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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手記系列 作者:那多(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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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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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42 引言回覆
黑暗裡的匕首(1)

林醫生面色又難看幾分,說:「這我不清楚,你們可以去公安局問。門診就要開始了,不能耽誤病人的時間,先這樣吧。」
「程根的病歷資料,海勒國際出面要的話,還是能拿到的。」走出門外後我對何夕說。

「剛才那個人,有些話沒說。」何夕轉頭看了眼內科門診裡林醫生的背影。

「嗯,你問他屍體有沒有燒掉,和是否做瞭解剖時,他的反應的確不正常。」我點頭。

「你有沒有辦法再側面瞭解一下。」何夕說。

「好的。」

走到門診大廳口,一個護士從外面匆匆進來,我見過她。

「喂,你好。」我忙攔下她。

「我是晨星報社的記者那多,耽誤你一會兒。」我把名片遞給她。

「有什麼事嗎?」

「三個月前我採訪過一個病人,叫程根,那時候我在病房裡見過你,你做過他的護理工作吧。」

「啊,程根!」她張大了嘴,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是啊,我知道他後來被兒子害死了,而且還……唉。」我歎息著搖了搖頭。

「真的是太慘了,絕症都熬過來了,死在兒子的手裡,內臟還被人掏得空空的,唉呀。」

我和何夕互視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訝。

內臟被掏空了?

驚訝歸驚訝,可不能愣著。

「關於他內臟被掏空這件事……」我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想著說辭:「知道的人也不多,這個,警方也還沒完全搞清楚,你……」

「我不是去做過筆錄了嗎,我知道的都說了啊。」護士睜大了眼。

「當然,我也看過那份筆錄。」我已經想好該說什麼,壓低聲音:「有關領導對這件事很重視,指示我們報社把這件事寫成內參送上去,因為我採訪過程根,所以就讓我寫這篇內部稿件。警方的筆錄對我寫稿而言,太單薄了,所以需要對你做一次採訪,讓你重新把知道的詳細說一遍,希望你能配合。」

「哦,可是我現在要上班。」護士說。

「當然不會佔用你上班時間。」我笑了:「中午,在這裡附近找個地方,請你吃頓便餐。」

拿到了這個叫杜琴的小姑娘的手機號碼,我衝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打了個響指。一切搞定。

「你反應挺快啊。」何夕說。

「呵呵。」

「真是不可信的男人。」

我的笑容僵住,看了看何夕,彷彿什麼都沒說過的樣子,只是嘴角微微地向上翹起。

「你剛才給杜琴的那個,不給我一張嗎?」

「啊,什麼?」我沒反應過來。

「這段時間你打算去哪裡?」何夕卻問了另一個問題。

「約的是十二點,還有三小時,我想去莘景苑,雖然算起來只能在那裡呆一個多小時。」說到這裡,我終於想明白何夕上一句說的是什麼,忙摸出名片遞過去。

何夕接過放進皮衣口袋裡。

「你的電話是多少?」我摸出手機打算記下來。

「90032222。」

「那麼好記的號碼,區號呢?」

「021。」

「啊?你在上海有房子?」

「芮金賓館總機,你知道我住幾號房。」

我啞口無言,心中喪氣,招手叫了輛的士。

「生氣啦?」車子開了一會兒,坐在後排的何夕問我。

「沒有,我在想那個小女孩,童童。」我說。

何夕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遞給我一張紙。

上面寫著一個伊妹兒地址,還有一個22開頭的電話號碼。

我沒出息地露出笑容,好在她坐在後面看不見。

「22?那是哪裡?」

「日內瓦,海勒國際總部。電話很難找到我,郵件我不常回。」

後面這句是何夕的說話風格,我自動過濾了。

倫勃朗拿著兩套防護服出來接我們,其中一件是天藍色的何夕自帶裝,昨天消毒後就寄放在救護中心裡了。

看到連續兩天我都和何夕同時出現,倫勃朗不免有些驚訝。

「又那麼巧和她碰見?」倫勃朗悄悄問我。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何夕卻聽見了。

「一起來的。」她說。

「啊。」倫勃朗看著我的眼神裡充滿疑惑,不過他沒再追問下去。

童童死了。就在今天凌晨。

現在的死亡人數是二十二人,幾乎是昨天數字的一倍。在地下的那些臨時隔間裡,還有三十一人在等待著。

三幢被感染的樓裡,還住著六十七個人。等待他們的,不知是什麼。

醫療小組又增加了三名新支援的護士,可是其中的一個已經不能在崗位上工作。今天早上她第一次看見病人在面前死去,被血濺了一身,嚇倒在地上的時候,手被鋼絲床的銳角劃破了,防護服更裂了一大道口子。所有的人都為她祈禱,我也是。

問題並不在死者的鮮血,那裡已經沒有范氏病毒,但是她穿著防護服接觸過許多剛進入亢奮期的病人,她的防護服外層本身是有危險的。

她只有二十歲,志願進來的。
今天我沒再和病人作親密接觸,可以去給居民送他們要的東西,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些,水、餅乾、米……

他們會問我情況怎麼樣,有多危險,還要隔離多久。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們,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完全不用擔心。倫勃朗讓我這麼說。

送完安全區的東西,輪到三幢感染區。有一家要大米,開門的男人頭髮潦亂。

「醫生,其實我什麼都不缺。」他定定地望著我:「我只是想當面問一問你,我的妻子和女兒怎樣了。」

我扔下米落荒而逃。

這是讓我無法喘息的一個半小時。

十二點,杜琴來到了和我們約定的小餐廳。

她堅持吃完點的台式滷肉飯再說,並且只吃了一半就不動了。

「回憶那事情很難受,我怕自己犯噁心。」她又喝了半杯紅茶,才開始敘說。

二零零五年八月十九日,一篇名為《芮金醫院驚現奇跡,致命絕症莫明康復》的新聞刊登在上海晨星報社會版後的第二天上午。

杜琴去為這篇報道的主角查房,在她的感覺裡,老頭子已經完全好了,難怪他這幾天總是吵著要出院。

特護單人病房的門關著,杜琴扭了一下門把手,鎖上了。

她敲了敲門。

裡面沒動靜。

她敲得更大力,開始用力轉門把手,並且開始叫喊,病房裡依然寂靜一片。

杜琴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她回憶了一下,確定病人沒有出院,就準備去找護士長拿鑰匙。

她的手剛放開把手,門就被猛地向裡拉開了。

杜琴嚇了一跳,站在她面前的是個龐大的身軀。

她認得這個胖子,是程根的兒子,叫程偉平。

「查房。沒事幹嘛鎖門啊!」在醫院裡,她可不用顧忌這些使用特護病房的人有什麼貴氣的身份,尖著嗓子大聲說。

「不用查房了,再也不用查了。」程偉平低低地說著。

「你讓開。」杜琴皺起眉毛。

程偉平往旁邊讓了條縫,杜琴推了一把,擠進去。

程根躺在床上,瞪著眼睛,臉色鐵青,張著嘴巴,吐出半截舌頭。

杜琴用她能發出的最尖利的聲音高叫起來,程偉平抱著腦袋,慢慢地蹲了下去。

警察很快趕來,銬走了這個掐死自己父親的兒子。

旁邊病房的病人說,先前聽見過激烈的爭吵聲,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中午,警方的事情告一段落,護士長讓杜琴把屍體先推到太平間裡去。杜琴照做了。

二十日早晨九點,杜琴護理的另一個病人也死了,那是個肝癌晚期病人。她覺得自己很觸霉頭,兩天居然跑了兩次太平間。要知道芮金醫院的病死率還是挺低的。

太平間平時的門是鎖著的,杜琴把鑰匙插進去,轉了幾圈,才發現鎖開著。

「哪個傢伙忘了鎖門。」她罵著,聲音迴盪在昏黃暗沉的走道裡。其實她心裡有些怕。

她把門拉開,打開燈,把車推進去。

突然,她的心臟猛地收縮,張開嘴,卻駭得叫不出來。

有一個放屍體的冰櫃被拉開了。

杜琴鬆開推車的把手,向後推了幾步。這時,她心裡只是想著,趕快再叫個人來。

可是就這樣叫人來,萬一併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誰忘了關,豈不是在小姐妹中落下笑柄。她心裡隱隱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總得先上去看一看。

她拿起門邊的一把掃帚,慢慢地朝拉開的冰櫃走去。

好像就是昨天她把程根推進去的那個位置!

杜琴停下腳步,她想起了程根拖在外面的舌頭。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對自己反覆說著,雙手握緊了掃帚的竹柄,舉到額前,微微貓著腰,又開始一點點往前走。

那上面躺著人,頭衝著杜琴,她看見了,那怎麼都閉不上的眼睛,已經變成青色的舌頭。是程根。再往前一點,看見他的脖子,光著的胸膛和肚子。

哦不!那是什麼!

杜琴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掃帚早掉落在前面。然後,她又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程根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劃開,直到小腹,肌肉組織被往兩邊拉開,露出肋骨。肋骨裡面是空的,心臟、肝、肺還有腹部的所有臟器,連腸子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空殼。

說到這裡,杜琴的臉色已經慘白。

「好了,你先停一停。」我說。再說下去,她大概真的會把剛才那半份滷肉飯吐出來。

「謝謝。」杜琴拿起紅茶,另一隻手也扶上了杯子,捧到嘴邊喝了一口。

「你很快就報警了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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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43 引言回覆
黑暗裡的匕首(2)

杜琴點點頭:「後來警察一直在調查,還沒什麼結果。聽說程根和程偉平父子間的關係一直很緊張,沒準是程偉平讓人幹的,古時候要是恨極了一個人不是還要鞭屍的嗎。」

「等等,你剛才說那是哪一天?器官被盜是哪一天?」何夕問。

「八月十九日的夜裡。」

「八月十九。」何夕輕輕地念著。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何夕搖了搖頭。

「那今天就先這樣,謝謝你接受採訪,萬一還有什麼要問的,再打你電話。」我對杜琴說。

「那多,我想見見程偉平,你有辦法嗎?」走到外面,何夕對我說。

「你見他幹什麼?」

「噢,我想,我想問問他程根好轉時的情況。」

「那該問護工,當時程偉平不在程根身邊。」我說。

「我個人的原因,對這個案子很關心,想多瞭解一下,你能不能幫我?」何夕坦白地說。

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認她不準備再告訴我些什麼,才說:「好吧。但你見程偉平的時候,我要在旁邊。」

「怎麼想起我來了,是不是有了需要我們特事處出馬的事情,這段時間真是太無聊了。」郭棟在電話裡說。

「是有是找你幫忙,不過目前看來,和你們特事處還扯不上關係。」我把程偉平的案子告訴他。

「我去瞭解一下案情,一般來說安排你和犯人見一面還是能辦到的。」

「那就麻煩你了,怎麼,最近你們警局沒什麼稀奇案件讓你們忙嗎?」我隨口問。

「我們現在是最清閒的部門了,原本還以為接到更刺激的案子。稀奇事是有一件,莘莊有個小區小莘、莘……」

「莘景苑。」

「咦,你怎麼知道?」郭棟大為驚奇。

「你先說你的事。」

「四天前,110夜裡接到報案,說那裡有人死了,去了兩個員警,結果再沒回來,隨後那兒就被部隊接管,別說到底出什麼事,連兩個警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局裡後來居然不再過問,你說這事是不是有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那裡的?」

「我父母住在那裡,被封鎖了當然知道。」我心裡想著,禁口令是不能對無關者說,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這個剛成立的特事處以後的作用會越來越大,我還會和郭棟打很多交道,現在雖然瞞得死死的,但以後他知道一定心裡有想法。

「不過,我現在是特批唯一進入那裡的記者。」我說。

「啊,你還真是神通廣大,那裡怎麼回事?」郭棟興奮起來。

「是一種傳染病。具體你知道,我不能多說。那兩個警察一定是被隔離了。」

「哦……這樣啊。」郭棟顯得有些失望,但他沒追問下去。

「對了,上次你說起的,特事處接手的第一個案子,老洋房裡的骷髏頭,現在破了嗎?」

「還沒。案子我沒管,扔給下面人去做了,你知道情況,所以我也沒給他們限期。那屋子的主人是醫生,所以應該是醫用的,人出國有三四十年了,嘿,慢慢找吧。」

下午還是在莘景苑裡,倫勃朗給我看了一份剛整理出來的病情一覽表,主要是亢奮期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何時死亡。中午這段時間,又死了一個人。

我問起他兩名警察的事。

「已經死了一個,另一個很幸運,目前還沒有症狀,不過還需要觀察。」他這樣說著的時候,步話機突然想起來。

聲音很響也很雜,語速又快,我只聽清「亢奮」兩個字。

倫勃朗把步話機慢慢放到桌上。

「又有人發病了?」我問。

「是方玲,方玲進入亢奮期了。」他說。

是那個護士。

「你和何夕處的不錯?」倫勃朗忽然問。

「昨天在酒吧裡偶然碰見,一起喝了點酒。」

「那可真不容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但總是把人趕得遠遠的,朋友太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眉頭卻微微皺著,似乎有什麼話憋在肚子裡。

難道他喜歡何夕?我心裡猜測著。

「這兩天你還沒進過病危區吧,要不要去看看。」倫勃朗問我。

「病危區?」

「當然,一般意義上進入亢奮期實際上就病危了,不過我們把結束亢奮期的人再隔離出來,因為他們隨時可能死亡,和亢奮期病人混在一起很不妥當。」

「好。」我覺得自己現在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戰地記者,再殘酷再危險的地方也不能逃避。

倫勃朗陪著我走下樓梯,穿過亢奮期病人的隔離區。

籃球場和網球場之間本來是一整面鋼化玻璃幕牆,讓在兩個場地上運動的人可以相互看見對方的身姿。現在這面牆被黑色的絨布遮住,把兩邊完全隔絕開來。

門在我後面關上了。我本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第一波的衝擊不是來自視覺,而是嗅覺。

連密閉防護衣都無法阻絕的血腥氣,從經過三道過濾的呼吸口毫不客氣地鑽進來,之濃烈刺鼻,好像空氣裡所有的分子都沾著血珠,黏稠的讓我每一個動作都遲緩起來。

地是暗紅色的,和外面一樣式用簡易材料搭起的一個個單間,面積比外面大些。這些單間是沒有頂的,我看見有些單間外面的牆上還有斑斑印記,那一定是從裡面噴濺起來,落到外面的牆上。我抬頭向上看,果然,三米多高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全是紅斑。

我簡直懷疑自己到了屠宰場!

「最後階段病人是很痛苦的,我們能做到的最有效的手段,是給他們注射最大劑量的麻醉藥,或者說毒品,以減少他們的痛苦。可是在死前的一刻,病人會突然清醒過來,注射再多的藥都沒有用。」

倫勃朗領著我走向那些小間。

「等會萬一發生什麼,千萬要鎮定。方玲是前車之鑒!」
我跟著倫勃朗察看著一間間病房,那些躺在床上的人都已經腫脹得不成人形,雖然處於麻醉中,但都發著抖,並且不時地抽搐幾下。

醫護人員翻看著他們的瞳孔,聽著他們粗重如牛的呼吸,徒勞地幫他們注射抗生素。床邊,心電圖曲線在屏幕上發了瘋似的竄動。沒有呼吸機,用不著心臟起搏器,更不用輸血,傳統挽救病危者的手段都用不上,那只會讓他們死得更快。

我看著一位護士為病人換上鹽水瓶,問倫勃朗:「為什麼還要幫他們掛生理鹽水,這不是給體內亢奮的內臟增加營養嗎?」

「你說的沒錯,可是如果完全停止能量攝入,其結果不是讓內臟的平緩下來,而是迫使它們從其他地方攝入養份,比如肌肉、皮膚。那樣的話,外觀會變得多慘不說,肌肉皮膚鬆弛萎縮後,能承受的體內壓力變得比之前小,人會死得更快。」

「啊。」一聲嘶吼響起。

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睛,他的眼珠外凸,臉扭曲著,鼻孔張大,咧著嘴。剛才那一聲叫喊很快就啞了,現在從他嘴裡發出的只有「嗬嗬」,像野獸一樣。

護士立刻向後退去。

「快退出去。」倫勃朗擋在我身前,反手推我。

我剛退到門外,就聽見「砰」地一聲悶響。

血從門裡沖天而起,化作紅雨落下來,淋在我身上。一團不知什麼東西在我肩頭碰了碰,彈落到地上。

「拖把,需要三根拖把。」

「先拿掃帚和簸箕來,地上要掃一掃。」

「水龍,水龍在哪裡……」

我聽見叫喊聲響起,身邊人來人往,變得熱鬧起來。

我只是呆呆站著,看著血從面罩上慢慢往下流,木然無語。

那天回到家,我洗了兩小時的熱水澡,還是覺得身上有血的味道。

接下來的日子我再沒去過那塊黑布的後面。這樣的經歷有一次就已經足夠了。只是我在對著外面隔間裡的人時,也總想到那篷血雨。

「為什麼你總是不喜歡笑?」我問何夕。

還是那個酒吧。我天天都會來這裡,每次也都會看見她。

其實自從我進了莘景苑,也很少有笑容,每次看到外面的世界裡人來人往,卻不知道巨大危險近在咫尺,心裡百味雜陳。不過和何夕在一起的時候,心情又有不同,要放鬆得多,也容易笑出來。

我知道為什麼。

「就是對著那些快要死去的病人,我也沒見你笑過。雖然大多數時候我已經麻木了,但總還是盡量擠出笑容給他們看,讓他們覺得還有希望。」

「沒有希望。」何夕喝了一小口啤酒說。自從那天之後,我們就都只喝啤酒,並且適可而止。

「可是醫護人員的天職就是給病人希望,哪怕是虛假的。」我堅持。我希望何夕在工作的時候可以對病人一些安慰,我想她如果願意對他們笑的話,作用會比我大得多。

何夕保持沉默。

我們之間總是我說得多,她說得少,相處了幾天,反而是第一天晚上最融洽。可能是酒精的緣故。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繼續。」何夕站了起來。

我點點頭,拿起外套披上。我總是陪她走到芮金賓館,今天也不例外。

「這幾天時間過得特別快,算上今天,我在莘景苑已經呆滿一周了。」

「你已經習慣了吧。」何夕說。

我笑了笑:「今天早上我走到救護中心門口的時候,在想,這個建築就像頭張開嘴的巨獸,被送進去的,沒一個能活著出來。」

「那你呢,你算什麼?」

我想起了黑幕後那一堆布片發紅的拖把。

「我們就像幫巨獸剔牙搞衛生的小蟲子。」

「不知所謂的比喻。」何夕說。

「喂!」

「喂!」

一個人在旁邊的小巷裡招手,見我們停下來看他,手招得更急了。

「幹嘛?」我問。

「誰是何夕,你們誰是何夕。」他焦急地喊著。

「找我?」何夕向他走去。

黑乎乎看不清那人的臉,我趕忙跟上去。

「有人讓我把這個瓶子給你。」那人晃了晃手裡的東西,走上來。

「什麼東……」何夕話沒說完,那個小瓶裡就噴出一團氣霧,何夕晃了晃,倒在地上。

那人又衝我噴了幾下,我捂著口鼻,還是不小心吸進一絲,頓時頭發暈。

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我忙往後退,頭上卻被人從後面重重砸了一下,前面的人趕上來又噴了一記。

醒過來的時候,頭比那天醉酒更痛十倍。

一個人搖著我的肩膀,暫時看不清是誰。

疊影慢慢清晰起來,是何夕,她蹲在我面前,一臉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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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46 引言回覆
黑暗裡的匕首(3)

「別搖,頭痛。」我制止她。

「你流血了。」

我摸摸腦袋,有點黏,旁邊地上是兩塊殘磚。

「好多年沒被板磚拍了。沒事,腦袋沒破。」我扶著牆站起來。

「被搶了嗎,你少東西了?」我問。

「我也剛醒,還沒察看。」何夕說著摸了摸領口,又檢查自己的口袋。

我打開包,皮夾還在。

「好像沒少東西,項鏈和錢都在。」何夕說。

「我也沒少錢。」我捂著頭皺眉說:「不為錢,又沒劫色。」說著看了眼何夕,她衣冠還算整齊。

「看什麼呢,他們什麼都沒幹。」

我看了看表,大概暈了不到半小時。

「你真的什麼都沒少?他們是衝著你來的。」我說。剛才分明聽那人叫何夕的名字。

何夕搖頭。

「那就只能先回去了,我和警局的朋友說一聲,讓他們幫著查查,剛才你看清那傢伙沒?」

「背光,看不清。是不是有兩個人?」她問。

何夕先暈倒,沒看見動手砸我的那個人。

「是的,背後還有一個。你惹過誰沒有?或許這代表某種警告。」

「警告?」何夕用極低的聲音重複了這兩個字。她抬起頭,看見我詢問的眼神,又慢慢搖了搖頭。

我想起她對程偉平的異樣熱心。

「這幾天你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小心點。」我說:「明早我來接你吧。」

「不用,倒是你,找家醫院包紮一下吧。」何夕看著我的額角,我忙伸手把那裡的一道血跡抹去。

第二天我戴了頂帽子遮住頭上的紗布,去芮金賓館接何夕。從她以往到莘景苑的時間我能算到她大概會在什麼時候離開賓館,而敲開門的時候她臉上並沒有驚訝的神色,確定地說她的面部表情一貫沉靜,很少有什麼事讓她動容。

之後每天的接送變成一種默契,然後晚上我們會在酒吧裡再次碰見。坦白地說,我已經完全被她迷住了。她那麼聰明,一定覺察到了。可是我的精神一直很疲憊,蓄集不起足夠的能量向她挑明。

再等幾天吧,莘景苑裡的情況正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心裡原本繃緊到不斷割傷自己的弦也漸漸鬆弛下來。雖然死亡人數已經達到足以讓不知情者震駭的七十人,但疫情被牢牢控制在三幢樓裡,沒有蔓延開。

還有十三人住在地下一層裡,先期發病的兩幢樓已經連續兩天沒發現新感染者,第三幢樓的感染速度也大大下降,目前那三幢樓裡還有三十八個倖存者。

歐陽的精神比前段時間稍好一些,近些天他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一家家走訪莘景苑居民上了,我陪著他走過幾家,這也是採訪的一部分。他特意先去了我家,好生安慰了我父母,並大大誇讚我一番。這些日子我幾乎每天都先到家裡小坐,所以父母也知道一切都在好起來,母親也沒像第一天那麼擔心我了,只是看到我明顯瘦來來,免不了叮囑一番。

類似那天晚上的情形再沒出現,何夕的行蹤我基本上也瞭解,沒什麼異常跡象。雖然我心裡對此一直存著疑惑,卻也無法可解。對這樣的襲擊,警方不可能花大力氣調查,所以並無結果。

郭棟前段時間到外地進行封閉培訓去了,我托他的事情也拖了下來。特事處的副處長到底接受的是怎樣的培訓,誰來作的指導,我對這些很感興趣,郭棟卻不能告訴我。

這天我依然直到傍晚才離開莘景苑,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郭棟的。

「所托已經辦妥。」

他白天多半打過電話,但我在莘景苑裡接不到。

我把短消息給身邊的何夕看。

她盯著這六個字看了很久,嘴唇漸漸抿成一線。

「這個案子很特別,國際刑警已經介入調查。」郭棟說。

我和何夕坐在他的警車上,往提籃橋監獄去。

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何夕,她神情相當專注。

「死者生前生意做得比較大,加上不定產身家幾億,但他和嫌犯……哦,上周已經判無期,應該說是犯人,他和案犯的關係卻一直相當惡劣。這個父親對兒子的表現向來不滿,動輒打罵,而程偉平又是個典型的花花大少,卻無法從老爹那裡拿到足夠的錢,就動了殺心。」

「聽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啊,怎麼又要扯上國際刑警?」

「程偉平是在醫院裡和他父親發生激烈口角,衝動之下當場把他父親掐死的。但在這之前,他還有一次謀殺未遂。」

「謀殺未遂?」我奇怪地問。

「你知道匕首嗎?」郭棟反問我。

「匕首?扎人的那個匕首?」我莫名其妙。

「是殺人的匕首。」郭棟說:「這是一個國際暗殺組織。」

「不會是程偉平找上了這個組織來殺他老爹吧,這個組織聽起來很牛的樣子,可怎麼他老爹毫髮無損,反而要他最後自己動手呢?」我想起了他之前說過國際刑警組織,一時間狐疑起來。

「你猜得沒錯,程偉平的確找上了匕首。他在澳門的賭場裡認識了一些黑道份子,其中一個告訴了他匕首的情況,並且以一種極曲折的方式幫他聯繫上了這個組織。至於他老爹一開始未受傷害,倒不是匕首名不符實,而是程偉平錢不夠,他最恨他爹的一點就是總不願多給他錢。」

「錢不夠?匕首沒接他的單?」

「不是,就現在國際刑警組織瞭解到的情況看,匕首是由很多小組織組成的,匕首其實是一個平台,你可以理解為在這個平台上有多種商品,有的貴一些,有的比較便宜。」

「這麼說他選擇了最廉價的一種?」我恍然說道。

「差不多是這樣的。是自助式的。」

「自助?」我瞠目結舌:「買兇殺人還帶自助的?」

「據這個程偉平對方提供一種毒藥,保證吃完二十四小時後才會見效,七十二小時左右死亡,對下毒者而言相當隱蔽。最重要的是,對方保證死者是死於一種罕見疾病,不會有任何醫療機構在死後能檢驗出毒藥成份。」

「啊。」我輕呼一聲,何夕也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范氏病毒!此刻我們心中所想必然是一樣的。

「怎麼了?」郭棟問。

「哦,我是驚訝怎麼會有這樣無聲無息還查不出的毒藥,簡直像武俠小說裡的故事。」

「這個毒藥……」郭棟嘿嘿一笑:「這毒藥是夠古怪,下毒之後,程偉平特意離開上海出差,好躲開老爸的死亡時間,他絕對想不到回來之後,程根比吃毒藥之前更活蹦亂跳了。諷刺的是,他老爹原本得了絕症,吃了他的毒藥,居然好了。」

我想起那天在醫院裡見到他時,他的古怪神情。那是他在事後得知程根得了絕症之後,一肚子邪火卻發不出來的表現吧。

「這麼說來,國際刑警現在是打算順著他這根籐來摸匕首了?」我說。

「哪有這麼容易。匕首既然能把那麼多組織擰到一起,就想好了某一個組織爆光後的應對,國際刑警此前也打掉過掛靠匕首接單殺人的幾個組織,都沒能撼動匕首的根本。這次他們也只是想再剁掉匕首的一根觸鬚罷了。就是這樣也相當不容易,程偉平和給他毒藥的組織是通過一個臨時註冊的網上郵箱聯繫的,現在那個郵箱已經廢棄,我們的網絡專家無能為力,已經把資料移交給國際刑警方面了。依我看,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光憑這些是抓不住人家的。」

「那毒藥怎麼交到程偉平手上的?」一直默不作聲的何夕突然發問。

郭棟轉頭看了何夕一眼,頗為讚許。

這是個關鍵問題,可是……

「喂,你專心開車!」我被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忙提醒他。

「通過郵件指定時間,指定地點。東西是裝在小玻璃管裡的幾毫升液體,埋在長風公園一處花圃的泥土下。沒留下一點可供追查的痕跡。」

「程偉平付了多少錢?」我沒問能不能通過付款途徑追查,其他保密工作都做得這麼成功,不可能在這點上出疏漏。

「一萬美金。這還是他問朋友借湊出來的,他自己根本拿不出這些。」

「不多啊。裡面應該還會扣掉匕首的提成。」

「對。」

我摩挲著冒出一點點鬍子渣的下吧,沉吟著說:「這樣算起來,那個組織實際到手的不會有多少,他們應該是全球接單的,還要負責安排給貨主送貨,那他們幹這樣的勾當才賺這麼點,似乎……」

「這點是讓我們有些想不通,可他們就是這麼幹的,並且成功地讓我們一籌莫展。哦,現在已經輪到國際刑警頭痛去了。哦,另外有點不太尋常的地方,作為低廉價格的一個回報,毒藥的提供方要求接受者在成功實施謀殺後,把被害者搶救期間的完整病歷和屍檢報告放到那個郵箱裡去。」

「這倒真是個古怪的要求,聽起來似乎是他們確認毒藥的有效性似的。」說了這麼一句,心裡模模糊糊地掠過某種感覺,卻想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程偉平這次當然沒什麼屍檢報告好傳上去,相反他發了一封郵件大罵他們給的毒藥是狗屁。哈哈。」

「內臟被盜這件事,是程偉平干的嗎?」何夕問。

聽上去她是順口接著問些案情,可我覺得並不簡單。這是我的直覺,何夕因為一個不願告訴我的原因,使她對程偉平案的某個方面特別感興趣。這個方面就是內臟被盜嗎?

她是從事醫學研究的,或許會和內臟打交道,嗯,器官移植,還是別的什麼?我胡亂想著各種可能性,郭棟已經在回答何夕了。

「程偉平對此矢口否認,他說沒找人幹過這件事,不是警方告訴他的話,他也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好像挺驚訝的。當然這也可能是他的偽裝。」

「會不會是做黑市器官生意的?」我問。

「有這個可能,畢竟程根不是病死的,相反他死前內臟器官的狀態非常健康。可是……」

「可是再健康他也是個老人,同樣冒風險,為什麼不去偷那些二三十歲死者的內臟,那樣更能賣得出錢。」何夕接口說。

「是的。」郭棟承認:「這是個疑點。另外,負責這案子的刑偵員還有個大膽的推斷,從要求程偉平提供病歷和屍檢報告這點看,毒藥提供方對藥效比較關心,所以也有可能是他們所為。可如果是這樣,必然有一個我們猜不到的原因使他們對此如此關心。哦對了,其實醫院的監視錄像可能拍到了偷內臟的人。」

「哦?」何夕和我同時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是門診大廳的監視錄像拍到的,時間是早晨八點三十分左右。有一個穿著連帽風衣的可疑人,你知道那時天氣還很熱。他低著頭,提著兩個方型手提箱往出口方向走,這兩個手提箱非常像是專用存放人體器官的箱子。可惜錄像上分辨出不他的面目。但當時在他的旁邊走著一個醫院的清潔工,但他事後也回憶不起來穿風衣的男子倒底長得什麼樣子。」

郭棟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把警車開進提籃橋監獄停好,他熄了火,看了看表,對我們說:「下車吧,程偉平應該已經在探望室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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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47 引言回覆
毀滅的機率??第一個遊戲(1)

程偉平穿著藍白相間的大號犯人服,肥胖的身軀縮在椅子上。聽見我們進來的響動,他抬起頭,隔著玻璃望過來,臉上的神情頹喪又沒有生氣。

他看著何夕,微微有些驚艷的動容,然後看看我,表情困惑,又垂下頭去。我猜他早已不記得我,所以奇怪為什麼有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要見自己。郭棟並沒有跟進來,但有沒有在看監視錄像就不清楚了。

「還記得我嗎,來採訪過你父親的記者,他得的是絕症的事,也是我不留神說走嘴才讓你知道的。」我和何夕坐到他對面,我先開口說。

程偉平猛地抬起頭:「是你。」

他依然耿耿於懷,要是他早知道程根身患絕症,就不會再下殺手,以致落到現在的地步。

「怎麼,要來採訪我?採訪我是怎麼把自己父親掐死的?」他慢吞吞地說,帶著破罐破摔的絕望。

「哦……不。」我轉頭望了眼何夕,是她要來的,我並沒什麼想對這個胖子說。

「你沒在意,這些天我的心情很沉重。」程偉平反倒道歉起來:「沒關係,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都會回答。我幹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每一天我都在懺悔。」

他怎麼這麼配合?還挺有禮貌的。我心裡一嘀咕就知道了原因,現在他判的是無期,表現好會獲得減刑,二十年之內就能出獄,那時他爹的遺產不還是他的嗎。他當然要「好好改造」了。

「程先生,你好,其實是我想見你。我在海勒國際工作,或許你沒聽說過它,這是個醫療機構,我從事這方面研究。我對你父親的海尼爾式症突然康復非常感興趣。你的案情我們已經在警方那裡瞭解了一些,我們現在有個推測,你父親可能是服用了你提供的……特殊藥物,才恢復健康的。」

程偉平原本頗有禮貌的神態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發生了改變。他的眼珠鼓了起來,肥肥的嘴唇張開,臉部肌肉開始跳動,表情越來越古怪。

「其實,那種藥物對一個正常人而言,的確可能會致命,但對海尼爾式症的病人,卻是莫大的福音。」

何夕的這句話一下子把程偉平努力維持的平靜擊碎。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放到了腦袋上,用力扯著頭髮,彷彿完全忘了我們的存在,自顧自低聲吼著:「該死的,和我猜的一樣,該死的,真該死……」

等他稍稍平靜下來,何夕又問:「這只是我們的一個猜想,能否告訴我,你回去之後覺得他和之前比有什麼異常,特別是他的精神方面?」

「有什麼異常?罵我罵得比從前更凶了許多,天知道他怎麼會有這麼好的精神,對他來說罵我就是最好的娛樂。」程偉平失魂落魄地說。

「這麼說他的精神比從前更好了,你覺得他亢奮嗎?」

「亢奮?」程偉平露出回憶的神色:「罵我的時候比以前更激動了,要不然我也不會一時失去理智撲上去掐他脖子,那時我只是想讓他閉嘴,閉嘴!」程偉平吁了口氣,讓自己再次鎮定下來:「這麼說來,他是有點亢奮。」

「可你為什麼請人去把他的內臟挖空呢?他這麼死了還不夠解氣嗎?」何夕輕輕問。

我皺了皺眉,郭棟都說了不是程偉平,怎麼她還要這麼問。

程偉平搖頭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那麼,你能聯想起誰會幹出這樣的事嗎?」

程偉平又搖頭:「我想不出,這是警察要幹的事。」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何夕說了一半突然停住。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給程偉平看。

「最右邊那個人,你見過嗎?」

程偉平認真看了幾眼,再次搖頭:「沒見過。」

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氣聲從何夕的嘴裡發出來,這一瞬間她顯得非常失望,然後她無視我詢問的神情,把照片收了起來,沒有一點拿給我看的意思。

我只瞥見個大概,這是張三個人的合影,中間的女子就是何夕,右邊的男人臉沒看清楚,而左邊那個,似乎是倫勃朗!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何夕偏過頭問我。

我搖了搖頭。

「那就這樣吧,謝謝你。」她對程偉平說。

走出探望室的時候,郭棟拍了拍我肩膀,湊到我耳邊問:「那張照片是什麼?」

他果然一直在監視室裡看著。

「我不知道,我也很想搞清楚。」我滿嘴苦澀地回答。

何夕把照片拿出來問程偉平的時候我就知道,先前問的和范氏病毒有關的問題都是掩護,這恐怕才是她今天來的主要目的。這一刻起我就渾身不自在,雖然心裡不願意承認,但我的確被利用了,而何夕卻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我突然懷疑起,在她的心裡,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回想起來,她是在聽說程根的內臟被盜之後才表現出異常的,而之前的那個晚上,我們相處得很愉快啊。就算她利用了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她對我的態度,還是和對其他人有明顯不同的。

一面在思前想後,一面又對自己這種被感情搞得期期艾艾小肚雞腸的狀態極不滿意。郭棟在提籃橋監獄還有公務,只把我們送出了門口。何夕揚手準備叫出租的時候,我下決心開口問個明白。

「何夕。」

「嗯?」她垂下手,轉頭看我。

「你這樣做讓我很困惑,那張照片是什麼?」

有一瞬間她張口欲說,卻又停住,閉起嘴,望向別處。

「不能給我一個解釋嗎,或者說,你不認為需要和我說什麼。」我的心慢慢沉下去,不再看她那極具雕塑感的側面,也把臉轉開了。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

輕輕的,卻足以讓我心跳加速。

「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做很不妥當,但我真的有苦衷。不要再問了,好嗎?」

她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一刻我感覺到了她堅硬外表下的脆弱。

我歎了口氣,點點頭。

她的手早已經鬆開,那冰冷的觸覺讓我懷念。
她究竟埋藏了什麼在心裡,只稍稍曝露出一些,就顯得如此無助。我不會再追問她,但也不會放棄.

如果可能,我想和她一起面對。

懷著滿心的疑惑從提籃橋監獄出來,我在家裡的大床上躺了一個小時,想睡個午覺。這些日子我的精力大大透支,每天睡足八小時都不夠。

仰天躺在柔軟的席夢思上,連日來的疲倦從心靈深處一點點泛出來,卻怎麼都無法真正進入夢鄉。

何夕的身影在我眼前浮動,距離忽遠忽近,藍色的眼眸始終凝望著我。

我從淺睡的亂夢中掙扎出來,索性坐起,披上外衣,靠在床背上。

程偉平投放的毒藥是否就是范氏病毒還有待確認,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推測。就算是范氏病毒,與莘景苑的也有很大不同,用何夕的話來說,是另一個變種。這個變種不具有傳染性,否則程偉平早就死了,上海也早翻了天。

這且放在一旁,何夕那麼關心的人是什麼身份,她為什麼會認為程偉平可能認識他?

照今天何夕說的幾句話,我猜測她以為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可能與偷盜內臟的人有關,或者就是偷盜者本人!

何夕是聽完杜琴所說的話之後才有這種懷疑的,杜琴說了些什麼關鍵的東西?

等等,我記得何夕追問過杜琴一句話……是時間,她追問過內臟失竊的確切時間。這麼說這個時間點能和她的懷疑契合。

八月十九!

何夕在探望室試探程偉平是否和內臟失竊有關,如果有關的話他就可能認識照片上的人,但他的回答和先前對警察的一樣,同樣他也不認識照片上最右側的男人。看當時他的神情,並不似作偽。

我覺得自己略微理出了些頭緒,然後發現隱藏著的秘密更多。照片上男人的身份,他做了什麼事讓何夕聯想到偷內臟的人,困擾何夕的是什麼,甚至她來上海的真正目的……她真的是來度假那麼簡單?一個研究員到上海來度假,卻主動摻合到醫療救助隊裡?

不對,如果她懷報目的而來,卻一來就要進入莘景苑?何夕可不是會心血來潮的人,這豈不是說明她的目的和在莘景苑裡發生的事有關?

是范氏症?一切又回到這場傳染病上來了。

我的腦袋開始發脹。

照片上最右側的男人……三個人的合影……

我掀開被子下床。

去莘景苑!

「你看到了一張照片?」倫勃朗問。

現在莘景苑裡雖然還是氣氛緊張,但比起我剛來的時候已經舒緩一些。畢竟地下一層裡的病人越來越少,醫療小組比先前要從容得多。倫勃朗能安心坐在辦公室裡整理數據寫報告的時間也慢慢多起來。

「呃,何夕向一個叫程偉平的人出示了張照片。」

「程偉平?那是誰?」

「呃,他可能用范氏病毒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已經被判無期徒刑……」

「范氏病毒!」倫勃朗的眼珠瞪得更大了。

「呃,那個……」我發現要交待的事情千頭萬緒,只耐下心來,從海尼爾氏症康復開始講,直說到程根內臟被盜,以及何夕對此表現出的超乎尋常的關心。

倫勃朗的神情越來越嚴肅,等我說到何夕拿出一張三人合影給程偉平看,其中有他、何夕和另一個男人的時候,開口問我:「那張照片裡,我是不是穿的黑色毛衣?」

「好像是。」

倫勃朗取來自己的公事包,從裡面找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是這張嗎?」

「就是這張。」我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說。

再仔細端詳,我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照片保存得不錯,但看得出不是新近拍的。背景是頗有些年頭的建築,兼具中西風格。三個人並排站在一起,照片最左邊是穿黑色毛衣金髮碧眼的倫勃朗,中間是黑髮藍瞳的混血兒何夕,最右邊的那個男子,卻是黑髮黑眼,完全的東方人模樣。

這人長得相當俊秀,人也挺拔,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戴一副金邊眼鏡,書卷氣很濃。

中間的何夕看起來要比現在稚嫩一些,她緊緊靠著左首的男子,伸手攬著那人的腰,最重要的是,她的臉上滿是笑容。

雖然那兩人也面帶微笑,但何夕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充滿幸福的陶醉。那天晚上在酒吧,她展露的笑容已經令我驚訝,此刻我簡直不敢相信,何夕竟然還會有這麼燦爛的笑容。

我這才省起,自己可從來沒問過何夕她是否有男友,甚至是否已經結婚。直到這時我方真正瞭解,自己對照片上的女子有多麼迷戀,以至於全沒了方寸。

或許是莘景苑的巨大壓力,使我彷徨虛弱,再遇見這樣令我動心的女子,便一下子沉溺了進去。

所以現在瞧見這張照片,一時間心裡百味雜陳,極想問清楚這是誰,和何夕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卻覺得嘴裡又乾又澀,話到口邊竟問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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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50 引言回覆
毀滅的機率??第一個遊戲(2)

我相信此時自己的臉色一定難看得很,不過彼此都帶了頭罩,倫勃朗並未留意,見我盯著照片沉默不語,便自顧自說了起來。
「我們都是孤兒。」他的語氣中有一縷淡淡的悲哀。

「看到背後的那幢建築了嗎,這是香港聖公會孤兒院,1984年遇見父親之前,我們一直都住在那裡。」

我靜靜地聽著倫勃朗述說往事,那些並不輕鬆的少年時光。

照片裡我不認識的男人名叫范哲,他年紀在三人中最長,也是唯一一個跟養父姓的。范海勒沒有孩子,當時住在瑞士,特意跑到香港聖公會孤兒院,想抱個中國孩子回去養。但孤兒院裡三個人從小玩在一起,感情極好,所以最終一齊被范海勒領了回去。

范海勒中西醫的功底都相當深厚,那時他的海勒國際已經創辦,並一年年穩健發展。耳濡目染之下,三個孩子都對醫學發生興趣,並且出於對養父的感激,很早就立下志願,將來要加入到范海勒的事業中。後來果然就讀醫學名院,畢業後加入海勒國際,成為范海勒最得力的臂助。

「那范哲與何夕是……」我忍不住插嘴問。

倫勃朗的目光轉到照片上:「你也看出來了吧,他們是……」

他們是情侶!我心裡掠過這樣的話,但出乎意料,倫勃朗並沒說出那兩個字,而是停住了。我不禁抬頭看他。

「其實,是何夕的單戀啊。」倫勃朗歎息著,說出一句讓我萬萬想不到的話。

何夕的單戀!

「你一定很奇怪吧,像何夕這樣擁有驚人美貌,同時兼具智慧的女人,還會發生單戀的事情。可現實是范哲一直把何夕當作親妹妹,他對何夕是只有兄妹之情,卻無男女之意。他不是不知道何夕的心意,只是一直裝糊塗罷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何夕說我不是他哥哥的事?」

我點了點頭。

「她只叫范哲哥哥。那個詞……對她來說,是有著特殊含義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打算著向她正式發動追求攻勢呢,現在想還真有些可笑,那樣的情感,又豈是我這樣一個相識半個多月的人輕易能撼動的。

只是要放棄嗎,自己的身體已經起了充分的化學反應,可不是單憑理智就能停下來的。

「可是范哲他,唉。」倫勃朗長長歎了口氣。

「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他不久前被不明病毒感染,現在重度昏迷中,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啊,是什麼病?」我大吃一驚。

「是一種此前從未見過的病毒,免疫系統被刺激得發瘋似地運轉,高燒四十三度,血液像在沸騰。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還是沒用,現在怕是腦神經都被高燒破壞了,身體裡面更是千創百孔。」

「什麼時候的事?」

「昏迷有三個月了。」

「三個月?」我在心裡算了算,一個日期突然跳了出來,我脫口說:「八月十九日?」

「具體哪天記不清了,反正是八月下旬。」

「他是怎麼會染上病毒的?」我追問,我覺得這可能是關鍵所在。

「他是突然發病的。所以這很難說。」倫勃朗皺起眉頭,似乎思索了一番後才回答我。

「他一直待在你們日內瓦的總部嗎?沒去過別的地方?」

「范哲是休假後回到總部不久才發病的,至於他去了哪裡休假我不太清楚。那段時間他的行蹤……」

「怎樣?」

倫勃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

我猜測他的意思,是說范哲那段時間的行蹤相當詭秘嗎?

「可如果范哲隨時都可能死去的話,何夕難道不應該陪在病床邊嗎,怎麼會還有心思出來度假?」我問出了另一個疑惑。

「這也是我納悶的地方。」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照片,這個范哲……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些眼熟。

我見過他嗎?在哪兒見過呢?

晚上回到家,下午被強壓下去的疲倦再次襲來。隨便吃了點東西,就直接躺倒在床上。

為什麼會覺得范哲眼熟?等會兒要不要去酒吧?看見何夕的時候,該說什麼,安慰她,還是問她究竟為了什麼來上海?

這些問題在我腦中翻滾,昏昏沉沉間竟自睡去。第二天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已經近十一點。

飯後到莘景苑,我在家裡先坐了一會兒,我告訴母親,不久之後封鎖可能就會解除了。她緊緊盯著我,眉頭卻慢慢鎖緊。

「你別是有什麼瞞著我們吧,你的臉色很差呀。」

「沒有,是真的。可能是這兩天太累了。」我努力演了個燦爛的笑容。

一整個下午,我都沒有看見何夕。

傍晚,我終於忍不住問倫勃朗。

「她去接父親了。」

「范海勒先生來上海了?」這個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是的,不過並不是為了這裡的事來的,父親似乎準備對上海的醫療事業做些捐贈,同時有一些和大醫院的合作計劃。畢竟他是上海人。」

「上海人?哦。」我想起來了。

離開莘景苑,一到手機能正常工作的地方,我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請速給我電話!」

是梁應物。

「什麼事?」我立刻撥過去。

「一小時後,老地方。」極簡短的回答,言外之意,第一有事找我,第二比較複雜,電話裡說不清。

老地方是一個僻靜的咖啡館。洗完澡空著肚子趕過去,梁應物已經在角落的位子上等著,並且正在開吃。

「幫你叫了滷肉飯。」他抬起頭對我說。

話音剛落,飯就送了上來,還真是及時。

「吃了再說吧。」

我很餓,吃的速度又一向很快,所以我們兩個幾乎同時吃完。收拾完桌子,咖啡端上來,我抿了一口,對他說:「到底什麼事,好像很緊急的樣子。」

「有一些情況,我們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可能的話你順便留心。」
「你們?」

梁應物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那代表官方的意見,X機構的意見。

「這些天你在莘景苑,感覺怎樣?」他忽然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什麼感覺怎樣?」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有沒有讓你奇怪的地方,或者值得留意的地方。」

「那不是奇怪,那裡發生的一切是可怖。也不是什麼值得留意,只要去過那種地方,就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些場面。」

「這麼說的話,你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了。」梁應物點點頭。

「嗯?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你為什麼能自由進出莘景苑,而不是二十四小時待在裡面?」

這的確是我的一個疑惑,對於上層來說,這種決定無疑將增加許多風險,就是我自己原本也沒有這樣的奢望。我曾經問過梁應物,現在看來這果然是有原因的。

我不需要回答他,我等著他自己說下去。

「因為對於莘景苑爆發的這次傳染病,我們有些其他的懷疑。」

「其他的懷疑?你指什麼?」

「這麼說並沒有確實的依據。我們機構裡也有專門研究病毒的專家,其中有人懷疑那並非是自然發生的。」梁應物低聲說。

「什麼!」我大叫一聲。

梁應物瞪了我一眼,可他說的簡直太……

「天哪,你是說恐怖襲擊?投毒?」我禁不住顫慄起來。那些可怕的景像,那些死去的人,難道是源自蓄意的襲擊嗎?

「我並沒有那麼說,只是這病來得太突兀了,所以會引起些不好的聯想。今年以來,世界大城市遭受的襲擊事件已經很多起,利用病毒也不是不可能,雖然這種病毒不常見。你的洞察力在我們的記錄裡,是很出名的,所以這次我們為你爭取到了相對寬鬆的環境,如果有異常,我想你有很大的機率會發現。」

「可是,的確沒有。」這樣說的時候,我卻想起了何夕身上的迷霧。但這和莘景苑無關。啊,還有曾經受到的莫明襲擊,是否要把這說出來呢?

我還在考慮,卻聽梁應物說:「你看一下這個。」

我接過他遞來的一張A4大小的紙,上面打印了一個填字遊戲。

「這是東方早報副刊部編輯收到的投稿,他無意中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有問題嗎?」我皺著眉,開始做這個填字遊戲。

1,《水滸傳》中,綽號九紋龍的好漢(橫)

2,朱棣在當上皇帝之前的封號(縱)

3,由蔡楚生和鄭君裡合導的一部電影,出自李煜的一首詞(橫)

4,通常形容兩地或兩人相隔非常遙遠(縱)

5,形容想一次把事情做好(縱)

6,莎士比亞的名劇,另一個名字叫《哈姆雷特》(橫)

7,中國的一個省,與上海及江蘇接壤(縱)

8,《鹿鼎記》中,康熙對韋小寶表示讚賞時用的稱呼(橫)

9,明四家之一(縱)

10,無冕之王(縱)

11,李白著名詩篇(縱)

12,形容某人是很易上當受騙,是個冤大頭(縱)

13,一個殘疾人名留青史的著作(縱)

現在許多的填字遊戲詞條多達上百個,相比之下,這個填字遊戲算是低幼級的,我很快就做完了。

我對自己填完的文字遊戲看了很久,的確是有些古怪。

「看出來嗎?」梁應物問。

「編號很混亂,提示裡橫排和豎排都混雜在一起,很不應該,像是個菜鳥做的。」

「那你按照這上面的編號,把答案在下面再寫一遍。」

這很容易,我刷刷地抄了一遍。

1、史進

2、燕王

3、一江春水向東流

4、萬水千山

5、畢其功於一役

6、王子復仇記

7、浙江

8、福將

9、仇英

10、記者

11、將進酒

12、凱子

13、史記

「還沒看出來嗎?」梁應物說。

「是……第一個字?」我沉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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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52 引言回覆
意外造訪的生命(1)

「史燕一萬畢王浙福仇記將凱史」。

我寫下這行字,然後倒抽一口冷氣。

是諧音!

「試驗已完畢,王者復仇即將開始?」

梁應物點頭:「這是很簡單的文字遊戲,並不難破譯。」

「但這多半只是個惡作劇,為什麼你會覺得它與莘景苑有關?」我不解。剛才我也嚇了一跳,隨後就想起這只是一件投稿,並沒有任何一點能和莘景苑扯上關係,「試驗」也可以有許多種解釋。

他用手指著填字遊戲旁邊那個創作者的名字。

「你看這。」

「萬瑞斯騎士,萬瑞斯騎士,萬瑞斯。」我把這個名字默念了幾遍:「virus?病毒騎士!」

「病毒騎士,這不能作為確切的依據,但足以讓我們產生糟糕的聯想。」

「如果這真的是指范氏病毒的話……王者復仇即將開始是說……」我覺得自己的嘴唇開始發脆乾裂。

「會有更多的莘景苑!」

梁應物總是扮演將我一拳擊倒的角色,我看見一座血色的城市。

艷紅的液體在街道上蔓延,虛掩的門縫間伸出半截手臂,玻璃窗上血肉模糊,慘白的陽光下死寂的城市。

「不。」我狠狠地搖頭,想要把這樣的情景從眼睛裡甩出去。

「坦率地說,即便創作這個填字遊戲的人叫病毒騎士,也有很大的可能與莘景苑無關,或許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但百分之十在這件事上,已經是一個讓所有人無法承受的巨大風險了。」

「百分之十?百分之一就讓人頭皮發麻了。」剛才有一剎那,我甚至生出逃離這座城市的想法。

「你們應該在追查吧,一定要把這個病毒騎士找出來。」

梁應物微微搖頭:「無法追查,普通的郵寄方式,A4紙打印,沒留筆跡,信封也是普通郵局裡都能買到的那種。我們現在只能把注意力放到他自己給出的提示上。」

「王者,復仇!」

「對,再加上試驗。」

「假設病毒騎士真的和莘景苑有關,那試驗的意思我大概能猜到。」

「哦?」梁應物眉毛一挑:「就知道找你是對的。」

如今這種讚譽卻已經對我的心情變佳沒任何幫助。

「范氏病毒此前從未發生過人傳人的現象,這次是一個新的變種。如果是病毒騎士的試驗,他一定是在試這個新變種的威力如何。可是,我覺得最關鍵的是王者和復仇,如果能把這搞清楚,就能猜測他的身份以及下一步要幹什麼。」

「我們進行過分析,病毒騎士稱自己為王者,可能他自己有王室或貴族血統,也可能他對自己在某個領域內地位的形容,更可能是他自大的妄想。要收集資料,會有海量的數據需要被篩選,我已經建議交給警方去做,畢竟他們要專業很多。但如果沒有進一步的情報,我看警方也很難查出結果。」

「可是把復仇作為限制因素考慮進去,會大大縮小範圍吧。而且他是針對上海這座城市進行的復仇,一定有相當特殊的原因。」

「可是,世界上沒有哪路貴族和上海有解不開的仇恨,我們還想過是不是在警方掃黑活動中覆滅的黑幫頭子,可那樣的話,他的目的應該是奪回地盤,而不是毀滅城市。」

「那也許他不是針對上海進行復仇。」

「這就更難判斷了。」梁應物歎了口氣:「這不是我們擅長的方向,看來與警方的合作是必要的。你這裡,也請多留心,如發現有異常,請快告訴我。」

最後我並沒把受到襲擊的事情說出來,沒一點線索是抓不到襲擊者的,說了也沒用。我覺得這並不能算有用的線索,說出來只是徒令事情更加詭異。

或許真的是一種警告吧。

當然,我也沒把何夕的事告訴梁應物,我想她不會和此事有關。

何夕沒有來,是不是陪范海勒去了?我徒勞地聽了幾首爵士,靡靡之音對我此刻的狀態沒有一點幫助。推開門走出去,我轉到了旁邊的另一家酒吧。這家 「BABYFACE」是這條街上人氣最旺的場子之一,我被前後左右的人推搡著,他們的身上有閃動燈光斑剝的投影,他們的眼神迷離,氣息火熱。

可我依然感覺孤獨。

一種被巨大惶恐緊緊攫住的孤獨,當看到身邊所有人都盡情享樂的時候,感覺猶甚。我走到街道上,看著這座城市。這或許就是末世情懷吧,我想。

9??11 之後,美國宣佈那是戰爭。以范氏病毒為武器攻擊城市,其結果將比兩幢崩塌的大廈更慘烈。有多少人會死去?幾千人?不,絕對不止。莘景苑最先受感染的是個老人,他在最初的幾天很少活動,從未出過小區,結果是三幢樓被感染。

只要想一想,僅僅在地鐵上投毒,上海一天的地鐵客流量是多少萬,在亢奮期的四十八小時內感染者又會接觸多少人,他們的家人、同事甚至路人……那會是怎樣的數字,幾十萬?幾百萬?我有多少朋友會活下來?我自己能活下來嗎?

這些人的生命取決於什麼?十分之一的機率嗎?

諾查丹瑪斯的預言說一九九九年人類毀滅,然後是二零零零年世界末日之說,那時雖然覺得極不可信,心底還是會有些許異樣。而現在這座城市的毀滅,卻有足足十分之一的可能!我自詡膽大,仍不由顫慄。

梁應物把這十分之一告訴我,他或許是期望我能幹些什麼,哪怕把機率變成百分之九點九九。可我完全不知道能幹什麼。追查病毒騎士我幫不上忙,每天的活動是家——莘景苑——酒吧——家,這樣能發現什麼嗎?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是杜琴打來的,就是我曾經採訪過的芮金醫院護士。

她問我是否把內參寫完了,希望能傳給她看看,她想保存。作為一個親身經歷這樣驚心動魄(至少對她而言是)事件的人,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可惜,我當然沒有這份內參,也並不準備為她寫一份,其中有許多關節,她顯然是不適合知道的。

我只能再次用謊言遮掩,我說內參是有保密級別的,不能提供給她看。

她顯得有些失望,我只能在心裡說聲抱歉。

她最後說到了何夕,以令我極其意外的方式。

「你朋友她沒什麼事吧,就是上次陪你一起來的那個小姐。」

「啊?」我一頭霧水。

「我今天傍晚在醫院裡看到她了,她臉色不太好,似乎在擔憂什麼。不好意思,原來你不知道,我太多嘴了。」她在電話裡道歉。

「哪裡,謝謝你告訴我。」

她又去芮金醫院幹什麼?掛了電話我想。

難道對程根和程偉平,她有了新的發現?有哪些東西被我忽略了?讓她臉色這麼差,會是什麼呢?

一大早我就去了芮金醫院。我要搞清楚何夕到底在做什麼。直接去問她的話,以她的不合作態度,是不會有結果的。
讓我意外的是,林醫生居然說何夕並沒有找過他。這是怎麼回事?何夕在這座醫院交談過的人不是只有林醫生與杜琴嗎,難道她要調查什麼,還能繞開這兩個人?

「你昨天看見何夕的時候,她正往哪裡去?」我找到杜琴後問她。

「門診大廳,她應該看完病正往外走。」

「什麼?看完病?」

「應該是吧,我看見她拿著病歷卡了。」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被誤導了。她第一次來上海,如果要看病,的確是會選擇芮金醫院這家曾經來過,又名氣極大的醫院。

她得了什麼病?這應該屬於她的隱私吧,是不是不太好去調查……這個念頭只在我心裡閃了閃,就消失不見。

調閱別人的病歷,以杜琴和林醫生和我的關係,當然不可能幫忙。我找到了老賀,他一口答應,給我泡上茶,我讓在辦公室安心等著。

現在每個病人醫院都有電腦的簡單存檔,只要有人幫忙,查起來並不難,最多是到相當科室再問問醫生。

只是老賀居然過了近一個小時才回來。

「你那個朋友昨天一早做了一大堆的檢查,都是加急要當天出結果的,我跑了好些科室才搞清楚。」老賀說。

「唉呀,太辛苦你了,那她是……」我心裡一沉,什麼事要做那麼多檢查。

「其實沒病,她大概對自己的身體太敏感了,以前又沒經驗。她懷孕了。」

「懷孕?」我愣住了。我進行了無數的猜測,就沒想到原來是懷孕。

「是啊,才兩三周。一般人這麼點時間都不會有什麼感覺的,所以我說她敏感。」

哪怕說何夕得了范氏症就要死了,都不會這麼令我震驚。

范哲昏迷有三個多月了,而且他一直把何夕當妹妹,多半還沒發生過關係呢。何夕這樣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和別人。難道是強迫?

隨便和老賀說了幾句,我告辭出去。走出醫院的時候,「何夕被強姦了」這個念頭像條吐信的毒蛇不斷在心裡「絲絲」作響,怎麼都壓不下去。

兩三周,照時間上說是她來上海前後。後是不可能的,她一直都……

我突然停住腳步,彷彿有人在後面喊叫什麼,但我完全被自己的想法震駭了,身邊的一切都像是另一個世界,和我渾然無關。

何夕來上海的第一個晚上,是和我在一起渡過的!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我們都喝醉了!

我的孩子?難道說那竟然是我的孩子!

一種突然其來的莫明衝動讓我急步,甚至小跑著往醫院外去,我得找到她問清楚!

我跑得越來越快,我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周圍的人都以怪異的眼神向我望過來。

他們在奇怪什麼?一個人在街上瘋狂地奔跑嗎?這還不是我最快的速度,這一刻,我要發洩,用我所有的精力!

是喜悅,苦惱,還是困惑?我完全沒有準備好。雖然我被何夕完全迷住沒錯,但這下子算什麼?他媽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一個行人擋住了我,我飛速地繞過他,可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擋在我奔跑的前路上。我迫不得以放慢了腳步,最後停下來。

「你們在幹什麼?」我一把甩開一個試圖抓我領子的手臂,怒氣沖沖地說。

這時候我才聽見後面的大喝聲。

「站住!」

我剛扭回頭去,就被後面追上來的幾個人按翻在地。

我當然奮力反抗,卻立刻挨了好幾下重的。這幾個人的身手都不錯了。

「老實點。」一個人吼道。

怎麼是這樣的口氣,然後我才發現,他們都穿著警服。

我放棄了反抗,側著臉被按在地上,很快被上了手銬。一個人這時才氣喘吁吁地跑上來,我的臉緊貼在冰寒的地上,一雙粗陋的棉鞋站在旁邊。我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只看到他伸手指著我,說:「就是這個人!」

警車很快就來了,我被推了上去。警車我坐過好幾次,但戴著手銬的是第一次。

「為什麼抓我?」我問車上的警察。

「裝什麼傻!」其中一個不屑地斥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抓人總得給理由吧。我是晨星報社的記者,我沒做過任何違法的事。」

「喲呵,還是個記者?你自己心裡清楚,沒違法剛才怎麼跑得這麼起勁?」

「剛才那是……」我語塞。剛才自己的情況,的確很難對這些警察說清楚。

「沒話了吧,待會到了局裡給我老實交待!」那警察撂下這句後就不再理我。

「姓名。」

「那多。」

「性別。」

「男人。」

我坐在木椅上,面對著一左一右兩個警察。

「職業。」

「晨星報社的記者。」

「你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不知道。我沒幹任何犯法的事。」

「抓你的時候為什麼拒捕,為什麼逃跑?」

「當時我沒注意周圍的情況,為了一件私事我需要快點回家。當我發現是警察在抓我的時候,我就放棄了抵抗,我並沒有拒捕。」

「什麼私事?」

……

「不願意說?」左面的警察盯了我一眼。

「程根你認識嗎?」右面的警察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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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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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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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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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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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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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54 引言回覆
意外造訪的生命(2)

「程根?」我沒想到警察抓我竟然和程根有關。

「三個多月前我在芮金醫院採訪過一個叫程根的人。」

「就是他,你說一下採訪的經過。」

我照實說了。

「這麼說,他兒子你當時也見到了?」

「是的。」

「你之前見過程根或程偉平嗎?」

「聽都沒聽說過。」

「那麼那天採訪後呢?」

「沒有,只見過程偉平。」

兩個警察互視了一眼,問我的那個衝我笑笑,說:「你說說看,後來一次見到程偉平的情形。」

「就在不久前,在提籃橋監獄見的。至於說了什麼,當時都有監視錄像。具體的原因我沒辦法告訴你,我現在經過市政府的特別批准,正在進行一項特別的採訪任務,那天採訪程偉平和這有關,未經允許,我不能向無關者透露。」

問我的警察皺起了眉頭,問了句:「是嗎?」

「你可以向市宣傳部查證,他們會告訴你們我現在所進行的採訪的秘密等級。」我平靜地告訴他們。

「我會的。」他點頭,把手上的筆在桌上敲了敲,又問我:「你確定在你採訪了程根之後,再也沒見過他,而且直到你剛才說的那次,都沒再見程偉平?」

「我確定。」

「從八月十九日晚上十二點到八月二十日早上八點,這段時間你在幹什麼?」

我張大了嘴巴,我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麼把我抓到這裡來。

「你們不會以為是我偷的內臟吧。」我叫起來。

「從八月十九日晚上十二點到八月二十日早上八點,這段時間你在幹什麼?」他再次重複了問題。

「當然是在家裡睡覺。我一般十點才會起來去上班。」

「有人能證明嗎?」

「我一個人住。」

「那就是沒人證明了。可是有人看到你在這段時間裡,出現在芮金醫院,對此你有何解釋?」

「是那個清潔工嗎?你們以為監視錄像裡的人是我?我只能說,他認錯了人。」原來穿著那雙棉鞋狠狠對我說「就是這個人」的,竟是唯一目擊偷盜者的芮金醫院清潔工。

「你對案情瞭解的很清楚嘛,連清潔工和監視錄像都知道。」那個警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他一定以為我這個蹩腳的嫌疑犯露出了可笑的馬腳。

「我為什麼會對這個案子感興趣,和剛才的理由一樣,現在不能對你們細說。但是把這些告訴我的人,你們應該知道,是特事處的郭棟。希望你們能和他聯繫一下。」

「郭隊?」兩個警察都驚訝地揚起了眉毛。

他們低聲商量了一下,其中一個起身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誤會,希望你們能把那個清潔工叫來再好好認一下,並且認真和錄像裡面的人比對。」我對留下的那個警察說。

「你和郭隊認識?」他的語氣和緩了些,我想他現在也開始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了。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是特事處的副處了。因為特事處的事情,他請我吃過一次飯。」我輕描淡寫地說。

他又愣了一下神,如果他知道特事處是處理什麼事情的話,一定會對我的話非常意外。

「清潔工王潤發當時相當肯定你就是他那天看到的人,再加上你當時的反應……」他遲疑著說:「不過你最好能找到不在場的證明。」

「你們可以詢問小區的保安,我一直都在十點之後離開小區,如果某一天清早出門,應該會引起他們注意的。」他這麼問,我也只能這麼回答,三個月前的事情,又有哪個保安能記清楚,這個不在場證明還真是難找。

說話間出去的警察又進來了,兩個人小聲說了幾句。

「郭隊很快會過來,審問暫時先停一停,我們會再請王潤發仔細辨認一下。」

我可沒幹過那種事,這和姓王的眼神好不好沒關係。當然我不會當場頂回去,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

我被送進一間小拘留室,只有我一個,應該算是特別照顧了吧,不然還指不定要吃什麼苦頭。

郭棟並沒有像他們說的那麼快過來,我在拘留室裡吃了午飯,像是特意買的盒飯,一塊大排一個鹵蛋。

這件事終歸是會解決的,所以我並不太著急,注意力又被何夕懷孕的事牽扯過去。何夕會怎麼處理呢?她知道自己懷孕之後臉色不愉,這已經很說明問題,應該是會打掉的吧。她會和我提這件事嗎?

「哐鐺」,鐵門被打開了。

再次走進審訊室的時候,我看見郭棟坐在裡面,邊外還有一個沒穿警服的人,我猜他就是王潤發。

郭棟衝我點了下頭,沒說話。

我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有點鬱悶,這架式算三堂會審嗎?

「王潤發,你確定這個人就是那天早上你在醫院看到的那個嗎?」問話的還是上午兩個警察裡的一個。

「嗯,是他。」可惡的中年男人使勁地點頭,氣得我拿眼直瞪他。

「那多,請你站起來。」

我依言站起。

「王潤發,你走到他身邊去,再看看。」

王潤發走到我身邊,來回地看,還繞了兩個圈子,讓我極不自在。

「你再回想一下醫院裡你碰到那個人時的情形。」

王潤發拿眼睛瞅瞅向他說話的警察,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仔細看看,身高。」警察提醒他。

王潤發突然張大了嘴,還用粗糙的手掌比了比。

「嗯,這,哎呀,那個人好像要再高一些。」
兩個刑警露出無奈的神色:「那你再仔細認認,他的樣子到底是不是。」

王潤發盯著我左看右看,臉上的神情越來越不確定。

「警官,那天我是覺著那個人穿得挺怪,多看了幾眼,可是我這記性,嘿嘿……您們也知道我這個記性不好,早上我光看了個側面,真是覺著像。可從正面看,嘿嘿,嘿嘿。」

「唉,你,這可不是能打馬虎眼的事。你現在還確定嗎?」

「身高的確不對,這樣子嗎,現在看看,還真不能確定。」

「唉呀。」兩個警察齊聲重重地歎了口氣。

「那先生,這真是對不起,這個,早上的情況,我們是準備帶著王潤發再走一遍現場,希望能讓他回憶起什麼,沒想到他一看到你就說……你當時又是那樣的反應,這才搞出誤會。」一個警察一邊向我道歉一邊為我打開手銬。

「算啦,好在我還沒吃多大苦頭。」我活動著雙手說。沒吃多大苦是因為有郭棟,否則……就算弄清楚了事情最多也就點個頭把我放了,這樣的陪禮話都不一定能聽到呢。

「這次謝謝你了,把你的名字抬出來還真有用。」走出拘留所的時候我對郭棟說。

「哪裡哪裡,這件事太不好意思了。」郭棟一臉的抱歉:「這兩個小傢伙辦案實在是太不仔細,怎麼能這樣。他們打電話給我的時候真把我嚇了一跳,我過來第一件事就把錄像調出來看,這身高上差距太明顯了,怎麼說也至少有五厘米以上。普通的內增高鞋是達不到這麼高的,故意為之的話,如未經過訓練,走路的姿態會有輕微異常,但這些錄像進而都沒看出來。」

「你是老刑偵了嘛,總要給年輕人留點進步的空間吧。」我打著哈哈,其實心思並不在這上面,老實說被釋放的喜悅,也完全被一個發現沖淡了。

剛才王潤發說的一句話,就像一道閃電,突然之間把我此前心的疑惑照亮,以往那些難以索解的關竅頓時貫通了!

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想通了這些,讓我的胸口郁加煩悶起來。

等我到達莘景苑,已經過了下午三點,這些天來這是我到的最晚的一次。

當然,這兒並沒有幾點上班的時間表,我本來就幫不上多少忙,並沒有為此而指責我。

這兒的情況是整個地下一層的病人只剩下一個,他還在亢奮期。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新增加的確診病例了。三幢大樓裡殘留下來的生還者是三十三人,總的死亡人數是八十八人,其中包括一名警察和一名護士。

這名孤身一個的病人心情非常糟糕,周圍一個又一個鴿子籠一樣小的隔間裡曾經住滿了病友,如今只留下死寂。空氣中濃濃的消毒藥水氣味背後,還有一股怎麼都驅散不掉的血腥氣。那是死亡的氣息。

病人被注射了強烈的安眠藥劑,因為在那之前他總是間歇性地大聲咆哮,用手或頭捶擊著病房的塑料隔牆,這個陷入深度恐懼的公務員還險些把一個護士的防護服扯壞。

現在似乎可以看見這場災難的結束了,如果十天內沒有新增病人,小區的封鎖就可以解除。原本是只要七天的,但為了保險,特意再後延了三天。

「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我對何夕說。

「嗯,怎麼突然這樣?」

「你真得覺得很突然嗎?」

有些事需要正式和她談清楚,不過話到嘴邊,卻不只為什麼改成了這一句。

何夕望著我,眼神裡看不出任何東西,然後逕自走開了。

「六點前我到賓館接你。」我衝著她的背影大聲喊。

轉過身,卻瞧見倫勃朗在不遠處看著。

有些尷尬,但我還是走過去。

「正有事找你,倫勃朗。」

出租車在新吉士酒樓前停下。前面一輛休旅車的後面貼著已經老掉牙的「熊出沒請注意」,我想在新天地這種地方,貼一張「美女出沒請注意」還是很合適的。

既然何夕初次來上海,我特意帶她來這裡吃本幫菜。其實我這個上海人,平時外出吃飯,倒是極少去本幫餐館的。

烤子魚,馬蘭香干,外婆紅燒肉,扣三絲,蟹粉豆腐,水晶蝦仁。兩個冷菜四個熱菜,外加一份小吃糯米紅棗。

菜一盤盤端上來,動筷的時候我笑了。

「怎麼,我拿筷子的手勢不對嗎?」何夕比較了我們兩人的捏筷方式,問。

「不,其實你是對的,我這個手勢,小時候父母一直想糾正,就是沒改過來。」

何夕終於也微笑了一下,不過當她看見我用不正確的手勢穩穩挾起一塊蟹粉豆腐的時候,立刻瞪大了眼睛:「你竟然能把豆腐挾起來,真是神奇。」

「所以別管手勢正不正確,得看管不管用。」我得意地說。

何夕嘗試了幾次,肢解了三四塊豆腐之後,終於放棄改用了瓷勺。

蟹粉的鮮美和豆腐嫩滑的質地讓何夕的眉梢為之一展:「真是美味,我在香港也吃過這道菜,不過還是這次的更勝一籌。」

「待會的外婆紅燒肉才這是裡的當家菜,非常有名。對度假來說,美食是非常重要的內容,不是嗎?」

何夕微微一怔,說:「我都差點忘了自己是來度假的呢。」

「是啊,怎麼看你都不像是度假來的啊。」

何夕當然聽出了我的意思,卻沉默不語。

「我從倫勃朗那裡聽說了范哲的事。」

何夕的臉立刻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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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55 引言回覆
意外造訪的生命(3)

「照片上的人就是他吧,你懷疑是他取走了程根的內臟?」

何夕放下筷子,她的眼睛冷峻得像冰山,睫毛顫動著。

「你都知道些什麼?」她戒備地問。

「我是知道一些,也很希望能幫到你,但前提是你要把你的手伸給我。」

我不準備退縮,看著她直視過來的眼神,這眼神像冰稜一樣尖銳,但當我想到她其實支撐得有多麼辛苦,心裡又是酸楚又是疼惜,目光也越來越柔和。

何夕低下頭,避開了我的眼睛。我的倔脾氣湧了上來,任憑胸中情愫如何翻滾,硬是壓著不再開口示好。

此後的時間裡,我們沒有再說什麼,目光也未曾再次交匯。

這頓飯吃得沉悶無比,我們都無心品嚐菜餚,二十分鐘後,我草草買單。

我坐在副駕駛坐上,何夕坐在後座,之間僵硬的氣氛,我想就連出租車司機都發現了。

快到芮金賓館的時候,何夕低聲地問我:「你,真的想幫我嗎?」她的聲音若有若無,難以分辨。

我沒回答,我想這不需要回答。

其實我真想扇自己兩巴掌,我聽出她的聲音不對了,但就是沒辦法讓自己開口。我一貫能說會道,可是愛情總能讓一切亂套。

車在芮金賓館門前停下,何夕默默地下車。我從後視鏡裡看著她用手擋著眼睛,低頭快步離開。

車再次啟動。

我閉著眼睛,頭靠在座椅上,良久,長長歎了口氣。

「回芮金賓館。」我對司機說。

帕薩特在長街上迅猛而華麗的一百八十度掉頭,輪胎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嘯叫。我努力坐正,卻聽司機說:

「這就對了,我想呢,真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你哪能這麼忍心。」

等了很久,門才緩緩打開。

何夕抿著嘴站在門口,因為才剛哭過,所以神色顯得比往常柔弱幾分。

「我真的想幫你。對不起,我剛發現原來我這人也會犯驢脾氣。」

何夕的嘴角向上彎起,看來她心中的愁緒被我這句話打消了少許。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正常。

「進來吧,驢脾氣。」她讓到一邊,冷冰冰地說。

我笑了。

這是我第二次進她的房間,不免又想到了那個晚上。關於那段時間,唯一留給我的印象就是醒來後劇烈的頭痛。

「其實有許多事情,在剛才那樣的場合講並不合適。」何夕倒了杯水給我。

「謝謝。」我喝了一口,隨手放在茶几上。

「不知道倫勃朗告訴了你些什麼。」

「你和他的關係,還有范哲現在的情況。」

「我們三個人從小在孤兒院裡長大,那時候,我總是能吃到最大的水果,最多的飯菜,有誰把我惹哭了,哥哥我幫我擦掉眼淚,而倫勃朗則會衝過去把惹哭我的人打一頓,有時候是被打一頓。」何夕的身子往沙發裡縮了縮,好像要把整個人縮回那早以遠去的時光裡。

「後來我們一起被父親領走,一年年過去,我們開始長大,始終都在一起。進了父親的機構工作,我做病毒研究,他們兩個開始東奔西走,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會帶給我當地的特產和禮物。其實數起來,他們兩個都待我很好,但時時讓我記起的,卻只有哥哥。有時我會想,如果那時,是哥哥衝上去打架,倫勃朗擦乾我的眼淚,會怎麼樣。」何夕微微一笑,停了下來,入神地想著什麼。

我看著她,這是屬於她的時間。

「你說的對,我是懷疑,是哥哥偷走的內臟。」何夕回過神來,說了這句話後,眼神也灰暗下來。

「這兩年來,我開始覺得,他有事情瞞著我。他不說,我也不問,但我能感覺到,有些事情給了他很大的壓力。我多想和他一起分擔,試著問過幾次,他只是笑著,和往日一樣和旭地笑著,不說話。三個多月前,他從上海回來的時候,我事先打電話給他,問清了航班號,去接飛機。」

「你說他從上海回來?」我忍不住打斷她。

「是啊,從上海回日內瓦。怎麼?」

「就是出事前的那次?但我問倫勃朗,他為什麼說不知道?」

「他說不知道嗎?」何夕皺起了眉,微微搖頭:「不應該啊,哥哥出事,他在病床邊和我一起守了三天三夜呢,怎麼會沒打聽是從哪兒回來的呢。」

為什麼倫勃朗要瞞著我,不告訴我范哲出事前是來的上海?這其中的原因……

「不過這件事,我的確覺得迷霧重重,後來都說是哥哥自己度假去的,因為並沒有正式的公派記錄。但他去度假,怎麼會事先不和我說,通常我們都會一起去的。另外,我還聽到另一種說法……」何夕微一猶豫,接著道:「因為哥哥一共只離開了三天,父親告訴我他是臨時請的假,所以度假之說是有些牽強。他是因為一些私事而去上海的。」

說到這裡何夕眼中有些許失落和黯然,顯然這件讓范哲急飛上海的「私事」,她卻一點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在機場接到哥哥的時候,他的神情很疲倦。他提著一個很大的旅行袋,裡面勉強塞進了兩個箱子,繃得緊緊的,拉鏈都無法完全拉上。我搶著幫他提,他卻說不用。他好像很著緊裡面的東西。」何夕停了少許,極輕地歎了口氣。

「旅行袋的口沒全拉上,所以我無意間也掃到了裡面的東西。好像是器官保存箱,大號的那種。」

我深深吸了口氣,真的是他嗎,范哲?

「或許,或許是我看錯了也不一定。這些日子以來我常常回憶當時的情形,記憶卻反倒越來越模糊了。」何夕遲疑著說。

「那是你過於專注了,就像盯著一件東西看太久反而會眼花一樣。」其實還有一點我沒說,那就是何夕下意識裡並不希望是范哲偷走的內臟。

「後來怎麼樣了,接完機之後你們去哪裡了?」我問。

「出機場已經過九點了,我們當然是回家。可是回到家不久,哥哥說有事要出去一次,就開著自己的車離開了。那個旅行包他也帶走了。一整夜他都沒有回來,直到早上六點多,他突然發病被送進醫院。」

說到這裡,何夕側過臉,雙手用力地捏緊,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幾分鐘,她才平靜下來,鬆開手,飛快地擦了擦眼角。

「可是范哲一整夜不回來,你怎麼會放心,不給他打電話呢?」

「他是個工作起來不顧一切的人,其實我們一家都是這樣,因為工作而整夜待在總部是常有的事,我最長的一次連續在實驗室裡做了五天的實驗,困了就在檯子上睡個把小時。」

「噢天哪,那你的皮膚怎麼還會這麼好。」我試圖開個玩笑讓她能放鬆一些,不過好像沒什麼效果。

「那天晚上,父親和倫勃朗也沒有回來住,整個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試著打電話給他,但手機關機了。這也是常有的事,比如做實驗的時候。所以我並沒太在意。」

「那麼你哥哥被送進醫院之前都在幹什麼,你後來總該知道吧,我覺得這很重要。」

「在總部的病毒實驗室。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在從事病毒研究,而且當天實驗室的研究記錄都被銷毀了,沒人知道他在那裡幹什麼!」

「是誰把你哥送醫院的,是他自己打電話求救的嗎?」

「是趙自強。我想他應該知道什麼,哥出事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就在實驗室裡,但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幫我哥送咖啡的時候看到他倒在地上。」

「趙自強?也是海勒國際的嗎?中國人?」

「他和我們一樣,是聖公會孤兒院出來的。我們從小就認識,那時我們的關係不怎麼樣,這傢伙很……」何夕露出嫌惡的神色,說:「我不知該怎麼說,他好像是縮著的,站不直坐不挺,脊椎永遠彎著似的,性格也很怯弱,總是躲在孤兒院的角落或陰影裡,說話細聲細氣,一臉的小心翼翼,讓人覺得有點猥瑣。他一直都沒有被人領養,和這有很大的關係。他原本不是叫這個名字,自強是後來改的。」

「哦,那他是完全在孤兒院長大的了?能夠進海勒國際,這個名字並沒取錯啊。」

「是的,在海勒國際看到他的時候我們都很意外。他和小時候並沒有太大的改變,特別是神情。不過,聽說他的讀書成績相當優異,智商很高。在海勒國際,主要做病毒研究,有時也參與一些醫療援助。由於性格的關係,他在海勒國際裡朋友不多。我可不覺得我哥會麻煩他倒咖啡,他也不是那種會主動送上咖啡的人。」

「那麼其他人呢,倫勃朗,還有你父親,他們怎麼說?」

「他們……」何夕遲疑著說:「趙自強堅持說他只是去送咖啡,我哥在暈倒前已經把之前的試驗痕跡清理乾淨,他們也沒辦法追問。不過趙自強還是說了一點,他覺得我哥的研究可能和范氏病毒有關。」

「范氏病毒?所以你才會來上海!」

「是的,我哥是來了次上海才出的事,如果是感染了什麼的話,很可能就是在上海感染的。雖然他的症狀和范氏症有很大差異,但是上海突然爆發范氏症,我總覺得和我哥可能有聯繫。倫勃朗已經先一步來上海處理莘景苑的事了,父親說我應該去放鬆,不要再來上海。昨天我去接機,還被說了一頓,他讓我找個地方徹底休假一個月,別再待在上海。可我怎麼能讓我哥就這麼不明不白的……」

「那麼,你來上海這些天,發現了什麼嗎?你……有沒有覺得莘景苑什麼地方有異常?」我的心提了起來,三個月前范哲從上海返回日內瓦,連夜進行范氏病毒的研究,如果這是真的,難道和三個月後上海莘景苑爆發范氏症毫無關係嗎?這之間很容易就能產生各種各樣的聯想,甚至范哲的死因也有疑問,他是不幸染病,還是謀殺?他是否發現了什麼東西?難道真的和病毒騎士有關?

恐怖襲擊的陰影再一次襲罩了我。或許,這並不是百分之十的機率!

「在莘景苑我沒發現什麼異常,我並不是學刑偵的,在那裡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垂死的病人身上。倒是你,讓我發現了線索。」

「芮金醫院?」

「是的,你知道我哥是哪一天回到日內瓦的嗎?」

「難道是,八月二十日?」

「是的,他乘坐荷航KL896次航班,八月二十日中午十二點二十從上海浦東國際機場起飛,瑞士當地時間20:40分准點抵達。」

「時間對上號了,還有兩個裝器官的箱子,誰都會產生聯想的。」

何夕點頭:「是的,所以我才懷疑,我哥和偷程根器官的人有關,甚至就是他幹的。但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幹。」

「或許就像你聽到程根海尼爾氏症康復時的心情,他也是想到了治癒范氏症的希望吧。」我說。

「但問題在於,他是怎麼知道程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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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one 發表於 2009-03-26 20:55 引言回覆
讚餒 xD

目前在悠閒的爬文

繼續po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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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56 引言回覆
意外造訪的生命(4)

我心裡已經有一個猜測,但此時講出來還為時過早,究竟是不是范哲偷的內臟,我也到等到明天才能確定。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誰都沒有告訴。這讓我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這件事查個清楚。」

何夕打開壁櫥的門,裡面是一個旅行箱。她打開箱蓋,從裡面取出一件白色物品遞給我。

這是一隻常見的一次性醫用塑膠手套。潔白如新,像是沒有用過。

「這是我在整理我哥東西的時候發現的,在他的辦公室裡。一共有大半包沒用過的,這樣的手套可以在機構裡領取,我帶了一隻在身邊。你能看出什麼嗎?」

我翻來覆去,正如何夕所言,這手套是新的,能有什麼問題?

何夕歎了口氣:「你當然是看不出的,那時我悲傷過度,我哥房間裡的每一件東西,我都會呆呆地看很久,連這疊手套,我都不知不覺地取出兩隻戴上。我想像著他手的樣子,而我的手卻撐不起那樣大的一副手套。我想記住他的手,還有溫度。那一次,我哭得可比剛才厲害多了,戴著手套的手捂在臉上,聞到的全是橡膠味,再也沒有這麼一雙手,會給我擦去眼淚了。」

何夕的眼眶又開始濕潤,不得以停了下來。

我欲言又止。

「當我哭到流不出眼淚,把手套摘下來,準備去洗臉的時候,才發現了問題。你注意看手套食指和拇指的指尖。」

「啊,這是用針戳的?」

在這兩個地方,各有一個極細小的破口,這樣微小的破口,只有在戴上手套,把指管撐起來才會稍稍明顯些。如果不是何夕這樣告訴我,絕對是發現不了的。

「要不是我脫下手套,發現手指上居然有一點點水漬的話,絕不會發現。」

「可是這代表……」我突然想起何夕之前說的話,連忙問:「你說有一疊沒用過的,難道都是這樣?」

「是的,每一隻手套上都被針戳過。換而言之,這些手套已經不密封了,起不到保護作用。」

「如果范哲在上海期間用過其中的手套,那麼……」我看著何夕,說:「他有可能死於謀殺。」

何夕突然抬起頭盯著我,說:「我哥還活著,他沒死。」

「哦,對不起。」我連忙道歉。

何夕閉上眼睛,臉上掠過一抹痛苦。她心裡是知道的,范哲幾乎是沒有再次甦醒過的可能。

「可是有人想要他死,這個人就在海勒國際裡,他究竟被牽扯到什麼事件裡去了,我一定要搞清楚,那個人,也一定要付出代價。」何夕睜開眼睛,堅定地說。

「好了,我把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很抱歉,之前我隱瞞了一些東西。」

我點了點頭:「當然,我能理解。」

何夕並沒有問,不過顯然該我說些什麼了。

「你還記不記得,郭棟曾經說過,有一個清潔工可能見過偷內臟的人。」

何夕點頭:「怎麼,他說了什麼?」

「今天早上我有事去芮金醫院。」我看了何夕一眼,她正用心聽著,如果她知道我是為了她去的,不知會怎麼樣。

「我本想辦完事就來莘景苑,但離開的時候,正巧碰到警察陪同這個叫王潤發的清潔工,到醫院走一遍現場,想幫他回憶起更多的東西。結果讓王潤發看見了我。」

「嗯?」

「王潤發向警察指證我就是那個人,結果我被警察帶到拘留所待了大半天,如果不是郭棟的話,不知要被冤關多久。」

何夕神色一動,我心裡歎息,她的反應進一步確認了我的推測。

「當然,現在誤會已經解除,那個王潤發認錯人了。我認識一位很厲害的催眠師,明天我想帶王潤發去見他,希望能過催眠的方式,能讓他完整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況,然後畫出嫌犯的模樣。究竟是不是范哲,明天就見分曉。」

「那麼,那麼,」何夕囁嚅著,然後取出一張照片遞過來:「你需要它嗎?」

就是那張范哲、何夕、倫勃朗的合影。

「不用,我已經從倫勃朗那兒翻拍過了。」這就是我下午找倫勃朗的原因。

「他沒奇怪你為什麼這麼做嗎?」

「我說警方問起你上次給程偉平看的照片是什麼,我不方便問你要,只好從他那裡翻拍。」

「哦。」

「你想說什麼?」我看何夕幾次欲言又止。

「這件事情上海警方已經在調查了,如果的確是我哥哥的話……我們能不能先進行私下的調查,不要讓結果被警方知道,至少我希望他能安安靜靜地走完最後一程。」

我沉吟不語。

何夕看著我,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已經有些逾矩了。

「這……恐怕很難。」我看著何夕失望的臉,卻不得不這樣說。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告訴你,但你絕不能透露出去,那會引起嚴重的後果。」

何夕點頭。

並不是我被何夕迷暈頭腦才會把病毒騎士這麼重大的事說出來,我知道以何夕的性格,平時話就不多,答應的事絕不會說出去。而我不把這事說出來,就顯得不近人情了。至少會給她一個惡劣的印象,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因為這座城市正受到這樣的威脅,如果對你哥哥的調查沒涉及到這種可能,我可以答應你,暫時不透露給警方,私下調查。一旦發現你哥哥被牽扯進去,我絕不可能拿幾十萬人的性命去冒險,必須立刻告訴警方,讓他們展開全面的調查。」

何夕的臉色發白,說:「希望這不是真的,那太可怕了,要是有人拿范氏病毒當作生化武器在城市裡大規模投放,天哪。我哥哥絕不可能幹這樣的事情。」

「我並不是說范哲會參與到這件事裡,比方說,他發現了病毒騎士的實驗,從而被病毒騎士投毒呢?那個人既然這樣自稱,說不定除了范氏病毒,他還掌握了其他一些可怕病毒呢。」

「但我哥哥手套上的洞一定是內部人幹的,這麼說來,這個病毒騎士就和海勒國際裡的某些人有很深的聯繫了。」

我搖了搖頭:「這只是一種推測,畢竟更大的可能是病毒騎士只是某人的惡作劇,或者他的意思和我們想的完全不一樣,和莘景苑也不著邊。一切還是等有了具體線索再說吧。你明天上午準備和我一起去嗎?」

何夕皺起了眉頭:「可能不行,明天上午父親會來莘景苑考察,然後中午就乘飛機回瑞士了,我要全程陪著他的。」

「哎呀」,我叫了起來:「真糟糕,這兩天的事情把我的精力都牽扯了,我該採訪你父親的,他的海勒國際對莘景苑事件伸出援助之手,本人又是范氏症的發現者,長期領導范氏症研究,我這個特派記者要是沒採訪到他,可真是太不合格了。」

我連連拍著自己的腦袋,懊惱不已。我的本職可是記者,犯了這樣的錯誤真是不可饒恕,我的注意力全都被其他一些東西吸引走了。

「王潤發的事應該用不了一上午,我一結束就趕過來,你看能不能給我安排個簡短的採訪?」我對何夕說,也只有靠她了。

「你看這樣好不好,明天中午我父親會在浦東機場裡吃午餐,你過來一起吃吧,邊吃邊聊。他也是荷航12:20的飛機,我們十一點左右用餐,登機手續會在之前辦好,所以大概會有半小時到四十分鐘的時間。你看行嗎?」

「好的。」我一口答應。雖然浦東機場很遠,就算我失職的小小懲罰吧,要是早點想起來,一定能在昨天安排好採訪的。

「到了我打你手機,呃。」我忽然想起何夕是沒手機的。

「到時間我給你打電話吧。」何夕說。

我點頭。

走出芮金賓館,我才發現自己壓根就沒和何夕提懷孕的事。

是自己下意識的逃避嗎,怕引起彼此的尷尬?

我想何夕肯定不想要這個孩子,一回到瑞士就會處理掉吧。這樣的話,我又何苦把這層面紗挑破呢?

那麼……當然沒發生過……

我在寒夜裡佇立良久,直到旁邊遠光車燈不停地明滅提醒,才悵然鑽進了這輛等候多時的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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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0:59 引言回覆
范海勒之約(1)

牆壁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淡淡的藍色。這是一種能讓人安寧下來的顏色,但是在牆上,又隱隱畫著一些沒有規律可尋的奇異曲線,就像大海裡起伏的波濤,盯著看久了,會讓人不知不覺沉迷於蘭色的汪洋之中。

與其說這有助於放鬆心情,倒不如說有輕微的迷幻效果,這才是主人真正想達到的目的。長廊裡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木凳上,我望著面前厚實的木門,王潤發已經進去近一個小時了,我還要等多久?

這是一幢靠近上海延安路的新式石庫門建築的二樓,在滬上並不大的專業催眠師圈子裡,這個叫做「歐明德心理診所」的地方,是極為有名的,一般來說,催眠不是對人人都有效的,有所謂的極易催眠的「催眠體質」,更有諸多令大半催眠師都無能為力的「催眠絕緣體」。

通常,一次催眠是否成功,和被催眠者的精神狀態息息相關,這其中也包括本人的性格,信仰等不可變因素,也包括被催眠時的情緒,還有對催眠師的信任度以及配合度。

這個歐明德了得之處,就是他能破解大多數的「催眠絕緣體」,對九成以上的人成功催眠,而且即使被催眠人心理上牴觸或者懷疑,他也有一套方法能夠步步瓦解對方的抵抗,當然這樣做的成功率大大降低,可是在其他催眠師看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不過歐明德對我的第一次催眠就以失敗告終,我還記得事後他像被水鬼附身般臉色鐵青的模樣。那次我因為進入一座三國時期的古墓探險,被墓道裡刻著的詭秘符號暗示,徘徊在生死邊緣,經人介紹求助於他,他卻無功而返,這才有了我之後的尼泊爾之行。

這說明他的催眠本事,和暗世界的奇人異士相比,還上不得檯面。可這一次給王潤發做催眠,他出馬是綽綽有餘了,我可不想什麼事都去向路雲求助。讓她這位中國古幻術一系當代的傳人幫王潤發這個糊塗的傢伙長記性,實在是太過浪費了。

對我來說這是尊大神,能不請還是不請的好,免得小事多了真有大事人家甩手,那才叫糟糕。雖然路雲與我關係不錯,凡有求從不推脫,但這每次見面都要考驗我定力的女人,心思可比何夕還難猜十倍,所以平凡人還是要有平凡人的自覺。

門終於開了。先出來的是王潤發,後面是歐明德油亮的腦門。

「怎麼樣?」我急著問。

「哎呀,我是迷迷糊糊的,歐醫生說我不是適合催眠的人,這次催眠不太成功,所以還是沒能回憶起當時的具體情況。」王潤發搖著頭大聲說。

我眼角的餘光瞟到歐明德以極輕微的幅度點了點頭。

「哎呀,那耽誤你上午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幫助警方出份力呢,沒想到還是不成。」我遺憾的對王潤發說。

「哪裡哪裡,這個,我認錯了人,害你在警局裡待了大半天,才真是不好意思呢。」王潤發連連擺手。

王潤發性子耿直,我一說想找個催眠師幫他回憶他就同意了,連我要給他的兩百塊請假誤工費都不肯收,他是想以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老王啊,我和歐醫生好久不見,還想在這裡坐一坐,要不你自己回醫院?」

「好,好。那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我目視王潤發下樓,從窗戶裡看他拐出龍堂的窄道,這才轉身示意歐明德。

「進去聊吧。」他說。

我坐在鬆軟舒服的沙發上,一般人在走廊裡放鬆了心情,又坐到這樣的沙發上,恐怕只要歐明德稍加引導,就能進入昏沉欲睡的失神狀態中了。

「你催眠成功了?」

「當然。不過應你的要求,我最後給王潤發的潛意識下了催眠失敗的 指令,所以他在恢復清醒後才會這麼說。」

這是因為何夕的關係才特意事先對歐明德要求的,因為如果不讓王潤發這麼認為,有什麼發現會很快讓調查此案的警方知道。

歐明德把一幅打印照片還給我。

「怎樣?」我接過來問。

「他確認了,就是照片上最右邊的男人!」

「確定嗎,不會再認錯了吧?」

「深度催眠狀態下王潤發完全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誤認的概率很小。

就好比你前一刻看見一個人,後一刻讓你認照片一樣。」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已經為此準備了很久,卻依然無法用完全坦然的心情去面對。

為什麼王潤發會誤認我,為什麼我會覺得從未謀面的范哲似曾相識,為什麼滿腹心事難以接觸的何夕會對我的態度與他人截然不同,在酒吧有說有笑,最後還去了酒店。這些終於有了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就是我的側面看上去與范哲非常相似!

王潤發看到我的側面,誤以為是范哲,而等我被按在地上,一邊臉貼著地,他跑上來確認時,也只能看見我的半邊臉。而等他稍後看見我的正面時,因為先人為主的印象,也不會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生懷疑了。

而我初看到范哲的照片,覺得眼熟,苦思許久想不出何時見過,如果那時我照照鏡子,或許就會恍然。

我的魅力,更不可能大到了吸引因為情郎徘徊在死亡邊緣而傷心欲絕的何夕,她對我甚至比對倫勃朗都和善些,就是因為我長得像范哲。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她看著我的時候,心裡一定隱隱浮現范哲的身影,第一天晚上,她一定是把我當成了范哲,才會發生那件事吧。我甚至忍不住去想,在我渾渾噩噩的時刻裡,她纏綿時一定在喊著范哲的名字吧……

的確,我曾經在心裡懷疑,何夕為什麼對我這樣,是她真的對我有意,還是別有所圖。

好了,現在可以不用再進行那種可笑的懷疑了,她嘴角的微笑,她柔和的眼神,全都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在芮金醫院發現的秘密,我決定不再對何夕提起。那個不該出現的生命,就讓何夕處理掉吧。

我木然坐在沙發上,心裡百轉千折,想要揮劍斬情絲,卻發現自己拿的是把鈍劍,左衝右突,反勒得自己痛苦不堪。

正在暗惱自己為何如此不灑脫,歐明德遞了張紙給我。

我接過一看,上面寫了三個數字。

「836。」

「你如果不準備接受我的心理輔導,就把心事留回家想去,我先把王潤發的事情講完。」歐明德是心理醫生,當然能看出我的不對勁。
「哦,不好意思,你說。」我強打精神對他一笑, 「嗯,這麼說王潤發還有別的發現?」

「當天王潤發和那個男人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直到快出醫院大門才分開。所以王潤發還看見他上了一輛等候在醫院門口的出租車。我引導催眠狀態下的王潤發注意那輛出租車,結果讓他回憶起那輛車是大眾出租公司的,而車牌的最後三位數是836。我想這可能對你有用,你能據此查到照片上的人之後去了什麼地方。」

我並沒有對歐明德說前因後果,這是他察言觀色後為我額外做的事。

「謝謝。」我表示了感謝,雖然我覺得這其實並不重要。范哲是當天中午的飛機,他當然是打的回賓館拿行李後去機場。

范海勒之約(2)

出了歐明德的診所,我拐出弄堂走在延安路上。今天上海來了寒流,氣溫比昨天低了好多,風很大,吹在臉上略略有一點刮進皮肉裡的痛。這正是我現在需要的。

「咦,那記者,你不和歐醫生吃飯了?」一個大嗓門打散了我的茫然。

我隨聲望去,是王潤發。他正在一個公交車站牌下驚奇地看著我。

「啊……我中午臨時有事,只好和歐醫生冉約時間了。你還沒等到車嗎?」

「可不是,都等了二十分鐘了。」王潤發抱怨著。在這樣的天氣裡等二十分鐘的車是有些難熬。

「哦,我順路帶你回醫院吧。」我招手讓一輛出租停下。先前讓他先走是不得已,現在碰到了,當然不好意思不把人家送回去。

「那就謝謝啦。」王潤發也不和我客氣,跟著我上了車。

芮金醫院並不遠,加上紅燈等候也就二十分鐘。王潤發道謝下車後,我讓司機去浦東國際機場。

「啊,去機場,那你能不能稍微耽誤一會兒,我去加個油。」

「那算了。」我把車費給他。

「哎,等等,不會多算你錢的。」司機著急地說,這可是筆大生意。

可是我心情不好,不高興和他多磨蹭,開門下車。

芮金醫院門口排著好幾輛車,選擇多著呢。

我走到排在第一輛的出租車旁,正要拉門上車,眼睛掃過後面那輛車,卻一愣。

那是輛大眾的出租車。

不會這麼巧吧。我心裡想著,但這輛車車牌的最後三個數字,正是「836」。

我摸出寫著數字的紙對了一下,然後向這輛車走去。

「您好,去哪兒?」司機側過臉向我點頭示意。

「機場,浦東機場。」

他吹了記短暫的口哨,啟動了汽車,這可是筆大單子。開過前面停著的那輛車時,他特意降下車窗,露出笑容。

是在示威嗎?殘酷競爭無處不在啊。

「還是坐我們大眾的車子好啊。」上路之後,司機打開話匣子,開始誇耀自己所屬的大眾出租公司,其品牌優勢有多好,服務有多到位,以至於像我今天這種主動挑選他車的現象屢見不鮮。其實我知道,這正是上海所有小出租公司的駕駛員痛恨大眾出租的原因。

「你經常在芮金醫院門口泊車等客人嗎?」好不容易等到他說話的間隔,我趕忙插嘴問。

「是啊,這算是我的據點,要是車在附近,多半會過來看看有沒有生意。怎麼,您經常會從這兒要車?」

「哦,不是。」我心裡琢磨著,該怎麼開口問。

「您急著趕飛機不,要不要我給您開快點兒。」

「只要十一點前到就行。」

「那沒問題,肯定到得了。我開得穩一點,安全最重要嘛。您這是第一次坐我的車,包您留下個好印象。您看我可是三星駕駛員,有什麼要求儘管提。要聽音樂嗎?」

「不用不用。嗯?你確定我第一次坐你的車,你每天拉這麼多客人,說不定拉過我呢。」

「不可能,我這人的記性特別好,要是您坐過,我肯定能記得。」

「記性好?」我笑了, 「那我考考你。」

「考我記性?好,你考考看。」

「我有個朋友,上次說在芮金醫院門口坐過輛大眾車,司機態度特別好,可能說的就是你。你想想,今年八月二十號,你在這裡醫院拉過人沒?」

「八月二十號啊……」前面黃燈閃爍,他緩緩踩下剎車,讓車穩穩停住。

「早上一單,下午一單,一共做過兩單,你那朋友長什麼樣?」

「哈,你還真記得。他比我高半個頭,男的,和我差不多年紀。」

「早上的,是不是?人長得不錯。」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好像和你還有點像呢,是你親戚?」

我心裡驚訝,這司機的記性還真不是吹的。

「對,是早上,你記得幾點嗎?」

「七八點吧,不到八點。去的教堂。怎麼樣,我可從沒見過記憶好過我的人呢。我記得送他到教堂的時候大概八點剛過的樣子。」

教堂?我心中驚訝。怎麼會是教堂,不是賓館嗎?

「還記得什麼教堂不?」

「當然了,徐家匯大教堂啊。」

那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范哲去那裡幹什麼?

意料之外的線索總能帶來意料之外的收穫,如果不是急著趕去見范海勒,我真想立刻去一次徐家匯天主教堂。

到達浦東機場的時候離十一點還差一刻鐘,不多久就接到了何夕的電話。說明了自己的位置,幾分鐘後她就出現在不遠處向我招手示意。

她穿著件皮毛一體的細腰夾克款藍色上裝,下身是條白色馬褲,兩邊有漂亮的棕色交叉紋褲線,腳上蹬了雙翻毛皮靴,長髮在腦後紮了個髻。我這些天從未見她這樣打扮,勃勃英氣直逼而來,同時又盡情展露了身體的動人曲線。她就像製造出了巨大的空間塌陷,根據廣義相對論,候機大廳所有人的視線都不可抗拒地往那裡偏移。

「怎麼樣?」我剛走近,她就急著問道。

「是他。」我沉聲說。

何夕神情一凝,停了停說: 「走吧,父親已經在等你了。」

「他是天主教徒嗎?」何夕走得很快,我加緊腳步跟上她問。

「是的,你怎麼知道?」

「他離開醫院後,去了上海一座天主教堂。」

何夕放慢了速度,轉頭看我,說: 「他去教堂了?難道是去告解?」

「告解?」我眼睛一亮, 「很有可能。如果他對自己的行為有負疚感的話……」

「下午我們一起去一次,如果是告解的話,找到那個神父。」何夕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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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00 引言回覆
范海勒之約(3)

這是一家中餐館,已經上了四個冷菜,進門的時候,何夕告訴侍者可以上熱菜了。我們的時間並不多。

我們的桌子在一個玻璃隔間裡,一位滿頭銀髮的老人正從印著甲骨文花紋的毛玻璃悠閒地看著外面來往的旅客。發覺我們到了,他轉過瞼,站起來伸出手。

他的手相當有力,消瘦的臉龐在露出笑容的時候原本就明顯的皺紋變得如刀刻般四處縱橫,很滄桑。不過他的金邊眼鏡和細狹的雙眼又給這張臉增添了許多儒雅風範。

「聽我女兒說起過你,感謝這些天你對她的照顧。」

范海勒的第一句話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連聲說:「哪裡,哪裡。」

他看我拿出筆記本來,擺了擺手說: 「來,邊吃邊聊,不用那麼正式。事後有什麼記不清的,你可以問何夕,她的記性可是很好的,而且許多問題她也可以代我回答,就當是我說的,沒關係。」

他的態度相當友善,看來何夕說了我些好話,讓他對我有了個好印象。

「聽說您是上海人?」

「是啊,最近一次回來還是在一九九八年,完全都不認識了。」范海勒感歎著。

「您什麼時候離開中國的,我覺得您的經歷應該很傳奇吧。」

「一晃有四十多年了……」

范海勒原本學的是中醫,出於對醫學的熱愛,他極希望能夠系統地學習西方醫學,進行中西醫的對照比較,從而走出一條新路來。所以他在三十多歲的時候,辭去了中醫醫學院教授的職務,毅然離開中國。那時「文革」尚未開始,否則即便他有海外關係,也走不了。

這些經歷他幾句帶過,在西醫有成後如何以「醫者濟天下」的理念成立海勒國際,說得更是簡單,不過其中的艱辛故事如果真要講,恐怕等他上飛機也只說了個開頭吧。

「您是范氏病毒的發現人,這個病就是以您的名字命名的,能不能談談這次上海莘景苑的情況。」這是本次採訪的重點,同時也是我自己相當關心的問題。

范海勒的眉毛慢慢擰緊: 「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病毒,它的危險性不僅在於高致命性,更在於這種病毒形成新變種的速度和其他病毒相比,要快許多。這次在莘景苑造成傳染的病毒是一個新變種,出現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人傳人特性。這是危險的信號。目前海勒國際正致力於開發一種廣泛適用於大多數變種的疫苗,但這項研究還剛剛開始。」

「莘景苑採用了相當嚴格的隔離措施,但還是有那麼多人染病死亡,這是否意味著在前期有什麼地方還做得不夠好,以後如果再發生類似的情況,還有什麼地方能改善嗎?」

范海勒擱下筷子,看著我說: 「你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這也就是在中國,要是在西方哪個國家,絕不可能做到上海這樣第一時間的強制性隔離,那會產生災難性的後果。這次市政府的處理,我覺得可以成為一個範例,萬一再次在人口密集區發現范氏症患者,在確定傳染性之前就要控制起來。」

「已經做得很好了嗎?但事實是死亡人數已經逼近百人了。」

范海勒搖了搖頭,說: 「坦率地說,這座城市,我的故鄉,逃過了一次大劫難。這其中有幸運的成分。范氏病毒在人體內造成破壞後會被迅速殺滅的特性未變,但在那之前,它是極具傳染性的,直接接觸者感染幾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間接接觸也可能染病。這次的第一位發病者在傳染期沒有出過小區,否則的話……」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又一次輕輕搖頭。

一直以來,我只是擔心上海可能遭受的襲擊,卻未曾想到原來已經非常走運地逃過了一劫,聽范海勒這麼說,不禁一陣後怕。只要第一位感染者坐過一回地鐵,就算採用最嚴厲的隔離措施,事態也會迅速惡化至不可控制。

定了定神,我問了個困擾我許久的問題。

「可是傳染總有個源頭,就像SARS,現在認為源頭在動物身上。那麼這次莘景苑的源頭在哪裡,您能做些推測嗎?」

「既然有所謂第一受感染者,也就意味著在那之前帶病毒的不是人。但是由什麼動物,或者什麼昆蟲,經過完善的調查之前很難下結論。許多動物也會因為范氏症死亡,但也有一些生物,范氏病毒無法修改其基因,那麼對這些生物來說,這種病毒就是無害的,我們人體內也有許許多多類似的病毒,這些病毒在人體內相安無事,但或許對一隻大雁來說,就是致命的。另外有一點你要記住,」


范海勒注視著我,眼角的皺紋裡透出些許無奈,又有些意味深長, 「不要以為我們能搞清楚所有的事情。歷史上有太多次瘟疫的病源沒有搞清,甚至有許多傳染力極強的瘟疫,連為什麼會突然消失都令醫學家們費解,比如一九一八年發生的全球性流感,全球約有二千萬到五千萬人在這場瘟疫中喪生……」

「等等,」我嚇了一跳,打斷他問, 「您剛才說多少人死於那場流感?」

「二千萬到五千萬!讓人難以置信的數字吧,就發生在不到一百年前,在整個人類文明已經進步到相當程度的時候。十八個月後,這場災難離奇地消失,彷彿病毒自動撤退了一樣。」

「竟然會這樣。」我看了眼何夕,說, 「何夕還曾經向我描述了一旦范氏病毒變異得更可怕後,人類面臨末日的可怕景象呢。這麼說來,這種事情並不一定會發生啊。」

范海勒微微一笑: 「從沒有一種生物是因為得了傳染病而滅亡的,冥冥中有著看不見的制衡啊。可是,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在范氏病毒自動撤退之前,人類會付出多大的代價呢?可以肯定地說,如果范氏病毒像一九一八年流感那樣蔓延,以今天的醫學水平,死亡的人數不會比一百年前少。」

我的筷子抖了一下,險些讓夾著的青菜掉下來。和范海勒這樣閒聊式的談話,卻讓我比從前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由范氏病毒帶來的危機。一年前的南亞大海嘯死了十萬人,已經慘烈得讓全世界震驚,如果范氏病毒能在今天重複一九一八年那場災難的話……如果還有人在推波瀾……

「我想問一下,如果這種病毒……被人工培養,有沒有可能被作為生化武器,就像炭疽那樣?」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范海勒皺起眉頭問我。

「啊……只是,有這樣的擔心,如果這種病毒威力這麼強,那簡直連核武器都給比下去了。現在的恐怖襲擊在許多國家都很猖獗,要是有人像在美國那樣把范氏病毒夾在信裡寄出去該怎麼辦?」我猶豫了一下,沒把上海正遭受范氏病毒的恐怖襲擊威脅說出來,這是極度秘密的事情,雖然不得已向何夕透露,相信她現在聽我這樣說,也不會告訴她父親的。

「目前在實驗室條件下,范氏病毒不易被大量培植,嗯,或許以後也會有更容易存活的變種出現。但是,以此作為恐怖襲擊的手段,」范海勒思索了一下,搖頭說, 「這種病毒目前還是相當罕見的,我想你多慮了,一要有合適的時機取得,二要有能力培養,一般的恐怖分子應該做不到。」

「那要不是一般的恐怖分子呢?」我很不合適地追問,因為我沒有把原因說出來,就顯得這個問題很無理。

范海勒看了看我,他不明白我為什麼要糾纏在這點上,不過還是開口回答了我。

「如果忽視范氏病毒獲取和培養的問題,那麼我認為,用沒有傳染性的范氏病毒進行襲擊,能起到很強的震懾作用。但是用像這次新發現的變種進行攻擊,我覺得是不可想像的行為。」

「為什麼呢?」

「如果不想把自己也搭進去的話,最好別這麼幹。擴散一種高傳染性並且無藥可救的病毒,就連瘋子都要考慮一下。恐怖分子畢竟還是有理智的,他們搞襲擊也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覺得他們不會冒著病毒全球擴散的危險這麼幹,無論他們追求什麼東西,用范氏病毒最後只會適得其反。我覺得要是有人想以生化武器來恐怖襲擊,有許多更好的選擇,比如炭疽,就是埃伯拉都比范氏病毒好得多。」

可是這個世界上是有很多偏執狂加瘋子的,沒準病毒騎士就是一個。范海勒的話並沒能讓我放下心來,反倒令我在心裡更擔憂了。

這時何夕打了個招呼,起身離開上洗手間,范海勒目視她離開,忽然問我:「她很迷人,不是嗎?」

「啊,是的。」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范海勒收回視線,朝我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他是告誡,還是鼓勵?眼前這位老人滄桑的面容背後掩藏了太多東西,難道他只是隨口說一句嗎?

「聽說何夕的哥哥正在生病?」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基於何種心理,居然鬼使神差地問了這一句。

「是的。」范海勒面容一黯, 「他感染了一種未知的病毒,我們無能為力。」

「對不起。」我有些後悔提起這件事。

「我們的醫學還在初級階段啊。」范海勒歎了口氣。

「范哲在患病前來過上海,會不會上海潛伏著另一種致命的病毒呢?」關於范哲既然開了口,我就準備多問幾個問題,我不相信范海勒會對女兒的懷疑一無所知。

「我知道何夕與范哲之間的關係,也瞭解我女兒此時的心情。她對一些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一開始我想阻止她,不過現在看來……」

范海勒拿起小茶杯喝了口菊花茶。我盯著他,為什麼老人總喜歡把一句話分成兩句講。

「隨她吧,如果你願意幫助她的話也好,畢竟在上海你比較熟悉,幫我照顧好她。」說到這裡范海勒語氣又是微微一緩,這讓我本來已經接近死寂的心思又稍稍活動了一下。

「如果真的像她懷疑的那樣,有隱情的話,我也急切地想知道。范哲,他是我最看重的孩子啊。」說到這裡,我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情緒,那是無法掩飾的悲傷,是白髮人送黑髮人時的哀慟欲絕。

我一時無語,飯桌上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何夕很快回來了。

「怎麼了?」她敏銳地覺察了我與范海勒之間和她離開前有些不同。

「哦,沒什麼,我正向范老先生請教他的醫學研究理想呢,現在國內一直說中西醫結合,實際上中醫已經變成了附在西醫上的皮毛,好的中醫越來越少了,結合一說只是空談罷了。」我遮蓋著說道。

「啊,那你一定被他的想法嚇倒了吧。說實在的,在這點上,我可是完全都不能理解呢。」何夕釋然說。可我反而被她說得一頭霧水。

范海勒輕咳一聲,對何夕笑了笑說: 「哪裡,你可別這樣說,我剛才才說個開頭,其實那多生在中國,對我的想法,應該會比你更容易接受呢。」

聽了范海勒和何夕這番對話,我倒對范海勒會「嚇倒我」的醫學理念真的產生了興趣。

「中醫和西醫走的完全是兩個路子,看起來完全不著邊,至少從現代醫學,也就是西醫的角度看,中醫的很多治療理念不可理解,治療手段更顯得愚昧落後,比方說刮痧。在西方國家的華裔為孩子刮痧曾一度被認為是虐待兒童,許多人被告上法庭,有部電影叫(《刮痧》,說的就是一宗類似案件。後來中醫在世界上的影響漸漸大起來,雖然不能和西醫相提並論,但諸如刮痧、金針、穴位按摩等醫療手段已經被許多西方人接受,中醫診所在美國和歐洲目前非常流行。為什麼會這樣?因為這些手段確實有效。」

「你可別鋪開了講啊,就要過安檢上飛機了,小心耽誤時間。」何夕笑著打岔。

范海勒瞪了何夕一眼,不過那眼神裡,疼愛遠遠多過責備。

「可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為什麼根據一種現代醫學完全無法理解的理論衍生出來的治療方式,竟然會真的有明顯療效?真的有穴位嗎?真的有經絡嗎?為什麼儀器發現不了,解剖也發現不了?」范海勒說得激動起來,原本清癯而略顯蒼白的臉也紅潤了。

「這個問題不解決,中西醫的真正結合就無從談起。」范海勒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

「難道您解決了這個問題?」我瞪大眼睛問他。我這個不懂醫的人也知道,這可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大難題啊。

「不能說解決。這些年來許多人都在研究這方面,有的人試圖以內分泌來解釋經絡,但在我看來這根本不對頭。我呢,是有點自己的想法。"說到這裡范海勒停了下來,又開始賣起了關子。

我的興趣已經被完全吊了起來,連忙問: 「那您怎麼解釋?」

范海勒得意地笑了笑,此時已經說到了他的癢處。他白面無鬚,否則一定會捻髯而笑的。

「在你眼裡,我女兒很漂亮吧。」

我不知他為何突然又提起這個話題,看了眼何夕,說: 「任何人都會認為她很漂亮,除非那個人的審美有問題。」

「你看她的眼眸是什麼顏色的?」

「淡藍色。」我說出來就有些後悔,我該看一眼何夕再說的,一般人都會這樣,現在不假思索地說出來,誰都會明白我對她有多注意。

范海勒只是一笑,又問: 「你看她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

「也是藍色的。」

「白色的褲子,是嗎?」

「是的。不過這和我們剛才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確定這件衣服就是你看到的這個顏色嗎?」范海勒指著何夕問我。

「當然,難道你覺得這件衣服不是藍色?」我忽然有些心虛,可我讀書時候體檢並沒查出來色盲或色弱啊。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們人眼能分辨的顏色是很有限的。」

我點頭。

「一隻蒼蠅看出來的世界和人是不同的,因為它們眼睛的光學結構和人不同,蒼蠅看這件衣服,很可能就不是藍色的,那麼是蒼蠅對,還是人對?」

「這個,我們是人,當然要站在人的立場上。」

「其實,眼部結構再精密的生物,能分辨的光譜也是極有限的,這代表什麼?這代表著一個人,一件衣服,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並不知道,我們所看見的是全部的一丁點。」

他伸出小指比了一下,以示只有極少的一點點, 「不單是視覺,我們能聞到多少氣味,就算是狗,又有多少氣味分辨不出?還有聽覺也是這樣。一個人認識世界,是從眼、耳、鼻來認識的,但這三個器官所反映出的世界,離這個世界的原樣可差得太遠了。哦,要再加上觸覺,那同樣不可靠。科學儀器是人體器官的放大和延續,它們的作用同樣有限得很。」

「所以您認為像經絡、穴位這些,是真實存在,但由於我們的認知手段有限,所以還發現不了這些就在體內的東西?」我皺著眉,一邊思索他
的話,一邊問。

「對,就是這樣。」

這時何夕已經結完賬,她搖了搖頭,顯然對她父親這種大膽的想法並不很認同。

「差不多了,我們往安檢去吧,邊走邊說。」

「我倒是想到一個理論,可以和您的想法相呼應。」我起身的時候說。

「說來聽聽。」

「我們現在所接觸到的一切物質,只佔宇宙總物質的百分之四左右,而比這些被稱為一般物質多許多倍的,是一種被稱為暗物質的東西,這些物質看不見,目前也探測不著,是由遙遠宇宙裡一些天體不正常的運行軌跡推斷出的。而比暗物質總質量更多的是暗能量,同樣看不見摸不著。如果暗物質、暗能量不僅在遙遠的宇宙空間裡存在,而且在我們身邊也有的話,那麼中醫理論就能解釋了,因為經絡是暗物質,所以目前的儀器查不出。可它確實存在,所以能發揮作用。」

范海勒用力一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個想法太好了,補充了我想的許多不足。不僅僅暗物質,還有暗能量。我一直以來堅信中國道家的練氣術是真實有效的,沒錯,那就是暗能量,流淌在身體裡的暗能量!」

何夕搖頭,輕聲對我說: 「父親特別迷信道家的學說,一直根據道家古籍做各種嘗試性的醫學研究。要是在過去,他肯定會煉丹養氣做個方士的。」

「怎麼,你不相信?」

「也不是完全不信,可我還是習慣從西方醫學出發,根據被證實的理論踏實地進行研究。這可能和我的學習環境有關吧。」

范海勒的身影消失在安檢通道後,剛才他和我們言談甚歡放聲大笑,但此刻為什麼他的背影卻顯得如此憔悴?

是我多心了,還是范哲給他造成的打擊實在太大,讓這位老人的內心,已經不堪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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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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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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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02 引言回覆
范海勒之約(4)

從很遠處就能看見徐家匯天主教堂兩座銳利向天的尖頂。這幢漂亮的哥特式建築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建造於一九一O年,歷史悠久,屬於上海市文物保護建築。繞過門口的噴水池,我和何夕走進這座富麗堂皇的大教堂。

今天是週六,我們到的時候是下午,並不是彌撒時間,教堂裡的人並不多。我向一位天主教徒詢問神父所在,他指了一位戴眼鏡穿黑色便服的中年男子給我看。

「您好神父。」我走上去對他說。

「您好,第一次見到你,是哪位教友帶你來的嗎?」他向我微笑。

「並不是。是這樣的,我有一位朋友三個月前可能到這裡進行了一場告解,那也是一個星期六,在早上。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找出那位聽他告解的神父。」

神父睜大了眼睛,驚訝地望著我: 「哦,您想幹什麼呢?*

「他被牽扯進了一宗很嚴重的案子,我想問問……」

神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打斷我: 「哦天哪,您不是我主的信徒吧?」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低聲念了一句, 「信我主得永生。」

「呃,是的。」我尷尬地回答。

「那麼我告訴您,任何情況下,神父都不能透露告解者的告解內容。這是最基本的守密原則。」

「啊。」我驚訝地看了一眼何夕,她也皺起了眉頭,看來何夕也不是天主教徒,對這項規定不太清楚。

「但是,這可能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對於警方來說,這也是非常重要的線索,是否要公安局出面……」

「先生,」神父搖了搖頭,再次打斷我,「誰來都沒用,我說過,是任何情況。透露告解內容是嚴重違反教規的,哪怕那是個在逃的犯人,我們也無法提供幫助。」

事前我也猜到神父會對告解內容守密,這是基於道德的一般推斷。所以本準備先自己試試,實在不行就讓警方出面,想來真正威脅到了公共安全,總能讓對方開口。沒想到天主教在這方面的規定竟如此嚴厲,看似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

「看來只能再想辦法了,再說我哥哥也不一定是找神父告解,他第一次到這個教堂來,並不認識神父,說不定他只是到這裡對著聖母和耶穌像默默懺悔。」何夕對我說。

或許范哲並不是來懺悔的,而是來這裡找什麼人、辦什麼事。還得想個辦法,最好能確定范哲那天來這裡都幹了些什麼。我在心裡想著。
神父又一次皺著眉,對何夕說: 「請不要把天主教和新教搞混了,天主教是不允許教友獨自懺悔的,只有神父才能代替主寬恕你的罪。」

「對不起。」何夕立刻向他致歉。

神父對何夕的態度相當滿意,微笑示意原諒了她的過失,問道: 「你們說的那位教友,並不是本地教友吧?我想本地教友大多都該來過這裡。」

「是的,他在瑞士,三個月前來過上海,只待了短短幾天。」

「是嗎,我們一般只接受本地教友的告解,倒並不一定是做完彌撒的時候,平時只要約好時間就可以。如果是不認識的教友,特別如你說是外國的教友,在我的印象中,最近幾個月我不記得有哪位神父接受過這樣的告解。」

「哦,不過他看起來就是中國人的模樣。」何夕補充說。

「是的,大概一百八十五厘米高,側臉和我很像,來的時候應該還提著兩個箱子。」我說。

神父搖了搖頭: 「應該是沒有。」

可是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旁邊有人「啊」地低聲驚呼了一聲。

轉頭望過去,是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印象中剛才他一直站在我們旁邊。他穿著件神服,我想應該也是神職人員吧。他無疑是被何夕的美麗所吸引過來的,我記得神父也能結婚生子,所以這種反應一點都不奇怪。

「方波,怎麼?」神父問他。

「他們說的那個人,好像,我見過。」方波說著望向何夕, 「也是在一個星期六吧,我們剛做完彌撒,大概在上午九點左右。」

「對。」我和何夕一起點頭。

「他向我做告解了。」他緩緩地說。

「向你?」神父奇怪地看著他。

「其實不能這麼說,我是一個修士,並沒有資格聽告解。但那天這個人堅持這麼幹,他先向黃堅勇神父要求,被拒絕後又找了我。」

「原來是這樣。」神父沉吟片刻,說, 「你並沒有做告解神父的資格,所以你聽到的不能算作告解,這樣為告解守密的教規就不能約束你。你自己決定是否告訴這兩位朋友吧。」說完他向我們告辭走開了。

「我們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希望您能幫助我們。」何夕對修士方波說。雖然她的態度依然略顯冷峻,但異常專注的眼神已經讓這位年輕修士有些侷促了.

死亡*范哲的最後告解(1)

從神學院獲得了修士資格後,方波必須在徐家匯天主教堂協助神父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再回到神學院繼續學習,才能最終獲得神父稱號。

這是一個炎熱的早晨,天主教堂宏大的穹頂下,剛做完彌撒的年輕修士心神寧靜,雖然額上有微微細汗,但整個人就如在最舒適的季節裡,主的榮光把熱浪隔絕在心靈之外了。

剛才彌撒的時候大殿裡濟濟一堂,這個教堂的教友一共有幾萬人,其中相當一部分會在雙休日來到這裡。等到了明天——週日,來這兒做彌撒的人會更多。

現在教友們大多已經離開,剩下的—些有的在和神父說話,有的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

方波正在想他現在該幹什麼。已經有幾個小圈子向他發出邀請,希望他能加入進去,一起探討教義。他有些猶豫,他總是這樣,性格溫和,不容易下決定,做什麼事情都慢騰騰思前想後,或許只有對主的信仰才是唯一始終堅定的東西。

這時,方波忽然注意到了一個從拱門外走進來的人。這個人比一般人高出半個頭,———手提著一個箱子,所以才進門就被方波看見了。

而且在這樣的天氣裡,這個人居然不是穿著短袖T恤,而是穿著一件寬大的風衣。儘管是薄料,可如果不是生了病吹不得風,有誰會這麼穿呀。

方波的視力很好,遠遠地就看清楚了那男子的模樣。這是個很英俊的男人,挺直的鼻樑,有稜角的嘴唇,笑起來——定能迷倒大多數的女孩,就算是男人,見過之後也會留下很深的印象。

可是方波對這個男人—『點印象都沒有。方波來到徐家匯天主教堂已經快三個月了,這段時間裡他從沒見過他。

這不是本地教友,如果是,也一定不是活躍分子,不常來教堂。

剛結束彌撒不久,不管是神父還是修土,都還穿著神服沒有脫下,所以很好辨認。提著箱子的陌生男人走到了一位神父旁邊,和他說著些什麼。他們離方波有一段距離,所以聽不清楚談話的內容,方波只看到那位黃堅勇神父不斷地搖著頭,似乎拒絕著男人的要求。

男人失望地離開黃堅勇神父,向前走到耶穌像前,愣愣地看著出神。方波此時看得更清楚,他的臉色十分蒼白。

不會真是生了什麼重病吧,方波心裡想。要不要上去問一下呢,可是黃神父剛才都拒絕了他,是否他提出了很不妥當的要求呢?方波又開始猶豫起來。

男人凝視了一會兒,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轉頭打量起四周。他掃視到一側的告解室時,眼神停留了很久,然後,和就站在告解室邊不遠的方波四日交接。

這個陌生人怔了怔,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快步向方波走來。

「有什麼能幫助您嗎?」男人的主動幫方波從猶豫中解脫出來。

「您是修士吧?」

「是的。」

「您能,您能聽我告解嗎?」

男人盯著方波,神情有些急切,有些緊張。

「啊,我只是修士,沒有資格聽你的告解,你應該去找神父。」方波被他的要求搞得有些蒙了。他既然能認出自己的修士服,就不可能不知道修士是不能聽告解的啊。

「我剛才請求過一位神父,可是他說我不是這個教區的教友,他不方便給我做告解,希望我能回去和自己的告解神父做告解。」

「黃神父說的沒錯啊,您為什麼不能等到回到自己的教區再做告解呢?」

「可是我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安,我非常希望現在就能做告解。我的告解神父並不在中國,等我回去之後,可能要連續工作一段時間,我不希望帶著這樣不安的心情工作。您能幫我嗎?」

「啊,我?」方波無措地回答。

「是的,您不是神父沒關係,在將來的某一天,您總是要成為神父的。至於您現在的身份,我並不在乎,您就當做一次演練吧,在您成為真正的神父聽取告解前的一次演練,這不是很好嗎?」

「這個……」

「懇求您,敬愛的修士,主將借助你來指引我,我渴望主恆常的仁愛能重新接納我,寬恕我的過犯,赦免我的罪惡。」男人迫切地看著方波的眼睛,臉上充滿了期冀。

方波還在猶豫,黃神父拒絕的事情,他一個沒資格的修士接下來,是不是不太好?

男人再一次以行動幫他下了決心,他一把拉起方波的手,向告解室走去。

「您看,現在告解室正好空著,謝謝您了。」

方波等待著隔壁的男人開始告解,他已經等了一小會兒了,但前面還急著要做告解的這位教友,遲遲沒有開口。

這方狹小的空間,彷彿把外面所有的聲音都隔絕在外,很安靜。安靜得讓修士彷彿都能聽見一板之隔的教友那凝重的呼吸聲。

修士很有耐心,他猜想男人一定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他不想開口催促他,只是等待著。

「我很迷茫,主啊。」低低的聲音傳過來。

「我很迷茫。」他再一次重複,連聲音都那麼彷徨。

「說出來吧,主會指引迷途的羔羊。」修土很快就進入了角色。

「今天早晨,我褻瀆了一位死者。」

修士的心跳了一跳,沒想到告解會以這樣的事作為開始。

「說下去吧,主在看著。」

「我取走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修士的心又跳了一下,他想起了男人提著的兩個箱子。他緊張起來,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告訴自己,平靜下來,他正代替主,聽著罪人的告解呢。

「我不是為了金錢,也不是為了仇恨。我相信我的心是光明的,但我的手上沾滿了罪孽,我很惶恐。我應該動搖嗎,主?求您賜予我堅持下去的力量和勇氣吧。」

這這個時候該說什麼呢?修士問自己。看來還是太不成熟啊,但從隔壁傳來的告解,實在有些離奇,恐怕正牌的神父,也不一定聽過這樣的告解吧。

「那你是為了什麼呢,你的目的是正當的嗎?」修士想了想,問。

「我相信是的。我們希望我們的努力能為所有的人造福,可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們不得不先傷害一些人,甚至是……傷害他們的生命。」

修士的身體震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離那個罪人遠一點,上身向後仰去,後背抵住了告解室的牆。

「天哪,我聽到了什麼,他是個殺人犯嗎?」對主的信仰也無法阻止心底裡的驚駭,是不是應該衝出去報警?

隨後修士又記起了告解的守密守則。他聽說過一些故事,比如神父在告解時聽到對方說要去殺人,或已經殺了人,但依然要守口如瓶,甚至在彌撒時聽到告解說往聖血裡放了毒,也只能把明知有毒的聖血喝下,而不能說出來。

因為一切都是主的安排,主在看著呢!

可是自己現在算是在聽告解嗎?自己可沒有這個資格,那麼聽到這樣的事情,也需要守密嗎?

「最初的時候,我的雙眼只看到了輝煌的未來,根本未曾想到會有那麼多人付出代價。當為了那個目標披荊斬棘前進的時候,我的腳步卻越來越沉重。我一直覺得那些都是值得的,可為什麼我的手開始虛弱無力,我的心開始彷徨?」男人不知道隔壁的修士正處於失神狀態,自顧自說了下去,此刻他已經忘記一板之隔後只是個年輕的修士,對他而言,那是至善至愛的主的化身。

「怎麼,你謀害了別人的性命嗎?至善至愛的上帝是唯一的主,你不會信了哪個邪教吧?」修士問,他的語音帶了一絲顫抖。

「當然沒有,永在的父是唯一的主,我始終堅信這一點,否則也不會在心靈無所依托的此刻,能在此地向你告解,請求寬恕。而且,並不是我們在謀害性命,犯下那些罪惡的另有其人,我們只是沒有阻止。」男人隔了幾秒鐘才回答。似乎修士的話讓他有些失望,他或許想起來,這並不是在瑞士,並不是在和他的告解神父說話。

「可是,你不為錢財,不為仇恨,如果不是撒旦在引誘你,為什麼你要謀害他人呢?難道還有什麼高尚的目的?·修士不解地問。

他沒有聽到回答。

因為自己不是他的告解神父,所以才不肯把過於隱秘的事情告訴自己吧。方波這樣想著。

男人忽然低低地說了一句。

「什麼?」修士沒聽清楚。

男人又說了一遍,這回他聽清楚了,卻不可置信地反問了出來。

「永生?」

「是的,我們追求的是永生,不是我們的,而是所有人的。只要想一想那輝煌的生命,就讓人激動得難以呼吸.為了這樣的日的,一小部分人犧牲短暫的幾十年光陰,難道不是值得的嗎?」

他一定是瘋了,在說什麼夢話?這是一個臆想狂,一個臆想狂的謀殺犯!

為了這樣的目的,主能寬恕我嗎?心煩意亂的修士聽見男人問。他一時語塞,心裡流過許多告解神父的規範句式,比如』良善愛人的上帝啊,如果他有意或無意地在言、行或思想上有任何過犯,請赦免他的罪』,又或者「主啊,至善至愛的上帝,我懷著痛悔的心,俯伏在你的面前,求你赦免他所告明的一切』.可是他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說,那麼該說些什麼呢?

「主啊,能寬恕我這個罪人嗎?能賜我勇氣,讓我在這條不知還要走多久的荊棘路上,堅定地走下去嗎?』男人再一次問道。

修士原本就有些木訥,聽他再一次追問,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一刻他希望如果自己是一位有豐富經驗的神父那該多奸,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些什麼安撫這位精神異常的危險分子。

『聲微不可聞的歎息過後,修士聽到對面傳來聲響。他愣了一會兒,打開門走出去,目送男人的背影走出教堂。

自此之後,方波時時想起此事,始終在內心鬥爭著,是為這位男子守密呢,還是把這件事報告給警方.他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教堂裡的神父,他曾經做過這麼一件超出自己能力和資格範圍的事情。

所以,當聽見我和伺夕要找的這個人,正是讓他困擾許久的罪魁禍首時,修士覺得這完全是主的安排,頓時從矛盾中解脫,渾身輕鬆下來,毫不猶豫地把三個月前的這段經歷說了出來.

「開始的時候,我懷疑這個男人的精神有問題.甚至他所說的害了別人性命,也是他臆想出來的。可是後來,我又在想,雖然他自己聲稱沒有樁撒旦引誘,可他說的那些,實在是太像一些邪教了。」修仁對何夕說著自己的分析,卻完全沒發現何夕的臉越來越冷.不得不說,他真是太木訥了.

我稍稍上前,向他笑了笑說: 「謝謝您的幫忙,如果有人因此而受益,他們一定會感激你的。」

「一切功績歸干主。」他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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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03 引言回覆
死亡*范哲的最後告解(2)

「如果方波修士的記憶沒什麼問題的話,雖然范哲在做告解時並沒有把『『切說得很清楚,但還是透露出很多信息.恐怕,這件事我必須要告訴警方了。·沿著教堂門口的人行道走了片刻,我對始終一言不發的何夕說。

·嗯。』何夕點了點頭,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好吧,我會先去一次莘景苑,你等會兒過去嗎?」

·再說吧。』何夕搖了搖頭說.她是個極聰明的女人,我所想到的,她只怕也都想到了,所以心情才如此抑鬱。

「不管怎樣,總還是要把事情鎬清楚,再說,也未必就像你想的那麼糟糕。」

何夕神情稍緩,她看了我一眼,說: 「你不用擔心,我等會兒盡量過來吧。」

我幫她叫了輛車,看她上去,然後往地鐵站走去。這倒並不是為了省出租車錢,那些都是能向單位報銷的,而是給自己一段時間,把事情想得清楚些。

方波回憶的告解內容裡,有兩點最讓我驚心。第一點就是「我們』』!

范哲在告解的時候,多次用了「我們」這個詞。范哲、何夕和倫勃9F被范海勒領養,從小在家裡說的都是中文,他總不會把「我』』和「我們』搞錯。這也就是說,范哲並不是偶然介入到這個事件裡,也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身邊,和他有著相同目的的,還有別人。

至少還有一個人,也許還有一群人。

這些人是誰?這些人在哪裡?

為什麼倫勃朗在他哥哥出事後並未很積極地去追查真相,甚至對我隱瞞?他是「我們」之一嗎?

甚至范海勒,他呢?他不希望何夕來上海,真正的原因,只是要何夕去旅遊勝地散心,不要再工作嗎?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杯弓蛇影,但現在只要是有一點點疑點的,我都不會放過,相信警方調查的時候也不會放過。何夕也是這麼想的,不是嗎?這樣的懷疑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她,所以她才這麼難受。

另一點就是讓方波膽戰心驚的,范哲捉到「傷害一些人的生命」。

這代表了什麼?為什麼范哲又說他沒有直接殺人?那麼是教唆?

讓我下定決心必須要將此事告訴警方的,就是范哲在告解中提到,要達到他口中「光明的目的」,必須犧牲一小部分人的生命。

這一小部分是多少人?十個人,還是一萬個人?他打著為整個人類著想的大旗,和全人類比,就算是一百萬、一千萬人,也還是「一小部分」。這會不會和病毒騎士的威脅有關聯?

可是病毒騎士為復仇而來,范哲則說無關仇恨。

還有什麼叫「永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范哲偷走程根的內臟能和永生搭上關係嗎?

我猛然想起西方最早的一部科幻小說,瑪麗·雪萊在近兩百年前寫的《科學怪人》,它被改編成許多部電影,講述一個由屍體零件組成的人。

難道說范哲偷內臟是以這種方式來追求永生?

我搖了搖頭,把這個荒謬的想法驅逐出腦袋。

永生就和永動機一樣,是科幻小說家熱愛的題材,但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應當知道,那絕對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就連我這個見識過一堆「怪力亂神」的人,也絕不會相信真會有什麼永生。連宇宙都無法永生,更何況血肉之軀的人。

但要是范哲所謂的永生,是某種信仰,那麼他又怎麼會在猶豫搖擺的時刻,跑到天主教堂裡找一個修士做告解?

前後的路都被堵死了,還有什麼是能夾在中間的?

直到換上防護服,我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倫勃朗博土說如果你有空的話,請去辦公室找他。」為我送來防護服的護士說。

「好的,謝謝你。」我正要去找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把消息告訴警方,就是想先探一下倫勃朗的底。

好在莘景苑已經到了收關階段,萬一倫勃朗有問題,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最後一位病人已經在上午死去,現在地下一層所有的隔間都空著。短短二十天,上百人亡魂於此,每個人都死得痛苦不堪,這地下室現在沒有人願意多待,即便再不信鬼神的人,都會在那裡感到透骨的陰寒。

門關著,通常倫勃朗在的時候,都會把他臨時辦公室的門打開,或者是虛掩著。我扭動把手,沒鎖,他在裡面。

推開門走進去的時候,倫勃朗正低著頭坐在椅子上。他不像在打瞌睡,但那裡也沒什麼值得他注意的地方。

聽見動靜,他慢慢抬起頭,看著我。

「你找我?」我問道。我覺得他的樣子有些怪異。

「能把門關上嗎?」

我一愣,不過還是照辦了。

「沒什麼,只是想和你隨便聊聊。」他說。

只是隨便聊聊?我並不相信。他到底想幹什麼呢,我心裡嘀咕著,在他辦公桌的對面坐了下來。

「你的採訪做得差不多了吧,我看你這幾天來得並不如最初勤快啊。倫勃朗笑著說,似乎有開玩笑的意思。

「畢竟疫情已經得到控制了,我想每個人都該鬆口氣了。」

「鬆口氣?那倒未見得,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嗎。或許會再出現感染者也說不定呢。」

我看了眼倫勃朗,貌似話中有話啊。

「那張照片,你已經給中國警方了吧?」

我稍一愕然,隨即想起上次向他要照片翻拍時扯的謊,忙點頭稱是。

倫勃朗「哦」了一聲,沉吟不語。

「怎麼了?」我問。

「何夕和你說了沒有,她為什麼要給那個叫程偉平的人看這張照片?」倫勃朗慢慢地問。他問得吞吞吐吐,不知心裡在猶豫些什麼。

我心裡一動,他怎麼連程偉平的名字也i己得這麼清楚?是偶然,還是他其實對此非常重視?

我瞬間下了決定,直視倫勃朗的眼睛,點頭說: 「她告訴我了。」

倫勃朗的瞳仁微微收縮,他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那裡面彷彿轟然燃起一團熊熊火焰,灼得我眼睛發疼。

我努力讓自己不要移開視線,就這麼和他對視著。

過了幾秒鐘,倫勃朗長噓了一口氣,眼神漸漸轉得柔和。他好像想通了什麼,一時間如釋重負,竟向我笑了笑。

「那麼你想必已經知道,范哲在出事之前來過上海了。之前我愚蠢地向你說了謊,我在此道歉。」他說。

「那麼,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那麼說嗎?」

「當三個星期之前,何夕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來。她是那麼愛范哲,性子又剛強,心裡有了懷疑,是怎麼都不會放下的。」

「看來,對范哲出事的內情,你比我想像的要清楚得多啊。」

死亡*范哲的最後告解(3)

對我夾刺的話,倫勃朗只是置之一笑。

「你很喜歡她吧,我能看出來。」

我默然不語。

「你是個聰明人,我想你應該已經想到,何夕對男人一向不假辭色,為什麼會對你另眼相看。因為你長得有些像范哲,她愛屋及烏,愛屋及烏啊。最開始那些日子,你是不是感覺很好?她對你的態度,比對我這個哥哥都親切些,她對你的笑容,也比對我要多,你覺得她喜歡上你了?那天我把她和范哲的關係告訴了你,怎樣,是當頭一棒吧,我看你當時的表情就知道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可笑?哈哈,哈哈……」倫勃朗用淡淡的口氣說著,即便最後忍不住笑起來,臉上的神情也很奇怪,既有些瘋狂,又有些無奈。

我瞼上的肌肉僵硬起來,沒想到倫勃朗會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並且字字都戳到了我的痛處。

我瞪著倫勃朗,說: 「你喜歡她。」

倫勃朗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也喜歡何夕。」我沒有用疑問句,而是再一次肯定地重複道。

他張開嘴,似乎想否認,最終還是長歎一聲,向後靠在椅背上,點頭承認說: 「是的,我喜歡她。」

「你喜歡她,她卻只把你當做哥哥,她喜歡范哲,而范哲只把她當做妹妹。是這樣的吧。」

「是的,你說的沒錯。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倫勃朗點頭。

「她知道嗎?」

倫勃朗搖了搖頭: 「在她面前,我總是盡力掩藏著。我讓自己站得遠一點,再遠一點,躲在她注意不到的角落裡,默默地看著。她心裡只有范哲,我是沒有機會的。我剛才太過失態了,否則你也不會猜到。」

我看著這個面容硬朗的男人,孤兒院裡他可以為了何夕衝出去打架打得鼻青臉腫,而面對自己的感情時卻軟弱得不敢表白。人真是矛盾,我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是的。」我笑笑說, 「剛才我被你攻擊得很難受,所以總要找出些什麼來反擊。不過……你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在我面前你一直表現得很有禮貌,是什麼讓你剛才這麼失態呢?」

「一個人面對死亡時,情緒總是容易失控,請你原諒。」

「什麼?」我驚訝得叫出來。

倫勃朗站了起來,拉開防護服的密封拉鏈,就這麼在我面前把整套防護服脫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麼?」

「因為已經用不著了。」

「用不著?難道說已經確認不會再有人受感染,封鎖即將解除?」

「當然不是。」倫勃朗看著我說, 「你就絕不能把這身衣服脫下來,除非你願意被我傳到。」

我驚得站起來,椅子也被我帶得翻倒在地上。

「你說什麼?你染了范氏病毒?怎麼會?」

「請小聲些,我現在還不想把別人招進來。是的,我進入亢奮期……」倫勃朗看了看表, 「有三小時四十分鐘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倫勃朗竟然患了范氏症,不久之後他就會成為莘景苑死亡名單上新的一員,海勒國際特派援助的醫療專家、何夕的哥哥,天哪!

「是最後那位病人傳給我的,他的情緒不穩定,動作幅度比較大,我沒留神讓他在衣服上撕了道小口子。」倫勃朗平靜地說,彷彿要死的不是他一樣。

我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呆了半晌,澀聲問: 「還有……還有別人知道嗎?」

「沒有,你是第一個。放輕鬆點,是我死,不是你死。先別說這個了,還有些其他的事情。」倫勃朗神情自若地說,這時他看起來比我剛進門的時候好多了。

只是他突然告訴我他就將死亡的消息,又說先不談這個,那他想談什麼,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好了,反正我的時間也剩得不多,就不兜圈子了。你是個很有能力的記者,我想你應該幫了何夕很多忙吧。你向我來要照片翻拍,是不是你上次和我說的那宗案子,警方找到了目擊證人?」

沒想到我隨口扯的謊,卻讓倫勃朗歪打正著。

我點了點頭。

「那麼……已經確認了?」倫勃朗慢慢地問。

「確認了,是范哲。」警方雖然還沒確認,但我和何夕已經知道了,現在倫勃朗這麼說,更是錯不了,他果然也有份兒!

倫勃朗搖頭歎道: 「都是范哲那見鬼的好奇心,他的醫學追求讓他自尋死路,最終也把我牽了進來。」

我忍住滿肚子的疑問。現在倫勃朗以為警方已經掌握了相當線索,加上自己離死不遠,這才願意說出來,我可別瞎提問,讓他自己說就行。
「你們已經知道匕首了吧?」倫勃朗問。

我心中猛地一跳,點了點頭。

「順籐摸瓜的速度還真是快啊,中國警方。」倫勃朗苦笑。

「還有國際刑警組織。」我說。心卻跳得越來越快。

范哲在告解時所提到了謀害別人的生命,不會是……

「那就難怪了,我知道國際刑警組織已經盯了匕首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你們一定很奇怪,像我和范哲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和他們掛上鉤,提供病毒給那些兇手吧?」

倫勃朗的話就像雷一般在我耳邊炸響。就是他和范哲,就是他們給程偉平毒藥的,不,不僅僅是程偉平,還有許多人。

突然之間我想到何夕曾對我說過的話!

「你們第一次干是什麼時候?」我問。因為緊張,連聲音都有些變形。

「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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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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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21:03 引言回覆
何夕的秘密(1)

「是二OOO年?二OOO年!」我無法克制地張大了嘴。

何夕在第一天的晚上是怎麼對我說的?二ooo年一個愛爾蘭人因為不明原因染上了范氏症,五年來有案例可查的范氏症患者一共二十三例!

「難道說,所有二十三例人身上的范氏症,都是你們幹的?」我瞪著倫勃朗,眼中充滿了不解和憤怒。

「不全是,其中一部分是我們幹的,當然我們幹的每一宗都會被海勒國際監測到。當然,那個愛爾蘭人,他是個暴力狂,他的妻子無法忍受,要用最殘忍的方式報復丈夫。」倫勃朗向我攤了攤手, 「范氏病毒的確是一種很容易變易的病毒,就算我們不刻意培養,也遲早會變異出能讓人死亡的變種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幹這種事?」我咬牙切齒地問,他們簡直在拿千萬人的生命當兒戲。

「首先,我們缺錢,金錢人人都喜歡,何夕我沒法追求,只好去外面花天酒地了。而父親在金錢方面,是管得很嚴的。」倫勃朗若無其事地說。

「FUCK!」我忍不住用英語罵了句髒話。這讓我想起了程偉平殺父的理由。倫勃朗和范哲竟然是這樣的人,我怎麼都不會想到,何夕只怕也絕不會相信。

倫勃朗用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我克制怒火: 「請別激動,那多,讓你憤怒的兩個人,都快要死去了,你可以理解為惡有惡報。」

「依照你們幹過的事情,不管怎樣都不過分。」我恨聲說。

「在我而言金錢是主要原因,不過范哲能被我拖下水,和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另一個原因,你不想知道嗎?」

「是什麼?」我壓下怒意,問。

「能在人身上起作用的范氏病毒變種,是在一次偶然的實驗裡被范哲得到的。但他相信終有一天,范氏病毒會在自然界裡演變成人傳人的病毒,所以在那之前,他希望能找出治療的方法。光在實驗室裡做研究進展很慢,人體實驗是最有效的。我要這麼幹,出於兄弟之情他又勸不動我,所以就索性加入進來,讓這件事變成一項醫學上的研究。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每次都要求對方提供死者服用病毒後的詳細情況。雖然和親自觀察不能比,但也是很有幫助的。」

原來範哲在告解中所說,能造福人類的光明的目的就是指的這個。

「因為他能共享海勒國際專門研究范氏病毒實驗室的研究成果,再加上取得的人體實驗資料,他的進展要比專門實驗室快得多。但是離研究出疫苗,卻還有相當一段路要走,可是一些患范氏病的人,我指的是自然病例卻已經出現。在這個時候,我們收到了程偉平的信。范哲看到治癒范氏症的希望很興奮,第一時間就趕到上海。可惜程根已經被他兒子掐死了。退而求其次,他取回了程根的內臟器官。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原本范氏病毒早該在程根體內消失,可實際上,范氏病毒和引發海尼爾氏症的病毒相互激發,竟突變成一種全新的病毒,說變種已經不合適了。這種新病毒生命力比范氏病毒強得多,在死者的體內還有殘留,結果就傳給了范哲。謝天謝地,沒有第二個人被范哲傳到,它的傳染性和范氏病毒不能比,似乎不直接接觸受感染的內臟,就很難染病。」

「原來範哲是這麼患病的,那程根為什麼沒有像他那樣?」

「在病毒的變異過程中,他自然地產生了抗體。我們試著把程根器官裡的抗體提取出來,但對范哲卻沒有一點用處。那種抗體具有很強的個體差異。」

「那麼這裡,這裡是怎麼回事?」

「這裡?」倫勃朗皺了皺眉, 「莘景苑和我們無關,沒有哪個兇手瘋狂到要殺死整個小區的人。這裡的范氏病毒變種自然進化,我們也很驚訝,竟然這麼快就出現了人傳人的變種。」

「這麼說病毒騎士和你們無關?」

「病毒騎士?什麼病毒騎土?」倫勃朗不解地問。

我盯著他,覺得他的神色不似作偽。

「那麼,什麼是永生?」

倫勃朗呆了呆。

「永生?」他遲疑著問我。

「是的,范哲在上海的教堂裡進行了一次告解,在那裡面他提到了永生,他說他幹了這些罪孽,為的是永生。」

「他竟然在上海告解。」這回輪到倫勃朗張大了嘴, 「可是告解神父不是要為告解內容絕對守密的嗎?」

「這點就不勞你操心了,你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他會說到永生。」

「我不知道。」倫勃朗乾淨利落地說, 「不是他在胡扯,就是那個破壞守密原則把告解內容告訴你們的那個渾蛋神父在胡扯。」

我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他卻無意與我對視,拿起桌上的一個本子遞給我。

我翻開,在第一頁上是一個賬號,還有一些人名和數字。

「這是什麼?」

「反正我也要死了,范哲也要死了,就當是幫國際刑警省些事情。賬號裡的錢是賣病毒得來的,我能想起來的交易都寫在上面了,為什麼要這麼幹,我也稍稍寫了一些。」

我向後翻了翻,果然有兩頁是倫勃朗寫的自白。

「你剛才就在寫這些?」

「是的,我不寫,也會查到的。」

我把本子收起,說: 「還有一個問題,就算永生是胡扯吧。」說到這裡我注意了一下倫勃朗,他微微笑了笑。

「但是,范哲一次性醫用手套上的針孔是怎麼回事?」

「針孔?什麼針孔?」

「你不知道嗎?范哲辦公室裡的一包橡膠手套,裡面每一隻手套上都被針紮了幾個洞。我想范哲帶來上海的手套也是這種扎洞手套,所以才會在剖取內臟的時候受感染啊。」

「怎麼會這樣,這是真的嗎?」倫勃朗變了臉色,瞪著我問。

「是真的,何夕發現的,她沒有告訴你們。」

「怎麼會……竟然這樣……」倫勃朗喃喃地念叨著。看起來他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倫勃朗博士……」

關著的門突然被拉開了,一位護土站在門口,她看著脫掉防護服的倫勃朗,驚訝地說: 「你,你怎麼……」

「出去!」倫勃朗向她大聲喝道, 「請先出去,有什麼事過十分鐘再來找我。」

年輕的護士嚇得後退一步,疾步離開。

倫勃朗走過去把門關好,轉身對我說: 「看來我們的談話要到此為止了,至於你說的針孔,我並不知情,或許是哪個人的惡作劇,正好把范哲害死了。」

他走回辦公桌後,打開抽屜,取出一支針管,捋起袖子扎進自己的手臂。

「這是什麼?」

「一種神經毒劑,可以讓我快速死去。難道你以為我想讓自己拖到亢奮期結束,爆體而死嗎?這種毒劑至少能讓我的屍體保持完整。」

我腦中靈光一閃,脫口問他: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是故意讓自己得范氏症的!」

倫勃朗把空了的針管扔到地上,說: 「是的,作為一個醫療人員,最後倒在自己的崗位上,這至少聽起來好一些。希望國際刑警會因為我的自首情節,給海勒國際和我父親留一些面子。」

這時門外傳來紛亂急促的腳步聲。

「希望你能努力些,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記得對她好一些,連著我和范哲的份。」倫勃朗露出善意的微笑,他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

門被猛地拉開了,歐陽局長快步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剛才的那個護士。

「倫勃朗博士,倫勃朗博士!」他驚呼。

倫勃朗的臉變成灰色,他撐在桌上的手無力地鬆開,倒了下去。

倫勃朗的屍體被蒙上白布,抬到了地下室裡。

穿著防護服的刑警對現場進行了簡單的勘察,把地上那個還留有幾滴殘液的針筒收好,決定暫時不做屍檢,把屍體先留在隔離區內。倫勃朗是在亢奮期自殺的,也就是說還可能傳染,至於人死後病毒還能活躍多久,沒有相關實驗誰都說不清,所以把屍體暫且隔離是最好的選擇。

倫勃朗的小本子被警方取走,不過我還得跟著他們回警局做筆錄。倫勃朗的身份在這個時期格外敏感,而我是最後一個和倫勃朗交談的人,也
確實知道一些那個本子上沒記錄的事。

臨時救護小組的醫護人員個個神態哀傷,一些女護士已經忍不住哭出來。看來短短三周的接觸裡,這個帥氣的外國人給他們留下了很好的印
象。況且在莘景苑這樣的環境裡工作,夥伴之間的感情就像戰友一樣,格外真摯。

他們不知道內情,對他們而言,倫勃朗是這場戰爭中第二個倒下的醫護人員,而且還是一個外國的援助專家。歐陽局長已經就此事向上級作了緊急匯報,海勒國際的負責人上午還來視察訪問,下午就出了這樣的事,著實令人震驚。

我想莘景苑事件特別處理小組一定會立刻聯繫海勒國際,不過范海勒此刻還在荷航的客機裡,晚上才能回到日內瓦呢,迎接這位老人的將是當頭一棒。我不由得想起中午送機時他憔悴的背影。

警車停在莘景苑小區門外,我正要跟著刑警上車的時候,一輛出租停在身邊。我看到何夕從車裡下來,心裡一沉。

「請稍等一下好吧,我和朋友說幾句話。」我對刑警說。

「好,不過請快一點。」

何夕看到警車和我,瞼上露出驚訝之色。

「出什麼事了?」她見我急沖沖走過去,搶先問道。

「……唉!」我歎了口氣,實在是難以開口。看樣子她剛整理好情緒,

又將遭受更嚴重的打擊。

何夕的臉色微微發白,她試探著問道: 「發現蓄意的投毒了?」

我搖了搖頭。

「那……難道倫勃朗有問題?」

我愣了一下,她怎麼會知道?

隨即醒悟過來,何夕原先和我一樣,對倫勃朗是有懷疑的,現在看到警車,以為倫勃朗確實有問題,並且被中國警方發現了。

「倫勃朗的防護服出現了破損。」

這話一說,何夕臉上原有的一絲血色立刻就退盡了,她的眼睛裡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可我還是不得不說下去。

「他感染了范氏症,為了讓自己走得更痛快一些,他向自己注射了神經毒劑,已經……」

何夕的嘴唇顫抖著,她努力睜大著眼睛。

「他怎麼了?」她猶自強撐著問道。

「他已經去世了。」我黯然說道。

「那先生!」一位刑警提醒我抓緊時間。

「倫勃朗和我談了很多,具體等我從警局回來再和你說。」我看了眼她緊握成拳的雙手,擔心地問, 「你沒事吧?」

何夕搖了搖頭,問我: 「他呢?」

「暫時在地下室。」

何夕點了點頭,急步往小區裡奔去。我忙飛步搶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用力一掙沒有掙脫,瞪著我怒聲說: 「你幹什麼?」

「防護服,你沒穿防護服!」我苦笑著鬆開她的手臂。剛才她明顯沒顧小區入口旁那個簡易的接待兼更衣小屋,是直衝臨時醫療中心去的,連兩位站崗的戰士都沒想到何夕這個每天來的人會突然不穿防護服往裡跑,一時沒反應過來,要不是我拉住,她就這麼跑進去了。

「對不起,我……」她才說了一半,就扭過臉去。

我向戰士示意,他拿起步話機通知裡面送防護服出來。何夕扭著頭站在我前面,我心中極度地痛惜,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拳頭。
我的手掌寬大些,把她捏得緊緊的拳裹在裡面。

她的手宛如酷寒冬夜裡的薄胎瓷,冰冷、堅硬、易碎。她沒有把頭轉過來,也沒有掙開。

「我等會兒再回這裡,你等我。」

鬆開她的手,我轉身向警車走去。我的手依然虛握著,指尖在掌心輕擦,剛才三五秒鐘的感覺,從那裡一點點流走,藏進心裡。

「我上個廁所。」要開始筆錄的時候,我對刑警說。走出去的時候我瞥見他微微搖頭,大概是覺得我這個目擊證人的事情還真多。這個刑警姓楊,是接案後立刻趕過來的。

我在路上琢磨了一番,覺得和他說不一定妥當。這件事可能和病毒騎士有關,記得梁應物說過,要把病毒騎士的恐嚇案轉給警方,說不定已經成立專案組了呢。

我在廁所裡給梁應物打了個電話。

「特事處?怎麼會是他們?難道這件事有什麼詭異超常之處,要他們出馬?」我被梁應物的回答嚇了一跳。他原本不是說懷疑恐怖襲擊嗎?那
是很可怕,但並不屬於靈異事件啊。

「這倒不是。可特事處是我們與市局最直接的聯繫部門,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所以是通過他們把我們的懷疑和一些前期調查資料轉過去的。」

「這麼說負責的另有其人?」

「聽說特事處把這案子截留了,還是他們辦。你知道他們是新成立的部門,很希望破一宗大案在系統裡站住腳。所以雖然這事件並沒特異之
處,他們也想負責,特事部和市局也同意了。」

「好的,我明白了。」

「對不起,警官。」

楊刑警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麼忽然道歉。

「我擔心倫勃朗在自殺前和我說的話牽扯到另一宗案件,所以剛才趁著上廁所我打了個電話。」

「嗯?」楊刑警皺起眉頭。

我沒等他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立刻接下去說: 「那宗案件是特事處在負責,你能否聯繫一下特事處的郭棟副處長。」

楊刑警皺起的眉毛立刻捋平了。

「特事處?」他驚訝地問,看我肯定地點了點頭,立刻說, 「那你等著,我和特事處聯繫一下。」

我想一般的警察對這個新成立的特事處一定有著諸多的猜測,就是在警局內部,這也注定是一個籠罩在迷霧中的部門。約過了半小時,楊刑警領了一個人進來,不過卻不是郭棟。

這人中等個頭,看起來比我還要年輕幾歲,小圓臉小圓眼睛,走進來的時候每一步都一顛一顛,整個人彈性十足。看他身上肉不少,不知是怎
麼通過警察體能測試的。他看見我,兩眼放出光來,小跑著到我面前,這架勢,怎麼好像見著明星似的,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了。

「那先生,這案子現在轉到特事處了,這是特事處的甄達人警官。」

楊刑警的介紹讓我有股想笑的衝動,這還真是個很強的名字啊。

「甄警官,那麼此案我就正式移交給你們了。」他對達人兄說。

「好的好的。」甄達人轉過去向他快速點了點頭。他的心思都在我身上,點這下頭顯得一點誠意都沒有。

楊刑警不以為意,走了出去,隨手帶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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