都治標不治本。」
梁應物使勁地揉了揉太陽穴,又說:「不,我剛才說的話並不完全正確。很坦率的說,無論如何治本是很困難的。如果他身體不產生排斥的話,可以用高效能的脫毛劑試試。但他全身已經比正常人多了那麼多的毛孔,以現今的醫學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變回去,這是人體結構性的改變。從這些毛孔里長出的毛曾經有神經系統,現在它們萎縮了,將產生怎樣的後果很難說,包括脫毛劑與這些萎縮神經會起何等反應,這些神經會不會再次激活,有太多的問題。他本人不完全配合試驗,我們不可能搞清楚這些問題,而配合試驗我們搞清了這些問題,和解決也是兩碼事。」
我被梁應物說得有些糊塗了,但基本搞清了一個意思:六耳很難變回去了。
「你說他不來機構檢查就不知道原因,那你能不能大概說一下原因可能有哪幾種?」
「一種是病毒性的。一種人類沒見過,也沒想像過的厲害病毒,能在短時間改變人體。如果真是這樣,那這病毒簡直神奇,可就算我們能殺死這種神奇病毒,也不能指望身體復原到初始狀態,否則就是奇跡。不過在化驗毛髮和血液的時候,沒有發現這樣的病毒。另一種情況就是生物物種本身突變,可突變一般不會在一個生命週期內產生,而是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而且基因相差0.1%就能被稱之為突變,六耳這種基因差異,已經很難用突變解釋了。」
我鬱悶起來:「說來說去,你假設了兩種原因,但都覺得可能性極小?」
梁應物無奈地攤開手。
「我記得上次你說過遺傳的,那不算原因嗎?」
「唔,遺傳啊……」梁應物想了想,說:「嚴格地說遺傳不是原因,只是種手段。比如上一代感梁了病毒,但沒有發作,卻傳給了兒子。又或者突變其實在前幾代已經產生。」
「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六耳肯定是第一次檢測基因,也就是說沒準他出生時和常人就已經有基因差異,他的父親或者母親可能也有。」
「是的,完全有這種可能。」梁應物點頭。
「唉,」我又沮喪起來:「真是遺傳又怎樣,反正六耳的病是難治了。」
「話不能這麼說,莫說只有知道原因才有一線治癒的希望。就算沒希望治好,難道就不找到原因就不重要了嗎?」梁應物看著我說:
「那多,這可不像你了。」
我悚然一驚,的確,我可不是這麼沒好奇心的人,現在怎麼會連探尋究竟的興趣都喪失了呢。
這段時間和六耳住在一起,回到家氣氛就很壓抑,搞得我一心想把六耳的病治好,讓他可以像個正常人活在陽光下,其它什麼都顧不上想了。六耳對我來說,不是個值得研究的對像,而是重重的包袱。
現在被梁應物一點,我醒悟過來。六耳固然需要幫助,但我不能忙還沒幫上自己先垮了精神。
「你說的沒錯,不管是不是為了治好六耳,他變異的原因都要搞清楚。嗯,我就先查查他父母的情況吧。」
梁應物笑了:「很高興你又有事做了。前段時間你可真像只無頭蒼蠅呢。」
「真是噁心的形容詞。」我怒視他。
六耳的臉色是蒼白的。
已經刮了有幾小時,他的臉上又長出密密的小黑點,但黑點間的皮膚,異樣的白。
我問了那個問題之後,他的臉上掠上一陣病態的紅暈,這抹慘紅褪去之後,臉,更白了。
我似乎提了不該問的問題。
「我的……父母?」
不管該不該問,起了頭就要說到底。
「是的,X機構化驗了你的血液,他們認為遺傳所致的可能性相當大。我知道你父母已經去世,很抱歉提起這個使你不快的話題。」
六耳不自覺地咬著下嘴唇,有什麼事讓他難以決定。
「讀大學的時候,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我父母死了,」六耳的聲音輕到我幾乎聽不見:「整整四年,沒有親人到學校探望過我,我努力地打工,打好幾份工,好繳學費。沒有一個貧困生像我這麼做那麼多活,他們都不相信我是上海人。」
「可是,」六耳本來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這時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聲音也響了一些:「可是他們不知道,其實我媽還活著,並且每個月都會給我匯幾千塊。」
「啊……」我愣住了。
「你知道她是做什麼的嗎?」不等我回答,六耳就笑起來:「哈哈,她現在是個媽咪,以前是小姐,現在做到了媽咪。她是個雞,雞!」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怪不得六耳要告訴別人父母雙亡,他不想認這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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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耳,別這麼說你媽,她……是為了養你吧。」我聽六耳這麼說她媽,覺得分外刺耳。
「養我?不,她天生……淫蕩。」六耳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兩個字,讓我心裡一跳。
「我念幼兒園的時候,家裡就總是來很多的叔叔,那時她在紡織廠上班,效益很好,怎麼會養不起我?她以為我不懂,不知道,其實到我上小學的時候,就明白了她在幹什麼。」
「你父親……死的很早嗎?」我試探著問。
六耳臉色一黯:「我從沒見過他。小時候我問過媽,她說我爸早就死了,我還沒生出來就死了。我問她,我爸是幹什麼的,怎麼死的,她總是不肯告訴我。她甚至不告訴我他的名字。我是跟我媽姓的,每次要填父親名字的時候,我就寫『傅親』。」
我心中一動,做媽的不肯告訴兒子哪怕一點點父親的情況,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隱情?
「到讀中學的時候,我就和她越來越疏遠。她問我什麼我總是不願回答。從讀高中開始,我就告訴別人,我媽我爸都死了。她給我錢,我嫌這錢髒,從來不願意去用。」
「自那以後,我從沒和別人提起過我媽的事情,你是第一個,那多。」六耳看著我。
我默默點頭。
「那多,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六耳突然問我。
「你?」
「是的,我是說你剛認識我的時候。」
我臉上露出笑容:「你是個逢人就粘死纏爛打的小王八蛋。不過很討人喜歡。」
「嘿,說得我像個流鼻涕的小男孩。」六耳也笑了一下:「你有沒有奇怪過,像我這樣的性格,怎麼住到你這裡以後,就沒有和別的朋友聯繫過?」
「我是很奇怪。」我老實地回答:「你應該朋友很多的,而且我和你也不是特別熟,怎麼會一直住在我這裡不挪窩。」
「當然,現在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為免他多心,我又補了一句。
「那你覺得我現在的性格怎麼樣?」
「你現在的性格啊……」我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麼說。
「直接說,沒關係。其實我自己知道自己的。」
「你現在的性格有點怪,或者說,變得有點孤僻了。不過換了任何人遭遇這種事,都沒法做得更好的,換我也一樣,打擊確實太大了。」
「不是有點孤僻,是很孤僻。我所有的同學,都知道我是個很孤僻的人,所以我沒什麼朋友。」六耳又笑了一下。這次是苦笑。
「可你在福建的時候?」我皺起眉頭。孤僻?開玩笑,那時候他活潑得過了頭。
「這麼些年,她每個月都會給我錢,積下來也是很大的一筆了。讀大學的時候,我去看過幾次心理醫生。我也覺得我的性格有問題,想要改變一下。醫生建議我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所以我準備用這筆錢去國外,忘記這一切,再不回來。」
「重新開始?」
「是的,我下決心以後,就出來旅遊,想從那時候開始,讓自己變得陽光、外向。」
「這麼說,你是刻意做成那樣的?」
「一開始是有些刻意,可後來我就喜歡上了那種感覺。我想照這樣下去,我會有很多朋友,會有新的生活。」
在說話的時候,有那麼幾秒鐘,六耳的眼神中流露出憧憬神往之色,但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因為已經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
如今的他,連站在陽光下,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我心裡一陣陣的難受,用力按著他的肩膀,說:「相信我,一切會好起來的。你已經感受到了生活的樂趣,那麼就不要放棄它。
「是嗎?」他的眼神有些迷惘。
我重重地點頭:「可是單純的逃避是沒有用的。你看,你想要開始新的生活,卻需要用到你母親的錢,你避不開的。」
六耳的嘴角一抽,顯然我說到了他的痛處。
「現在為了遺傳的事,必須要找你的母親。而且,你不覺得她對你父親的事這麼忌諱,其中沒有古怪嗎?」
「你是說,我爸他可能也……」六耳張大了嘴。
「總之這是一個切入點。一定要搞清楚你父親的情況。如果是突發變異,我們也得找到源頭在哪裡。」
六耳看著我,很久,終於微微點頭。
「晚些我打電話給她。」他抬頭看看掛鐘:「她上午不會起床的。」
我心想怎麼有人習慣比我起得還晚,隨即就想到她的職業,每天回到家裡至少也該是凌晨了吧。
今天沒什麼大新聞要跑,我寫完個四百多字的小稿傳給編輯,惦記著不知六耳有沒有問出他父親的事,特意早早收工。到家的時候還不到五點。
「怎麼樣,你媽怎麼說?」我一進門就問。
「呃……還沒打電話。那我現在打吧。」
我搖了搖頭,看來六耳對他母親成見太深,我不催他就一直拖著。
六耳在我的注視下又磨蹭了一會兒,才拿起電話。
「嗯,是我。」他低低地說。
然後他就在那裡不停地「嗯」著,很有些敷衍的樣子,活像個被嘮叨母親煩到不行的孩子。
不管他母親是做什麼職業,母親就是母親,還是很疼這個性格怪僻,對外宣稱自己父母雙亡的不肖子的。
當然,嚴格說起來,則是母子都不肖啊。
「等會兒我想過來一次。」等媽的嘮叨告一段落的時候,六耳說。
「不用不用,不用準備什麼。」聽這樣的回答我就能猜到她媽在說什麼,和我媽不會有多少區別,大概更熱情些吧。
「我,是想問爸的事。」
這句話說完,六耳沉默了一會兒,聽著話筒裡他母親的話,抿著嘴唇。
過了一陣子,他才說:「我知道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你現在就去嗎?」我問。
「不去了。」六耳說。
「怎麼?」
「還是老樣子,她不肯說。她說她已經忘了,讓我別再提這件事。」
我想了想,問:「你媽平時對你態度怎麼樣?」
「態度?像條跟在我屁股後面搖尾巴的狗,只要我不提那件事。」六耳露出嫌惡的神情。
「怎麼說也是她把你養大的啊,」我皺起眉頭:「怎麼這樣形容。」
六耳「嘿」了一聲,撇撇嘴。
我歎了口氣,六耳對他母親的成見已深,不是我這麼說一句就能扭過來的。
可是他母親對他這麼百依百順,卻唯獨不能提這件事,哪怕為此不能見日漸疏遠的兒子,要知道對一個母親來說這可是極大的折磨啊。
「要不,我去試試?」
吃晚飯的時候,我突然對六耳說。
六耳停住大塊夾肉的筷子,疑惑地對我說:「你?」
我很明確地收到他的意思:兒子都不願意說,你一個外人去有用嗎?
「我去試試。總不能就這麼放棄。你告訴我……她工作的地方,還有她的名字。」
「好吧。」
電梯門在五樓打開,入眼一片金碧輝煌。
這是上海最著名的夜總會之一。
一個小弟迎上來:「先生,有預訂嗎?」
「哦,沒有,給我個小包吧。」我看看這架式,為我的錢包默哀三秒鐘。
「小包還有,八百。我幫你找一位業務經理吧。」
「不用,你叫游芳吧。」
「好的,您稍等。」小弟恭敬地退開,在總服務台查了一下房間的請況,對我比了個請的姿勢。
這裡大得像迷宮一樣,我跟著他七拐八轉,在一間包房前停下。
「就是這裡,先生,您稍等片刻,游芳就過來。」他替我打開門說。
「好的。」
我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打量著四周的裝飾。
一圈沙發圍著一個銅座的磨沙玻璃桌几,都是高檔貨,四十二寸的大背投,一邊是個電腦點歌台。兩面的牆上都掛著油畫,似是陳逸飛的仿製品。說是小包房,空間還是挺大的,擠一擠至少能坐六個人。
門被小弟拉開,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高挑女子走了進來。
「你是……游芳?」我有些不敢相信。
面前的女子看起來只有三十許人,用風韻猶存來形容都嫌老,她的連衣裙是低胸的,可謂前凸後翹,麗色撩人。就是有點黑眼圈,做這行的,大多免不了。
如果不是她胸前掛著的名牌讓我再次確認她的身份,我還真不敢相信她已經有了那麼大的兒子。
「好像沒見過呀,先生。」游芳笑著說。
「哦,是朋友介紹我來找你的。」這話我可沒吹牛。
「好啊,沖您這句話我多送一瓶芝華士。您喜歡什麼樣的小姐,我給您去叫。」
我本想拒絕,轉念一想,直接說就找她恐怕不合適,就說:「隨便吧,你覺得好就行。不過你得到我這兒來多坐坐,別飛得見不著影子。」
游芳滿臉笑容:「好,您等著。」
等了五分鐘,游芳領進一排十幾位,鶯鶯燕燕一個個並腿挺胸,媚眼衝我笑。
我心想果然是高級夜總會,不管哪個放到淮海路都能有不錯的回頭率。
「哪個比較能唱歌?」我問。反正我又不準備幹啥,就聽聽美女唱歌吧。
「她,還有她。」
被指到的女孩眨眨眼,眼神使勁朝我飄。
「就她吧。」我指了一個笑容最甜美的。其它小姐自動魚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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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21:58
引言回覆
「娟娟,好好陪啊。」游芳說著給我投來一個歉意的眼神:「不好意思,我那裡還有幾台客人,去招呼一下很快就來。」
我心裡著急,卻沒辦法明顯地表現出來,只好說:「那你快點過來,可不能一去不回啊。」
游芳不在的時候我連酒都沒開。就我這麼點破酒量,還指望著待會兒連蒙帶騙能灌她一瓶下去,好撬出點東西來,哪能現在就白白消耗掉。
我讓娟娟自己點喜歡的歌唱,嗓子的確不錯,技巧也好。天天在這兒泡著,看來是練出來了。
她唱的時候不知不覺伸手攬住我的腰,雖然有些不習慣,但我也沒有正經到推開她,反正等會也是要給小費的,吃吃美女豆腐,而且還是她主動的。
她唱的時候我時不時往門口看,她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唱了幾首之後就把攬著我腰的手收了回去,專心致志地唱起歌來。
估計她在這裡做得時間長了,不管是急色鬼還是我這樣的一二三木頭人都見得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以木治木,到也自得其樂。
大概過了半小時,游芳終於推門進來,見到空著的酒杯「咦」了一聲。
「怎麼酒都沒喝呀?」
「我酒量不行,等你來再喝,否則就醉了。現在你沒事了吧?」
游芳笑了,她似是有些意外。初時我說要她多陪,她大概還以為是我哄她的恭諱之詞,現在又聽我這麼說,的確是這個意思。像我這種不找年輕小姐,反盯著上了年紀媽咪的人一定很少見。
「好好,沒什麼事了,就算有也只會出去一會兒。」游芳招呼小弟進來開了酒,給三隻玻璃杯滿上。
我舉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我喝一點就倒,知道你能喝,你多喝些,可不能欺負我。」
游芳笑著說我謙虛,卻還是一口喝掉半杯。
我只稍微泯了一口,卻還嫌不夠,說:「半杯怎麼夠,你讓我等這麼久,這第一杯總得一口氣喝完。」
「喲,想灌醉我呀。」游芳搖了搖頭,再次舉杯一飲而盡。或許是飲得太急,臉上慢慢醞出淺紅色。
真是個不錯的開始,我還怕她推脫不喝呢。接下來我使著各種法子頻頻勸酒,那個娟娟卻是沒工夫照料了,由她一首首唱下去。
我的酒量實在是差,每次只喝一點點,卻已經感覺到了微微的酒勁。再喝下去自己就醉了,得想個法子進正題。
「那多啊,還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呢。」游芳說。
「我?文化領域的。」本來告訴她我是記者也沒關係,考慮到干她這行可能對記者有些敏感,我就沒直說。
「文化領域太大了,具體呢?」游芳臉上的紅暈更明顯了,靠在我身邊,淡淡的酒味混著香水味飄到我的鼻子裡,有著相當的吸引力。想到這位是六耳的母親,心裡的感覺格外奇怪。這把年紀還能散發出如此大的誘惑力,年輕的時候絕對是個尤物。
「靠筆桿子吃飯的。」我說。
「作家啊,怪不得看著這麼文質彬彬呢。」
我笑笑,沒否認。
游芳看看在那裡唱歌的娟娟,說:「你好像對娟娟不起勁啊,是不是今天姐姐給你安排的人不滿意?」
「哪有,絕對滿意的,我就是喜歡聽人唱歌。」
游芳笑起來:「滿意的話,下次介紹朋友來啊。」
我微笑著說:「那是當然的。不過,你不問是誰介紹我來找你的呢?」
「喲,對了,開始還想問的呢,一忙就忘了,是誰呀。」
「你猜猜,是你最最熟的。」
「最最熟的?」游芳蹙起眉。她連報了幾個人的名字,當然猜不中。
「誰,你倒是說呀。」
我給她倒滿一杯,說:「你喝了這杯,就告訴你。」
「真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誰讓你猜不出嘛,都說是你最熟的了。這樣,你先喝了,如果我說出名字你說不熟,我自罰三杯,絕不食言。」
游芳皺著眉又猜了幾次,最後盯著我恨恨說:「一定讓你罰三杯。」然後把這杯芝華士喝了下去。
我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傾斜在酒杯裡,越來越少,終於消失在游芳的紅唇間。轉眼,她的脖頸和鎖骨處的皮膚都泛出了紅色。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誰了吧。」她幫我滿上酒杯,眸子變得水汪汪地,看著我說:「我可等著你喝呢。」
「游宏,是游宏。」今晚真正的戲肉,就從我輕輕說出的這兩個字開始。
酒精產生的延遲作用,讓游芳在兩秒鐘後才反應過來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麼,她霍地站了起來,身子微微晃了幾下,退後一小步才站住。
「誰,你說誰?」
旁邊的娟娟發覺情形有異,停了下來,不再唱歌。
「是游宏啊。這麼些年來,難道他不是你最最熟悉的男人嗎?」
游芳盯著我,已經變了臉色。剛才還和自己兒子的朋友親親我我,縱然是她這在紅塵裡打滾多年的人精,一時之間也難以接受。
等胸口的起伏稍微小一些的時候,她重新坐了下來,但和剛才比,離我的距離遠多了。
「娟娟,你先出去一會兒。」她說。
娟娟應了一聲,乖巧地快步走出包廂。
「說吧,什麼事。阿宏總是對別人說我死了,他肯告訴你我的事,還讓你來找我,一定把你當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沒什麼朋友的。」這時她神情肅然,完全沒了剛才的煙花媚態。
「阿宏最近去看了很多次心理醫生。」按照設定好的劇本,我這麼說。
「啊!」
游芳的反應讓我很滿意。酒精和突然的心理攻擊,已經讓她的心防大大減弱,現在所剩下的,只有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擔憂。
「我想你不知道這件事吧,他的心理問題很嚴重,醫生說他患有抑鬱症。」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怎麼會……」游芳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手足無措:「需要多少醫藥費,要不,把他送到國外去治?」
「不是錢的問題。他需要完整的心理治療,醫生甚至建議用藥物控制。可是你知道,這類藥物對人大腦的損害相當大,特別他這麼年輕。所以,想先嘗試用單純的定期心理輔導。其實我是個記者,我幫他找了個很不錯的心理醫師,可是那位醫師昨天告訴我,阿宏有個心結,不解開這個心結,他的治療無法繼續下去。」
「心結?什麼心結?」游芳急著問。
「單親家庭的孩子本來就容易出心理問題,而且,你的工作性質也是他患心理疾病的重要原因。不好意思,我說得比較坦率。」
「沒關係,我猜到了。」游芳臉上已經找不到一絲紅暈,蒼白得嚇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這讓我很有負罪感,但為了六耳也顧不得了。
「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不肯告訴他父親的事,原本孤僻的人就很偏執,現在得了病尤其如此,你越不告訴他,他就越想知道。如今變成了他一塊心病,他抑鬱病的根源就在他的雙親問題,治療的時候不可能把父親繞過去的。」
我直起腰,望著愣住的游芳,嚴肅地說:「我知道你不肯說他父親的事,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阿宏的性格,現在也不可能纏著你問,像他今天下午就打過電話給你,但你還是不願意說。」
「我……」游芳吶吶著,還沒說什麼就被我打斷。
「可是站在我的立場,因為一位已經死去的人,而毀了兒子一生的幸福,無論如何都是難以理解的。不要忘記了,你是一位母親!」
游芳的臉更白了,她閉起了眼睛,然後眼淚就流了出來。
我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激烈,頓時不知該再說什麼。
她用手背拭去眼淚,然後雙手捂著眼睛,好一陣。等她把手放開的時候,眼睛周圍已經一團糟,眼影都亂了。
她接過我遞過去的紙巾,卻沒有擦眼睛,而是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然後遞給我。
「1982·夏天,張金龍」,我念了一遍。
「他爹叫張金龍。」游芳說,她拿起另一塊紙巾擦著眼睛。
「那1982年夏天是?」
「他死的時候。」
「怎麼死的?」
游芳看著紙巾上黑黑的痕跡,把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線,過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他真的那麼有決心查他爹的事,總是能知道的。」
我有點意外,沒想到游芳對此還是有所保留,但她提供了名字,這就是最大的線索,也不必現在逼問,看得出她非常愛她的兒子,她不想說一定是有理由的。
「那你先生是八二年幾月幾日死的?」
「他不是我丈夫。」游芳一字一頓地說。
「啊……」
「我只記得是那年夏天,具體時間忘記了。」
「忘記了?那,他是幾歲死的?」
「二三十歲吧,具體不知道。」
「不知道?」我可真的愣住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但現在,游芳似乎也沒有騙我的必要啊。
這張金龍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好了,你也不是來玩的。能說的我都說了,你回去告訴阿宏吧。我這作媽的實在有太多地方對不起他。」
我想摸出錢來結帳,被游芳推了回去。
「你這做朋友的為阿宏煞費苦心,這些費用要讓你付,我就真沒臉沒皮了。」
她這麼說,我就不再堅持清空自己的錢包,互道再見後,離開了這男人們紙醉金迷的所在。
六耳父親的名字已經得到,不管張金龍身上有多大的秘密,順著這根籐,再深我都要把它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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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6 21:59
引言回覆
八、尋找張金龍
找一個二十三年前死的人,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等我開始著手想要查找的時候,才發現忘了向游芳問一個信息,要是游芳不肯說或者不知道,找起來就真的很麻煩了。
好在我電話打過去,游芳很痛快地告訴我,張金龍死的時候在上海。
他是死在上海的,而上海市民政局,該對歷年死亡者有統計匯總才對。
普通人去找民政局查死者材料,是一定被吃閉門羹的。這種東西算不算機密不清楚,但民政局肯定沒有向市民提供這項服務的義務。記者就不同了。
跑民政的記者陸青書剛參加完民政局組織的記者旅遊團回來,拍著胸脯說沒問題,政府機關和對口的記者是一種互利互惠關係,雖然常有記者不小心惹某位領導生氣,但總的來說,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還是能辦成的。
可是過了一天陸青書很不好意思地來找我,說民政局1982年的死亡信息沒輸進電腦,查起來太費人工,說要查行,得自己過去。陸青書說可以幫我打個招呼,如果我高興跑過去查的話。
我當然說願意。
回去和六耳一說,他高興之餘,表示要和我一起去查。
「雖然沒你和我媽說得那麼誇張,但瞭解我父親的情況,的確是一直以來我的一大心願。所以,我不能讓你代我完成這個心願。現在我已經可以出門了,兩三小時裡別人不會發現太大的異狀。再說,我一發現毛長得長了,隨便找個廁所躲進去刮乾淨就行。」
上次我問出了他父親的名字,六耳奇怪的很,逼問我是怎麼在他媽嘴裡把話套出來的。我把實情招供後,他大叫大嚷,說我太能扯蛋,和我鬧了好一陣。我一邊和他折騰,心裡卻挺高興,這說明他已經漸漸從陰影裡走出來了。
所以我稍微叮囑了六耳幾句,就答應了他。
週二的上午我起了個大早(當然是針對我而言的大早),和六耳一起,到了上海市民政局。
宣傳處的小呂昨天已經在電話裡和陸青書說好,見了我們說了幾句客套話,就領我們到檔案室。
這個檔案室原本的空間相當大,可現在被一排排的鐵製檔案櫃佔滿了地方,只留下幾條狹窄的小路。
每個鐵櫃的門上都貼著年份標籤,小呂把我們領到貼著「1982」標籤的兩個鐵櫃前,說:「你們自己找吧,太多了。看完放回去,別弄亂了。」
他打開門,只見兩個櫃子裡塞足了鼓鼓的牛皮檔案袋。
「這麼多啊。」我驚歎。
小呂苦笑:「是啊,要是少的話,不用你來我就幫你們找了。那時候上海的年死亡率大概在千分之七左右,算下來每個月的死亡人數都快上萬,嘿,你們慢慢找吧。」
游芳告訴我的死亡時間是夏天,為了保險起見,我把標著五、六、七、八、九月的檔案袋都找了出來,有二十多個。
我和六耳穿的都是牛仔褲,不怕髒,就這樣直接坐在地上,一人一個牛皮袋開始看。
一個牛皮袋裝了一百張紙,每張紙上是二十個人的簡單死亡記錄。也就是說,一個檔案袋裡是兩千人的死亡檔案。
雖說一張紙一眼就掃了過去,可看到後來眼力明顯不行,有時得停一停再看,免得錯過。
眼花不算,頭也慢慢暈起來,然後是腰。還真是件苦活。
第三個檔案袋看到一半,我撐不住停了下來,站起身子鬆鬆肩挺挺腰。往六耳那邊一看,居然見他已經看好了六個口袋。怪怪,怎麼會比我快一倍,我已經看得很努力了啊。
再看六耳換紙的速度,果然迅疾的很,基本拿起來停留一兩秒鐘就換另一張。這種速度只看一張兩張拚一拚還可能行,這麼一大堆看下來還保持這樣的速率,真是太牛了。
「六耳,你怎麼看得這麼快,有練過嗎?」我忍不住問他。
「有嗎?」他停下來看看我。
「怎麼沒有。」我指了指自己看好的兩包:「你比我快一倍多呢。」
六耳瞧瞧我的戰績,又看看他自己的,也有些意外:「真是這樣嘛,可我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快,讀大學唸書的時候也沒覺得自己比別人看書快啊。」
我心裡暗自琢磨,我看東西絕不能算是慢的,如果這是六耳的正常速度,早該在讀書的時候體現出來了,沒道理自己不知道啊。
「或許他體內又有了什麼新變化,但是表面看不出罷了。」忽然之間,我想起梁應物對我說的這句話。
他只是無心之語,難道竟然說中了嗎?會不會這一目十行的能力,就是多出來的那0.3%所造成的?
我瞧瞧繼續以驚人速度看檔案的六耳,輕輕搖了搖頭,給自己做了套眼保健操,坐下接著看。
「張金龍!」六耳叫起來:「找到了!」
在我連忙湊過去的時候,六耳突然垂頭喪氣地歎了一聲:「唉呀,57歲死的。」
「張金龍這個名字很普通,同名同姓的一定很多,這些檔案我們總得都看一遍,然後再把叫這個名字的人列在一起篩選。」
檔案室裡紙張「嘩嘩」地翻動聲一直持續到上午十一點十五分。所有的檔案都看完了。由於六耳一個頂倆,比我預計的要提早不少。
我站起來挺腰的時候,一陣頭暈眼花,這活勞神費力,多干肯定折壽。
加上最先找出的那位57歲的張金龍,一共找出三個。年齡分別是57、69、24,哪個才是我們的目標十分明顯。
我和六耳湊在一起看這短短的死亡檔案。
死亡時間是1982.8.13。
張金龍,死亡年齡24歲,火化地西寶興路火葬場。
這份檔案是我先找到的,那時我在震驚之後,默不作聲地放在了一邊,就是希望六耳能晚些看到,或者找到另一個符合條件的張金龍。
因為,在死亡原因一欄裡,寫的竟然是「槍斃」!
六耳的臉離我不到十厘米,可我不敢轉頭看他此時的表情,我甚至不願意去想像。
他尋找了這麼多年的生父,多少次令他午夜夢迴,多少次想像過父親的身影和面容。我想,在他越來越憎恨母親的時候,也一定把父親的形象塑造得高大而完美。
可是現在,「槍斃」這兩個字把一切瞬間敲得粉碎。
粉碎!
「這,就是爹?」六耳問。
我不知道他在問誰,問我?問他自己?還是問老天?
我沉默著。
這就是游芳始終不願告訴兒子的原因吧。
他的父親是個槍斃犯!這樣的事實,怪不得要對年幼的兒子隱瞞。
可張金龍是犯了什麼重罪才被槍斃的呢?
這份檔案上沒寫,簡單的幾欄,再沒有其它信息。
「我去一次廁所。」出民政局前,六耳對我說,尾音有些顫抖。這是從剛才開始,他說的第二句話。
我在廁所門口徘徊了很久很久,他刮手和臉上的毛原本用不了這麼多時間。
我看著他的臉。在眉角、臉頰和嘴角,有三道傷痕。
我能想像他在刮的時候,手抖得有多厲害。
「走吧。」他說。他的眼神望向下方,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悲傷。
我和他慢慢地走在路上,並沒有直接叫車回家。
天陰著,空氣的濕度很高,悶熱。
「人不是為別人活著的,你活著因為你自己。」我說。
「我知道。」他說。這讓我意外。
「我媽肯把爸的名字告訴你,說明她覺得,到了我去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了。」六耳雙眼看著前方:「你別擔心,我能抗下來的。」
我心中寬慰,一連串的打擊,終於讓他成長起來。
「接下來……咦?」
「怎麼了?」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前面人行道上一個小孩正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大哭。
「呃,沒什麼。找個地方吃午飯吧,我餓扁了。」
找了家小店走進去,叫了兩份蓋澆飯。我覺得六耳剛才不會無故驚訝,他不講就算了,應該不會是很重要的事吧。
「接下來怎麼繼續,到市局去查張金龍詳細的案件嗎?」
「為了什麼槍斃當然要查,可我在想,是不是先從火葬場那邊著手。」
「火葬場?」六耳奇怪地停下筷子:「那有什麼好調查的?」
「調查你父親的事,不就是懷疑你的變異,是他遺傳的嗎?」
「那和火葬場……唔。」六耳停了下來,似乎有些猜到。
居然這麼快就猜到原因?我在心裡稍稍嘀咕了一下,繼續說下去:「人嘛,光溜溜地來光溜溜地去,他身上有什麼異樣,一定瞞不過火葬場的燒屍工,說不定過了那麼些年,燒屍工還會有印象呢。」
六耳點頭:「這是個好法子,什麼時候去?下午?」
「別這麼急,二十幾年前的事,也不急在這一兩天。下午我是要上班的。明天或後天上午吧,我以前採訪過西寶興路火葬場,到單位翻翻名片打個電話,要方便許多。」
「英雄。」
我正坐在電腦前發愣,愁今天的稿子,肩膀就被重重一拍,力量大的讓我在椅子上歪了下。轉頭一看,蘇世勳摩拳擦掌衝我微笑。
「幹嘛!」我揉著肩膀瞪他。
「沒事,沒事。」蘇世勳仰天打了個哈哈:「英雄見面,惺惺相惜一下嘛,近來可好?」
什麼近來,一天見幾回的人。看樣子這活寶今天心情好,又逢人發瘋了。
「好個屁,昨天宗而部務會上說我最近稿子少你又不是沒聽到。」
「啊,哈哈,那你忙,你忙。」蘇世勳抱拳作了個揖,快步溜到他位子去了。
搖了搖頭,我撥了個內線電話給楊華。
「是我,那多。」
「靠,就這麼幾步也懶得走啊。」
「不是這樣方便嘛。」
「哎呀,要聽故事的時候把我座位圍得水洩不通的,沒故事聽了連腳都不願意挪動,真是人情冷暖世太……」
「得了得了,你別貧了。」我打斷他。
「對了,最新的消息,警方暫時不準備對那幫神秘人下通緝令了。」
「哦,為什麼?」
「說是到目前為止沒有嚴重威脅普通市民的正常生活,也沒有給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造成嚴重負面影響,所以就作為一般案件偵破。上次的限期破案好像也不了了之了。」
「一般案件?那怎麼破得了?」
「估計上頭就是這個意思。本來也沒有什麼線索,正好下坡。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可能過幾天要到市局調個二十幾年前的卷宗看看,想你幫我打個招呼。」
「二十幾年前的案子?查那東西幹嘛?」
「……我一個朋友父親的案子,我朋友不太清楚當時的情況,想瞭解一下。」
「這個……」楊華語氣間有點猶豫。
「怎麼,有麻煩嗎?」
「本來是沒什麼問題,不過因為報神秘人那個案子,和局裡有點……正在努力修補關係中呢。你不還要等幾天嘛,到時候你把情況告訴我,總盡量想辦法解決了。」
「失之東榆收之西榆,這結果你在做之前就該知道了吧,捅出這麼大的新聞來,你沒被直接踢出公安條線就算好的了。」
和楊華再隨便聊了幾句,掛了電話開始找西寶興路火葬場張副館長的電話。楊華那裡,過幾天再問他吧,估計他又要請客,在飯桌上用酒來補回感情了。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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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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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2:01
引言回覆
這幾天颱風過境,和張副館長約了三天後的上午。西寶興路是條不寬的路,殯儀館兩側都是賣花圈冥紙畫像靠死人過生活的。到那兒的時候十點不到,雖然不像前幾天風大雨急,但天也沒放睛,還是陰著,但挺涼快。
從門口往裡走,哀樂的聲音就越來越響,夾著哭天搶地的悲嚎聲,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神情肅穆,讓我這個原本沒什麼的人心裡也開始堵起來。
「上次的稿子真是要謝謝你。」張副館長見了我就客套。
「小事情,不過這次可是麻煩館長了。」我笑著說。
「哦,不過你要查這幹嘛呀。」
我看了眼站在旁邊一身不響的六耳,說:「我這朋友沒見過父親,他爹生前也沒留照片畫像下來,所以想找到當時處理他爹遺體的師傅,問問還記不記得長什麼樣。」
張副館長皺起眉頭:「都這麼多年了,哪個還能記得呀。」
「他就是個願望,也知道多半人家記不得了,可不來一次不死心呀。」
張副館長看著六耳歎了口氣,點點頭,點了個工作人員領我們先去察焚化記錄。
這兒的記錄比民政局的好查許多,很快就查到了。
家屬的簽名是空著的,旁邊註明了「提藍橋監獄」,看來屍體是從那裡送過來的。遺容整理一欄也空著,焚化欄上有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還沒等我看清楚那幾個是什麼字,領著我們的那個工作人員就說:「原來是老盧啊。」
接著他向我們介紹,老盧是殯儀館的老員工,七十年代就進館工作,直到現在還沒退休呢。
「今天他在嗎?」六耳問。
「在,我領你們去。」
他領著我們在哭喪的家屬之間穿梭,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對我倆說:「我看……就這樣去也不太好,那種地方,你們也一定不願意待的。這樣,我先領你們在小會客室等著,我再去叫他。」
我們當然說好。
到了會客室他幫我們泡了兩杯茶,他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告訴我們,老盧正在工作中,稍等會兒就過來。
所謂「正在工作」,不用他解釋,我也能猜到,就是在燒屍。
蘇世勳那個該死的傢伙有一次在飯桌上給我們繪聲繪色地講火葬場是怎麼燒屍的。要燒兩爐,第一爐剝光了推進去燒,然後燒到半焦推出來,把骨頭撥弄一下,再接著燒。有個女兒本想守著母親遺體到最後,看見第一爐燒完推出來的骨頭,當場就暈過去,後來做了兩年多惡夢。
所以我現在想到燒屍,也不由自主的聯想到蘇世勳說過的故事,心裡一陣不自在。
一直做這種工作的人,神經肯定非常堅韌,用從前的說法,就是陽氣很重。整天看這種東西,就是真撞見鬼,也不見得會多害怕吧。
等了大約近半小時,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
「老盧,你可來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晨星報》的那記者,還有他朋友游先生,這位是我們殯儀館的先進工作者老盧。這樣,你們聊著,我就不陪了,等會結束你們還要找張館長吧。」
「不了,聊完我們就走了,你代我們謝謝張館長。」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帶上,我仔細看坐在對面的老盧,他黑裡透紅的方臉,濃眉,額上的皺紋刀割般清晰深刻。
「有什麼事,說吧。」老盧很直爽地問。他的聲音不是想當然的洪亮,而是沙啞的。
「呃……」真要問的時候,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二十多年燒過的一具屍體是否記得,這樣的問題真是有些荒唐。
「其實是我的事。」六耳忽然開口。
「因為我父親是被槍斃的,所以我母親不肯告訴我他的情況,連相貌也不說,家裡也沒有父親的照片。我們查到當時父親被槍斃後的遺體是您火化的,所以想問問您是不是記得他的樣子。」
「這樣啊。」老盧的眉頭一皺,額頭上的皺紋隆起來,更深了:「我每天都燒這麼多人,怕是很難記了,他是什麼時候燒的?」
「是1982年8月13日下午。」
「啥?八二年?」老盧瞪大了眼睛:「你開玩笑吧,二十多年前的事哪能還記得。」
「您再想想,哪怕是身上的什麼特徵也好。」我提示他。
「難吶。」老盧歎著氣搖著頭。
「八二年的時候,您有沒有燒過讓您印象深刻的屍體,比方說感覺很古怪的?」
「特殊?」老盧眼睛一亮,問六耳說:「你說你爹是被槍斃的?」
六耳點頭:「是的,所以應該是連遺容都沒人整理,直接就推您這兒燒了。」
「什麼時候來著?」
「1982年8月13日下午。」
我和六耳齊齊看著老盧,希望他能回憶起什麼來。
「八二年八月十三,八十年八月十三……槍斃的……」老盧嘴裡念叨著,努力回想。
他粗大的指節敲著桌子,一下一下,牽著我們的心跳。
他會突然記起來,曾經燒過一個全身長毛的人嗎?
「應該是了,是提籃橋送過來的吧。」老盧停下敲擊說。
「是的。」我和六耳興奮起來。
「叫什麼名字?」
「張金龍。」
「張金龍,張金龍。那是你爹啊。」老盧看著六耳的眼神很奇怪。
「是的。」
「你們剛才查過焚燒記錄吧,記不記得在這個張金龍前後的焚燒記錄,那幾個人是不是也是槍斃犯?」
「呃……」我回答不上來,這倒沒注意。
「是的,我看到連著幾個人都是槍斃的。」六耳說。
「也是沒人給整理遺容吧。」
「是的。」六耳點頭。沒想到他看得這麼仔細。
「沒錯。我想起來了。你知道為什麼沒人給他們整理遺容嗎?」老盧問。
「難道不是因為槍斃犯所以不給整理嗎?」我說。
「槍斃犯一般也是要弄一下的,當然不會像普通死者那樣仔細。人都死了,再大的罪也清了,讓他們乾乾淨淨地上路。可是那天送來的這批,沒有人肯給他們弄。」
「那是為什麼?」我問。怎麼會一批都沒人肯整理,難道有隱情的,還不止張金龍一個人?
「那時候做這項工作的,都是女工,她們之所以不肯做,」說到這裡,老盧又看了一眼六耳:「是因為這些被槍斃的,都是作案纍纍的強姦犯!」
我一時張大了嘴。張金龍竟然是強姦犯!
自從知道張金龍是被槍斃之後,我設想過許多他被槍斃的理由,殺人放火貪污,甚至連政治犯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是強姦犯。
六耳坐在那裡,也沒有說話。
「看樣子你們還不知道啊,就是因為是強姦犯,不知壞了多少姑娘,所以那些女工才不願意整理他們的屍體,讓他們用最難看的樣子進焚化爐燒掉。」
他看著六耳,歎了口氣:「你爹張金龍就是其中一個,也怪不得你媽不肯告訴你。」
我心裡突然像被錘子敲到,張金龍是強姦犯,那是不是說,游芳是被強姦,才生下游宏這個兒子的?
再想想,游芳不記得張金龍確切的死亡日期,不知道張金龍幾歲,就是因為他是被強姦的,此前根本不認識張金龍這個人!
或許她是知道張金龍被槍斃的時間的,但她強迫自己忘記了,她要忘記這個人,忘記那段經歷。所以對那麼寵愛的兒子,她也絕口不提張金龍。
偷眼瞧六耳的臉,並沒有很激動的表情。我覺得他平靜的可怕,平靜的……很悲哀。
他一定也想到了。
「小伙子,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別搞混了,好好過日子吧。」老盧沙啞著嗓子對六耳說。
「那,您還記得那個張金龍長什麼樣子嗎,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我問。
「長什麼樣子真的記不住了,還能有什麼特別?都有手有腳,腦袋上一個窟窿。都一樣。我是因為那批都是強姦槍斃才記起來的。」
「盧師傅,」六耳開口了,他的語音比平日低了一點,其它就沒什麼異常:「謝謝您告訴我這些,可是強姦犯不是一般不判槍斃的嗎?」
聽六耳一說我也意識到了,讓我更驚訝的是六耳在現在的心情下還能想到這點。
「這就是為什麼我對那批人印象深的原因了。你們年紀小不知道,這在當時可是轟動一時的大案子啊。從八一年到八二年,突然有一大批瘋狂作案的強姦案,搞得天黑都沒有女人敢出門,城裡每天風言風語的傳,說昨天又有多少個姑娘遭殃。不單是上海,好像許多省市都出現了這種情況。這批人搞的影響太惡劣了,抓住以後,情節特別嚴重的就槍斃了,這些死的啊,每個都起碼壞了十幾二十人呢。」
「這麼說是流氓團伙?」
老盧搖頭:「奇怪就在這點上,這些人彼此都沒關係的,卻幾乎在同一時間段裡冒出來四處作案。最後槍斃的時候可轟動了,所有人都拍手稱快,要不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啊。」
離開西寶興路殯儀館的時候,正想安慰六耳,他卻說沒關係。
「雖然他犯的罪出乎我的意料,但並不是什麼接受不了的,我現在什麼都能接受。這就是事實,不管我怎麼想他就在那裡,早已經發生了。」
「那……還要繼續查下去嗎?」我問。今天老盧已經說得很明確了,那些個槍斃犯並沒有哪個特殊,要是真如我們所想,張金龍是個毛人的話,他一定記得的。
「查。我想確認一下,我媽到底是不是被他……」
我一愣,似乎事情已經挺明顯了啊。再一想,又暗罵自己糊塗了。有能力查清楚的事情,還是不要憑主觀推斷的好,主觀推測往往要出錯的,我也不是沒碰到過啊。特別是自己母親的事情,六耳能不小心嗎。
這樣一想,張金龍是否是毛人一點上也就不是沒有疑問了。
我點頭對六耳說:「好的,而且我想,老盧沒說發現全身長毛的人,並不代表你爹真的就不和你一樣。想起來要是真全身長毛,這樣的遺體,警方要麼自行處理,交給殯儀館也會把毛刮去,以免驚擾市民,傳出各種不實的說法。」
回去的途中,我注意到六耳不時的走神。這幾次陪他出來的時候,發現過多次這種情況,問他怎麼回事,卻只是笑笑搖頭。
「我覺得你有什麼事瞞著我。」這次,再他再次搖頭後,我很直接地對他說。
六耳呆了一呆,若有所思地說:「是有些事情,但不是存心瞞你。等我自己搞清楚之後,一定告訴你。」
他自己都沒搞清楚,那是什麼古怪的事情?
_________________
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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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門口往裡走,哀樂的聲音就越來越響,夾著哭天搶地的悲嚎聲,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神情肅穆,讓我這個原本沒什麼的人心裡也開始堵起來。
「上次的稿子真是要謝謝你。」張副館長見了我就客套。
「小事情,不過這次可是麻煩館長了。」我笑著說。
「哦,不過你要查這幹嘛呀。」
我看了眼站在旁邊一身不響的六耳,說:「我這朋友沒見過父親,他爹生前也沒留照片畫像下來,所以想找到當時處理他爹遺體的師傅,問問還記不記得長什麼樣。」
張副館長皺起眉頭:「都這麼多年了,哪個還能記得呀。」
「他就是個願望,也知道多半人家記不得了,可不來一次不死心呀。」
張副館長看著六耳歎了口氣,點點頭,點了個工作人員領我們先去察焚化記錄。
這兒的記錄比民政局的好查許多,很快就查到了。
家屬的簽名是空著的,旁邊註明了「提藍橋監獄」,看來屍體是從那裡送過來的。遺容整理一欄也空著,焚化欄上有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還沒等我看清楚那幾個是什麼字,領著我們的那個工作人員就說:「原來是老盧啊。」
接著他向我們介紹,老盧是殯儀館的老員工,七十年代就進館工作,直到現在還沒退休呢。
「今天他在嗎?」六耳問。
「在,我領你們去。」
他領著我們在哭喪的家屬之間穿梭,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對我倆說:「我看……就這樣去也不太好,那種地方,你們也一定不願意待的。這樣,我先領你們在小會客室等著,我再去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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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世勳那個該死的傢伙有一次在飯桌上給我們繪聲繪色地講火葬場是怎麼燒屍的。要燒兩爐,第一爐剝光了推進去燒,然後燒到半焦推出來,把骨頭撥弄一下,再接著燒。有個女兒本想守著母親遺體到最後,看見第一爐燒完推出來的骨頭,當場就暈過去,後來做了兩年多惡夢。
所以我現在想到燒屍,也不由自主的聯想到蘇世勳說過的故事,心裡一陣不自在。
一直做這種工作的人,神經肯定非常堅韌,用從前的說法,就是陽氣很重。整天看這種東西,就是真撞見鬼,也不見得會多害怕吧。
等了大約近半小時,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
「老盧,你可來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晨星報》的那記者,還有他朋友游先生,這位是我們殯儀館的先進工作者老盧。這樣,你們聊著,我就不陪了,等會結束你們還要找張館長吧。」
「不了,聊完我們就走了,你代我們謝謝張館長。」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帶上,我仔細看坐在對面的老盧,他黑裡透紅的方臉,濃眉,額上的皺紋刀割般清晰深刻。
「有什麼事,說吧。」老盧很直爽地問。他的聲音不是想當然的洪亮,而是沙啞的。
「呃……」真要問的時候,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二十多年燒過的一具屍體是否記得,這樣的問題真是有些荒唐。
「其實是我的事。」六耳忽然開口。
「因為我父親是被槍斃的,所以我母親不肯告訴我他的情況,連相貌也不說,家裡也沒有父親的照片。我們查到當時父親被槍斃後的遺體是您火化的,所以想問問您是不是記得他的樣子。」
「這樣啊。」老盧的眉頭一皺,額頭上的皺紋隆起來,更深了:「我每天都燒這麼多人,怕是很難記了,他是什麼時候燒的?」
「是1982年8月13日下午。」
「啥?八二年?」老盧瞪大了眼睛:「你開玩笑吧,二十多年前的事哪能還記得。」
「您再想想,哪怕是身上的什麼特徵也好。」我提示他。
「難吶。」老盧歎著氣搖著頭。
「八二年的時候,您有沒有燒過讓您印象深刻的屍體,比方說感覺很古怪的?」
「特殊?」老盧眼睛一亮,問六耳說:「你說你爹是被槍斃的?」
六耳點頭:「是的,所以應該是連遺容都沒人整理,直接就推您這兒燒了。」
「什麼時候來著?」
「1982年8月13日下午。」
我和六耳齊齊看著老盧,希望他能回憶起什麼來。
「八二年八月十三,八十年八月十三……槍斃的……」老盧嘴裡念叨著,努力回想。
他粗大的指節敲著桌子,一下一下,牽著我們的心跳。
他會突然記起來,曾經燒過一個全身長毛的人嗎?
「應該是了,是提籃橋送過來的吧。」老盧停下敲擊說。
「是的。」我和六耳興奮起來。
「叫什麼名字?」
「張金龍。」
「張金龍,張金龍。那是你爹啊。」老盧看著六耳的眼神很奇怪。
「是的。」
「你們剛才查過焚燒記錄吧,記不記得在這個張金龍前後的焚燒記錄,那幾個人是不是也是槍斃犯?」
「呃……」我回答不上來,這倒沒注意。
「是的,我看到連著幾個人都是槍斃的。」六耳說。
「也是沒人給整理遺容吧。」
「是的。」六耳點頭。沒想到他看得這麼仔細。
「沒錯。我想起來了。你知道為什麼沒人給他們整理遺容嗎?」老盧問。
「難道不是因為槍斃犯所以不給整理嗎?」我說。
「槍斃犯一般也是要弄一下的,當然不會像普通死者那樣仔細。人都死了,再大的罪也清了,讓他們乾乾淨淨地上路。可是那天送來的這批,沒有人肯給他們弄。」
「那是為什麼?」我問。怎麼會一批都沒人肯整理,難道有隱情的,還不止張金龍一個人?
「那時候做這項工作的,都是女工,她們之所以不肯做,」說到這裡,老盧又看了一眼六耳:「是因為這些被槍斃的,都是作案纍纍的強姦犯!」
我一時張大了嘴。張金龍竟然是強姦犯!
自從知道張金龍是被槍斃之後,我設想過許多他被槍斃的理由,殺人放火貪污,甚至連政治犯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是強姦犯。
六耳坐在那裡,也沒有說話。
「看樣子你們還不知道啊,就是因為是強姦犯,不知壞了多少姑娘,所以那些女工才不願意整理他們的屍體,讓他們用最難看的樣子進焚化爐燒掉。」
他看著六耳,歎了口氣:「你爹張金龍就是其中一個,也怪不得你媽不肯告訴你。」
我心裡突然像被錘子敲到,張金龍是強姦犯,那是不是說,游芳是被強姦,才生下游宏這個兒子的?
再想想,游芳不記得張金龍確切的死亡日期,不知道張金龍幾歲,就是因為他是被強姦的,此前根本不認識張金龍這個人!
或許她是知道張金龍被槍斃的時間的,但她強迫自己忘記了,她要忘記這個人,忘記那段經歷。所以對那麼寵愛的兒子,她也絕口不提張金龍。
偷眼瞧六耳的臉,並沒有很激動的表情。我覺得他平靜的可怕,平靜的……很悲哀。
他一定也想到了。
「小伙子,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別搞混了,好好過日子吧。」老盧沙啞著嗓子對六耳說。
「那,您還記得那個張金龍長什麼樣子嗎,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我問。
「長什麼樣子真的記不住了,還能有什麼特別?都有手有腳,腦袋上一個窟窿。都一樣。我是因為那批都是強姦槍斃才記起來的。」
「盧師傅,」六耳開口了,他的語音比平日低了一點,其它就沒什麼異常:「謝謝您告訴我這些,可是強姦犯不是一般不判槍斃的嗎?」
聽六耳一說我也意識到了,讓我更驚訝的是六耳在現在的心情下還能想到這點。
「這就是為什麼我對那批人印象深的原因了。你們年紀小不知道,這在當時可是轟動一時的大案子啊。從八一年到八二年,突然有一大批瘋狂作案的強姦案,搞得天黑都沒有女人敢出門,城裡每天風言風語的傳,說昨天又有多少個姑娘遭殃。不單是上海,好像許多省市都出現了這種情況。這批人搞的影響太惡劣了,抓住以後,情節特別嚴重的就槍斃了,這些死的啊,每個都起碼壞了十幾二十人呢。」
「這麼說是流氓團伙?」
老盧搖頭:「奇怪就在這點上,這些人彼此都沒關係的,卻幾乎在同一時間段裡冒出來四處作案。最後槍斃的時候可轟動了,所有人都拍手稱快,要不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啊。」
離開西寶興路殯儀館的時候,正想安慰六耳,他卻說沒關係。
「雖然他犯的罪出乎我的意料,但並不是什麼接受不了的,我現在什麼都能接受。這就是事實,不管我怎麼想他就在那裡,早已經發生了。」
「那……還要繼續查下去嗎?」我問。今天老盧已經說得很明確了,那些個槍斃犯並沒有哪個特殊,要是真如我們所想,張金龍是個毛人的話,他一定記得的。
「查。我想確認一下,我媽到底是不是被他……」
我一愣,似乎事情已經挺明顯了啊。再一想,又暗罵自己糊塗了。有能力查清楚的事情,還是不要憑主觀推斷的好,主觀推測往往要出錯的,我也不是沒碰到過啊。特別是自己母親的事情,六耳能不小心嗎。
這樣一想,張金龍是否是毛人一點上也就不是沒有疑問了。
我點頭對六耳說:「好的,而且我想,老盧沒說發現全身長毛的人,並不代表你爹真的就不和你一樣。想起來要是真全身長毛,這樣的遺體,警方要麼自行處理,交給殯儀館也會把毛刮去,以免驚擾市民,傳出各種不實的說法。」
回去的途中,我注意到六耳不時的走神。這幾次陪他出來的時候,發現過多次這種情況,問他怎麼回事,卻只是笑笑搖頭。
「我覺得你有什麼事瞞著我。」這次,再他再次搖頭後,我很直接地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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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都沒搞清楚,那是什麼古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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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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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3-27 08:37
引言回覆
九、六耳的直覺
楊華的關係修補工程還沒有大功告成,所以當我把張金龍的名字、槍斃時間及提籃橋監獄這幾個信息告訴他,要他幫忙的時候,他說「盡力搞定」。加了個盡力二字,可見並非很有把握。
我和梁應物通過電話,告訴他雖然還在調查,但未必就是遺傳。他卻說遺傳可能隔代,上一代沒有表徵並不說明什麼。
這說法是事實,但也挺氣人。要是隔個三五代的話,我怎麼樣才能查出來?
他建議我搞點游芳的血,或者頭髮化驗一下。這樣的任務真讓人撓頭,血就不談了,頭髮我上哪裡找,直接向她要?這種奇怪的要求她一定會問清楚前因後果,告訴她六耳其實變了毛人還了得?如果梁應物早說,那和游芳見面喝酒的時候,還能偷偷摸摸搞幾根下來,現在身份明朗化,我當然不能再跑過去找她陪酒。
「要不你去一次?」我試探著問六耳。
六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去。」
「哎呀,你這個……」我正轉著眼珠想法子勸六耳,他打斷我說:
「實在是不能去,別的不說,你覺得我這副樣子能行?」
「怎麼不行,刮乾淨了就……呃,好像是不行。」我這才想到,母親看兒子是怎麼個看法,那可和路人大不一樣,六耳多出來的那麼多毛孔能瞞得過去?
「要不,嘿嘿……」
「幹什麼笑成這樣?」六耳狐疑地看著我。
「那就我去,雖然早了點,現在也已經有個別店家開始賣中秋月餅了吧。」
「現在才什麼時候,七月底啊,還有一個多月。你不會是想去送月餅還謊稱是我買的吧?」
我敲了他腦袋一下,現在我們的關係似乎又回復到剛認識時那樣隨便了。
「你不該送嗎?中秋佳節,自己不去要我去送,有我這麼好的朋友你真該燒高香。」
於是,第二天買了月餅,趁她晚上上班前送過去,借用衛生間上廁所的時候在梳子上扯幾根頭髮,就完成任務了。
看起來很輕鬆,其實也挺辛苦的。游芳這次活脫脫像一個想死兒子的媽。雖然六耳自己不送讓我送說明他心裡還存著芥蒂,但買了月餅說明兒子總算還是想到她,這讓她比什麼都高興。
游芳拉著我問了一大堆關於六耳的問題,我斟酌著小心回答,許多時候要編出完美的謊言,很費心思的。
如果她知道月餅是我買的,肯定大失所望。不過我看六耳的樣子,或許我做了件他不好意思提出來的事情。
離開的時候游芳還讓我常去玩。我心裡知道,她是想我常把六耳的情況告訴她罷了。她想通過我這個中間人和兒子拉近關係。
楊華那裡有了消息,他給我介紹了個人,原來是刑警大隊的心理顧問,現在退休在家。當時這宗大案子,他也幫著做過案情分析。
這個人叫王茂元,楊華以往寫大稿的時候,常常詢問他罪犯的心理問題,和他挺熟。楊華告訴我,王茂元在市局裡相當受敬重,人脈很廣,讓我先去找他瞭解情況,需要看當時的卷宗的話,由王茂元出面也方便。
楊華告訴我的當天晚上,我就和六耳一起,到王茂元家拜訪。
他住在楊樹浦路上,一幢老房子的二樓,離提籃橋很近,不知是否公安局分配的住宅。
王茂元六十出頭,看上去一米七五左右,在他的年紀,算是相當魁梧的了。他老伴熱心地端茶送茶點,然後給我們關了門,到隔壁屋看電視去了。她已經習慣了有人到家裡找老王談公事。
這間會客室其實就是王茂元的書房,不僅書櫃裡塞滿了書,好幾處地方,書就直接堆在地上,歪歪扭扭摞起老高。
我還沒開始說話,六耳先捅了捅我,示意我往某一個方向看。
那裡只有一堆書,並沒有其他特別的。
我覺得這樣不太禮貌,用眼神示意他。
「那堆書……」六耳說。
王茂元隨著我們的目光轉頭望過去,這個時候書突然嘩地塌下來,散了一地。
「……要倒了。」幾乎在同時,六耳說了後三個字。
「哎呀,不好意思。」王茂元說了一聲,忙站起來跑過去整理。
我和六耳當然不能看著主人忙,也過去幫個手。這堆書倒的時候把旁邊兩堆也撞翻一大半,手忙腳亂搞了好一陣。
「你怎麼知道要倒?」我抽空輕聲問六耳。
「感覺。」六耳一臉神秘狀。
把書堆好,賓主重新落座。
王茂元擦了把額上的細汗,笑道: 「真是不好意思,客人一來就讓你們幫著做事。」
「這麼點小事,應該的。」
這麼忙活一陣,我們之間的距離頓時拉近許多。
「你們是想瞭解『4·23』強姦集團的事吧?」王茂元說。
「『4·23』強姦集團?」
「呵呵,只是個叫法。因為最早的一宗案子,是發生在一九八一年四月二十三日,就這麼叫了。」王茂元露出回憶的神色,有段時間他的眼神不知望向哪裡。我和六耳都知趣地沒打擾他。
「唉,」王茂元重重歎了口氣,「隔了這麼些年,又有人提起那宗案子啦。我是搞心理研究的,原本搞社會心理學,調進市公安局,又開始兼搞犯罪心理學。幾十年下來,接觸過各種各樣的案犯,最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4·23』強姦集團這個案子。
「說是集團,其實案犯互相之間沒有關係的。從八O年開始,上海的強姦案發生率就開始上升,到了八一年春夏之交,局裡接報的強姦案數量更是急劇上升。那年的四月二十三日,一個女大學生被強姦後跳樓自殺,市局決定嚴打流氓強姦案件,可是案發率非但沒下降,反倒節節攀高,許多慣犯不計後果地瘋狂作案,根本沒有躲躲風頭的意思。一直到八二年這股勢頭開始下降,我們共抓了近百個強姦案犯。」
「這麼多!」聽到這裡我不禁咋舌。
「是啊,你可以想像在那麼長一段時間裡公安機關的壓力有多大。對大多數的強姦案犯來說,倒並不很難抓,問題在於抓了一個又冒出來兩個,抓不勝抓。所以很快出台了加重量刑的辦法,希望可以震懾犯罪分子,可收效甚微。我們對抓到的案犯進行了大量的審訊,原以為這麼大規模的作案,彼此之間應該有所聯繫……」
說到這裡,王茂元看了我倆一眼: 「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有些事當時老百姓不一定清楚,現在說已經沒關係了。當時,幾乎在同一時間段,八個省加一個直轄市,都大規模爆發了強姦案。我這樣說你們聽著可能有點怪,像流行病似的,但當時就是這麼個情況。每個省都抓了大批的強姦犯,但強姦案還在不斷發生。更怪的是,在八二年六七月份,上海的強姦案開始減少的時候,這些省也在同步減少。要知道,各個地方的打擊力度、案發情況都有所不同,這種時間上的同步是非常奇怪的。」
我聽直了眼,這還真是奇案,沒想到上海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所以,最初我們就判定彼此之間有聯繫。因為規模太大,涉及的地方太多,又是南方的省市,所以上面甚至懷疑是對岸來搞的破壞,有更深的政治意圖在裡面。可是,隨著抓住的案犯越來越多,對每個案犯都進行了非常深入的調查,卻完全找不出彼此之間的關聯。」
「真的沒有一點聯繫?」我皺著眉問。
聽王茂元這麼一說,誰都會覺得其中必有關聯的啊。
王茂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我們的刑偵人員就是不信沒聯繫,一審再審,從各個角度進行心理突破。可到頭來根本就沒什麼讓你突破的,自然一無所獲。從職業、家庭背景到可能接觸的人,都基本沒有交合點。別說他們都是沒有經過反刑偵訓練的普通人,就算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間諜,即便死不招供,也不可能不露出疑點。而且,不是一個兩個,僅上海就上百,所有地方加起來案犯高達四位數。把這麼多人組織起來不可能沒有馬腳,那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最後只能承認,一切都只是巧合。」
「巧合?」我心中不以為然,而六耳就直接把我想的說了出來:
「很多事情以巧合作為結論,只因還沒有找出其中隱藏的聯繫吧。」
雖然我心裡認同六耳的話,但他這麼說也太不給主人面子了。我瞪了他一眼,說: 「別胡說,那麼專業的刑偵人員都沒線索,多半就是巧合。這世上巧合的事情也是很多的。」
王茂元笑道: 「要是沒有懷疑,我也不會這麼多年來耿耿於懷了。在那時候,雖然調查的結果出來了,但也有許多人不能相信,所以才把我這個做心理分析的特別調入專案組,對案犯的心理進行研究,希望在這方面找到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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