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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引 作者:雙笙 / 七ㄚ(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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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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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01 引言回覆
十二 紅與紅結合在一起。愛情與罪惡結合在一起。生命與死亡結合在一起。
墨羽看著小乞丐如驚弓之鳥似的跑遠了,來不及說再見,來不及吃飯。

她起身望著眼裡閃過異樣神色的喬恩,那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眼神,是墨羽不曾熟悉的喬恩。

為什麼小乞丐見到他會有懼色?

她感覺到小乞丐是怕喬恩才跑掉的。

今天天氣很好,墨羽想著該去看望一下南茵了,那個可憐以為會幸福的女人。

南茵正在妝扮自己。

美麗的紅頭繩,泣血的胭脂,艷麗的唇,紅色的嫁衣。

“她向醫生索求這些東西,如果不給就以死相逼,現在她還是極度危險的病人。”旁邊的護士說。

可墨羽並沒有聽懂,她透過那個小窗,很清楚的看到,南茵身上的是一件紅嫁衣,那件嫁衣是紅色婚禮服的原型。一模一樣。

為什麼南茵身上有一件紅色嫁衣?

可當初明明是自己把它交給白瑞,是他重新製作成婚禮服的,最後是自己親手送給了永姜。可是,白瑞失�W了,永姜遁跡了,傅輕輕消失了。

這其中有什麼嗎?難道……

墨羽想起母親說過的話:這件嫁衣是受過詛咒的,不要輕易出箱。

墨羽頓時覺得頭腦裡一片混亂,很努力的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身上的衣服也是你們給她的?”

“哦,不是,是她一直穿在身上的,她從不允許別人靠近它。說來也奇怪,就算我們用鎮靜劑讓她深度睡眠,她也會捂緊身上的衣服不讓人脫下來。”

“那她有沒有寄過什麼東西?比如包裹之類的。”

護士笑了,說:“這裡的病人是不允許跟外界溝通,她又怎麼能寄什麼包裹。”

怎麼會這樣?墨羽發現自己好像處在一個漩渦中心,什麼都看不清楚,一片混沌。天啊,那那件紅色婚禮服是誰寄給自己的?又是誰從南茵身上脫下來的?南茵身上的嫁衣又是從哪裡來的?

南茵知道窗口有人在看自己,於是笑得極具誘惑,她的手指撥弄著紅頭繩,有一股系在頭髮上,抬眼望著窗口說:“他來看我了,你也來了。 ”

墨羽對上南茵的視線,心頭一種亂跳。她的眼神好熟悉。細細回想,莫不是那次昏迷時見到的用紅綾上吊的女子。她的眼神跟現在南茵的眼神一模一樣。

同樣的,充滿恨意,充滿血絲。

墨羽閉上眼重重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慢慢睜大眼睛重新望向窗口裡面,她看到南茵把手中剩餘的紅頭繩一圈又一圈的繞到自己雪白的脖子上,紅色的嫁衣,紅色的頭繩,紅色的手指甲,什麼時候,她把自己的手指甲塗成紅色的了,跟噬了血一樣。墨羽知道南茵從不往自己指甲上塗指甲油的,因為她受不了指甲由那嗆人的氣味。

可現在,她修長蒼白的手指上一抹紅,那麼惹眼。

她的雙手牽住繩的兩端,而繩繞著脖子。

南茵望著墨羽笑,那張臉在墨羽的眼前放大,直到能看到南茵臉上的毛孔,一個個,像魚嘴一樣一張一合。

南茵開始拉緊紅頭繩,墨羽聽到她脖間紅頭繩束緊的咯咯聲,她要幹什麼?那樣會窒息的。

南茵的舌頭吐出來了,臉部充血,脖子間耳根旁的靜脈血管一根一根暴突出來,像網一樣糾結。紅繩勒進肉裡,居然似刀鋒割破肌膚,血透過繩子滲了出來,流進衣襟中,紅與紅結合在一起。愛情與罪惡結合在一起。生命與死亡結合在一起。

墨羽在窗外急得大叫:“不要,南茵,不要。”

那根紅繩比任何刀子都銳利,血流得越發洶湧了,地上很快一片血紅。

墨羽反過身來抓住護士的雙臂,淚水淌了下來:“快去救她,求求你去救她,她要自殺,她會死的。”

護士莫名其妙,墨羽放開她又使勁的去拍打那扇鐵門,把她與南茵隔在兩個世界的鐵門。

“你們開門啊,她會死的,她會死的。”

護士慌了,按了牆壁上的報警器,又抖抖縮縮的從一堆鑰匙裡找這間房子的鑰匙。

墨羽越來越害怕,那種害怕是身邊的人即將離她而去,留下她一個人。孤獨,寂寞,黑暗,不知死活。

她條件反射似的拍打著門,花園裡散步的病人都木然的看著她,心裡在暗想,這個女人恐怕是有病吧。

到底誰有病?

是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上的人?

醫生也趕來了,利索的開了門。鐵門打開時�␅L作響,像帶著鐐銬的犯人在行走。

南茵坐在地上,腳下攤著一堆紅色的紙,頭上的紅頭繩紮成一個蝴蝶結,紅艷豔的,配著她黑色柔順的頭髮,煞是好看。

紅色的紙撕得亂七八糟,但有些還可以看出原型,像結婚時貼的喜字。但是精神病人房子裡是不會有利器的,所以沒有剪刀,南茵只能用手撕一朵花一個字出來,撕得凌亂,撕得不歡喜。

她根本沒有自殺,也沒有把紅頭繩繞到自己的脖子上。

醫生和護士怪怪的看著淚流滿面的墨羽,他們開始分不清病人與正常人。

“南茵。”

南茵從一堆紅紙中抬起頭看著墨羽,露出一個笑。

“墨羽,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是不是哭過?”

墨羽這下眼淚更猖狂了,南茵總算是記得她,要不是醫生擋住她不准靠近南茵,她會給她一個擁抱。

“茵子,你好嗎?”

南茵皺著眉頭,半天才說:“我很好啊,只是不喜歡他來看我,他是個討厭的人,他一心想佔有我的身體。”

墨羽小心翼翼的問:“哪個他?是誰?”

旁邊的醫生早已從上衣口袋拿出筆在夾板的紙上記錄狀態。

“他是個壞人。”

南茵狠狠的說,表情卻是惶恐而柔弱的,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盤扣,彷彿有人要強行拔她的衣服一樣。

“墨羽,你為什麼都不來看我?是不是你要和白瑞成親了所以不來看我?”

白瑞?

“白瑞說,你要跟一個壞人成親,不要他了。墨羽,你為什麼不嫁給白瑞?”

成親?難道白瑞來看過南茵?

還是南茵又犯病了?

“茵子,你說什麼?我和白瑞又沒有在一起,怎麼可能會跟他結婚。況且,我現在有一個非常愛我的男朋友,他找了我很久。”說到這里墨羽又停頓了一下:“可我在他沒出現時,好像也沒想起過他……好像……”

墨羽覺得自己的思緒紊亂紛雜。

為什麼,在喬恩出現以前沒有他的記憶?

為什麼,左手無名指上的羽字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可是喬恩出現後我為什麼又是知道的?

南茵突的站起來大聲朝墨羽吼道:“他是壞人,你不要相信他。”

醫生嚇了一大跳,以為南茵要攻擊人,都狠狠的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推倒揉著太陽穴搖頭的墨羽。

南茵吼完又安靜下來,默默的把地上的紅紙撿起來,狠狠的撕,咬牙切齒的撕,手沾染上許多紙上褪下來的紅,嘴裡喃喃說著什麼,誰也聽不懂。

墨羽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這一天,遇到的不平常事太多。

失蹤的人,身邊的人,到底有沒有真實的?

墨羽現在的表情看起來比南茵的還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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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02 引言回覆
十三 藥店恢復冷清,如空墳般,悠長的沉寂。
......


這是一條破舊的弄巷,常年照不進陽光,幽暗而潮濕,一眼望過去,根本看不到盡頭,只是一片灰暗,前途渺茫。但這裡住著一個人,一個中年男人,開一家中藥店,高高的櫃檯,滿室藥香。

巷子兩岸盛開著遮天蔽日的樹,樹椏乾癟交錯,象鬼魂的手在天空中搖擺。

永姜踏著滿是落葉的巷路,腐爛而腥臭。

有些人,總不能見光。

洛陽也總有些沒有光的地方。

一座古城隱晦的地方很多,像年邁的老翁那般不讓人注目。

但永姜就知道這麼一個地方,這麼一間藥店,這麼一個人。

他走進藥店,恍然有踏錯時空的感覺,這間藥店根本不屬於這個時代。

櫃檯裡的男人伸出頭來,微笑道:“先生是看病還是拿藥?”

永姜木納道:“我是來找藥的。”

此時的永姜看上去疲憊吊滯,俊逸不羈的面容已經憔悴,兩頰像刀削過似的突兀起來。而望著他的男人更是恐怖,一張臉皺得像核桃,藥店裡的光彷彿被長年籠罩的黑暗給吞噬。這個年老的男人在黑暗中無處不在。

“那你找什麼藥呢?”

“藥引,我只要藥引。”

“請問你需要的藥引名稱是什麼?”

永姜不再回答,無神的雙目死死的盯著對面男人的臉。

“你還活著?為什麼你還活著?”

年老男人笑了起來:“我還不到死的時候,自然是活著。”

永姜也跟著笑,發出的笑音卻是女人的聲音,陰森尖銳空洞,在蒼老破舊的弄巷裡迴盪,讓兩旁的樹都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

年老男人的臉糾結起來,佈滿懼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永姜停住笑,嘴裡發出的依舊是陰冷的女聲:“你來洛陽不就是找我麼,怎麼反倒問起我是誰來了?老朋友相見應該高興才是,你怎麼能這幅表情呢?”

年老男人興奮起來:“你果然在洛陽,哈哈……果然在洛陽,只是,你不是被封在烏木盒裡嗎?”

永姜向前走了幾步,直到與年老男人臉對臉:“饒遠志,你叫饒遠志。”

饒遠志佝僂著背,一直顫抖,這是老年人的特徵,身體裡的神經已經不受大腦控制,大腦在老去,他不承認也不否認,一臉得意的笑:“你是來送死的,無門鎮又要出現了,你說這世間還能否太平下去。”

永姜冷笑:“可惜,你找不到藥引,所以一直會太平下去。”

饒遠志的臉猙獰不堪:“你的血腥味太重,你殺過人。”

尖細刺耳的女人笑聲又不停的冒出來。

“我不僅要殺人,還要殺鬼。”

話音一落,永姜的手伸向饒遠志的脖子,緊緊掐住。他的臉瞬間變化,從一個男人的臉變成一個女人的臉,舌頭像狗一樣的淌在外面,眼珠子充血,手指甲瘋了似的長,直到長進饒遠志的身體裡,洞穿他的喉嚨,血黏膩拖滯,從饒遠志的喉嚨口汩汩的流出,櫃面全都覆蓋著粘稠的鮮血。

饒遠志沒有掙扎,他的笑像魔鬼降臨,一直望著永姜變成女人的臉。

窒息與無望緊緊包裹著兩個男人,一個年輕,一個年老。

年輕的已失去生命的意義。

年老的已不知道害怕的感覺。

整個藥店洋溢著比屠宰場還要安詳,比死人還要活躍的氣息。

這是一種倒置。

最終,那張女人的臉開始扭曲,開始害怕。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死,難道真是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啊……”

永姜鬆開手,捂著自己的臉開始哭泣,那張臉又成為永姜的臉,只是聲音還是女人的聲音。

饒遠志喉嚨上的血洞依舊源源不斷的流出血,卻還能夠說話:“把它找回來,我就放過你。”

良久永姜沒有說話亦不再哭泣,只是靜靜的轉身,慢慢的走出藥店,走出這個弄巷。

出了弄巷便能看到靈氣十足的人們來來往往,沒有血腥,沒有腐爛,沒有陰冷。街邊蹲著一個小乞丐,神色安詳,她的坦然自如讓人不禁懷疑這條街是她投資建成的。她打量從她身邊走過去的永姜,眼裡充滿憐憫。

永姜像有心事,埋著頭一直走,卻在經過小乞丐身邊時停了上來,他望著小乞丐,嘴裡喃喃自語:“藥引。藥引。”

小乞丐也看透了他的本質:“嫁衣。嫁衣。”

饒遠志的傷口不再流血,他從懷裡掏出一根掛線套在脖子上,線上的挂墜是一顆如鵪鶉蛋大小的玉石,泛著紅光,凝結傷口。他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想起一個男人。

男人想起男人,或許不正常。

可現在我們所看到的事,哪個是正常的呢?

那個男人,住在療養院精神科,因為他相信這世間有鬼。

可醫生不相信,他們相信科學。

所以相信有鬼的人一致被他們診斷為精神病。

藥店恢復冷清,如空墳般,悠長的沉寂。

等待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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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04 引言回覆
十四 害怕,孤獨,無助,瞬間如同屍衣一樣把她包裹起來。
.....


客廳裡放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墨羽卻開始猶豫了。

確認戀愛關係後,喬恩就說過要墨羽搬去與他同住,墨羽很早就開始收拾。這間房子是母親買下來的,在洛陽城中偏僻的章化路章化一區,因為偏僻價格遠遠比城中的某些區要便宜很多,因為偏僻這裡似乎被人遺忘,樓層的外牆壁被雨水浸得污質斑斑,有些脫落處甚至長了一根或幾根野草,寂寥的招搖,有種遺棄的荒涼。看上去像色衰過氣的哀怨女人。

墨羽也像個哀怨女人,每次探望南茵後,她都感覺自己陷在無底的深淵裡,周圍是一片寂靜的黑暗。

她從客廳走到母親的臥室,這裡如母親在世時一模一樣。所有東西都按母親的意願安放著,除了那個被打開的木箱子。

她拿起這個木箱子,裡面的嫁衣早已不在,墨羽一直迴響起母親說的話,又聯想到自從嫁衣出箱後所發生的事情,她開始越來越確定,嫁衣是受過詛咒的。

她如母親一樣撫摸著略長略寬的箱子,其實只能稱為盒子,剛好能裝下一件嫁衣的盒子。今天她才細細的打量到箱盒上面的花紋不是普通的花紋,以前她略一看都看成是菱花邊中間刻著一朵牡丹的紋絡,而今她才察覺到,並不是。

箱面上的花紋分明是人的頭骨,那分明是一張人的臉。

一張恐怖的臉,那張臉上眼睛部位竟然沒有眼睛,而是兩個深陷的黑洞,一左一右,兩個深黑的洞,嘴沒有唇瓣,無聲的張著,像要控訴。

墨羽驚惶失措啊的一聲把木箱扔在地上,箱子並沒有裂開,也沒有發出跟尋常木箱子掉在地上一樣的清脆聲音,而是根本沒有聲音,感覺就像聲音被大地給吞噬了。

恐懼如水銀般毫無阻擋地鑽入她的每一個毛孔,將寒毛根根拔起,她恐懼的盯著那個木箱子,彷彿它會隨時躍起吃人一般。

這時一個黑色的身影迅速的越過墨羽奔到木箱子前飛快的拾起,亮著燈突然熄滅,黑暗主宰了一切。

墨羽這下連啊都不會了,身上驚出的冷汗宛若蚯蚓般蜿蜒。

黑色的身影彷彿是黑暗中化身出來的,他屬於黑暗的一部份,只見他撿起那個木箱子,連連搖頭。

沒有人先開口說話,墨羽的喉嚨彷彿被棉絮給堵了,她甚至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害怕,孤獨,無助,瞬間如同屍衣一樣把她包裹起來。

黑影轉過身,他的眼睛比黑暗還黑,黑得發亮。

“你不該扔了它。”

這聲音是墨羽熟悉的,可現在腦袋運轉基本停滯的她一直想不起他是誰來。

“嫁衣本是不詳之物,如果落到心懷鬼胎的人的手裡,它會成為藥引,所有人都將會失去自己。這個世界也就成了他的世界,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安排人的生死禍福。”

墨羽已經退到背挨著牆壁,冰冷的牆壁讓她紛亂而吊滯的思緒靈活起來。

“白瑞,你是白瑞!”

燈無聲的亮了,白瑞完完整整的站在墨羽的面前,年輕鮮活的生命,手裡是裝嫁衣的木箱子,他一直看著它。

好半晌,白瑞才抬眼看著墨羽,眼裡的柔情比愛情還奪目。

“墨羽,你要阻止一切,你要找回嫁衣,送回無門鎮。”

媽媽?

墨羽從白瑞的眼珠子裡看到了母親的身影,母親的愛,母親的憂傷。

無門鎮?

這是母親說過的話。

墨羽的頭突然疼得要裂開,她忍不住用雙手摀住頭,緩緩延著牆壁蹲了下來。

腦袋裡閃過一些情景如同放著電影剪輯片斷。

墨羽看到自己從箱子裡拿出嫁衣痴迷的神情,跟當初南茵和永姜見到嫁衣的表情一模一樣,她如同中了邪似的撫摸那件嫁衣,然後慢慢的穿上,此時她的臉根本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另一個女人的臉,穿著嫁衣,卻是一張哀怨的臉,那是屬於一個叫翠翠的女孩的臉。

墨羽看到白瑞在裁剪衣服,他的手溫柔而不自製的撫摸著嫁衣,臉上的表情像在享受一場男女歡愛,此時的嫁衣居然像有了生命,它捲起在它身上裁剪的剪刀刺向白瑞的雙眼,頓時雙眼血流如注,它一收袖,剪刀抽回來,兩顆眼珠子赫然掛在刀的尖鋒上,已經洞穿。剪刀又揮向白瑞的雙手,一雙手被剪刀裁剪得面目全非。白瑞的恐懼還來不及渲瀉就已經死去。沒有眼珠子的眼眶分外的黑暗。

墨羽看到南茵穿著紅色的禮服與肖遙在新房裡接吻,肖遙隔著衣服揉搓南茵的身體,南茵一臉的意亂情迷,兩個人很快的撲倒在婚床上,紅色的床被躺著一對相愛的男女。已經撫摸得慾火難耐的肖遙好半天都褪卻不了南茵身上的衣服,於是他開始撕扯,像瘋子一樣撕扯,任憑南茵大叫不止。他的眼神是灰色的,是死亡的灰色。南茵在肖遙的身下像待宰的羔羊,從來對她溫柔體貼的男人變得如此粗暴不堪,她的右手伸向肖遙的臉,只是想打他一巴掌讓他清醒,可是沒想到食指和中指卻插進肖遙的眼眶,血順著手指流淌到手臂,一滴一滴全落在紅色的嫁衣上。肖遙疼得大叫,從南茵的身上起來手摀著眼睛想要跑出房間,卻撞在梳妝台的鏡子上,鏡子碎成利刃,利刃到了南茵的手裡,她揮向肖遙的手,一雙手如同鏡子一樣脆弱。

墨羽的頭更加的痛,彷彿裝得東西太多要爆炸開來,她已經不由自主的揪下自己的一小把頭髮,那些鏡頭如此清晰,紅色如此腥紅,嫁衣如此噬血。她承受不住的嘔吐起來,彷彿要把身體裡所有的罪惡給嘔吐出來。

白瑞的臉糾結沉重,他想安撫面前心愛的女人,可是已經失去資格。

好久墨羽才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來,慘白的臉盈滿淚水與汗水。

“你沒有死對不對,你還活著對不對?”

白瑞多想告訴她自己還活著啊,但是活著人會像他這樣沒有形體嗎?

“我早就死了,在我製作那套紅色婚禮服時就死了。”

墨羽咬著嘴唇哭,突然又放肆的笑,可她的笑那麼勉強無助。

“你騙我,你根本沒有死,是你親自把衣服送過來的,你還參加了南茵的婚禮,你還請我喝酒,你告訴我嫁衣是活的是有生命的,你打電話向我求救……”

白瑞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自己死的時候心裡一直想著墨羽,所以他一定要見到她,告訴她一切,告訴他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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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04 引言回覆
十五 相愛的男女不住在一起就好像不知道有多相愛,所以同居大行其道。
白瑞把木箱子遞給墨羽,神情哀傷的說:“這個木盒子你要收好,它有大用處,這不是普通的木盒子,它是可以辟邪的。如果你找到了那件嫁衣,就把它放進這個盒子裡,它就不能再去害人。”說著,白瑞又惆悵起來:“可惜,那件嫁衣現在下落不明。”

墨羽木納的接過盒子,盯著已經走到門口的白瑞問:“你要走了是嗎?你要去哪裡?”

“去我該去的地方。羽,你一定要找到它。”

墨羽搖著頭,奔至門口想拉住白瑞,手卻穿過他的身體,抓到一把嘲笑的空氣。

“不,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你還沒有告訴我無門鎮在哪裡。”墨羽蹲下身子去,無望的看著漸漸消逝的白瑞。

臥房靜謐起來,好像所有聲音都隨著白瑞的消失而消彌乾淨。

木箱子上的骷髏頭,笑得無聲詭秘。

小乞丐跟著永姜,亦步亦趨。

永姜問她:“你知道它在哪裡嗎?”

小乞丐吧唧著手裡的冰淇淋,漫不經心的開口:“找到那個男人就知道它在哪裡了。”

永姜停下腳步,仰著頭看著光禿禿的天空,想著自己光禿禿的人生。本來可以一直愛著那個只愛名利的女人,哪知人生這麼充滿未知性,一切都不能預測。但又像早就安排好了的命運之輪,早已把自己釘在輪迴柱上,不得脫離。

那個男人,應該還在那個女人的身邊吧?

喬恩這是第一次來墨羽的家,他是跟她約好來接她的。

相愛的男女不住在一起就好像不知道有多相愛,所以同居大行其道。

他一進門就看到雙眼紅腫的墨羽,穿著白色的裙子站在面前,頭髮未梳,神情木納,像個女鬼。連他都被嚇了一跳。

“羽,你怎麼了?”喬恩攙住墨羽,她的身體汗漬粘粘,冰冷異常。

“你這是沖了冷水澡麼?”

喬恩把墨羽扶到沙發上坐下,眼睛搜尋了一下客廳找到杯子去飲水機沖了杯溫水遞給她。

整個房間陰暗而陳舊,根本不像墨羽會住的地方,畢竟她也是享有盛譽的設計師,而且還打理一家獨一無二的婚紗攝影店,怎麼看都是住高級住宅區的人。

可此時她蜷縮著坐在沙發一角,握杯子的手不停的顫慄,眼神茫然不知所措。昔日強悍幹練的形象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一個柔弱而無助的女子。

喬恩試圖靠近她,卻被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給震住。

她在害怕他,在拒絕他,在逃離他。

“羽,我是來接你的。”

墨羽聽到這句話,手中的杯子一滑,滾落在地板上,杯裡的水像蛇一樣蜿蜒爬滿地板,杯子沒有碎開,卻發出淒厲的聲音。

豎條紋木地板本該渾厚的聲音卻也隨同一起發出怪異聲響。

半晌,回歸安靜的世界被一陣狂暴而嘶裂的聲音侵襲,墨羽撲到喬恩身上,狠狠掐住他的雙臂,眼神恐懼不可理喻:“來接我,來接我的,接我去哪裡,你要接我去哪裡?”

喬恩被突如其來的風暴給攝住,雙臂像被一雙爪子給擒住,疼痛泛紫。

“羽,你怎麼了?你不是告訴我,你願意搬到我那裡去住嗎?我們約好今天搬的,所以我來接你去我的公寓。”

驚恐萬狀的表情終於安靜,她放開喬恩,嘴裡低喃:“是的,我們約好的,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都收拾好了。”

喬恩看到有兩間關了門的臥房,一間臥房門上掛著一個小熊,想必那應該是墨羽。他徑直走到那間房扭開門,果然,臥房裡有兩個密碼箱,房間厚重的窗簾已經放下,床鋪也整理得平坦而徹底。她確實收拾好了。

喬恩提出兩個箱子,墨羽卻還失神的保持著鬆開喬恩的姿勢。

就在喬恩要把行李提出房子的時候,卻聽到墨羽異常冰冷的聲音叫住他:“喬恩,不要。”

喬恩頓住。

“喬,對不起,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覺得我們還不適合住在一起,我們還需要時間了解。”

箱子應聲而落,倒在地板上。

他奔到墨羽的身邊,不顧一切的攬住墨羽,好似怕她突然消失一般,他的確被她的話嚇到了。

“羽,你到底怎麼了?我一進來就看到你很不對勁,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彼此相愛。我如此愛你,就算你不搬過去,不給我機會照顧你,我亦會一直愛著你保護著你。羽,我找你,窮盡了幾生幾世。”

墨羽的淚滑落,脆弱混濁。

這世間也是如此混濁,是非黑白,真真假假,傷得人體無完膚。

喬恩終是走了,沒有帶走行李,也沒有帶走墨羽。

墨羽站在窗邊,掀起窗簾的一角,朝外窺視著自己的愛情。

喬恩白色的本田車旁站著一個女人,妖嬈的身段,寂寞的笑。

喬恩還未走近,就聞到一陣陳腐薰臭的味道,連濃烈的法國香水都掩蓋不了,那味道分明是從那個女人的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她兀自的擺住誘人的姿態,比車模還專業敬業。

“傅輕輕?”

傅輕輕看著離自己遠遠的喬恩,他掩住鼻子的動作令她怒火中燒,但還是好臉色的說:“沒想到聞名遐邇的喬恩攝影師還認得我。”

“原來你沒有失蹤。”

傅輕輕冷笑:“你都活得好好的,我為什麼要失蹤?不過,我想我們以後會是很好的合作夥伴。”

喬恩清澈的面容蒙上一層陰霾,他的聲音更冷,令六伏天都打了一個寒顫。

“我是不會跟你合作的,請你離開我的車子,你身上的味道真令人作嘔,想必是為此你才玩失蹤的吧。”

傅輕輕不再說話,而是怒瞪著喬恩,彷彿要一口把他給吞掉,連骨頭都不吐。

可是,她不能,她還得依靠他:“我知道你要的是那個盒子,而我要的是那件嫁衣,我們可以互相合作,然後各取所需。現在,你是俘獲不了墨羽的。”

喬恩正為墨羽拒絕搬到自己的公寓而懊惱不已,聽到傅輕輕的話,心裡的悔意更加深重,早知道就把那個女人打暈,扛也要扛過去。

傅輕輕自知說中他的心事,更加得意:“那個男人也找到你了是吧?我知道嫁衣在你的手裡,如果我幫你拿到那個木盒子,你是否可以把嫁衣給我?”

喬恩見她一直嚷著那件嫁衣,於是問:“你為什麼一定要那件嫁衣?”

良久,都沒有見她回答。

突然,她詭異的笑了起來,在無人的停車場裡聽起來像鬼哭狼嚎。

那笑聲是發瘋的笑,是歡樂的笑,是妒恨的笑,是絕望的笑。

就在笑聲喀然而止,像被什麼利器砍斷了一般時,傅輕輕的身體瞬間變化。那樣的身體,那樣的面容,喬恩保證是第一次看到。

蛆蟲在腐肉裡拱進拱去,腐肉懸掛在骨架上,白森森的骨架裡面內臟血肉模糊成一團,裡面還有滋滋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享用盛餐,整個軀體像一個腐爛的南瓜,腥臭不可聞。

喬恩一直在吐,吐啊吐,最後連胃酸都吐不出來了,直到胃空得難受才停止。

傅輕輕沒有嘴唇的嘴一張一合,嘴像一個黑漆漆的洞。

洞裡吐出來的字砸到喬恩的身上,身上長滿深紫色的屍斑。

“我的身體需要那件嫁衣,否則會一直腐爛下去,不能做人,亦不能做鬼。哈……”

又是一陣淒厲駭人的笑,喬恩的身體都顫抖起來,而欲來取車的人都徘徊在停車場外。

見鬼了,到停車場的路怎麼這麼遠呢?所有人都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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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07 引言回覆
十六 這雙手真夠冰冷,像冰在冰櫃裡很久的死人,不僅冰冷,還很僵硬。

“姓名?”

“段落。”

“關係?”

“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

“一起讀過書的朋友。”他撒了謊,但沒人知道。

“那就是同學咯。把身份證給我。”

段落從錢包裡抽出身份證遞給面前肥胖肥胖的女人,她戴著護士帽,一張臉像被大象坐過的一樣,有面目全非感。護士帽特別小,特別白,她的頭特別臃腫,特別黑。

身份證放在復印機上,光波一過,熱騰騰的一張紙就出來了,段落稚嫩幼小的黑白臉模糊失真,複印完正面,還要復印背面。

完後,護士把身份證還給他,嚴肅認真的望著段落:“不准抽煙,不准喧嘩,身上所有可能傷害到病人的東西全部交到保衛室保管,如果出現意外,按門旁牆壁上的紅色按鈕。”

手機、手錶、戒指、腰帶全都一咕嚕卸了下來,興好穿的米色休閒褲,有內置鬆緊,不至於卸了腰帶褲子就套不住掉下來。雖然,精神病院不乏穿著內褲閒逛的病人。

冰著一張臉的保衛腰上別著一根電棒,把段落的東西塞進一個生鏽的鐵櫃子裡,然後叫段落在一張自動貼的便箋紙寫上自己的名字貼到鐵櫃子上。

南茵已經是安全性的病人了,所以每個星期可以有一次到室外散步的機會。此時的她坐在花園裡乳白色的長椅上,穿著與其他病人一模一樣的藍色豎條病服,長髮遮住半張臉,手裡拿著一張紅紙,地上一堆紙的屍體,粉碎,零散。

帶路的護士轉過身朝著段落一笑,露出還有蔥花夾在牙縫的一排牙齒,黃色,像她的皮膚。

“1779號病人南茵就在那裡,她現在已經是安全病人,你不必害怕,如果她出現什麼過激行為,你可以大聲叫喊,園子裡的保衛是最多的。”

大聲叫喊,不是女人的行為麼?

段落笑了笑,露出雞蛋白一樣的牙齒,表示對她的感謝。

護士更是嬌羞了,一扭臀就返了回去,腰扭得跟蛇腰似的。蛇除了尾,上下一樣粗。

段落挨著南茵坐下來,南茵並沒有看他一眼,還是自顧撕著手中的紅紙,染得手跟紙一樣的顏色,顯得般配。

許久許久,兩個人都不說話,空氣沉悶,受人影響。

段落想抽煙,突然記起自己是不抽煙的。

還是段落打破雞蛋殼,露出尖尖的嘴,問:“你從哪裡來?”

南茵身邊的紙都撕完了,她蹲下身子去從地上撿起那些本來就撕碎的紙又撕了起來,更碎,更輕,更絕望。

她抬起眼看著段落說:“你是從無門鎮來的。”

段落搖了搖頭,按捺住激動說:“不是,我是從西安來的。”

“那你知不知道西安西有個無門鎮?你是知道的,而且你去過。”

段落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下再也不用掩飾了,於是急切的問:“真的有無門鎮這個地方?我也真的去過?那些,都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那麼,齊眉是真的死了?”

南茵的手突然伸過來握住段落手,他不由的顫慄一下,這雙手真夠冰冷,像冰在冰櫃裡很久的死人,不僅冰冷,還很僵硬。

“你……”段落只說了一個你字就被南茵的眼神示意噤聲。

段落本想說你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

雖然這句話很荒謬,但荒謬比無知要好。

“你隨我來。”南茵牽住段落的手拉著他往左邊走,她的聲音是少見的溫柔,像在與情人對話。

段落隨著她走,保衛遠遠的看著他們,手按在電棒上,好像隨時準備出擊的獵人。

這是南茵的房間,一看地板上的一堆紅紙就知道。

南茵徑直拉著段落坐在靠近最裡邊牆壁的床鋪上,她鬆開段落的手,段落不動聲色的揉揉了被她牽了一路的手,有些冰有些僵。

一套紅色的衣服像突然出現在南茵的雙手上,她捧著,像捧著心愛之物。

“這套嫁衣送給你。”

段落惶惑的接過來。

衣服的質感特別好,好得像水一樣流淌。

“這件衣服……”

段落還沒說完,又被南茵打斷了:“我知道你還會去無門鎮,所以請你把嫁衣帶回無門鎮給一個人。”

“誰?”

“墨香。”

“墨香?”

南茵點點頭,然後問:“你認識她?”

段落還沒有從自己的喜悅中回過神來,敷衍說:“或許吧。”

南茵笑了,笑得真好看。

段落無意識的撫摸著嫁衣,神情迷離。

南茵喃喃自語說:“你現在怎麼撫摸它都沒有關係了,它現在只剩下善。它的惡還在人間為非作歹,還有人要猝死,還有人在作惡,還有人會報復。不過,都沒有關係了,我算是完成了她的意念。”

段落突然清醒,他捧著嫁衣不知所以然。剛剛浮現在腦海裡的女子是誰,她的笑那麼真,那麼純,就像一朵花,那麼美麗的盛開。

“你是否能告訴我,無門鎮到底是什麼?”

南茵背對著段落坐在地上,坐在紅紙上。

“那是所有惡的發源地,你一定要再次回無門鎮,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把嫁衣帶回無門鎮,墨香或許會有難,無門鎮也會有難。”

段落深深的嘆息:“我明明記得去無門鎮的路,可是我在西安往西的路上走了不下百遍,卻沒有一條路跟以前我們去無門鎮走的路是一樣的,沒有路是通往叫無門鎮的地方,更沒有人聽過有一個地方叫無門鎮。也許正如齊佑所說,那條路因為我們要走,所以自己才會長出來。”

南茵撕著紅紙漫不經心的問:“你可知道那時是誰帶你們去的嗎?”

“夭夭。一個叫夭夭的六歲女孩。”

“最後,是不是所有人都留在了無門鎮?”

段落的神情哀傷起來:“除了我。”

南茵嘿嘿一笑:“不止你,還有你說的那個女孩,那個帶著惡念的女孩。”

說完,南茵站了起來,走到段落的身邊,手撫摸著他的頭,“你是個善良的人。”

段落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一個女人如此冰涼,如此詭異。都說有精神病的人可以感知正常人不知道的世界,所以往往他們語出驚人,所以才會被世人說為精神病。當初自己一遍一遍講著關於無門鎮的事情,所有人都把他當精神病人看待,於是他很明白這個女人的悲哀。恐怕此生她都得呆在這個地方,外面的世界再也不屬於她的了。

精神病院,陰森冰冷,還有一堆貌似正常人的醫生護士保衛。

段落拿回自己的東西,跟保衛道謝,跟護士道謝。並得了一個塑料袋,裝著嫁衣。

那個牙縫裡夾著蔥花的護士還說,歡迎下次再來。

段落一陣發寒,這種地方還是不要再來的好。

就在段落出了精神病院,院裡的緊急鈴聲響起,保衛的電棒已經拔出,護士的腰不再扭得誇張,醫生的腳步慌張急促。

“1779號病人自殺了。”

不知道哪個護士的聲音這麼尖銳,簡直趕上警報器了。

然而,段落並沒有聽到,他已經招到的士。

的士司機平時都不願意在精神病院外多作停留,聽說晦氣。所以段落還沒坐穩,車就跟屁股著火似的向前奔去,這條路沒有紅燈。

南茵用紅頭繩繞緊脖子,狠狠的繞了好幾圈,然後一直勒緊,一直勒緊,直到窒息,直到繩子嵌進肉裡,紅繩子沒有斷,所以南茵死了。

自殺。血的顏色跟紅紙一樣。

紅紙撕成一個婚嫁喜字,模樣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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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08 引言回覆
十七 相愛的人依舊相愛,只是中間隔著不明所以的泅渡。
幾個月再回首,便是物是人非。

墨羽終於知道那件嫁衣帶來的後果。

母親說,這件嫁衣受過詛咒,不要輕易拿出箱子。

她把它拿出來了。

為什麼,是自己把嫁衣拿出箱的,詛咒為什麼不應驗到自己身上,而是周遭的朋友?

此時的墨羽站在殯儀館的祭堂裡,站在南茵的身邊。

透明的玻璃棺材,南茵安靜地躺在裡面,化了妝。她慘白的臉,厚厚的粉底,鮮紅的嘴唇,強行閉合的眼睛,以及脖子上專門處理過的傷痕。生硬,但面色安詳。她上一次化妝還是婚禮那天,笑得花之亂顫,滿臉幸福,這一次,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認識的人進屋裡作最後的告別,最傷心的人被拒之門外。

墨羽出了祭堂,在走廊盡頭看見南茵的父母。老人手裡捏著遺照,照片上的女孩子笑言如花。

冰冷,一了百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總是令人異常的傷感。手一直在顫抖,蒼老溝壑層層的臉淚如雨下。墨羽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到。

曾經一對艷羨的新人,如今成為一對鬼夫妻,不過也好,總歸是好的,比天各一方,陰陽相隔要好得多。

喬恩一身黑色的西裝,像電影片斷裡的人物,站在不遠處,墨羽亦望著他,中間隔著不明所以的泅渡。他們好像很久沒有認真的看過對方了,平日在店裡碰到,也是公事公辦,冷顏避之。

相愛的人依舊相愛,只是多了些什麼變故,所以顯得疏離而不信任。

喬恩想著,這個女人還活著,那麼傅輕輕並沒有找她。他們已經是合作關係,喬恩已經把那件婚禮服給傅輕輕了,為什麼她還不動手。

那女人說地沒錯,永姜來見過他,婚禮服就是他親自送過來的。

他和永姜關係並不好,兩個人都是自負的人,誰也不肯承認自己差人一等。在攝影圈裡,異常優秀的兩個人,淡薄的關係是對手,嚴重的關係是敵人,基本沒有成為朋友的可能性。

但是永姜卻來找他,並且把一件衣服交給他,求他保管。

喬恩早就知道這件婚禮服的價值,現在在國際上可是炙手可熱。他能輕易的交到自己的手裡,這意味著什麼呢?而且這件嫁衣本該在傅輕輕的手裡,而傅輕輕還人在國外。距離國際時尚日只有一周的時間,就出現在洛陽永薑的手上,難道是他偷出來的?他和傅輕輕終於決裂了嗎?

喬恩接過婚禮服,入手的感覺那麼奇妙,光滑的,溫暖的,像久違的故人。

“你果真信任我?”

永姜苦笑,神色疲憊:“不信任你又能怎樣?我沒有辦法把它交給其他人,要知道,它是人世間最最不祥的東西,得到它的人都不會幸福。”

喬恩臉色大變,聲音有些憤怒:“那你為什麼要交給我,你終是想害我!”

永姜眉頭一緊,狠狠的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它會害世間任何人,卻不會害你。”

“你跟蹤我?”

“沒有,只是恰巧看到聽到而已。”

喬恩狠狠的抓緊衣服,一會兒,又生怕抓疼了它似的,手慢慢鬆開,卻低下頭,微笑著看著它。手無意識地撫摸起來,質感柔軟,像年青女孩子的肌膚,溫潤甜美。手像動物的舌頭一樣舔愈著衣服的傷口。

永姜也看到了喬恩不正常的神色,他口氣一軟,道:“其實,你所見到的那個男人同樣來找過我了,我和他約好要見面的。這一去,生生死死,誰知道呢?”他停頓一下,“所以這衣服暫時放你這裡保管。你千萬,千萬不要把它送給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否則會惹來一些無妄之災,我和你,都將萬劫不復。”

喬恩好像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只是看著那件衣服,像看著自己的情人,是與情人訣別時依依不捨的目光。

不管有沒有聽進去,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永姜撥了一下腕上的手錶,說:“我要走了,好自為之吧。”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喬恩的肩膀,覺得不妥,又收回去,轉身離開。終於把它交給了合適的人。永姜舒了口氣。但是喬恩叫住他。

喬恩雙手捧著婚禮服,眼睛裡的笑意讓永姜全身發冷。

喬恩說:“這件衣服還給你。”

永姜愣在那裡,不能挪動腳步。他不能過去,這並不妨礙衣服過來。

不是喬恩自己走過來的,而是衣服牽引他走過來。喬恩依舊向上攤開雙手,婚禮服在他手上,鮮紅的顏色像興奮的血液,似乎比捧著它的人還急迫。

永姜如同見了鬼,後退幾步,轉身就跑。

“這是你的東西。”喬恩皺了皺眉頭,伸手抓住永姜。

永姜一下子就癱軟下去。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散開了,裙擺被喬恩的手壓在永姜的肩膀上。喬恩把垂下的部分捋起,一併甩在永姜身上。

“這是你的東西,我並不想要。”喬恩冷冷地看著永姜。

永姜心思恍惚,也不把衣服收好,就這樣沮喪地走出去。

這個男人倒是很適合作衣架,衣服從他的頭上肩上披下來,散開的,流暢得線條,分外嫵媚。喬恩看著那男人的背影,嘲諷地想。

離開喬恩的住處,永姜一直魂不守舍,光滑的面料隔著衣服貼在他背上,輕輕摩擦他的身體,他越發後悔當初把它偷出來。

那時候傅輕輕到公寓找他,永姜從貓眼裡看見,興奮之餘,更加奇怪。這個名利至上的女人怎麼會在炙手可熱的時候回來找他呢?而且還裹著一件長至腳麵的黑色長袖襯衣,只露出面孔和一雙穿著魚嘴高跟鞋的腳,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似的。

永姜把門打開,傅輕輕一言不發地走進來。

脫掉襯衣,裡面是一抹耀眼的紅。

是“奼紫嫣紅”系列裡的壓軸作品。

永姜看到它,目光就再挪不開了。傅輕輕也許是他沉溺其中的女人,畢竟同居這麼久,總也生出一些厭惡和乏味;這件紅色的婚禮服,卻如初戀情人,散發著愛情的芬芳,於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永姜為傅輕輕做了她喜歡的鮮榨果汁。傅輕輕嚐了一下,就放到一邊,不願再碰。

還是那麼驕縱。永姜嘆了口氣,一把把麵前的女人打橫抱到床上,伸手解她的衣服。

“你好壞!”傅輕輕捶打著他的胸口,在他懷裡掙扎。

“不要嘛,姜,我想這樣做。”傅輕輕喘著氣,姣好的身體在他身下扭動。

“穿著衣服做嗎?”永姜皺眉。

傅輕輕“嗯”了一聲,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還是依著她。這是個妖嬈的女人,他並無拒絕的習慣。永姜把她的裙子捋起,光滑的裙裾觸碰到他的皮膚,異樣酥麻。性慾被輕易挑起,幾乎生出要和這件衣服做愛的衝動。

永姜搖了搖頭,褪下傅輕輕的長筒絲襪。

腥臭。

再濃的香水也無法遮掩的腥臭。

絲襪的上半部分沾有墨綠色的液體,修長的大腿內側已經開始腐爛。

永姜摀住嘴,有一種想吐的衝動。還沒有問出口,傅輕輕已經察覺到他的異樣,臉上迷亂的神情立刻退了,坐起身。她也看將那瘡,不痛不癢,傷可及骨。

“為什麼又生出一個?為什麼穿著這件衣服還會再生出來?”她絕望地尖叫,整棟房子都在她變調的聲音下顫抖。

永姜看著她,不無悲哀。

婚禮服得意地舖陳在床上,無聲地笑。

傅輕輕很快睡去了。永姜在她的果汁裡加入大劑量的安眠藥,只要一口,就可以睡很久。

永姜把這個可憐的女子埋進被子裡。

被子是棺材,床是棺槨,房間是墳墓。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傅輕輕醒來時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她找不到永姜,也找不到她的婚禮服。他們都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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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09 引言回覆
十八 命運之輪喀喀轉動,輾碎無望者冰冷的屍體。
永姜是攝影師,不是預言家,他偷走禮服的時候,一切都是未知的。

若結局可知,就沒有人再會走錯;只是,換一條路,是否還是同一個終點?命運之輪喀喀轉動,輾碎無望者冰冷的屍體。

血肉橫飛,渾渾噩噩。

目的地是城區里古舊幽深的巷弄,要見的人在那裡經營一家中藥店。

永姜自己也不清楚他們什麼時候見過面,定下約定,但他就是知道,那人來找過他,他必須依約前往,不需要原因。

他不管紅綠燈,不走人行道,直接穿過馬路,向約定的地方走去。

婚禮服似乎變大了,鋪展開,把他整個人都罩住,只露出一雙無法聚焦的眼睛。過往行人看見,無不避開,以為是哪個老年癡呆症患者。的確,永姜眼睛外圈的皮膚很粗糙,皺紋疊起,彷彿暮年。

聽說,人快死的時候皮膚會生出褶皺。

他還沒有死,只是顯得蒼老。

永姜肩膀上剛才被喬恩抓住的地方隱隱生疼,好像有什麼東西用力往裡鑽,又或者只是針,輕輕地,毫不留情地,扎一下,再扎一下。痛感轉瞬即逝,傷口卻已經有了,而且在出血。

永姜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那地方,衣服乾乾的,沒有血。

也許只是被蚊子咬了。他笑了笑,自己怎麼那麼多疑,居然連蚊蟲叮咬都以為是什麼大事。

洛陽這城市處在內陸,地方乾燥,很少下雪,蚊蟲甚是猖獗,一旦冬季結束,就有很多毒蟲子跑出來,潛伏在樹上、草叢中、甚至空氣裡,隨時準備攻擊路人。永姜第一年到這裡的時候,不知內情,兩條小腿都被叮得腫起來,還是掛了吊瓶才能走路。

正當他這樣想著,剛才摸過的幾個地方又生出新的感覺。彷彿蟲子爬過血脈,酥酥癢癢,整個肩膀很快沒了知覺。

難道最近太累了?永姜總算從他懵懵懂懂的個人世界裡清醒過來,抬手想要按摩肩膀。觸手之處,沒有血肉,肩膀好像突然空了一大塊。轉頭,右肩被禮服覆蓋著的地方,顯然塌陷了一片。

整整齊齊的五個窟窿,和喬恩手指的位置一致。不疼不癢,迅速腐爛。永姜想到傅輕輕大腿上的爛瘡,泛起一陣嘔吐。好在這傷口並沒有異味,只是一直在腐爛,範圍不斷擴大,幾乎要連在一起。

酥癢的感覺隨著血脈擴展,通向全身,很快,半邊身子就不受控制了。

為什麼會癢呢?難道衣服上有什麼古怪的蟲子鑽進身體裡去了?

永姜抓起婚禮服的一角,想把它掀開看個仔細。衣服像活了一樣,扭動了一下,從他指間掙脫出去。眼看著剛才還垂到腰下的衣角這會兒已經提升到腋下,肩膀上的窟窿處,衣服陷出小小的漩渦。

這衣服好像在往自己的身體裡鑽。沒來由的,他突然生出這個念頭,萬分恐懼。

身體是僵硬的,只剩一隻左手可以使用。按照這樣的速度,如果再不把它扯出來,也許下一個瞬間,他就會被布料堵塞血脈。

永姜伸手亂抓,卻怎麼也抓不到那件衣服。

婚禮服是個年輕嬌美的女孩子,活蹦亂跳的。永姜是她的情人。情人追逐著情人,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女孩子到處找地方躲藏,最多讓男孩子碰到她的衣角。

對,只有衣角,抓不到人。

兩個人都累得氣喘吁籲。男孩子終於把自己的戀人撲倒在地上。

永姜抓住衣服,狠狠地揉捏著,眼睛里分外憐惜,彷彿揉捏戀人的乳房,用力,卻又怕捏痛了她。

女孩子在戀人的懷裡總是溫柔如水的。

婚禮服也軟在永姜的手裡。順服,嬌羞,風情萬種。永姜的目光被它粘住了,一時忘了自己肩膀上的傷,也忘了要把它扯出來。正當他情迷意亂的時候,那衣服似乎呻吟了一下。永姜還沒有反應過來,柔滑的布料泥鰍一樣從他的指縫中逃了出去。

這一逃就再也抓不住。

不屑的嘲笑。

永姜一下子醒了,但衣服已經不見了。

一件偌大的鮮紅的婚禮服,突然間就不見了。

永姜看到自己赤裸的肩膀,五個黑�n�n的洞孔,沒有血肉,只有底部白森森的骨頭。婚禮服在他的身體裡發出刺耳的笑聲。

如同魔音,讓人腦袋都要裂開了。

永姜也無心再去赴那約會,倉皇地跑起來。他衝進醫院,對醫生說:“衣服,衣服鑽進我身體裡了!”

醫院的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這個男人。

男人卻不看他們,只是萬分驚恐地盯著自己右邊的肩膀,兩眼突出,聲音都扭曲了。他顫抖著說:“它咬了我!它從這裡鑽進去了!我的肩膀沒有了!”

醫生脫掉他右側的衣服,仔細看了看,肩膀完好無損,也沒有什麼傷口啊。他懷疑地打量一下面前的病患,看他衣服光鮮齊整的樣子,不像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呀。難道是發燒燒糊塗了?他拿出一根體溫計遞過去:“先測個體溫吧。”

永姜還在發楞,看著自己厚實的肩膀發楞。

是幻覺嗎?

是幻覺嗎?

他不停地問自己,腦子裡亂成一團。

體溫正常,身體也正常,永姜還是不放心,堅持要拍片子。

X光照不出血管裡的情形,只能照出人的骨骼脈絡和內臟器官。一切都沒有問題,永姜有輕微的前列腺炎,這是唯一的結論。

傍晚時候,這個幾乎崩潰了的男人捏著消炎藥,無精打采地走出醫院。

明天,明天是和那人約定的最後一天,可惜他活不到明天了。

永姜最怕水,喝不完的礦泉水瓶都會反复擰蓋子,生怕裡面的水跑出來。婚禮服卻偏生變成了水,溶進他的血液裡。

運轉周身,途經大大小小所有的角落。從心臟出發,又回歸心臟。

天亮了,永姜成了一個沒有心的人。

為了“奼紫嫣紅”而接近墨羽時,他煞費心思;從傅輕輕身邊偷走婚禮服時,他苦心積慮;他的心臟耗損得太厲害,太疲憊,所以,永姜被自己的心拋棄了。

沒有心的人是個軀殼,靈魂附著在剩餘的血肉上。他仍然可以行走,仍然可以赴約,只是,赴約的人,已經不再是永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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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也許,被發現的時候,身體已經開始腐爛。
他從藥店裡出來,小乞丐一直在後面。看透了他本質的小乞丐告訴他:“找到那個男人就知道它在哪裡了。”

永姜知道,那個男人,應該跟墨羽在一起。想到這裡,他的牙齒磨得霍霍作響,但小乞丐沒看見。

小乞丐盯著他手里新買的冰淇淋,眼睛都發直了。

猶豫。矛盾。反復思考。最終還是伸出手。

接過冰淇淋的那一霎那,兩個人的手碰在一起。永姜的手冰冷,像死去已久的人,右肩完好,卻散出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他或許本該就是死人,而且死於非命。

又是一個左岸,小乞丐深深地看了永姜一眼,轉身離開。決定走了,就不再回頭。

小乞丐知道永姜想讓她做什麼,雖然她對那人有點害怕。但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六歲的女孩子老到地嘆了口氣,低頭,炎炎日色,冰淇淋糊了滿手都是。

終究不能吃。

終究不該吃。

小乞丐坐在樹後面,盯著喬恩的房子看。那個男人,去幫墨姐姐搬東西了。不知道墨姐姐會不會來。她蜷縮在那裡,打著哈欠。

從那巷子走到這裡並不遠,可是今天身子好重,比多穿一件衣服還重。她的眼皮開始打架。呃……有點睏了。他們要到天黑才回來吧,先睡一覺。

一個電話打到永姜的公寓,沒人接聽;打到婚紗攝影樓,說老闆不在;又打到墨羽家裡。

墨羽正站在窗邊出神。

雖然是偏僻的街區,總也是有燈的。華燈初上,慘敗的燈光下荒草叢生。這地方沒有多少住戶,住戶都搬進城裡去了。

沒有人氣的地方,草長得飛快。

墨羽看著那些黑駿駿的窗口,外牆上潮濕斑駁的雨漬和苔蘚。母親死了,永姜失蹤,南茵、肖遙,還有白瑞,都一個一個死去,陰陽兩隔,現在,連喬恩都被她趕走。

再沒有誰會關心她,再沒有誰會在意她的死活,墨羽撫摸著自己冰涼的手指,無法知道,如果現在她死在這間屋子裡,需要多久才被人發現。

也許,被發現的時候,身體已經開始腐爛。

尖銳的鈴聲突然劃破漆黑的屋子,如同白亮亮的光,閃電一樣劈在墨羽身上。墨羽一驚,鞋子都沒來及穿,奔到客廳去接電話。

電話是公安局打過來的。

墨羽站在冰冷的房子裡,捏著冰冷的聽筒,滋啦啦的電波中,一個冰冷的聲音述說一件冰冷的事情。

燈在白瑞走之後開了,又被她自己順手關上。

她好像越來越喜歡黑暗了。

周圍黑漆漆的,如同置身於偌大的墓室,接聽來自黃泉彼岸的電話。

荒煙漫寞離別酒,何日再重逢。

永姜走得孤孤單單,留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

畢竟曾經愛過恨過,最終卻連朋友都做不成。這到底是誰的錯?墨羽苦笑。她還是依言去見永姜。火化之前的最後一面,算作告別。

永姜的死很美麗。

大大小小的血脈腫脹,裂開,肉向兩邊翻開,在皮膚上刻下線形流暢的暗紋。血液流盡,皮肉蒼白。那些紋絡鐫刻在上面,深淺有別,粗細不一,如同一株綻放的蔓籮蒂花。

蕨類植物的根莖糾纏著柔軟的皮膚。攀爬,攀爬。

花,開了四朵。臉上兩朵,手臂上兩朵。眼睛和雙手是花朵盛放的芯。

花沒有心,就不會疼痛。所以,人沒有眼睛,也沒有雙手。

本該是眼睛的地方是兩個深深的洞孔,黑漆漆的,看不見底,空洞而無奈。本該是雙手的地方切口並不齊整,似乎什麼東西撕扯後留下的痕跡。另一塊殘缺在肩膀上,傷口發黑,已經腐爛很久,一些蛆蟲在裡面活動。

墨羽轉開頭,不忍再看。

名人,如果不再出名,很快就會被人遺忘。

永姜曾經是個名人,現在不是。

一個可憐的男人,被糊塗的愛情和糊塗的慾望支配著,走錯一步,於是步步錯下去。永姜當初走的,是一條不能回頭的單行道,以至於死,都無人在意。

沒有人可以斷定他的死因,墨羽作為唯一的關聯人,也沒有提出特殊要求,事情就這樣了結了。

創口蜿蜒如藤蔓糾葛的屍體,蒼白的,穿著乾淨的壽衣,送進焚屍爐。

有笑聲。

一個女人尖細的笑聲,針一樣扎進墨羽的耳朵裡。

周圍,沒有任何的異樣。心力憔悴,由此引發幻覺。墨羽安慰自己,理由和爐子裡的屍體一樣慘白無力。

她分明看見了一件衣服,紅色的衣服,在火光中尖叫,尖小,一瞬間,即消滅。

墨羽認出,是那件被詛咒的婚禮服。

失蹤的嫁衣,難道在永姜身體裡?墨羽發瘋一樣讓人把永姜的屍體取出來。焦黑的屍體面目全非,並無半點的紅意。自然不會有嫁衣。墨羽定了定神,除了焚屍房,腳步輕浮,她已經站不住。

旁人認為她傷心過度,只有自己心裡明白,身體、精神俱都疲憊。

婚禮服現在在喬恩桌子上,他一開門就看見。

傅輕輕說:“那個男人也找到你了是吧?我知道嫁衣在你的手裡。”當時,他承認了前半句話,否認了後半句。現在,連後半句都無法否認了。

嫁衣似乎長了腳,從他手裡離開,又回到他身邊來,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他的桌子上。

喬恩皺了皺眉,把衣服拿起來。

拿起來,立刻糾纏住他。

纖細的腰身,修長的雙腿,柔軟的手臂,彷若無骨。衣服本來就沒有骨頭。

喬恩的恐懼感又來了。

不是說這衣服誰都會傷害,獨獨不會傷害自己嗎?為什麼,它現在勒住他的脖子,如此用力,讓他幾乎窒息?

喬恩想起一個年老的男人說過,只有裝嫁衣的烏木盒子能夠制住它,只有找到那個盒子,他才能擺脫這件衣服的糾纏!

“盒子,烏木盒子……”燈泡壞了,屋子裡一片漆黑,喬恩的手胡亂摸索,驚慌失措。可惜盒子並不在他手裡,還在墨羽身邊。那個女人,竟然臨時反悔,不願意搬過來同居。喬恩恨得咬牙切齒。

嫁衣是個活物。

喬恩捏緊的拳頭砸到牆上,嫁衣慌忙從他脖子上溜下來,輕柔地裹住他的手,如同情人溫柔的安慰。

小乞丐醒來時,夜色深黑。

喬恩窗口的燈光亮了,又滅了。那個盒子不在這裡。小乞丐一下子就感覺出來。

墨姐姐沒有來!她一陣欣喜。

睡覺果然有好處,來的時候身上好像負了個包袱,頗為壓抑,現在胸口倒是舒坦了。

她站起來,拍拍衣服,攏了攏頭髮。又搖搖晃晃地沿來路折返。她要向永姜復命,他要的東西不在喬恩這裡。永姜一定會去找墨羽,他,會不會傷害她呢?

小乞丐想了想,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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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11 引言回覆
二十.被吊死的人,伸長舌頭;被溺死的人,全身腫脹;被嚇死的人,來不及閉眼
死得太突然,就成了瞪大眼睛的鬼。

被吊死的人,伸長舌頭;被溺死的人,全身腫脹;被嚇死的人,來不及閉眼睛。

喬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個驚嚇過度的死人,嫁衣溫順地偎在他懷裡,十分乖巧。喬恩的胳膊想要環過來,指尖碰到紅衣服光滑的布料,觸電一樣又彈了回去,直直地放著,再不敢亂動。

天啊,他到底做了什麼?

腦袋裡荒草叢生,一些舊的故事不停地被重新剪輯、整合,成為新的電影,幻覺,事實,糾纏在一起,什麼都分不清楚了。他頭疼欲裂。

她叫翠翠,他知道。

她不是美人胚子。她已經長大了。玲瓏有致的身段,嬌小秀氣的臉龐,一雙眸子水靈水靈的。

她是美麗的女人。這無可厚非。

美麗的女人生來薄命。這也無可厚非。

翠翠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一個垂暮的老男人,一個剛發育成熟的小女孩。翠翠的手被綁著,高舉過頭頂,嬌嫩的皮膚勒出青紫色的傷痕。

翠翠不掙扎,不叫喊。睜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盯著男人看。安靜。男人做了虧心事,被這雙眼睛看得心裡惶然。

他們是相識的。這些年來,翠翠一直能看見他和系黑裙子的寡婦在一起。

寡婦躺在床上,領口扯開半邊,露出不再緊緻的皮膚。男人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女人的手指很用力地扣住男人的背。尖銳的指甲,男人光裸的上身被抓出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不痛。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

寡婦的裙子漆黑的,很長,是粗布,正午晾在院子裡,裙子的影子一片漆黑。翠翠抬頭看那裙子,厚厚的,陽光無法穿透。

沒有陽光的地方最容易藏污納垢。

翠翠看不見屋裡的人在做什麼,兩人的身體似乎連在一起。木板床咯吱咯吱地響。不停地抖動,不停地喘息,不停地呻吟,彷彿痛苦,彷彿享受。

床上的人也在抖動,男人喘息,女人呻吟,扭曲而快樂的尖叫在幼年的翠翠聽來十分刺耳。寡婦臉上的水珠子反射這陽光,刺得眼睛疼疼的。

翠翠靠在門邊,眼睛往裡瞅,她以為那個寡婦哭了。她還是個驚慌失措的小孩子,不知道這樣的情形該怎麼應對。寡婦卻笑了,抱著那男人一起笑。男人額頭上的汗滴到她臉上,明晃晃的。

寡婦是翠翠的娘。色氣過衰的女人,滿臉的哀怨和皺紋縱橫交錯,攀爬蔓延,蒼老而猙獰。無門鎮裡的男人除了張二混子,已經沒有誰願意多看她一眼。

“你們不看我,是怕家裡的母老虎嗎?”寡婦笑,花枝亂顫。花,是殘花,顫,是悲傷。沒有哪個女人會為一個上了年紀的寡婦吃醋。寡婦在鏡子面前顧影自憐,這個可憐的女人,始終以為自己風騷美麗。

這世界上,有誰能夠逃脫時間的鐫刻呢?

臥房的門永遠都修不好,細細溜溜的縫在歲月侵蝕下越發鼓譟輕浮,越開越大,當年小指粗細,此時比人的腦袋還要寬。

有這扇門和沒有這扇門是一樣的。

有寡婦這個情人和沒有寡婦這個情人是一樣的。

張二混子自己也老了。老男人不喜歡老婦人,卻還可以找年輕的女孩子,何況黑寡婦並不會因此和他大吵大鬧。他是這個家裡的天,只要他能夠留下來,沒什麼不可以做。

青春美貌是一件奢侈品,只有女孩子才得以擁有。

瑰麗的容顏,嬌羞的笑容,細緻的皮膚,芬芳的體香,嗲嗲的呻吟,男人以為自己還是二十年前的自己,年輕力壯,精力充沛。所以,女孩子總是倍受矚目。

翠翠的皮膚光滑而有彈性,粗糙的手掌撫摸在上面,引起一陣輕微的戰慄。

翠翠的雙腿修長而均勻,快要散架的腰被它們勒住,發出興奮扭曲的歡叫。

翠翠的胸部柔軟而堅韌,汗濕的皮膚摩擦蹂躪著她,帶來一種微妙的快感。

張二混子瞅著身下的女孩笑,汗珠子落到她唇邊,翠翠往門外看了一眼,伸出舌頭,輕輕一卷,就把那滴汗吮進嘴裡。

黑裙子的邊褶碰到土質的牆面,擦過,再擦過,聲音低沉沙啞。寡婦氣得渾身發抖。她是為了留下張二混子才讓他碰翠翠的,沒想到,這麼一來,這男人留下就是為了翠翠,而不是她!

白白養了個禍害!

翠翠朝母親青白的臉揚了揚眉毛,因為得意,笑得更加嫵媚。

真的是非常好看的一張臉,迷人的笑容,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喬恩醒來,發現翠翠就躺在他的臂彎裡,細細的指尖撓著他的胸口,一雙眼睛挑逗似的看著他。

初戀情人一樣嬌小美麗的女孩子。

喬恩的手指游移過她的身體,如同觸摸雲朵,讓人有抓不住的恍然。水流宣洩,安安靜靜的,在他手下扭動。一個有這樣皮膚的女孩子有誰會不喜歡?況且,她現在正看著你,臉上飛起霞一樣的緋紅。

喬恩一笑,翻身壓在翠翠身上。

翠翠不說話,用手推了推他,見是無用,就不再反抗了,只是咬著嘴唇看著他。慧黠。

水嫩嫩的嘴唇,櫻桃一樣的紅,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喬恩就咬了上去,品嚐花兒般甜美的味道。擁抱,熱情,甘美。翻滾間指尖微動,扯開了翠翠的紅衣服。

木板床咯吱咯吱地響。

翠翠皺了皺眉頭,怯生生地說:“痛。”初經雲雨的女孩子,哪個不痛呢?喬恩就越發緩了動作。

吻,遊走過她的全身,暖暖的,潤潤的。

木板床被兩個人壓在身子下面,不停地顫抖,不停地喘息,不停地呻吟,彷彿痛苦,彷彿享受。

突然,翠翠不動了,偏著臉看向門外。喬恩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陽光熾亮,看不清外面是些什麼,惟有一件黑裙子和一雙怨毒的眼睛。

穿黑裙子的人走了。翠翠一言不發地起身,穿衣,穿鞋,慢慢跟出去。喬恩突然覺得她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

他叫:“翠翠。”

翠翠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裡有淚花閃動,讓人痛得揪心。

喬恩想要追她,翠翠卻迅速地後退,後退,終於消失在熾亮的陽光裡。

喬恩無助地摀住臉,手心一片溫暖的濕潤。

他又醒了,醒來時嘴裡還喊著“翠翠”。翠翠彷彿仍舊在懷裡,枕著他的手臂。喬恩收回胳膊,指尖觸摸到女孩子光滑的肌膚,像雲,像水,摸著沁涼而溫馨。

“我夢見你離開我了。”喬恩喃喃地說著,下意識地去看翠翠安靜的睡容。

入眼是一片光鮮亮麗的紅,像血,像霞,像幸福。

像翠翠身上的那件衣服,卻又不是。翠翠的那一件更加古樸,裁剪處行雲流水,極其自然。

衣服在這裡,可是,翠翠呢?喬恩捏著衣服,衣服像血一樣流過他的手臂,溫潤的觸感,就像肌膚與肌膚的碰撞。

翠翠?翠翠呢?

喬恩猛地坐起來,朝四周看了看。空無一人。很熟悉的房間,這是他自己家裡。那麼,他剛才在哪裡?翠翠又在哪裡呢?土質的牆面,木頭的房門,荒僻的村落,穿黑衣服的寡婦,那到底是在哪裡呢?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鮮紅的嫁衣嬌滴滴地從他的胸口滑落到床上,平躺著,發出一聲若有若無地嘆息,如同方才經歷過一場男女歡愛,幸福而滿足。

這是翠翠的聲音啊。

喬恩的腦子“嗡”地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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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13 引言回覆
二十一.一件與人交媾的嫁衣,一個身上生蛆的女人,哪一個更可怕?
...


要想擺脫嫁衣,必須先弄到那個烏木盒子;要想弄到烏木盒子,必須先把嫁衣交給傅輕輕。

喬恩緩過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傅輕輕。

傅輕輕一直在等他的電話,這邊接通,那邊已經到了樓下。

“喬大攝影師,是您親自送下來呢,還是我上去拿?”傅輕輕好整以暇地坐在駕駛座上,給喬恩打電話。

無可否認,她的聲音輕快好聽,但是,距離那麼近,喬恩從電話線裡就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濃烈的法國香水,夾雜著一陣陣腐臭味,刺激著他的神經。

當然是拒絕她上樓。

喬恩沒有。

那件紅色的衣服就躺在他身後的床上,鋪展開,流暢的紋路和質地,腰間的蝴蝶結驕傲地顫抖著,窺探著喬恩的後背。柔柔的,是女孩子看自己情人時的羞怯,有一些景仰,有一些欣喜。

一種異樣的情愫在房間裡流淌,一種雲雨之後的曖昧氣息在房間中彌散,喬恩鋒芒在背,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無論是誰,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怕也不敢再去碰那件嫁衣了。

“見鬼了。”喬恩輕唾一口,點了根煙,試圖給自己壯膽子。

嫁衣果然是活的,知道喬恩因自己心煩,默默的,竟有些哀傷。

樓上住戶在窗台上養了迎春花,枝葉繁茂,像吊蘭,墜到樓下來,密密地遮在喬恩的窗前。平日里喬恩一起床就去婚紗攝影店忙活,入夜才回來,也不覺得什麼,此時見它們遮了光源,不由心浮氣躁。

“見鬼啊,迎春花都能長成爬山虎,莫不是用死人養的。”喬恩掐滅煙頭,罵了一句。說出口又覺得不妥,這種時候在陰暗的房間裡還是別說穢氣的話好。

又點燃一支煙,有一口沒一口地吞吐。

房間里安靜地讓人心慌。

嗒。嗒。

尖細的聲音在樓道裡響起,喬恩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腐臭味越逼越近,一個女人一邊敲門一邊抱怨道:“這鬼地方,那麼高的樓層,電梯居然是壞的。”

原來是傅輕輕,看樣子自己神經過敏。喬恩搖了搖頭,打開門。

腥臭,撲面而來。

喬恩還沒有來及摀住鼻子,面前的女人已經“哎喲”一聲摔進他懷裡。

喬恩嚇得往後一跳,順勢把那女人推到地上。

“幹嘛那麼用力!”傅輕輕坐在地上,揉著自己酸痛的腳發嗲。

如果是翠翠這樣,喬恩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打橫抱起來,為她上藥,幫她按摩,但是面前這個女人……那晚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喬恩又後退了兩步,讓出通往臥室的路:“衣服在床上,你自己去拿吧。”

傅輕輕冷笑,這男人一定遭遇了什麼,否則不會那麼懼怕那件衣服,更不可能容她接近。她要讓他為那晚的鄙棄付出代價!

都說女人的第六感很敏銳,可惜有些人天生愚蠢。

傅輕輕揚起頭,對喬恩露出一個嫵媚的笑:“人家站不起來了,喬大攝影師拉人家一把吧。”

喬恩恐懼地看著她,彷彿在看一具會說話的枯骨。

不,這女人比枯骨還恐怖,一瞬間就會變成腐爛的屍體。

肉懸掛在骨架上,蛆蟲拱進拱出,白森森的骨架裡,內臟血肉模糊,一張塗了深紫色良彩口紅的嘴,連嘴唇都沒有,只有一個黑漆漆的洞。

斑駁的紫黑的屍斑。

求生不成,求死不能。

這樣一個妖怪,此時向他伸出手。喬恩的臉色慘白,已經止不住想要嘔吐。

他既不想碰嫁衣,也不想碰傅輕輕。

人在世上,眾多的選擇,總有一個行得通。

可惜喬恩面前橫呈的這兩條路,怎麼走,都是死,怎麼走,都只有死。

一件與人交媾的嫁衣,一個身上生蛆的女人,哪一個更可怕?

沒有人能回答。

喬恩選擇了傅輕輕。

身段妖媚的女人並不直接站起來,蛇一樣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喬恩一步步後退,傅輕輕一步步前逼。終於到了臥室。喬恩的腿碰到床沿,沒有站住,向後摔倒。女人得逞似的尖笑,向喬恩懷裡貼過去。喬恩大驚,順手從床上抓個東西阻在二人中間。

那東西經喬恩的手就變成活物。輕輕地,輕輕地,吻上了傅輕輕的嘴唇。柔軟的觸感,不像是男人,倒像是年輕的女孩子。

傅輕輕睜開眼睛。

一片妖冶的紅,紅得亮麗,紅得挑釁。

是嫁衣。傅輕輕嚇出一身冷汗,雖然需要嫁衣,畢竟心存恐懼,她轉身就跑。可惜,她不該戴髮飾,尤其是好看卻無用的髮飾。嫁衣被她的髮飾鉤住,粘在她的身後,跟著就出去了。

喬恩連忙關上門,癱軟在地上。

傅輕輕還在跑。身高一米七九的模特,從來沒有跑過那麼快,從來沒有跑得那麼沒有形象。摔倒了,爬起來。鞋跟斷了,赤著腳跑。紅嫁衣在她的身後飄舞起來,像一片嫣紅的霞。

傅輕輕終於跑回自己的車子旁,向後面警惕地看了幾眼,哆哆嗦嗦地開了門。

迅速關門,坐進駕駛室才得以喘氣。

習慣性地取出化妝鏡整理妝容。打開,披散零亂的頭髮,身後是嫣媚的紅。大驚失色。回頭。紅色,鋪天蓋地地罩下來,短促的尖叫,連掙扎都沒有來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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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14 引言回覆
二十二 嫁衣還沒繡完啊。
喬恩仍舊是睡去了。筋疲力盡的時候,只要一碰到枕頭,人就會睡死過去。

有的人,夢裡生,有的人,夢裡死。

死亡和夢本來就沒有什麼界限。

翠翠在繡著她的紅嫁衣,赤著腳坐在床邊上。

他在窗外看見那雙腳,小巧的,漂漂亮亮的,被壓在雙腿下面。嫁衣從床上一直垂到地上,水流一般光滑沒有褶皺。

翠翠想把一生的幸福都繡進去,每一針每一線都很用心。翠翠的針線活在村子里數一數二的,她做的東西,方圓百里外的人家都到這裡買。可惜,自從墨家派人送了聘禮和衣服料子來之後,翠翠就不再賣手工繡品了。

墨三少爺是個有心人,前些年在村南的鍾馗廟裡見過翠翠一次,從此一病不起,寢食難安,非要把這個女孩子娶到家裡來。媒人請了幾十個,來來去去門檻都踏破了。翠翠娘愣是不答應,一口咬定說,就是鍾馗廟荒廢了也不嫁女兒。為此不少被人罵。黑寡婦只當耳邊風。

寡婦有了情人都不怕被人罵,這些算什麼。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廟,果真還是廢掉了。

女兒,終究還是嫁出去了。

整箱整箱的彩禮,屋裡院裡都擱不下。翠翠咬著嘴唇看著那些彩禮,不等黑寡婦發話,就讓下人們統統抬回去,只留下一塊鮮紅的布料子,一團紅絲線,線上插著針。

黑寡婦臉沉下來,張羅道:“你們回去複命,說我叫她收拾收拾,過兩天就可以來接了。”

“我要繡完嫁衣再走。”翠翠站在房門口,冷冷地說。

女孩子啊,一輩子就嫁那麼一次,當然要盡心盡力地做件衣服。墨家由著翠翠去。翠翠也不說話,也不道謝,一個勁兒把自己悶在房間裡繡衣服,微微抿緊的唇角,眼睛裡的狠勁似乎要把一輩子的幸福都繡進去。

做了那麼多年的衣服,從來沒有這麼用心。

張二混子隔窗看見她時,手裡的嫁衣已經基本成形。

上好的料子,配套的絲線,細緻的針腳,如天衣,看不出縫合的印跡。翠翠似乎並不開心,一邊繡,一邊哼著歌兒。

“翠翠。”張二混子敲了敲窗子。

翠翠抬起頭看見他,眼睛裡一片茫然。

張二混子心裡一痛,又叫了聲“翠翠”,想要推門進去,卻發現,門被黑寡婦在外面鎖上了。

翠翠回了神,一見是他,淚珠子止不住就溢出來。

“別哭,別哭。”張二混子急了,安慰道:“墨家是大戶人家,必不會虧待你的。”

翠翠用力點點頭,擦了擦眼淚,站起來,把嫁衣穿在身上,就地轉了個圈,問道:“好看嗎?”

“好看,好看。”看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張二混子用力點頭,淚眼橫陳,當初真不該一時衝動,妒恨了黑寡婦,毀了翠翠。

“我繡好了嫁衣,就嫁給你好不好?”翠翠停在窗子旁邊,仰著頭問他。

張二混子不知道該怎麼答。

翠翠滿臉期待。

張二混子被這雙眼睛看得心驚膽戰,逃也似的離開了。

翠翠笑,笑得像花兒一樣,輕輕咬了咬嘴唇:“你不要我了,我要嫁人了,你不要我了。”她喃喃地說著,坐回床上去。

針還掛在嫁衣上,嫁衣還穿在身上,一坐下去,針重重地紮進肉裡,雪白的肌膚上面,血珠子湧得飛快。

翠翠用衣服擦,擦了又冒出來。

一直擦,一直擦。

一直冒出來,一直冒出來。

翠翠終於放棄了,一聲不吭地捏著針,繼續繡嫁衣。

心神不寧,針和線就不再受她的使喚。針,時時刺破她的手,線,時時結成一團,解都解不開。一雙因做活留有繭子的手,一會兒就遍體鱗傷。

血珠像紅痣一樣從指尖生出來,又像遊魂一樣被紅色的嫁衣吸收,看不見了,只剩下傷口上一點點的殘紅。翠翠把手指含在嘴裡,吸吮,滿嘴血腥味兒,灼熱,疼痛。

之後的幾天,一切的進展好像都停滯了。翠翠把衣服拆掉,從頭開始,每一針每一線都染了她的血,衣服更加鮮紅欲滴,翠翠更加消瘦蒼白。

墨家的人開始擔心起來,派了人催促。

黑寡婦也隔三差五地進屋裡幫翠翠洗臉,擦手,梳頭髮,以這些為名義,在她耳邊嘮叨:“翠翠啊,娘這把身子骨,不知道哪天就走了,你還是早早地嫁過去,也好讓娘安了心。”

翠翠看著面前頭髮蒼白的女人,默不做聲。

終於還是鬧出個上吊的事兒,墨家再等不及了,三少爺親自上門。年輕的公子爺把床上臉色慘白的女孩子摟在懷裡,心疼地撫摸著她脖子上的傷。眼神是溫柔的,說出來的話卻冰冰冷,讓人彷彿一瞬間掉到冰窟裡:“看在你家裡受得什麼苦?怎麼著也得快些過門,我好名正言順地照顧她。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半個月後重陽節,墨家派轎子來接。”

站在鬼門關前的翠翠被這一句話嚇了回來。只有半個月了,她越發慌了神,身子還沒恢復就爬起來,夜以繼日,不停地繡啊繡,飯都來不及吃。

“嫁衣還沒繡完啊。”她說。

“嫁衣還沒繡完啊。”翠翠的眼圈黑黑的,邊繡邊說。有時候黑寡婦勸她吃飯,她就瞪著她,惡狠狠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像一頭髮怒的小獸。

“翠翠,你幹嘛這樣看著娘,娘可是一片苦心啊。”黑寡婦被她看得心驚,摞了摞額邊散落的頭髮。

“一片苦心?”翠翠笑得十分冷漠,“當初你把我給他時,怎麼就沒這麼好心了?”

翠翠說的“他”是指張二混子,那個男人現在連她的屋子都不能靠近。黑寡婦把在翠翠的房門口,冷冷地說:“這屋子裡是墨家的媳婦兒,不能在見別的男人。”

翠翠從窗子裡遙遙看見張二混子被黑寡婦堵住,恨得咬牙切齒。

“為了留住情人犧牲了我,如今他看上了我,你卻又容不下了。好狠的心啊!”翠翠用力把針穿過衣服,扎得手指頭箭靶一樣,全是傷。她好像根本沒覺得疼,咯咯地笑起來。血出得越多,笑得越開心。誰讓這一身血肉都是那女人給的呢?

黑寡婦站在門外,打了個哆嗦。這個蒼白年老的婦人,臉上層層的褶皺如同被時間一寸一寸鐫刻上去的,還兀自以為自己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張二混子看著她,越發覺得厭惡。

“你當初不也跟了我?”他問。

“我是個寡婦,翠翠可不是。”黑寡婦皮笑肉不笑,“有本事你也讓她變成寡婦?”男人沒說話,轉身默默地走了。

張二混子死得不明不白的,一大清早被人發現溺在村南的河水里,屍體被泡得花白。身上到處都是刀傷,致命的地方是在脖子那裡。死神的鐮刀,一刀斷了兩邊血脈,也切斷了咽喉,只剩下後面的皮連著顆浮腫的腦袋。

白髮仍舊是白髮,只是不會再生長了。

河水離鍾馗廟不遠,黑寡婦趕到那裡一看,頓時魂飛魄散,氣都沒出半口就昏了過去,好容易才弄醒了,倒像老了二三十歲,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作孽啊,作孽啊。”

村人都認同她這句話,說張二混子是因為年輕時候作惡多端,老來才遭了報應。豈知道黑寡婦所說的“作孽”不是指張二混子。她多半猜到了,是自己有意無意的那句話,把老情人送進了閻王殿。

翠翠也得到了消息,不是黑寡婦告訴她的,而是外面風言風語,隔了牆也能飛進她耳朵裡。她聽見這消息,愣了一下,埋頭繼續繡嫁衣。

翠翠看得很透。該死的人,不該死的人,都是要死的,傷心也沒用。她一心只想快快繡好了嫁衣,到墨家弄清楚原因。

她們猜的都沒錯。

愛情是牽在木偶心上的那根線,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願。

那晚,張二混子果然去找過墨家三少爺。

墨家是開布莊的,算得上無門鎮裡的大戶人家,村西口一半多的土地都在他家名下。張二混子去的時候,只在腰間別了把鐮刀。

如果放在二十年前他混事的時候,年輕力壯,身手矯健,翻牆入戶絕不成問題,關鍵是他現在年老了,胳膊腿都大不如從前。

張二混子還沒有落地就被逮住,推推嚷嚷地要拿去報官,恰好墨三少爺從旁邊經過。

他們兩個人相互認識。三少爺叫人把他送到自己房間,囑咐下人們不要說出去。張二混子一進門就看著墨三少爺冷笑。

男人和男人之間,不需要太多的對話。墨三少爺開門見山:“你是為了黑寡婦,還是為了翠翠來的?”

張二混子懶得答話,直接說:“翠翠是我的女人,你別想娶她。”

“你的女人?”墨三少爺皺了皺眉頭,雖然風傳那母女兩個都和這男人有染,但有母親在那裡,想必他也動不了翠翠,他嘲諷似的笑道,“怕只是你垂涎三尺,做清秋大夢呢?”

張二混子也笑:“她不會嫁給你的,連人帶心都是我的。”

這句話鐵鎚一樣砸在墨三少爺心上,他不禁起了懷疑,嘴裡仍然揶揄道:“就您老人家這身子骨,只怕也消受不了這福分。”

張二混子見他言語間輕薄翠翠,氣得渾身發抖,鐮刀一抽就開始動手。手還沒有舉起,鐮刀已經到了墨三少爺手裡。

經商人家的子弟,哪個不學一點拳腳功夫呢?何況,墨三少爺至少比他年輕了二十歲。

如果差距太大,拼命只能送命。

鐮刀一刀一刀劃在張二混子身上,留下一寸多長的血口子。墨三少爺卻仍舊在笑,衣服上乾乾淨淨的,一滴血都沒有濺到。

求生不能,求死難道也不成嗎?

張二混子和身撲上去。

就這樣死了,抱緊墨三公子的手還沒有鬆開。張二混子想叫一聲翠翠,喉嚨裡咯咯兩聲,終於沒能叫出來。

墨三公子全身是血。他其實並不想殺他,他還有話要向他確定,但是,這個老人終究是死了。讓他手上染了血腥,再也洗不干淨。

殺了第一個人,之後要殺第二個,第三個,很容易習慣。

鐮刀切進張二混子的脖子時,喬恩的脖子也在痛,難道,有人謀殺?喬恩一下子驚醒過來。沒有人,也沒有刀,是在自己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指針走動的聲音。約莫下午四五點鐘,外面的太陽已經不再緊迫。

被人謀殺,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喬恩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頭仍舊是疼,撕裂一般。

自從嫁衣出箱之後就常常做這樣夢,一個莫名其妙的小村子,一對莫名其妙的母女,一個莫名其妙的單身老漢。一群人在他的夢裡咿咿呀呀,上演著一出彷彿虛幻,彷彿真實的戲。一幕一幕,有始無終。

這些都還沒什麼。

更可怕的是,戲裡有嫁衣。

和墨羽設計的那件婚禮服完全不同的嫁衣,原本就是鮮紅的布料,被翠翠的血染得更加嬌豔欲滴。手工縫製而成。像幸福那般簡單,意喻又如同幸福那般複雜。

他不知道,在墨羽和白瑞修改之前,婚禮服原本的樣子正如他夢裡所見,悲哀淒豔的紅。

其實,喬恩最懼怕的是,因為這件婚禮服,一切的夢都變得逼真,好像是在他身上真真切切存在過的事情。

他就像夢裡那個年近古稀的老男人,一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連死亡都是。喬恩回想張二混子的模樣,卻想不起來,只記得僵硬的輪廓中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英俊風流,也難怪翠翠和她母親會爭風吃醋。

為什麼有這些古怪的夢?難道,這是他的前世?

喬恩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揉了揉太陽穴,下床,用鉤子把窗外的迎春花撩窗簾一樣撩到旁邊。

傍晚的陽光嘩地灑進來,天邊是一片通紅的霞彩,如嫁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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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墨羽在冰涼的河水中泅渡,達不到彼岸,也回不了此岸。
...

陰晦的房間呆得久了,總容易生出一些不乾不淨的幻覺。

墨羽從婚紗攝影樓回到住處。已是傍晚。荒蕪。冷寂。沒有人煙。

最近這裡的草似乎越長越快。

人跡越來越少,陰氣越來越盛,草越長越快。

枯黃的,齊齊地在風裡吟唱,泥土裡散發出屍體腐爛一般的潮濕。

難道,住在這裡的人,都將死去嗎?

墨羽推開門。

夕陽的餘輝斜斜照進房子裡,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裝嫁衣的箱子安靜地躺在母親的床邊。

死了那麼多人,箱子上的骷髏花紋就是徵兆。

墨羽的指尖劃過紋絡。觸感圓滑。到眼睛那裡一驚,黑洞洞的兩個窟窿,看進去真像沒有底似的。手指到了附近,就感到隱約的吸引力。只對人的皮膚有吸引力,別的,都沒有。

一邊一個小小的旋渦,正好夠插入食指和中指。

插進去,就再也拔不出。

宇宙裡的黑洞。

盡頭通往未知的彼岸。

彼岸有花,花色如血,稱為引魂之花。

此岸有草,草色如墨,稱為噬魂之草。

墨羽在冰涼的河水中泅渡,達不到彼岸,也回不了此岸。

彼岸花在風裡飄搖,無涯草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像狗在啃骨頭,時不時抬頭,揶揄一般地嘲笑。

墨羽慌忙把盒子扔回床上,渾身冷汗。

屋子裡沒有開燈,自從見過白瑞,就不想再點燈,燈泡壞了都沒有換。

希冀。黑暗中能出現一個影子,眼睛裡有母親的柔情,舉手投足間有朋友的關愛。

可惜。黑色畢竟是不祥的顏色。眼中所見的幻象,也並不總是於人無傷害的幻象。

相信魂靈的人是信徒,聚集在教堂裡。

相信巫術的人是邪靈,被烈火焚燒。

相信鬼的人是瘋子,被關進精神病院。

那麼,相信幻象的人呢?

相信幻象的人,萬劫不復。

一個黑影沉默地站在墨羽身後。

壓抑。

“白瑞?”墨羽試探著問。

沒有人回答。

墨羽沒有回頭,一隻冰涼的東西搭在她的肩膀上,軟軟的,像死人的肌膚,一按下去,就如裂帛,沒有彈性,不會再復原。

如果是人,搭在肩膀上的應該是手。

但,不是手。

墨羽沒有動,黑影也沒有動,就這樣僵持著。

冰冷的觸覺。

夕陽很快落下去,屋子裡連最後一抹光都看不見。

寂靜。只能聽到窗外大片的荒草,嘩……嘩……如噬魂之草輕佻的嘲弄。

寂靜。墨羽的衣服乾了,又被冷汗濡濕。

寂靜。那個黑影一直一直盯著墨羽的後腦看,也無攻擊,也無友善。

他終於開始說話,沙啞黯淡。

他喊她:“羽。”是永姜的聲音。

墨羽一下子哭了。

記憶中的永姜,仍舊是那個到婚紗攝影店來找工作的男人,穿寬鬆的棉布襯衣和牛仔褲,突出的顴骨,略顯尖銳的下�,一看就知道性格怪癖。

狂傲,不羈,常帶著一點點戲謔,一點點嘲諷。

他們之間並無任何的隔閡和心計,只有若有若無的感情,比友情深一點,比愛情淺一點。曖昧的好感。

一切從他開始。

一切卻沒有到此結束。

永姜,他把所有的人帶進了這個局,然後,有人死了,有人瘋了,然後,永姜自己也成為犧牲品。

古代有一種祭祀叫人牲,用奴隸的生命為死者陪葬。

嫁衣不是死者。眾人也不是奴隸。

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逃脫命運的奴役呢?

都是奴隸。

“都是奴隸。”永姜笑,把放在墨羽肩膀上的東西拿開,是他斷了手的胳膊,傷口處似乎被什麼東西掙破,又像被猛獸硬生生扯斷。

這樣的傷一定很痛吧?

還有他被挖去的雙眼,和渾身花一樣盛開的紋路。

一場華麗而殘忍的祭奠。

是誰在享用美食?

永姜忘了痛。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人死了,才終於窺透生命的本質。虛假的愛情,輕浮的名利,複雜的心計,都是些虛妄無聊的東西,只有真實,才是真諦。

墨羽仍舊背對著他,顫抖,但不回頭。

既已訣別,何須重逢。

永姜嘆了口氣:“你終究是不肯看我。”

墨羽笑,淚如雨下。無須解釋,從他拂袖離開工作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愛。

永姜說:“知道我們再沒有情分,我這次來,只為報恩。”

報恩?墨羽心生懷疑,卻不問,知道他一定會說。

永姜果然說:“我本是古家的人,在無門鎮的時候,墨家曾與我有恩。”

無門鎮?又是無門鎮!墨羽捏緊了拳頭。到底是怎麼會事啊!嫁衣要送去,箱子要送去,連夢裡繡嫁衣的女孩子都是無門鎮的。此時,明明姓永的男人說自己是古家的人,又說墨家與他有恩,難道,墨家,真的與無門鎮有什麼關係嗎?才會惹到這麼一出亂世的戲!

白瑞說,一切的謎,到了無門鎮就都能解開,可是,她已經查過世界上最為精確的地圖,也沒能找到這個奇怪詭秘的地方。

墨羽越想越亂,更加煩躁,她突然轉身,想要抓住永姜,向他問個明白,但是,她回頭的時候,永姜已經不在。

來得突然,去得突然。

若大的男人,空氣一樣消失了。

“永姜,你還沒有告訴我無門鎮在哪裡,怎麼去。”墨羽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喃喃道。

突然離開的永姜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來報恩,一定會有什麼提點。

墨羽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直接說出來的,永姜為了向她報信,把自己化成了一癱血水。

生無門,死無路,變成血水,連亡靈都不能再渡到彼岸。

他徹徹底底地失去了意識,再也不能有任何生命的痕跡。

永姜,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就是,地板上,血跡橫流,水銀一樣凝聚在一起。最後的意志,聚集成最後兩個名字。

喬恩。

傅輕輕。

兩個人名,五個字,是凶兆的提醒。可惜,房間裡太過黑暗,墨羽尚迷失在永姜消失的空惑中,沒有看到地板上的字。

血水,在潮濕的天氣裡彌散,湮入地板,留下一片乾涸的紅。

再無其他。

此岸的彼岸,永姜無從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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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16 引言回覆
二十四 好像度過了一場輪迴,那麼漫長,那麼荒蕪。
墨羽去參加南茵的葬禮。

她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一起嬉鬧,一起長大。她看著她戀愛、訂婚,她看著他試穿嫁衣、拍婚紗照,她看著她做了新娘、成了瘋子。

終於熬不住了,她自殺了,她怎麼辦?

這是一場緊鑼密鼓的盛典,事情一件連一件,環環相扣,如此迅速,讓人措手不及。

生活,永遠比小說更加精彩,也更加傷感。因為,愛恨都是真的,悲喜都是真的,結局在過程中演繹,無從篡改。

再回首,形如陌路。

墨羽和喬恩面對面,卻只能遙望。遙望,距離如此遠。中間的溝壑太寬太深,不能前行。

他到婚紗攝影店來應聘,穿白色的襯衫,釦子不扣全,有一種乾淨的頹廢感。

偏生是個溫和的人,身上散發著青草的味道,手指修長內斂,像馬蹄蓮。眼睛清澈,善於發現美,能夠讓現實的醜陋以美的姿態展現在照片中。

陽光一樣的男孩,從北京到廣州,從蘇州到巴黎,跟隨著她的腳步,一步一步,追尋愛情。

他的無名指上刺著她的名字,墨綠色的“羽”字,像張開的羽翼,盛放出驚心動魄的毅力。

他們的愛情,就這樣一點一點綻放開來,多麼美麗,多麼耀眼,但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引發了莫名其妙的懷疑。從那日她拒絕搬去與他同居開始,他們之間就開鑿出一條不明所以的河流,活人,死人,都無法泅渡。

他說,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她笑,當然知道。

他問,是什麼?

她答,好好愛自己所愛的人,好好讓愛自己的人愛。

這一段對話發生在“奼紫嫣紅”剛剛享譽世界的時候。如果現在他提出同樣的問題,她必會茫然地搖頭。

不知道。不知道。

自己所愛的人皆已經死去。

愛自己的人也已經離開。

不付出,也不接納。無從付出,也無從接納。

墨羽突然挑起唇角,喬恩的眼睛也瞇了一下。

只是看,只是笑,然後,都轉開視線。河那邊是個陌生人,陌生人的事與自己無關。

不知道怎麼回到家的,站在門前已是疲憊萬分。

鑰匙在鎖眼中生澀地響,門比石頭還要厚重。每一次推開它,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好像度過了一場輪迴,那麼漫長,那麼荒蕪。

塵埃在空氣中舞蹈。

陽光在房間裡抽搐。

鬧鐘用一種極慢的速度爬行,嘀嗒,嘀嗒。

風,從窗子的縫隙進來,從門縫裡出去,呼喊著,扭曲著,痛苦,歡樂,歇斯底里。

南茵的葬禮如同自己的葬禮,離開殯儀館之後,墨羽異常思念自己的母親,那個一生都被包裹在棉麻衣服裡的女人,臉色蒼白,神情淡定,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絕望。

黑色的咖啡里白色的安眠藥,到底會睡去還是醒過來?

墨羽突然想要抽煙。她記得母親的抽屜裡還有半包中南海,一個打火機,紅色的,上面有蝴蝶花紋。張開的翅膀包裹住小小的長方體的塑料盒子,裡面是苟延殘喘的液體汽油。

墨羽進屋拿煙,忘了關客廳的門。

遺忘。

很簡單的兩個字,往往很難做到。

遺忘。

一旦成就,必定引致致命的傷。

墨羽的手指摩挲著粗糙的煙盒,積灰,陳年往事,已經發霉。

母親抽煙的時候喜歡面朝窗外。墨羽學著母親當年的姿態。有時候,一個相同的姿態也能撫慰思念。

思念,無窮無盡。

風把吐出的煙氣都吹回,噴到她的臉上,她就用一雙迷茫的眼睛向外看世界,窗外,是月上初華的寂靜。

蒼茫,一望無際,不無悲哀。

墨羽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沒有註意到,一個女人進入房間。

女人,一米七九的身高,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

女人,披散著長髮,濃而妖豔的妝。

女人,戴著墨鏡,穿著紅色的婚禮服。

精緻,妖嬈,貼身,完美,彷彿量身定做。

本就是量身定做,這個女人,是在國際上享譽一時的傅輕輕。

傅輕輕的手伸向烏木盒子。黑沉沉的盒子,盒蓋上的骷髏頭冷冷地看著她。光線很暗,傅輕輕看不見盒子上的花紋,彷彿被吸引了,手指徑直插進骷髏的雙眼。

雙眼是無底的洞,手指被深深吸進去,兩指相連的地方掙得發疼,似乎會被硬生生扯開。傅輕輕想叫,看了看窗邊的墨羽,咬牙切齒。

去不掉,指根掙裂出血。她渾身被毒瘡腐爛都未曾有過任何的痛感。十指連心,疼痛萬分。

傅輕輕用力甩。

吸引力彷彿突然失去,盒子一下子就被甩得飛了出去。牆上,地上。安靜,清寂,聲音被暗夜吸收。

還好沒有聲音,傅輕輕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蹲下撿盒子。

摸到,但是沒有撿到。

墨羽把煙按滅在舊的煙灰缸裡,冷冷道:“原來傅小姐也會做偷偷摸摸的事啊,真不愧是國際名流呢。”

傅輕輕已經無法再笑得國際化,眼睛一瞇,伸手就搶盒子。

墨羽自然不會放手,傅輕輕也不會放手。兩個人,四隻手都捏在烏木盒子上。這做盒子用的材料本是檀木碳化而成,十分鈍重,外表光滑,潤澤如人的皮膚,根本不受力。手指之下,直打滑。

傅輕輕果然不愧是傅輕輕。

陰狠毒辣的角色。

細溜溜的高跟鞋往墨羽腳上一踩,已經空出一隻手掄著桌子上的化妝鏡砸了過去。墨羽終於鬆了手。

生命是堅強的,也是脆弱的。

墨羽瞪大了雙眼,血,從她頭頂上滲出來,一滴一滴往下落。

滑過額頭,滑過眉梢,越過雙眼,如淚,流過臉頰。

“不過是個孱弱的女人!”傅輕輕冷嗤一聲,過去拿烏木盒子。墨羽的血正好滴在婚禮服上。婚禮服吸取了滾熱的人血,興奮得綻開裙擺,極大地弧度,如怒放的花。

傅輕輕拿到盒子,順手扯了床上的被子往墨羽身上一丟,只當把屍體蓋住了,手舞足蹈地出了門。

被子是深棕色的,墨羽的臉是慘白的。

生命是一堵高牆,如果無法翻越,只能躲在牆角哭泣。可惜,她不能翻越,可惜,她連淚水都沒有。

沒有淚,只有血。血順著臉頰流淌,印刻下一道殷紅的痕。

璀璨。絕望。

墨羽慘白的臉露在被子外面,一雙空洞的眼睛,大睜著,盯著傅輕輕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看。烏木盒子上的骷髏花紋也睜大眼睛,空洞的,黑寂的,兩個窟窿,盯著傅輕輕的臉一直看,一直看。

紅色的婚禮服,不,確切來說是紅嫁衣,穿在傅輕輕的身上,夜風中獵獵飛揚,竊竊地,一直笑,一直笑。

天空在笑,月亮在笑,荒草也在笑。

整個世界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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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17 引言回覆
二十五 那種用死人皮膚做成的SD娃娃,蒼白冰冷,空有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傅輕輕拿到裝嫁衣的盒子,第一件事情就去找喬恩。她是個守信的人,得了好處,幫人辦事。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拿到東西就是王道。

傅輕輕穿著紅色的婚禮服靠在車子旁邊。正是晚飯之後,昏黃的路燈,來來往往的人。紅色的法拉利原本已經搶眼,何況旁邊站了個身高一米八的模特。

美女配香車,應該出現在上海、香港,而不是洛陽。

這女子穿一條不尋常的裙子,兀自高昂著頭,帶著職業化的笑容,擺著職業化的pose,像一場國際名車展。十分亮眼。可是,偏生沒有人注意她。一個住宅小區裡那麼多散步的人,老老少少,都對她視若無睹。

傅輕輕很納悶,為什麼他們都不看她?她好歹也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應該引人注目,發掘美麗,躲避醜惡,但沒有人。她換了個姿勢,用右手托住臉頰,眼神流轉,十分嫵媚。還是沒有人在意,人們徑自從她身邊走過,甚至差點碰到她的衣服。

傅輕輕皺了皺眉頭,把裙擺收回自己身邊,這是寶貴的東西,萬不能被這種俗人弄髒。

一個美麗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別人忽視。

她看了看手機,從打通電話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多分鐘,喬恩還沒有下樓。再打過去,忙音,再打,仍舊是忙音。

抬頭,喬恩站在窗口,朝樓下看,甚至對她聳了聳眉。

這個男人的確英俊,但傅輕輕沒空欣賞,她只想趕快把那個盒子交出去,一了百了。

她朝他揮了揮手。

他置若罔聞。

打電話,還是忙音。他一直捏著電話放在耳邊,卻不說話,只是重播,放在耳邊,等待回應。對樓下的女人渾不在乎。

“是你要的東西,又不是我要的。”她有義務信守諾言把盒子送過來,卻沒有義務爬上樓送到他手裡。傅輕輕氣得一把拉開車門,連人帶手機一起摔進去。

發動,調頭,離開。

真是一個古怪的小區,男女老幼,所有的人都古怪。

她把車子開得飛快,直接衝回永姜的住處。這地方現在是她的,那個男人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

失蹤的人多半是死了,所以才有宣告死亡。

傅輕輕盤算著只要把烏木盒子交給喬恩,期滿四年就申請宣告永姜的死亡,然後,她就成為這棟房子名正言順的主人。雖然她並不缺錢,但這房子卻甚合心意。

然後呢?

然後整天穿著同一件婚禮服蜷縮在屋子裡,鏡子的前後里外都是紅衣服?

這個結局太恐怖,不屬於她傅輕輕的考慮範圍。

觸碰嫁衣的人,不得好死。

穿著嫁衣的人,永世難安。

傅輕輕上樓,高跟鞋聲音清脆空寂。手機響了,是喬恩。還敢打電話來?傅輕輕嘲弄地笑,順手掛斷。

手機又響,傅輕輕把它丟到廚房的鍋裡,準備生火煮熟。可惜用的是電磁爐,沒有火,於是作罷。永姜不在身邊,自己為自己做果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寂寞,一個人,也是一種享受。

鈴聲仍舊響,手機和房間的電話一起,一個是喬恩的手機號,另一個,估計是他住處的號碼,這個男人契而不捨。

傅輕輕歷來喜歡契而不捨的男人,比如永姜,勤勤懇懇,任她擺佈,甘願當她平步青雲的台階。如果他沒有失蹤,遲早被她當抹布丟掉。

傅輕輕此時討厭契而不捨的男人,比如喬恩,空有一張細皮嫩肉、勾魂奪魄的臉,卻一點都不懂的處世為人,明明放了她鴿子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騷擾她。

鈴聲吵得腦袋都要炸掉了,傅輕輕終於忍無可忍,接聽電話。

還沒有張口開罵,喬恩已經搶走了發話權:“你怎麼還不來?”彼端的男人氣急敗壞。

“我沒去?我專門開了法拉利去,在你樓下站了半個多鐘頭!”傅輕輕尖叫,犀利的聲音,幾乎和他吵起來。

“你有來過嗎?別騙我了,我一直站在窗口。”男人皺了皺眉頭,他討厭滿嘴謊話的女人。

“你沒有看見我?那你為什麼朝我聳眉?”傅輕輕愣了一下,掐了掐自己的臉。實實在在的臉,沒錯,她是實實在在的人,可是,喬恩好像真的沒有看見她。

是嫁衣的原因麼?

不可能的。剛才搶盒子的時候,墨羽分明能看見自己。

墨羽……手裡的電話滑掉了,喬恩兀自在那邊喊:“喂?”“喂”“人呢?”卻只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傅輕輕奔到洗漱台邊,明晃晃的鏡子裡,映照出對面琉璃的旋關,旋關里面養著幾尾熱帶魚。永姜失蹤後,無人餵養,通通餓死在水里,此時已經腐爛發臭。

旋關,腐爛的魚,對面的窗戶。什麼都齊全了,唯獨沒有人。

傅輕輕打開水龍頭,用力搓洗身上的血漬。一串鮮紅的血漬,比嫁衣還艷麗,點綴在她的鎖骨旁,一直延伸到肩膀。

怎麼都洗不掉。洗去,又生出來,像固執的牛皮癬。這是她殺人的罪證,鏡子敲碎在墨羽頭上的時候,女子的血濺到她的肩膀上。

身上染著別人的血,穿著紅嫁衣,整個人都隱形了。包括她碰到的東西,所有東西,都因此而隱形。比如現在,她擰開水龍頭的時候,鏡子裡就沒有水龍頭,也沒有水。

“又是你,墨羽。”女人恨得咬牙切齒,“為什麼,你到死都要拖著我一起?”咒罵,但是無濟於事。



陰陽世界,本無牽連。

城市荒僻的郊區,枯草吸收了月光的精華,一棵棵拔得飛快。

她彷彿被人呼召,安靜地閉上雙眼,又睜開。掀掉被子,起身,沉默不語。開門出去,荒草寂寂,月色如霜。

晚上十點,她是唯一的夜行者。

雨後粘稠濕潤的泥土,草地中一條紅磚鋪成的羊腸小道,踩上去,磚頭就立刻陷下去,她整個人跟著往下限,恍若未覺。

每走一步,地就陷下一分,草就長高一分。沒過雙腳,沒過膝蓋,沒過腰,胸口,脖子。周圍黑得壓抑,她像要沉入沼澤里,又像在往地宮裡走。

每一步,都離人間越遠,每一步,都可以聞到枯萎腐朽的味道,每一步,都越發臨近死亡。

有去無回的路,偏偏執著不停。

半睜著眼睛,一直前行,能否到達生命的彼岸?

路,無窮無盡。

草已經變成黑色,高度及天,看不見頂。比拳頭略粗的莖脈表皮光滑。黑得發亮,黑得沉寂,彷彿一片詭謐的森林,靜寂,沒有鳥叫,沒有蟲鳴,除了她,沒有任何的生命。

草變成了樹。樹冠枝葉盤錯,遮擋住月色。清冷。霧氣飄散,視線可及處一片模糊,沒有去路,也沒有歸途。

人的一生,沒有去路,也沒有歸途。

夜行的女子對這些並不懼怕。寬寬大大的白色襯衣,牛仔褲,赤著一雙白白嫩嫩的腳。系頭髮的繩子斷了,頭髮散開,捲捲地披在身上。白皙的皮膚上殘留有殷紅的血跡。保持凝視,周遭一切在她眼中如過眼雲煙,殊無反映,也不記憶。

她像人,更像一個傀儡,那種用死人皮膚做成的SD娃娃,蒼白冰冷,空有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也許,她本就是傀儡。

也許,她本就沒有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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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7 19:18 引言回覆
二十六 烏木盒子在副駕駛座,嫁衣在後座酣睡,衣服上散發出少女的體香。
傅輕輕答應見喬恩。

那盒子她要著沒用,何況漆黑的一個東西,盒蓋上還有骷髏花紋,沒有嘴唇,也沒有雙眼,空空的兩個洞,隨時準備吸走人的生魂。

傅輕輕被它看得脊背發麻,身上的衣服明顯對這個盒子有所排斥。右手捏著盒子,右邊的裙擺就緊繃繃的。這也難怪,它被這烏木盒子鎖了很多年,動彈不得。

傅輕輕把盒子遠遠地丟開,眼不見,心為淨。

並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掩耳盜鈴。

烏木盒子躺在臥室的床下面,目光清冷,傅輕輕鋒芒在背,頭皮發麻。

她身上還沾著墨羽的血,只有脫下婚禮服才能露出實體。

人總是怕閒,喜歡找一些事情做。可惜有很多擔子,扛起容易,卸下難。這件婚禮服就是一副擔子。詭秘的擔子。

穿上容易,脫下難。

婚禮服好像生在皮膚上了。

傅輕輕拉開腰旁的拉鍊,衣服沒有半分鬆動。

有一種魚,喜歡吸附在獵物上,吸取精血。等到獵物發現時,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柔軟的布料內側生出許多小小的吸盤,每一個都牽連著皮膚下的毛細血管。血,從心臟壓出,四散,被婚禮服吸收,流轉,回到其他的毛細血管內。如此循環。

皮膚被吸盤覆蓋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這件婚禮服。

柔軟,光滑,有彈性,暗啞的光澤,像十五六歲女孩子的皮膚,初浴,帶著一連串的水珠,散發出誘人的清香。

甚至比傅輕輕原本的皮膚還要細嫩,還要真實。

除了顏色。

紅。

附著在人的身體上,淒豔的紅色溫和許多,更加潤澤,更加剔透。隔著這層布料,可以看見皮膚下面的血脈,經絡糾纏,清清楚楚。

傅輕輕撫摸著紅衣服,拉鍊口處,露出皮下鮮紅的血肉。當初拿到它時,就沒想著要再脫下,連洗澡都把它當作自己的皮膚。

必須要脫,別無選擇。

否則,喬恩看不見她,聽不見她的聲音,甚至,聞不到她身上腐爛的味道。她之於他如同空氣。呼吸,言語,動作,都是虛無。

傅輕輕咬了咬牙,掀起裙擺。

哧啦一聲,如同裂帛。

血,順著她的雙腿,流成一線。

婚禮服離開了她的身體,皮膚也離開了她的身體,紅通通的一個人,肌肉,血脈,都暴露在空氣中。

細菌難得見到如此大塊頭的食物,餓狼一樣撲上去。渾身上下都在疼,灼燒。

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腐爛下去,蛆蟲也從內臟深處開始活躍。發黑的膿血,一縷黃,一縷紅的,交錯著,在腳邊匯成溪水,蜿蜒流淌。

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這種痛苦,未曾經歷,有誰能真真切切地預見?

傅輕輕走出浴缸,踩在婚禮服上,腳底瞬間湮出更多的血。應該疼痛,卻已經麻木,什麼感覺都沒有。

婚禮服沒有流血,所有的血都被它吸盡了,連附著在它上面的那層肉色的皮膚都被它消化殆盡。它躺在衛生間的地板上,兀自發出滋滋的聲音,彷彿嘲笑。

腐臭,散得滿屋子都是,令人作嘔。傅輕輕咧了咧嘴,徑直走到洗漱台邊,她終於能夠看見自己。鏡子裡的人,或者,已經不可以再稱之為人。

一副枯骨,懸吊著尚未完全腐爛的血肉,蛆蟲興奮地進進出出,享受美味。沒有嘴唇的臉,眼珠子嵌在兩個洞裡,轉啊轉的,黑亮亮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身影,滿臉是笑,比哭還難看。

門鈴響了,第一個反應就是扯了東西裹住自己。

開門,一副防毒面具探進來,看起來腦袋很大,像外星人。那人看見傅輕輕整個人裹在大的浴巾裡,怔了一怔。

傅輕輕掃視一眼,惱怒萬分,揶揄道:“原來喬大攝影師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淪落到要戴著防毒面具才敢進我的房間。”

面具後面的人冷哼一聲,說:“少廢話,東西拿過來。”

傅輕輕不理他,直接摔坐到沙發里,一邊端起剛才沒有喝完的果汁,彷彿午睡方醒,沐浴在陽光下,動作慵懶緩慢。

喬恩怒極,當東西在她手上,他其實不敢造次。

傅輕輕見他不反駁,覺得無趣,指了指臥室門,道:“在那間房裡,自己去拿吧。”外表變了,本性可沒有變。實際上,她被喬恩刻意的裝束氣得渾身發抖。強忍著不發作。習慣性地把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舉手投足間,優雅動人。

如果是一個美女,喬恩一定會覺得自己艷福不淺,可惜,坐在那裡的是一副活人的骨骼,關節處一個扭轉,都會喀喀作響,讓人毛骨悚然。

喬恩沒有說話。生怕一張開嘴,空空如也的胃,連膽汁都要吐出來。從她身邊進了臥室,卻找不到烏木盒子,不知道被那女人藏在哪裡。喬恩眉頭擰得更緊:“在哪裡?”他問。

傅輕輕不答,說:“Joe,我要抽煙。”

“好啊,煙在哪裡呢?”喬恩耐著性子折回她身邊,站在沙發後面。他自己雖然也會抽煙,但只在家裡抽,沒有隨身帶著的習慣。

“在這裡。”傅輕輕嫣然轉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裡已經沒有肉,空空的,除了骨頭,什麼都沒有。

你害怕我,我偏要靠近你,這就是傅輕輕的邏輯,她喜歡這樣對付自己討厭的人,看見男人臉上唾棄卻又驚恐的表情,於她,是一種難得的興奮。兩條胳膊上的骨頭已經乾裂開,卻偏要把冰冷的骨架攀上喬恩的脖子。

喬恩不能躲。盯著那個女人沒有唇的嘴,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女人的悲哀在於沉不住氣,所以,成大器者往往是男人。

看見喬恩眼睛裡的痛苦,傅輕輕的眸子裡一閃而過的得意。有意無意的,她的眼珠子向臥室的地板上瞄了一下。

只看了一眼,就被喬恩抓住。

喬恩掙脫她,飛快地後退幾步,進臥室,蹲下身子,拿盒子,動作一氣呵成。

傅輕輕的胳膊還舉在空中,沒有反應過來。

喬恩手裡已經捏著烏木盒子了。

東西拿到了,這女人於他已經無用。何況她多次戲弄他。她到他家裡取嫁衣時是第一次,這是第二次。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更何況,聽她和他談條件時的一番言辭,她顯然知道太多的秘密,甚至有一些,連他都不知道。

知道太多的人,往往留不得。

喬恩慢條斯理地整理衣服,開門,關門,下樓,坐進車裡,緩緩地發動。一切看起來那麼自然,那麼稀鬆平常。他的神態也是正常的,甚至還和住宅區門口的保安打了個招呼,他笑得風度翩翩。誰也不知道,剛才,三樓的房間,發生了一起謀殺。

一個活人,殺死了一具半死不活的骨架。

方法很簡單,生鹼水從頭頂澆下去,眼睛毀了,血肉毀了,連骨頭都燒焦了。

哪裡來的鹼水?

不知道。一個瓶子,大抵是影印照片時順手塞進口袋的,正派上用場。

喬恩沒有看見嫁衣,也不想把嫁衣找出來,反正離那衣服越近,他心裡就沒來由地恐懼。 人,被一件有生命的衣服追蹤,怎麼能不覺得恐懼呢?

所以,喬恩殺了傅輕輕,偽裝了現場,從容不迫地離開。他認為一切都天衣無縫。他關門的動作也的確很迅速,迅速到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在這一瞬間跟蹤他。

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沒有發現,紅色的嫁衣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粘著他,像一團輕飄飄的雲,浮在他頭頂上。每一步前移,它都跟著他移動,像他的一部分。

開門關門,總要有足夠的縫隙讓自己進出。

喬恩能夠進出,嫁衣就能夠進出。嫁衣與烏木盒子保持距離,對喬恩卻如影隨形。車子發動的時候,烏木盒子在副駕駛座,嫁衣在後座酣睡,衣服上散發出少女的體香。

傅輕輕的屍骨是幾天之後才被發現的,骨骼乾枯裂變,死亡時間在數月之前,她剛剛秘密回國、腿上生出第一個碗口大的毒瘡時。

找不到兇手,死亡原因推測為:不小心打翻了放在高處的生鹼水,整個人都被腐蝕,沒有來及掙扎。

隔天報紙上登出新聞,報導了一代名模的香消玉殞。一時間,傅輕輕再度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國際時尚界無不扼腕,為之惋惜。好歹是風雲一時的人物,模特公司的寵兒,有大好的發展前景。死的時候,居然如此落寞,孤苦伶仃,那麼久都無人知曉。

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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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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