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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之王(轉至微風論壇)作者:飛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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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0 18:34
引言回覆
蔣亮的槍陡然舉起來,指向樓梯口。那邊探頭出來的,竟然是李家父子,李康錯愕地看著蔣亮手裏的槍,眼睛瞪得滾圓,雙手下意識地高舉過頭頂。
從視窗裏看,飛鷹、飛月、梁威已經下了石階,融入到那些談天說笑的隊員們中去了。
“老朽說——”李尊耳氣喘吁吁地爬上樓,抬頭發現蔣亮虎視眈眈的樣子,“啊”的一聲張大了嘴癱在地上。
“你看,我沒想殺他們,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的,你讓我怎麼辦?”蔣光獰笑起來,嚓的一響,他掌心裏亮出一柄尖銳的匕首,向李尊耳逼過去。
“你幹什麼?想殺我,還有沒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李尊耳囁嚅地辯白著。
匕首上反射出的光,落在屋頂的交叉橫樑上,我忽然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如果木樓與尋福園的別墅都是大哥所建,又選取了同樣的橫樑十字交叉的建築方式,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他可以在尋福園別墅的橫樑上懸掛一個羅盤,這裏呢?會不會也曾掛過別的東西?
一瞬間的失神,讓我忘記了眼前即將發生的事,專心致志地仰面向上,盯著那一點光影。
“老李,對不住,朋友一場,今天別怪我手黑,要怪只怪你們爺兒倆太不識相,自己跑過來找死。”匕首一晃,梁頂上的光斑消失了,我向前跨了一步,伸手一抓,那柄匕首已經落在我手心裏。
“這不過是市場上最粗糙的仿製品,下一次真想殺人的話,記得要找一柄剛性好點的匕首,知道嗎?”我右手發力一彈,匕首直射梁頂,釘在橫樑的十字交叉點上。
“喀啦”一聲,蔣亮的食指扣動了扳機,只是我先他一步按住了鎖住彈匣的機簧,刷的一聲,彈夾退出,夾在我兩指之間。小指輕挑,又替他關閉了保險栓,扳機只進行了三分之一便被卡住。
對付他們這種人物,一隻手足夠,如果不是為了獲得真相,早就施以重手了。
李康欣喜地叫起來:“風先生真是好身手!”
從槍口刀尖上救了他們父子性命下來,我並不覺得有多麼興奮。西南馬幫是叢林裏最頑固、最龐大的一支勢力,如果他們打算介入,便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止。
李尊耳緩緩爬起來,指著蔣光的額頭連連歎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我那麼相信你們兄弟,幫你們著書立說,還讓康兒積極地聯繫探險隊,你們……你們……”陡然間,蔣光額頭上射出一道手指粗細的血箭,直噴在李尊耳的眉心。
“這是什麼?”李尊耳抬手去抹。
“嗤嗤嗤”三聲,蔣亮的眉心、胸口、丹田同時噴出三條血箭,二樓上頓時充滿了血腥氣。
我大聲疾呼:“退後,快退後——”
刹那間,我已經明白在蔣光、蔣亮身上,必定出現了什麼詭譎莫名的變化。叢林本來就是個神秘莫測的世界,在這裏,發生任何怪事都不必覺得大驚小怪。
蔣光轉身望向蔣亮,他們隔著兩步距離,身體裏持續噴出的血箭相互射到對方身上。
“這是什麼?這是龍格女巫的詛咒嗎?我們……我們有那麼多錢,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哥哥,救救……我,救救我……”蔣亮臉上帶著驚恐萬狀的表情,空槍早就扔掉,十指胡亂張開,卻不敢去捂住自己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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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李尊耳也慘叫起來,那些從他眉心流下來的血,帶來的結果如同強腐蝕性的硫酸,他的老臉一瞬間已經面目全非。
“康兒、康兒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受到侵害的首先是他的雙眼,接著是鼻子、嘴、喉結。
李康一步步向樓下退去,嘴張大到了極限,不理會李尊耳的嗥叫,突然轉身發足狂奔,跑到樓門口,骨碌碌地滾下了石階,再沒了動靜,可能是跌昏過去了。
第一個死的是李尊耳,第二個是蔣亮,他們咽氣的同時,渾身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風先生,你還在嗎?”蔣光始終面向樓梯,他的武功高明一些,才會支撐得更久。
“我在。”我已經退到了視窗位置,短槍在手,警覺地用心感知著視窗、樓梯口兩處位置,因為自己能預感到神奇地殺死蔣家兄弟的那股力量就在附近。
“是龍格女巫,她是這片叢林的主宰,就連西南馬幫都只是她的傀儡,所以,別試圖對抗她。那樣,下場只是死路一條。聽我的話,及早退出去,能夠保住性命,因為我們都是凡人,不可能像那個人一樣,孤膽前來,功成身退,連龍格女巫都拿他沒辦法……咳咳……”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能說這些話,能夠證明良心還沒有完全泯滅。
“那個人?你說的是誰?”我的臉對著蔣光的後背,但槍口悄悄向窗外斜挑。窗外有一陣風拂過,風裏應該夾雜著另外的東西。
“他姓楊,江湖上的好漢都尊稱他為‘盜墓之王’。唉,能夠對抗龍格女巫的,都不會是凡夫俗子,他根本不是人——而是神,無所不能的天神。他的輕功和刀法比閃電還快,一秒鐘內斬殺了西南馬幫三十名槍手,這一點,誰能做到?寶藏雖好,卻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覬覦的,年輕人,回頭吧。如果能救得了你,也算我對從前那些罪孽的救贖,回頭吧……”
他向前栽了一步,身子壓在樓梯欄杆上,臉上、胸口、腹腔血落如傾盆。
“啪、啪啪啪啪”,我連開了五槍,因為就在蔣光栽倒的瞬間,窗外有股勁風捲進來,風裏有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就像在石牆那邊時我感覺到的東西一樣。
龍從於雲,虎從於風,那是江湖高手們的俗諺,但我知道,這東西跟龍虎無關,只是一陣陰邪之極的暗流。
它卷過蔣光、蔣亮、李尊耳的屍體時,很明顯從他們身上攫走了什麼,我敏銳地意識到,它帶走的是他們的思想,然後它的能量突然間增強了,變得無比活躍起來,像是一團剛剛添加了乾柴的篝火。
我屏住呼吸,槍口直指著它。彈夾裏還有十五顆子彈,但我知道,普通的子彈似乎並不能對它造成什麼傷害。它之所以停滯不動,應該是在等待時機,攫取我的靈魂。
“你是什麼?”我從牙縫裏迸出四個字。明知道對方不會作答,但我仍然下意識地這麼問。李康沖出去之後,飛鷹他們肯定能意識到樓裏出了問題,會急速趕過來。如果想在叢林裏繼續生存下去,就得先除掉這東西。
腳步聲從樓下雜遝地傳來,中間夾雜著槍栓“喀喀”拉動的聲音。
我有半秒鐘的分心,畢竟耳朵裏傳入那些聲音時,注意力總會受到影響,但在人與人的對決中,這點破綻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為對方不可能在半秒鐘之內突破十五步的距離向我展開攻擊。
“咻”的一聲,它向我沖過來,似乎已經對我的思想變化明察秋毫,要的就是那半秒鐘的空當。
我連開了九槍,槍膛的後坐力還沒有完全從掌心消失,它已經到了。一陣冷徹骨髓的寒意瞬間傳遍了我的全身,猶如赤身裸體掉進了零下二十度的冰庫裏,失去了任何動作的能力。感覺上,我已經變成了一支完美冷凍的冰棍。
視窗射進來的陽光忽然一暗,何寄裳尖銳的叱喝聲響起來:“小青——”尾聲未落,她腰間纏著的青蛇已經彈躍起來,卷向我的肩頭。刷的一響,在我肩頭、脖頸、臉部、額頭連纏了五圈,密密匝匝地罩住了我的上半身。
我及時地在它纏過鼻樑時長吸了一口氣,立即閉住呼吸。比起那團陰氣,青蛇身上滑膩膩、冷冰冰的感覺顯然更令我安心。此刻我頭頂猶如扣了一隻巨型的安全帽,失去了所有的視覺、聽覺、嗅覺。這種狀態下,時間和方位對我而言,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但我僅憑著最後的感覺,仍舊射光了槍膛裏剩餘的六顆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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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0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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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可以撕裂人的皮肉、撕開不帶裝甲的車廂鐵板,但卻只能從“它”身體裏毫無阻礙地鑽過去,射到木樓的牆板裏。
最先恢復的是聽覺,並且伴著濕漉漉的感覺,然後是飛鷹的吼叫聲:“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兇手在哪里?”
頭頂緊縛的感覺倏地沒有了,青蛇滑落在地上,我馬上能夠再次自由呼吸了。
二樓上至少站了十幾個人,全部荷槍實彈,其餘隊員則塞滿了那道窄窄的樓梯。那東西已經不在了,我長出了一口氣,完全放下心來。
何寄裳靠在窗口,抱著胳膊,面色無比古怪。
“風,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死的?”飛鷹揮動著手槍,顯然對何寄裳起了疑心。他的臉色明顯憔悴了很多,眼窩深陷,眼袋和黑眼圈也浮現了出來。
梁威走過來,伸手撿起地上的青蛇,我這才發現,它已經斷為三截,傷口處整齊得像被一柄利刃飛快地切削而過,環形骨骼的白茬非常刺眼。看得出,梁威非常疲憊,彎腰、起身的動作,都變得遲緩而滯重。
我收起空槍,抹去了耳畔的蛇血,向飛鷹笑了笑:“沒事了,似乎跟石牆那邊發生的怪事差不多,有一股邪氣撞進來,殺了他們三個。大家請先退出去,我跟何小姐有事情談。”
飛鷹悶哼了一聲,向身後揮手,隊員們立刻有秩序地退了出去。
我拍著梁威的肩膀:“你該好好睡一覺,太疲倦的話,會影響大腦思考問題的能力,沒什麼好處。我們的路還長,以後倚仗你的地方多得是呢!”
梁威一笑,露出被香煙熏黃了的牙齒:“我知道,只是擔心小關的下落。如果他在,臨陣應變的能力會勝過我。”
他黝黑的額頭上,佈滿了長短深淺的皺紋,忽然轉向何寄裳提高了聲音:“雲南五毒教與蜀中唐門,是江湖上最擅長下毒殺人的兩大門派,手法乾淨俐落,無可匹敵,而且殺人之後從來都是坦然承認,絕不推諉,這一點,歷來受江湖好漢敬重,對不對?”
何寄裳冷笑:“對。”
梁威老老實實地鞠了一躬:“謝謝。”然後轉身下樓,他的話,無疑是在開脫飛鷹對五毒教的疑心。
飛鷹抬起左手,撫摸著自己粗糙的面頰,斷指的位置光禿禿的十分刺眼。
“風,也許,我們該離開這裏了,你說呢?”他沉吟著。
我沉默無言,如果能跟何寄裳合作,把村寨當成一個落腳點,將會對探險過程大有裨益。前面的路不知道還有多長,總得有一個可以補給必需品的基地才是。
窗外,飛月牽著那小女孩的手,出現在大路上,不知不覺,我們三個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的身上。她的頭髮已經洗過,被飛月細心地編成了兩條麻花辮子,垂在肩後,辮梢上還用大紅綢帶打了兩個鮮豔的蝴蝶結。
飛鷹忽然咳嗽起來,漲紅了臉,雙眉怒張:“風,那個小女孩很古怪!”
何寄裳倏地旋身,冷冷地盯著飛鷹,像是要一直看透他的五臟六腑。
飛鷹的手不自覺地又摸向槍柄,身子也慢慢僵硬挺直,如同一隻遭遇勁敵的老鷹。
“五毒教曾有一種煉蠱方法,叫做‘逼神穿心術’,如果你懷疑某個人被蠱術控制,可以將對方架在燒滾的香油鍋上方炙烤。一般蠱蟲聞到香油的誘惑味道,便會從人的七竅八孔裏爬出來,跌在油鍋裏。你要不要也拿她做個試驗?廚房裏有柴、有鍋、有香油,隨時可以進行。”
何寄裳的話裏帶著淡淡的嘲諷,雖然年齡相差不大,但她在江湖上的輩分要高過飛鷹很多,談到下毒用蠱,飛鷹更是落在下風。
“你以為我不敢?反正已經死了三個人,不差再多幾個!”飛鷹大笑,手指不斷地摩挲著槍柄。
“再多幾個?對,只怕你沒有膽量——”何寄裳左手按在嘴唇上,發出一聲奇怪的口哨,跟平時的口哨聲完全不同,不是“吱”聲,而是類似於鄉下人趕豬放羊時的“嘮”聲。
飛鷹笑聲還沒有完全停息,後窗“噗”的一聲被挑開,距離視窗最近的蔣光身體一下子淩空彈起,射出後窗。“嗒”的一下,後窗又落下來。
“什麼?”飛鷹的槍瞬間出鞘。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個字都不想說,慢慢走向東窗,看著飛月牽著那小女孩站在陽光裏。飛月換了一身灰色土布衣服,袖口、褲腳都緊緊紮起來,棒球帽檐向後,攏住了頭髮,越發顯得年輕灑脫。
“年輕的女孩子,穿什麼都好看。”何寄裳低聲歎息。
她也曾經美麗過,像朵盛開的花,在對大哥的等待中逐漸枯萎。我相信如果能見到大哥的話,她還會重新變得年輕而美麗。
“何小姐,我知道苗人死後有‘蟲葬’的習俗,但能不能請你尊重漢人的習慣,留下李老爹的身體?”
剛才蔣光的身體之所以消失,完全是護寨神在作怪。體形龐大的食肉蟒蛇,每天需要的進食量非常恐怖。後窗第二次彈起時,飛鷹也明白過來,小心地後退,免得被護寨神誤傷。自始至終,我都沒看到它的真實面目,但有何寄裳在旁邊,它是不會凶性大發,胡亂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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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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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古洞圓柱
李尊耳和李康是一對老實人,我不想傷害他們的寶貴感情,從而在李康與五毒教之間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苗人的‘蟲葬’和藏人的‘天葬’都是人類最神聖的解脫方式,比你們漢人的火葬、土葬更純潔。好人升天堂,壞人下地獄,相信他們的靈魂一定會在護寨神的庇佑下加速進入輪回轉生之中,這樣不好嗎?”
她是苗人,永遠不可能深刻理解漢人的某些習慣。
“給我個面子,留下李老爹的身體,我先替李康多謝你。”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
何寄裳看著我的臉,忽然長歎:“好,你果然……跟他一樣,很多時候,壞人的身體也不准護寨神食用,到底為什麼?你們漢人行事可真是奇怪之極。”
她又發出那種奇怪的口哨,相信護寨神不會再次出現了。
飛鷹受了冷落,但礙於我的面子,不好發作,愣在一邊。
“逼神穿心術”是苗人中的煉蠱師對決中經常用到的手段,不過被實施這種手段的人,不死也得落下傷殘,變成戰鬥的犧牲品。如果那個小女孩沒有特別詭異的行為發生,我不希望採取這種慘無人道的方式。
“她沒中蠱,或者說,沒中苗人的蠱。”何寄裳若有所思地向窗外望著。
我跟飛鷹都沒有反駁,作為曾經的五毒教聖公主,她的話,是絕對的真理。
“其實,除了江湖中盛傳的苗疆蠱術,天下還有很多秘密的門派,可以通過異術操控人類的靈魂,只是涉及的範圍很小,沒有人注意罷了。在川、貴、雲、藏四地,蜀中唐門的人始終活動不止,而他們驅魂奪魄的手段,也是極盡巧奪天工之妙,不得不令人佩服。特別是這一代的年輕高手,至少有十位以上,名聲不響亮,手段卻無比高明。”
她說這些話時,語調平淡,神情嚴肅,我能感覺到,她對“蜀中唐門”這一派始終是深為忌憚的。
“這裏是川藏交界,難道唐門的力量能延伸得這麼遠?”飛鷹半信半疑。
“為什麼不能?”何寄裳反問,抬手攏了攏頭髮。她那麼驕傲,對任何敢於質疑自己的人都不屑一顧。雖然是粗布衣裙,素面朝天,但仍然帶著昔日五毒教聖公主的威儀。
“不能”的理由,我也可以試舉一二——
早在唐朝末年,建派不足一百年的“蜀中唐門”用毒手段殘忍、殺戮過重,遭到了江湖上三十個異能教派高手在泰山“觀日峰”頂的聯合詛咒:“人丁零落,千年不續;殺江湖上一個好人,自己門派便損失一女;殺十個好人,則損失一丁。”
在泰山日出的刹那,三十個人心尖的三十滴血,彙集在武林至寶“乾坤生死壺”裏,讓詛咒得以持續一千年。從那天開始,唐門的人丁便迅速凋零下去,甚至幾代人中都沒生出一個男丁,導致唐門大權一度必須由女孩子繼承,然後招贅男人入閣,生下的孩子改為姓“唐”。
唐門的野心、手段、機遇都到了可以一統天下的地步,可惜就因為這個古老的詛咒,越是在江湖上闖蕩出巨大名聲的年輕高手,便越容易半途夭亡,十幾次讓本派統一江湖的大計落空。正因如此,唐門才被逼得牢牢盤踞在川中而不敢分散有限的力量,向外省擴張。
飛鷹沒再開口辯駁,轉身下樓。
“他死心了嗎?”何寄裳淡淡地問。
我點點頭,飛鷹是個明白人,很懂得向現實低頭。無論是五毒教還是蜀中唐門,他都惹不起,索性暫時放開手,不去理會。對於蘇倫的失蹤,他已經有心無力,才會有意無意地把大事向我肩膀上壓過來。
“楊天大俠的力量,的確可以抗衡龍格女巫,剛才那個人沒說錯。”一提到大哥,她眼睛裏突然添了動人的光輝。
我笑了,大哥當年行走江湖的歷史,已經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神話,光芒四射、神奇無比,猶如希臘神話裏的戰神,戰無不勝,天下無敵。離開埃及之後,經曆的事情越多,我會變得越成熟,也漸漸明白,大哥是無法超越的,一個簡簡單單的“盜墓之王”稱號,根本不足於概括他光輝燦爛的一生。
“那麼,現在楊天大俠不在了,我們也不會靜等著任人宰割對不對?”我撿起了那三段死蛇。相信何寄裳也感覺到了那東西的存在,否則不會驅蛇而來,保護我的頭頂。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東西想從太陽穴的位置進入我的腦子裏,可惜被青蛇擋住,做了我的替代品。
何寄裳忽然低頭,鬱鬱地看著手腕上的鐵線蛇:“喂,你不是要找你的朋友嗎?難道你能確定她已經進了蘭穀?”
蔣家兄弟敍述時,她一直都在冷笑,我覺得其中必有隱情,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其實,所謂的蘭穀並不存在,不知道什麼人傳出的謠言,說是向南有一條充滿飛蛇的山谷。那兒,沒有山谷,只有一個山洞,並且裏面到處是石柱……”
我強壓住內心的驚詫,不動聲色地問:“山洞?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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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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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皺著眉,用力點頭。
這種聞所未聞的事讓我有些迷惑,但始終相信一點:“大哥離開後,何寄裳肯定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苦苦尋覓,把附近的所有山頭和叢林找遍。所以,對這一帶最熟悉的應該是她,無論她說什麼,都是親眼所見,百分之百真實的。”
“請說下去,何小姐。”我保持冷靜,即使她說出任何驚世駭俗的言論來,我都會耐心聽下去。
“那是個巨大的山洞,或者說是個……隧道,有很明顯的人工開鑿的痕跡。入口處約三米見方,越向裏面去越寬敞,在我能夠到達的極限位置應該會有四十米見方。我無法測知它的深度,因為裏面佈滿了頂天立地的石柱,直徑完全不同,形成了空間越寬敞柱子越粗的規律。”她停下來,看著我的臉。
或許我表現得太冷靜了,讓她有些不習慣。
“請繼續。”我微笑著。無論前面是什麼,如果想要到達天梯必須向南挺進的話,任何障礙都擋不住我,無論是飛蛇或者石柱。
“那是一個迷宮陣勢,我已經試驗了幾百次,每次進去必定會迷路,這麼多次的嘗試後,我只能到達四十米見方的位置,繼續向裏的話,我感覺隧道的空間還會增高加寬,只怕前進更艱難。嗯,我畫了那個隧道和柱子的圖形,就在電腦裏,請進來看。”她打開了書房的暗門,率先走了進去。
電腦上出現的是一張標準的隧道橫截面圖,稍具常識的人都會明白,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山洞,而是標準的人工開鑿出來的作品,如同我們在穿越群山的鐵路線上常見的隧道。不過,這個位置既不通高速公路又沒有穿山鐵路,什麼人會挖一條隧道出來?它又是通向哪里的?
何寄裳並不是一個跟現實完全脫節的隱士,她的建築尺寸圖畫得相當標準,當她翻動頁面,給我展示那些尺寸不同的石柱時,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驚駭。每一根石柱都是標準的圓柱體,絕對像是流水線上搬運下來的成品。
“隧道裏充滿了渾然天成的標準石柱,而且還嚴嚴實實地豎立在頂層與地面之間?”
何寄裳點頭,滑鼠滑動,連續翻出幾張圖片,都是那種石柱。
“通過測量它們的周長,我得出了一個奇怪的結論,在一百根石柱的測算過程中,沒有任何兩根的直徑是相同的,其差別的跳躍級差為三百六十一這個奇怪的百分比數值,毫無例外,而不是地球上最常見的毫米、釐米、分米、米的十倍跳躍,為什麼呢?”她很困惑,這些圖片應該存在很多年了,看來她仍然沒想通這個問題。
三百六十一這個數字,在最近幾個月的探險活動中,我經常會遇到。按照遇到土裂汗大神的那次經歷解釋,它代表的是三百六十一進制,一個永遠都不會被地球人接受並運用的計算方法。
當然,在還沒有任何跡象可以把隧道與外星來客聯繫起來之前,我不會草率給自己以先入為主的暗示,也不會用它來混淆何寄裳考慮問題的思路。
“風,現在地圖上標注的蘭谷、天梯根本都不存在。我找遍了以上兩個地點標記代表的緯度與經度位置,那裏只有漫山遍野的石頭,連最微小的值得研究的線索都沒有——”
我搶先叫出來:“你的意思,蘭谷和天梯根本就在山體下面,就是在隧道深處?”
何寄裳的敍述想要表達的,肯定就是這個意思,我不贊同也不否定,只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不會匆忙下結論。
想要瞭解這片叢林裏有什麼,十五年來,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是最全面的嚮導。
“你相信我的話?”她放開滑鼠,伸出手指在電腦螢幕上敲了敲。
“我相信,無論你說什麼。”從她對大哥十五年來的深摯感情,我相信她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謝謝你,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對我說了。”她的喜悅神色中又帶著幾分頹廢。
幾百年來,漢人從來不相信苗人,包括宋元明清時期,統治者分封各族苗王、洞主之類的冊立儀式,也只是為了加強鞏固自己的江山而已。他們“以苗制苗”,從來都是把苗人的貴族當作工具來使用,把苗族女孩子當作玩物蹂躪,並且肆意轉賣,根本不把他們當“人”來看待。
我把她當朋友,一半是基於大哥對她的判斷上,如果大哥能把她當作朋友,我就可以。
“明天,我想帶人出發,一直向南,不管那隧道是怎麼樣的,只有到了那裏,才會想出辦法——”
她打斷我:“你不會是要採用炸藥清除那些石柱吧?石柱是用來支撐隧道頂部的,每炸掉一根,都會產生局部坍塌。如果你們的目標是穿過石陣,就絕不可能使用這種辦法,那樣無異於自掘墳墓。”
我笑了:“山體內部使用炸藥的忌諱我都懂,放心,我不會蠻幹,只要是奇門陣勢,就一定有破解之道。”
聽何寄裳講隧道怪事的過程中,我一直都在細心觀察著外面的動靜。蔣光臨死之前的話,不會是說謊,西南馬幫的人隨時都會出現,展開毀滅性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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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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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馬幫盤踞叢林近百年,這一代的最高首領據說是曾經被國際刑警組織簽了紅色通緝令的江洋大盜,一個隻剩右臂的老頭子。在他麾下聽命的高手中,最受重用的,則是外號“胭脂”的一個年輕人。
叢林裏的生存法則,是最原始的“優勝劣汰”,毫無通融轉圜的餘地。自從蘇倫開始她的探索阿房宮之行,我就從小燕那裏取得了關於“胭脂”的全部資料和照片,他可能會成為我們的勁敵,而成為朋友的可能性絕對小於百分之一,因為胭脂沒有朋友,二十五歲的他,終年以殺人為樂,並且越是厲害的敵人,他出手時就越開心、越瘋狂。
從字面上分析,能以“胭脂”為名的男人,至少是有三分變態的。
“別擔心,馬幫向來給我面子,不敢闖入村寨裏來,蔣光的話並不可信。”何寄裳對這一點充滿信心。她所倚仗的只有毒蛇和護寨神,但青蛇輕易就被殺死,可以從一個側面證明,毒和蠱已經漸漸落後於時代了。
這個年代的叢林,絕對是“無毒不丈夫”的時候,人情和面子,值不了一個麵包。只是,我沒有駁何寄裳的面子,當然也希望能在眼下避開與馬幫的衝突。
“風,你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保存下那段影像?我試過很多種攝像機,只要是憑藉磁力記錄的設備,當時拍到圖像後,五分鐘後會自動消失,從不例外。你能想想辦法嗎?”她的書桌側面,擺放著三台最新款的攝像機,分別是索尼、三星、佳能。
那麼強烈的磁場效應,磁力錄製設備肯定會形同廢物,我忽然想起了關寶鈴,如果她在這裏,可以迅速描繪出大哥出現時的圖像,或許是比較好的解決辦法。想到她,我忍不住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短暫的離別,會令戀人心裏充滿了新鮮感,一有閑下來的時間,便互相想念。
“沒有太好的辦法,不過,我總覺得楊天大俠仍在人間,如果我們能向南走到盡頭,也許有可能發現一些關於他的線索。地球很大,但是要想用盡氣力去找一個很有名的人,鍥而不捨,一定會找到,相信我。”其實,我很希望何寄裳加入探險隊來,不管飛蛇存不存在,有她的“碧血夜光蟾”相助,勝算總會加上幾成。
“呵呵,風,你太年輕了,再過幾年,三十歲之後,你一定不會再說這種空幻的大話,我可以跟你打賭。”她和氣地笑了。
我很希望她能摘掉那張面具,以鮮花一樣的本來面目示人,如果僅僅為了大哥,就將自己覆蓋在醜陋的面具下過下半生的話,實在是太可悲了。
“你在想什麼?”夕陽斜射在對面的叢林頂上,泛著悅目的金光。
我笑著回答:“如果我有一個像你這麼漂亮的姐姐,一定會幫她買最名貴的化妝品和首飾,讓她每天都容光煥發,活得快快樂樂。”她是大哥的女人,理論上應該是我的大嫂,我希望她能變得快樂起來,充滿信心地跟我一起尋找大哥。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像她這樣的成名高手,會以一當十,所起的作用甚至比蘇倫更大。
何寄裳陡然長歎:“我們雖然沒有做過什麼,他也沒對我承諾過,但我知道,從見到他出刀斬落山豹頭顱的那一刻,我的身心已經全部屬於他。遵照苗人的規矩,女孩子一旦有了意中人,便會為他守身守節,遮住自己的臉,不讓另外的男人偷看半眼。更有甚者,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被陌生男人碰過摸過的話,會直接揮刀砍掉,毫不猶豫。不過,那都是過去了,這個年代,漢人女孩子開放得像座空城,苗人女孩子一進入繁華都市,自然而然地染上了那些惡習,成了苗人中的敗類……”
我微笑著停止了這個話題:“何小姐,關於那隧道,你還有什麼可以補充的嗎?比如字跡、牌匾之類?”
歷史長河中,任何一個年代的人類都是好大喜功的,習慣於在已經完成的工作成績上勒石樹碑,記錄自己的功勳。如果有碑文石刻的話,馬上就能找出這隧道的來歷。
何寄裳輕動滑鼠,翻出了另外一張七弦古琴的草圖:“這個,刻在隧道的左右兩側,一模一樣的兩隻,琴上銘刻著‘雎鳩’兩個篆字,其他沒什麼發現。”
黑白草圖對於研究古琴的來歷毫無幫助,沒有淵博的古琴專業知識的話,所有的古琴在自己眼裏根本沒什麼區別,所以,古人才有“對牛彈琴”的成語。不過,我知道有兩兄妹,對古琴的研究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絕對可以用“古琴活字典”去形容他們兩個,顧知今與顧傾城。
隧道外面刻著古琴,難道這條古怪的通道,是一個熱愛古琴的人開鑿出來的,然後以古琴為標誌,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在另一張放大的草圖上,我看到了一個小篆方印,的確是“雎鳩”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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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顧傾城在這裏的話,肯定會有所發現,她的冷靜睿智,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某些方面,她的處事手法甚至比蘇倫更完美,猶如一套精確的電腦程式,一絲不苟地按照既定計劃執行,任何人無法阻撓。
電腦螢幕上顯示的時間,再次接近大哥的影像出現的時刻,我站起身,指著那三台攝像機問:“要不要再試驗一次?”
何寄裳搖搖頭:“不會成功的,在這個地區已經試了幾百次,刨除一切人為因素,仍舊無法保存圖像。”
我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相信若是把在本地使用過的信號記錄介質送到特種實驗室去檢驗,一定會發現磁力線異常的現象。真的能夠在山體下面發現巨大的磁鐵礦的話,將會把這片空寂的大山,變成一座無限採掘的金山。
昨天被磁化的腕表已經交給飛鷹保管,我只是擔心在特殊時段出現的強磁場,會不會對大家的思維系統造成極度的損傷。
“我們出去吧,還有,請安排一個可以深挖的地方,我會讓人掩埋李老爹的屍體。”
護寨神的嗅覺系統靈敏異常,埋得淺了,屍體難免再受戕害。從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來看,百善孝為先,讓李尊耳的屍體葬於蛇腹,是對李康最大的打擊。我希望能維護探險隊每一個人的權益,只有做到這一點,隊伍才會有凝聚力。
何寄裳嘴角牽動了一下,做出“何須如此”的表情,但還是順從地答應著:“我會在埋葬地點下蛇蟲禁藥,屍體就不會有事了。你們漢人的某些習慣,真的是迂腐又麻煩,不如山寨苗人來得直爽痛快。”
我忍不住笑了:“你說得對,但是藏人喜歡‘天葬’,卻不欣賞苗人的‘蟲葬’,就像你們苗人喜歡‘蟲葬’,如果哪一天被迫改用鷹啄‘天葬’,豈不也是要奮起反抗?”
走下石階,還沒走到寨門,我口袋裏的衛星電話陡然響起來,上面顯示的是一個極其陌生的號碼。
我稍微愣了一下,何寄裳伸手向前一指,東南方向的土坡上,站著一個白衣飄飄的光頭男人,手裏也舉著電話。
“看那男人,只怕有些古怪!”何寄裳迅速取出望遠鏡,先遞給我一隻。望遠鏡裏,那個男人滿臉誠懇的微笑,右手按在胸前,向寨門方向彎下腰,猶如山民們歡迎外地人的禮節。
我看懂了他的唇語:“電話、電話……”馬上按鍵接聽。
“風先生你好,久仰閣下在江湖上的大名,今天光臨西南馬幫的地盤,令我們蓬蓽生輝,不勝榮幸。”他的聲音柔和悅耳,一口純正的國語,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肩膀寬闊,看上去像一頭養精蓄銳的超級獵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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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胭脂
夕陽的餘暉包裹著他的白衣,飄飛如雲,我能斷定,他身上沒有攜帶武器,但身後的叢林裏卻至少藏著四十餘人,有十幾個黑洞洞的狙擊步槍的槍口,從枯樹亂草間探出頭來。
村寨裏的人毫無防備,並且木樓根本不具備防彈作用,即使戰鬥開始,大家就近躲進樓裏,也會被對方開槍盲狙穿殺。
“過獎。”我保持高度警覺。
狙擊手的位置距離寨門約六十步,我和何寄裳就像兩個最醒目的活動靶子,附近沒有可供隱蔽的掩體,對方一旦開火,馬上非死即傷。很顯然,我們一出木樓便被納入了對方的狙擊鏡,而寨門口則是進退兩難的最佳狙殺地點。
“我們老大想跟風先生談筆生意,特派我來通知你一聲。大家都是久在江湖的人,現實環境如何,你也很清楚,只要進了叢林,就是馬幫的天下,是生是死,由我們老大說了算,對不對?”
他的態度很囂張,表面偽裝出來的彬彬有禮,掩飾不住“大局盡在掌控”的得意。
“對,請講。”我沒有別的選擇,不想連累身後所有無辜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闖蕩江湖,不單單要有拼命的熱血,更得有屈曲忍耐的氣度。
“狙擊鏡會受夕陽光線的影響,我們只要向正南方向移動十五步,眩光會令狙擊手進入視覺暫盲的狀態,十秒鐘時間,足夠逼近殺敵了。”
何寄裳微笑著說了這句殺機凜然的話,大家都明白,在高倍狙擊鏡下,我們臉上的任何表情,都逃脫不掉狙擊手的觀察。
“你錯了,向南三十度角的位置,三十步外樹頂;正東五十步,樹後,都有狙擊手潛伏著。馬幫的實力,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麼零散頹敗,否則,早就被山外的力量吞併了,還能支持到今天?”我沒有回避自己的口唇動作,對方可以使用唇語,自然也“看”懂我說的話。
這是一個標準的口袋陣,我們無論怎樣移動身體,都會在三方面狙擊手的近似直線瞄準點上。十分之一秒甚至更短的時間裏,子彈就會呼嘯著近身。
何寄裳調整望遠鏡觀察這兩個方向,黯然長歎:“你說得對。”
我不會故弄玄虛,每次臨危時,只會實事求是地對比雙方實力,從中找出最明智的行動方式,比如現在,只能被動地接受對方的條件,毫無選擇餘地。
“風先生果然聰明,哈哈哈……”年輕人笑起來,抬起右手用力撫摸著自己的光頭,拇指上戴著的一個銀嵌紅瑪瑙指環,發出殷紅如血的光芒。
“胭脂?”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錯,我是胭脂。”他的表情越發顯得得意而亢奮。
據國際犯罪心理學家權威的診斷,如果一個外表正常的男人,故意起女人名字或者使用女性特徵明顯的飾物,代表他內心裏有超過五成的女性傾向。這樣的男人恰好成為匪徒的話,又恰好可以自由行使權力,將成為比正常匪徒更強悍、變態、冷酷十倍的超級殺人狂,根本無法用常理衡量,也不可能受所謂的“江湖道 義、黑道規則”所束縛。對付這種人,要麼遠遠地趨避,要麼一擊必殺,免生後患。
無疑,胭脂就是這樣一個超級殺人狂。
“老大說,山裏的藏寶他占九成,山外人只能拿走一成。同意這一點,大家相安無事,你尋你的寶,我抽我的成,不同意的,馬上就死,別耽誤了大家輪回做鬼或者轉世成神,聽懂了沒有?”
胭脂一直在笑,膚色白皙細膩,彎著細眉,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像個非常善於保養的戲子。
我立刻答應:“沒問題,成交。”其實,任何人都該明白,跟馬幫的人談論合作分成,比與虎謀皮的難度更大,最終結果,不要說一成,能不能活著離開大山都是未知數。
“風先生真是痛快人,那咱們以後有機會慢慢聊——”胭脂緩步後退,隱入叢林裏。狙擊手們也極有秩序地退走,一看便知道是久經戰陣的老手。
何寄裳鬱悶地歎了口氣:“逼到家門口上來了。”
她是個使毒的行家,對於攻殺陣勢卻不太精通。如果想在這裏永久立足,單憑一個孤寨怎麼行?現代化的狙擊武器,五百米到一公里內,彈無虛發,很多時候,連敵人的影子還沒看見,自己人就中彈倒下了。
西南馬幫的人只是不想動她而已,一旦攻擊開始,現有的五毒教門徒,根本沒有防範能力。
我一直在想,蘇倫的失蹤會不會與馬幫有關係?之所以這麼想,我並不是無頭蒼蠅一樣有病亂投醫,而是很理智地把各方面因素綜合起來考慮,不放過任何一條可疑線索。
在馬幫眼裏,蘇倫是比我們早一批的探險隊,當然也會用“抽九留一”的規矩來對付她。“會嗎?不會嗎?”這道選擇題反復在我腦海裏翻騰著,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個黑瘦的影子在右邊木樓角上躲躲閃閃著。
“誰?”何寄裳率先喝問出聲。
那個人畏畏縮縮地轉出來,向我們堆著笑臉:“風先生,是我,巴昆。有件小事不知道您感不感興趣,是關於驢子的……蘇倫小姐和席勒先生騎過的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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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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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昆的瘦臉上嵌著一雙黃褐色的小眼睛,不時閃過一絲貪婪的光芒。
我恍然發覺,自己一直忽視了那兩頭驢子,不管是席勒曾經騎過的妃子殿那頭,還是村寨裏被何寄裳收留的這頭。也許是接踵而來的變化讓自己的大腦有些混亂的緣故,只看到驢子活著,渾身沒有傷痕,就以為它們身上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
“等一會兒再說,我們還有事。”何寄裳替我回絕了巴昆,距離影像出現的時刻越來越近了,那才是她最關心的。
巴昆連連點頭,唯唯諾諾地退回去。
他能發現什麼?不會說話的驢子能告訴他什麼?剛剛由胭脂帶來的不快馬上被巴昆的神秘表現沖淡了。作為叢林裏的獵手,他們往往能從別人不注意的角落裏發現很多東西。這一次,他發現了什麼呢?
何寄裳已經換了另外一塊腕表,不停地低頭看著,一分一秒地計算著時間。
我盤腿坐在草地上,心事重重,思想被分成了四五處,特別是何寄裳說的深入蘭穀的實際情況,如果一切未知的地點都在山體下面,那麼,蘇倫此前做的所有準備工作豈不都白費了?
當務之急是調集人馬,火速趕到她說的那個隧道外面,做最準確的實地勘測,不相信任何道聼塗説。
蔣光、蔣亮兄弟說過的話,已經被徹底推翻,他們應該是被空空小生騙了——一個成名的盜墓賊是很少說真話的,這是生存競爭的需要。那麼,空空小生一定是進入過阿房宮了?只要有人去過那裏,我就有信心沿著同樣的路徑進去。
“風,時間超過一分鐘了,怎麼那些影像還沒出現?”何寄裳有些不安。
的確,二樓的視窗靜悄悄的,我能清楚地看到沒來得及收拾的滿地血污狼藉。昨天的強磁場也沒再出現,她戴的腕表一直平穩而輕鬆地工作著。
又過了五分鐘,何寄裳黯然長歎:“看來,天哥不會再出現了,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我沉默地搖搖頭,自然界的神秘現象,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人類應用物理學所無法解釋的。何寄裳惱火地在一棵枯樹上狠狠拍了一掌,滿樹枯葉簌簌地落盡了。
“你猜,天哥會不會去了那隧道深處,去了傳說中的天梯、地下墓穴?”她的心情變得煩躁無比,思考能力急劇下降,只是一味地隨口亂問。
“哲學家說,要知道梨子的滋味,親口去嘗一嘗才可以。何小姐,要想解開你心裏的迷惑,明天隨我們一起上路好了,或許我碰巧能破解那些攔路的石柱,大家精誠合作,一定能追著前人的足跡,找到想要的東西,怎麼樣?”我們要追索的目標應該是殊途同歸的,如果大哥留下過什麼線索,必定就在蘭穀盡頭。
何寄裳忽然警覺地抬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你想借助‘碧血夜光蟾’,避開飛蛇的侵擾——”
這一刻,她像只受驚的野獸,臉上驟然浮現出濃重的殺機。為了“碧血夜光蟾”,她才被毀容逐出門牆,流落於江湖,當然會把那寶貝視如生命。
我笑了笑,起身向寨門走,在這件事上,最好的解釋就是不加解釋,讓事實說明一切。遇到何寄裳之前,我的目標是過蘭穀去天梯,絲毫沒把“碧血夜光蟾”考慮在內。她不願加入,我絕不勉強,更不會覬覦別人的寶貝。
“喂,別走!”何寄裳彈身一躍,飛過我的頭頂,攔在前面。
我冷靜地看著她的臉:“何小姐,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們明日一早上路,在這裏打擾了你兩天,非常感謝。”
她仍在極其懷疑地審視著我,我繞過她,一直走進寨門。
“風先生,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巴昆哈著腰飛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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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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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暫時想不出驢子身上的秘密,看著他貪婪又可憐的樣子,直截了當地問:“你要告訴我什麼?價值多少錢?”
前人說,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為了快速得到有用的情報,我最常用的手法一直是金錢開路,往往行之有效。
“五……五百塊,人民幣。”巴昆興奮地直了直腰。
我點點頭,低聲吩咐他:“說吧。”
他立刻清了清喉嚨,稍帶緊張地說下去:“席勒先生出現後,大家忙著搶救呼喚,是我把驢子牽住拴好的。我發現它腳上的皮掌都不見了。進山之前,我按照蘇倫小姐的吩咐,把所有徵用的牲口去掉鐵掌,更換了皮掌,以利於行走山路。結果,其他驢子的皮掌都在,唯獨這一頭的不見了。”
我們一邊談,一邊向拴著驢子的那棟木樓走過去。
村寨裏的人個個都很平靜,並沒意識到西南馬幫的人曾經虎視眈眈地到達了寨門,又悄然而去。包括飛鷹手下的隊員在內,都缺少這種應有的戒備意識,這樣的戰鬥狀態,絕不會是胭脂帶領的那隊人的對手。
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個新想法:“在蘇倫的探索計畫中,除了李康這夥人、飛鷹這支隊伍,會不會還存在著另外一隊伏兵?”
蘇倫做事很小心,應該比我更清楚飛鷹的戰鬥力,所以完全有可能做到“狡兔三窟”,在兩路援兵的假像後面,還會有真正的主力存在。換了是我,可能也會這麼做,把老弱殘兵擺在表面上,故意麻痹敵人,實際上一旦遇到突發事件,最後一隊,也是實力最強大的一隊馬上出現,動手清掃障礙。
“風先生,風先生,我還繼續說嗎?”巴昆誤解了我的沉默。
我們已經走到拴著驢子的簷下,它正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四腿平伸地休息著。不用巴昆說,我也看到驢子腳上的皮掌不在了,只留下光禿禿的腳底板。
“這個樣子,走不了十裏山路,它的腳就會被石板和荊棘磨破,很快,四條腿就一起廢了。風先生,問題並不是出在我這裏,所有的皮掌和鐵釘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其他驢子腳上的都沒事,只有這兩頭。”
他困惑地撓了撓頭皮,向我苦笑著:“我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只是上次釘過的皮掌,至少能跋涉五百公里而不掉,到底為什麼呢?”
首先可以排除一點,沒有人會處心積慮地跟驢子上的皮掌過不去,拿鉗子把釘子拔掉。我聯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驢子曾進入過一個力度無比強大的磁場,鐵釘會不會被吸走呢?過去有一個物理學家們的磁力試驗實例,內容是把一隻全身砸滿鐵釘的木箱,放入磁力範圍內。當磁力無限加大時,無論多長的鐵釘都會被拔起來,最終導致木箱散落成木板。
我覺得,只有這個例子能解釋皮掌的失蹤,可惜以巴昆的思維能力,無法跟我探討這個科學問題。他拿了我付出的五張紙鈔後,樂顛顛地離開,大概是向自己的兄弟們炫耀去了。
李康已經把父親的屍體搬走埋葬,何寄裳的手下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完殺戮現場,並且燃起了一爐熏香。等我再次登上二樓,一切都恢復了原狀,只看表面現象,沒有人能意識到蔣光、蔣亮、李尊耳三個活生生的人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我很想撥個電話給什麼人——現在,我需要有人在我身邊,聽我對種種神秘事件的分析,然後逐一討論驗證。特立獨行是人類最高貴的品質之一,但在層層迷霧籠罩的困境裏,更需要有一個智慧跟自己基本相等的夥伴,相互砥礪修正,避免走彎路。我不想也不敢再耽誤時間了,蘇倫下落不明,早一些找到她,就能少一點讓她受傷害。
何寄裳夠聰明,武功、毒術也夠淩厲,只是她與我的思想考慮方向偏差太遠,並且一提到“碧血夜光蟾”就會下意識地產生敵對情緒,所以,她不可能像蘇倫、蕭可冷那樣,跟我息息相通。
北海道方面未完成的事很多,蕭可冷自然不能離開,那邊還需要她獨撐大局。
下意識地,我撥出了一個號碼,然後把電話放在窗前的桌子上。螢幕上的撥號圖示不停地閃爍著,大概過了十秒鐘,對方接起了電話,是一個甜美溫柔的女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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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愣住了,這個衛星電話的號碼是到達妃子殿后才啟用的,她不可能預先獲知。
“我知道是你,風,你還好嗎?”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從聲音裏聽出,她正在微笑。
我拿起電話,帶著意外的驚喜:“顧小姐,你怎麼會猜到是我?”一牽扯到古琴,我便會想起她,並且深信,她在古琴上的造詣,遠勝過兄長顧知今。只是,萬沒想到,她會第一時間叫出我的名字。
“那有什麼,我有吉普賽女巫的魔法水晶球,任何人都逃不脫它的影像追蹤,而且,我還知道,你在西南邊陲的北緯三十度線上,具體位置應該在毀諾坑、落鳳坡、妃子殿連線一直向南的位置,對不對?”她胸有成竹地說著,但語調平和,絕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如一杯極品烏龍茶,清香撲鼻而來。
我們在電話兩端同聲大笑,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卻仿如深交十年的摯友。她當然不會有水晶球,也不會是吉普賽女巫,我更希望這是一次心靈感應的完美嘗試,在我想到她的時候,她也恰巧想到了我。
夕陽已經落山,視窗對面,何寄裳愣怔地木立著,向我這邊凝望。
明天,我會帶人離開,一直向南挺進,潛意識裏,我對何寄裳的話深信不疑,才會撥打顧傾城的電話,詢問關於古琴的事情。
“風,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事到臨頭抱佛腳,有什麼問題請說,只要是關於古琴的,我會盡我所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比我更爽快,幾乎沒有寒暄便直指正題,我也最欣賞她這種“正事放在第一位”的行事作風。
“顧小姐,我想請教一架古琴的情況,琴身上鏨刻著‘雎鳩’的小篆印鑒——”我走進秘室,打開電腦,找到何寄裳畫出的古琴簡圖。在這種黑白草圖上,看不出更多細節,或許明天到達那個隧道外面之後,我能得到更直觀的認識。
電話那端,顧傾城輕輕“嗯”了一聲。
“七弦、印鑒,我只得到一個草圖,明天會給你更詳細的現場描述。”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把古琴的圖案鑿刻在山林中的隧道入口兩側,這會是一個標誌或者乾脆是某種提示。
聽筒裏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隨即顧傾城慎重地開口:“風,我一時不能確定它的來歷,如果有實物圖片,請第一時間傳給我。這樣,我可以暫時猜測一下,這樣的古琴,應該共有十六架,分為八對,每一對都是一模一樣的,上面鏨刻的印鑒分別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十六個字。
“古琴出於楚王宮中,據說昔日楚王在巫山遇見神女之後,一夕好夢,然後在都城中鑄造‘快哉台’,挑選最好的琴師伐夜郎之木、截東海魚筋費時三年造了這十六架古琴,準備迎接神女駕臨。可惜秦王橫掃六國,把荒淫好色的楚王打入囚車流放,古琴也運載回咸陽。”
我們偉大的中國真的是地大物博、歷史悠久,隨隨便便取幾架古琴來,就有這麼源遠流長的歷史,遑論故宮裏那些汗牛充棟、束之高閣的文物?
顧傾城羡慕地嘖嘖長歎:“風,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難道世界上只有盜墓高手才能近距離地接觸到各種各樣的寶貝?早知如此,我該稟明家父,去學考古而非音樂。”
她是在故作謙虛了,以顧知今的豐厚收藏,古董奇寶極多,怎麼會輪到她來羡慕別人?
我笑著道再見:“明天下午,我會再打給你。”
顧傾城忽然悠悠笑著:“歡迎不歡迎我加入你的考古探險隊?不必付我薪水,我甚至可以倒貼工錢給你,怎麼樣?”
我微微一笑,只當她是在講笑話,隨即收線。
那本《諸世紀》仍在桌子上,我很自然地坐下,翻看著這本書。
這個無意間的動作,恰好跟我們看到的影像相同,大哥也是坐在這個位置看書,然後走到視窗去的。
我想起對面站著的何寄裳,立即抬頭望出去,她雙臂齊展,淩空而飛,像一隻優雅的灰鶴,一直落在木樓的窗臺上。
“天哥——”她對著我叫,同時抬手揭去了面具。
樓裏光線很暗,我剛站起身,她已經急速向前一撲,要衝進我懷裏來。
我飄然後退,避開她的身體。
“天哥,你終於回來了,這麼多年,你去了哪里?”她悲悲戚戚地訴說著,帶著令人心酸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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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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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隧道迷宮
我不想打破她的幻夢,寧願她把我當成大哥,將心裏所有的話傾訴完畢。
她愣在屋子正中,雙手向前伸著,清了清嗓子,用柔緩的嗓音低聲唱起來:
“雲在天涯魚在水,郎在江湖我在樓;
江上舟子匆匆去,雨打芭蕉春又走;
三年來了三年過,郎心似鐵音信絕;
可憐魚兒影孤單,夜夜伴著月兒眠……”
這是雲貴一帶的山歌俚曲,想必當年她給大哥無數次唱過,情之為物,害人至斯,也許世上的有情人總是聚少離多,或者乾脆被上天的巨靈之掌一下子拉開,一別就是百年。
“天哥,我已經盡了力,但過不了那隧道。如果你在裏面,靈魂有知,帶個口信給我也好啊,免得我日夜相思……”
她仰面向上,望著十字交叉的橫樑,老僧入定一般凝立著。我彈射上去的匕首仍然牢牢地釘在交叉點上,只露出刀柄。
外面,依舊昏暗,似乎木樓裏的人每到傍晚,就會用點香代替點燈,讓大家身不由己地昏睡過去,然後一覺醒來,又是一個生龍活虎的豔陽天。我不相信熏香裏發散出的都是對人體有益的東西,正常人的腦部結構非常脆弱,任何形式的催眠、助眠,都會對腦部神經造成負面影響。
無論如何,明天一早,我就帶人上路,任何事都拋在腦後。前面的路到底什麼樣,親自跑去看看就明白了。從地圖標識上可以看到,此地距離蘭穀的入口在十五公里左右,急行軍三小時就到。
有顧傾城這樣的古琴專家在後面做技術支持,任何與古琴有關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哦……對不起,我認錯了……我的頭有些暈,對不起……”何寄裳忽然清醒了,捂著胸口低聲叫著,為自己的大大失態而羞愧。
我縱身而起,取下了那柄匕首。連死三人後,蘇倫的探險隊馬上面臨解體,只有巴昆兄弟還能貢獻一點力量。
何寄裳走入秘室,從電腦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張手繪的地形簡圖,回手遞給我:“這是方圓百公里之內的地圖,或許對你有些幫助。”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放光,此舉無疑是表明,不會隨探險隊一起上路了。
我把地圖疊好,放進口袋裏,再次眺望窗外無邊的夜色,回想幾天來深入叢林的怪異經歷,真不知道未來還會有多少艱險——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多多少少,都是為“尋找”活著的,尋找丟失的東西,探索理想中的境地,夜以繼日地跋涉在人生旅途中,直到老病而死。
“保重。”何寄裳張開雙臂,給了我一個短暫的擁抱。只有至親至近的人,才會借相擁的瞬間,給予對方勇氣和力量。無論如何,她是我遇到的第一個跟大哥無限接近過的女人,至少在感情上,他們曾有極度貼近的時候,這一點跟手術刀完全不同。
男人間的兄弟感情與男女間的愛慕吸引,不可同日而語。
“謝謝。”我低聲回應。
她像一條夜色裏驚豔的遊魚,悄然踏下樓梯。
這一夜,我的夢裏反復出現照片裏那個叫做“水藍”的女子,每一個片斷的結尾,都是她微笑著走入那架航天器裏,反手關門,在高強隔絕玻璃的窗後,向我動人地微笑著。隨即,宇宙航行倒計時開始,溫柔的電子女聲響在我耳邊:“十、九、八、七……”
我總能在這時候醒來,帶著困惑的心痛自問:“她要去哪里?難道大哥最愛的女人,竟然不在這個地球上?”
黎明前,總算勉強睡著了,但夢境裏交織著各種各樣飛舞彈跳的毒蛇,密密匝匝地堵塞了前面的路。
“風先生,可以起床了嗎?”是飛月溫柔的聲音。
我睜開眼,她正牽著那個小女孩的手,安靜地站在我窗前。小女孩剛洗過臉,鬢角的頭髮還是濕的,輕輕咬著右手的指甲,瞪圓了眼睛,怯怯地看著我。
“大哥那邊一切準備妥當,一小時後可以出發。”飛月叫醒了我,轉身要走。小女孩忽然向我咧嘴一笑,烏黑的眉毛形如彎月,小巧的嘴唇也翹了起來,一個未來標準的美人坯子模樣。
“飛月,孩子說過什麼?”我感覺到飛月對我的疏遠,應該是近幾天來,我整日跟何寄裳待在一起,引起了別人的誤會。
飛月搖頭:“沒有,她什麼都不知道,不會寫也不會畫,問急了只是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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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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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牽著小女孩下石階,飛鷹麾下的隊員們已經開始在大路上列隊,村寨裏頓時顯得擁擠嘈雜起來。木樓裏的小孩子們飛快地穿行在人叢裏,快樂地叫嚷打鬧著。
沒有人能預料前路上的危險,我暗暗發誓要安全地把他們帶回來。活著不容易,所以更要好好地活著。
離開村寨時,何寄裳站在寨門口送我,臉上帶著有些古怪的微笑:“風,有事情儘管回頭,村寨永遠大門敞開歡迎你。”
這已經是苗人對漢人最高規格的優待,她甚至主動要求把小女孩留在寨子裏,但我拒絕了。唯一值得遺憾的是,在我的設想中,那棟大哥親手建築起來的木樓,也許會藏著某種秘密。他傳下了莫名其妙的“刀譜”,刀在哪里?在他身邊嗎?
蔣光又是如何知道——“唯有‘盜墓之王’才能對抗龍格女巫”?
今天天氣晴朗,似乎紅小鬼的氣象預報並不准,路面也平坦了許多,慢慢地,隊員們的心情都好起來,有幾個人竟然悠閒地唱起歌來。山林裏不斷地掠起三三兩兩的灰喜鵲,嘎嘎咕咕地叫著。
我的手腕上換了一塊飛鷹送的表,那天強磁場出現時,只有我跟何寄裳的腕表倒了黴,其他人根本毫無察覺。
上午十點鐘,前面的路漸漸收緊,兩邊岩石高聳,我從望遠鏡裏看到,正前方已經被大山阻住,雖然還沒看到什麼隧道,卻也能想到,必須有個山洞鑽過去,否則這些壁立幾十丈、上百丈的山岩,如何才能攀上去?
路面上的雜草生長茂盛,幾乎已經把小路全部變成了草地,根本看不出有人行走過的痕跡,偶爾裸露出的岩石也呈現出一種被烈火灼燒過的灰褐色,跟別處的山體完全不同。
梁威帶人在前面探路,與大隊相隔一百米左右,不時地從對講機裏發出“安全、安全”的報告。
飛鷹的精神有些緊張,因為剛剛在行進過程中,我已經把何寄裳的話全部告訴了他。
“石柱?隧道?如果連她那樣的高手都無法通過的話,不會是諸葛亮布下的八卦陣吧?這可真是奇怪了——風,你說蘇倫能一個人走出這麼遠嗎?以她的江湖閱歷,不可能犯孤軍深入的錯誤,對不對?”他不住地疑神疑鬼地左右張望著,弄得隊員們雙手抱槍,人人自危。
如果山洞裏僅僅是八卦陣倒是件好事,關於這種陣法的四百多種變化,我幾乎背得爛熟,閉著眼睛都能順利穿過。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何寄裳並非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八卦陣也同樣難不倒她。
“老大、風,前面發現隧道入口,請大隊暫停,等候進一步報告。”對講機裏猛地傳來梁威的示警聲。
飛鷹舉起雙手,所有人立刻散開,分佈成戰鬥隊形。
望遠鏡裏出現了一大片平滑的黑色石壁,寬度約二十米,筆直豎立,高不可攀,想必那入口就在石壁下面,只是給雜草和灌木擋住了。
“看來,何寄裳的話是對的。”飛鷹有些沮喪,江湖傳言害人不淺,如果不親身到這個地方看看,根本不相信,所謂的“蘭穀”就在山體下面,而不是兩山夾縫中的一個山谷。
空空小生的謊話雖然騙過了蔣家兄弟,卻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淪入了盜墓者們通常的宿命結局,為“懷璧”而死。至於蔣光、蔣亮兩個,更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等到失去了被西南馬幫繼續利用的價值後,像是兩隻可憐的螞蟻一樣,死於“那東西”的魔力之下。
“風,咱們是不是真的要進入隧道?或者就在這裏返回,停止這次行動?”飛鷹湊近我,低聲詢問。
危急關頭,人情和金錢都不如保命重要,他的反應在我意料之內,連續不斷的神秘殺戮事件,已經磨滅了他的江湖道義。二十年之前,他是“雲不遮我眼、天不阻我翼”的西南邊陲第一好手飛鷹,現在,只有虛名還在,人已經失去了昔日的豪情膽氣。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是前進,放心,天下任何一種奇門陣勢都可以破解,一旦有新的發現,我會電話調派新的援軍過來,不會讓大家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相信我!”
找不到蘇倫,我絕對不會回頭,因為手術刀的遺囑裏,已經把蘇倫託付給我,我也在他墓前鄭重發誓答應過,要照顧蘇倫一生。
“這個……”飛鷹猶疑沉吟著。
我直盯著他的雙眼:“飛鷹,任何時候,只要你覺得無法繼續撐下去,都可以選擇退出。每一個江湖人都需要朋友的支援幫助,但我絕不會讓自己的朋友涉險、送命。從現在開始,只要告訴我一聲,馬上可以離開,而不需要任何理由。”
飛鷹的臉倏地漲紅了,伸出雙掌在臉上用力搓著,借此掩飾自己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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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1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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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月不滿地叫了一聲:“大哥——”放開手裏牽著的小女孩,走到我面前,豪氣滿臉地說,“風先生,我們不會半途撒手的,不管遇到什麼事。”她的嘴角用力抿著,帶著一絲“少年不知愁”的稚氣。
無知者無畏,她胸膛裏的熱血還沒有被江湖兇險冷卻下來。
半空中一聲山鷹的唳叫遠遠傳來,那個小女孩突然撒腿向左前方跑,嘴裏含混不清地叫著:“姑姑、姑姑……”山路上沒有人,只有一眼望不到邊的枯草,被她的棉鞋踩得“喀嚓喀嚓”胡亂折斷,濺起一陣陣浮塵。
“喂,停下!小妹妹別亂跑!”飛月想要縱身去追,我一把抓住她,低聲阻止:“別動,讓她跑。”
小女孩的來歷很古怪,如果她肯開口說話,證明已經到了她曾經熟識的地方。向前跑了二十幾步後,她的身子漸漸消失在半人高的草叢裏。
我向飛鷹、飛月吩咐:“等在這裏,不要輕舉妄動——”隨即彎腰直追過去。
半分鐘內,她重新出現在我視線裏,一直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最後停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下面,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那塊兩米長、半米寬的石板從山壁上探出來,像一道天然形成的屋簷。
“姑姑、姑姑……”她對著石壁低聲叫著,神情古怪。
四周沒有異常動靜,我緩步走過去,站在她身邊。石壁上什麼都沒有,顏色、紋理跟其他山壁沒有任何不同,
“小妹妹,姑姑在哪里?”我蹲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
“姑姑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去抓蝴蝶,要我在這裏等。”她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了,眼睛也開始慢慢發亮。
“姑姑叫什麼名字?我給她打電話好不好?”我取出電話,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女孩彎著嘴角笑起來:“唐清,姑姑叫唐清,唐——清,不過她不喜歡別人打電話給她……”
我覺得“唐清”這個名字非常耳熟,腦子裏轉了個彎,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向側面跨出一步,離開她遠一點。
蜀中唐門現唐清,五雷轟頂不出手——這是江湖上的朋友送給唐清的兩句話,她是這一代的唐門年輕高手裏,最具實力的一個,與唐心不相上下。“五雷轟頂”指的是尼泊爾雪山教派的五名職業殺手,最擅長五個人協同合作,刺殺一切價值五百萬美金以上的目標人物。
唐門的仇家雇傭了“五雷轟頂”上門尋仇,恰好撞見唐清,結果沒有人看到她出手的情況下,五個人一起中毒身亡,然後就悄悄從這世界上消失了。正是有了唐清、唐心這樣的年輕高手,蜀中唐門這個古老的江湖門派才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越來越煥發出令人奪目的光彩。
我向著對講機發出警示呼叫:“大家注意,小女孩是蜀中唐門的人,有可能唐清就在左右,千萬小心。”任何事,一旦有唐門的人摻和進來,馬上就會變得撲朔迷離。就連上次在埃及沙漠裏發生的“老虎盜書”事件,也是因為神秘的唐心在場,結果與盧迦燦一起消失,不知所終。
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響起來,飛鷹帶領著大隊人馬火速圍攏過來,這一次,連飛月也凜然變色,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翻看著自己的手掌。只有她近距離接觸過小女孩,如果發生中毒事件的話,她將是首當其衝的一個人。
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小女孩,每個人都如臨大敵。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我壓抑著巨大的不安,儘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容變得自然。
“我?我叫唐小鼓,就是一搖起來咚咚響的撥浪鼓。”到現在為止,她的神志和思維能力已經完全復原,眼珠轉動時,散發著說不盡的聰明伶俐,跟先前癡癡呆呆的樣子有天壤之別。
飛鷹撓了撓頭,驀地縱聲大叫:“蜀中唐門唐清小姐,我們是進山找人的,跟唐門毫無過節,請手下留情——”叫聲在山谷裏縱橫震盪著,發出不絕於耳的回音,足有兩分鐘時間才漸漸平息下來。
“這不是示弱,其實咱們沒必要多樹強敵,是吧?”他向我苦笑著。
飛月歎了口氣,當著所有隊員的面,她不好說什麼,只能鬱悶地皺著眉,踢著腳下的草根。
沒有人應聲,唐小鼓笑嘻嘻地看著飛鷹:“沒用的,姑姑去了很遠的地方,好像叫什麼什麼宮,就在那邊——”她向前指著,正是梁威他們的位置。
北風卷起了她的頭髮,飛鷹、飛月幾乎同時打了個寒噤,緊閉著嘴,似乎是在防止自己失聲叫起來。
我長吸了一口氣,把手伸向唐小鼓:“來,咱們去前面找找,看姑姑是不是在那裏。”
這個時候,穩定軍心比什麼都重要,我不希望大家被蜀中唐門嚇破了膽,隊伍發生嘩變。
小女孩握住了我的手,大眼睛眨了眨,天真無邪地笑著:“你是個好人,姑姑說,好人是不會死的,你說呢?”
從來沒跟這樣可愛的小女孩打過交道,如果剔除她的唐門身份,肯定會引起每個人的關注,大家都會喜歡她。“蜀中唐門”這四個字,猶如一塊沉甸甸的死亡警告牌,帶給人巨大的心理壓力,避之唯恐不及。
很快,那個隧道入口便出現在視線裏。
飛鷹忍不住驚歎:“這麼明顯的地標項目,地圖上怎麼會沒有記錄?而且,它一定是人工開鑿出來的——”
隧道的出現,至少是對何寄裳那些話的一個側面證明,我希望她一直在對我講真話,那麼,“大哥楊天曾居於此”那件事就是真的。我不想被某些謊言牽著鼻子繞來繞去,浪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卻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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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威帶著六個人站在隧道外面,滿臉困惑地面面相覷,他們手裏的強力電筒全部敞開著,光柱胡亂地射向隧道裏面。入口的地勢比較低,這也是我們站在遠處時無法發現它的最主要原因。
隔著二十步遠,飛鷹便大叫起來:“梁威,你們在幹什麼?”
梁威聽我說過隧道裏存在大量石柱,應該不會驚駭至此才是。飛鷹帶人大步沖了過去,把我跟唐小鼓拋在後面。
“姑姑是去了那裏嗎?”我指著隧道黑糊糊的入口。
八歲的小女孩,應該能記住很多事,我想確切知道蜀中唐門到底是為何而來。如果她們的目的也是進阿房宮探寶,這次就難免一場正面廝殺了。
現在是冬天,不可能有蝴蝶,我問她話的時候,始終盯著她的眼睛,判斷她是否在說謊。
唐小鼓皺著眉,又開始啃指甲了。
梁威低聲長歎:“裏面的情形……實在是太詭異了,你們看……你們自己看……”
十幾隻電筒一起向隧道裏照進去,燈光下,無數渾圓的黝黑石柱,頂天立地地豎著,恍如某位抽象派行為藝術家的奇怪作品。粗略數一下,目光所及範圍內的石柱應該超過一百根,再往後,柱身交錯,視線無法穿過。
地面一直傾斜向下,而洞頂則是延展向上,左右兩側的石壁也呈八字形斜向豎立著,如同一個平放的方形漏斗。越向洞裏去,石柱的高度相應加長,這種隧道結構相信是每個人平生所見最奇特的,並且根本想不明白石柱如此分佈有什麼意義。
這麼一大群人呆立在洞口,足足站了十分鐘之久。
電筒光柱的照耀下,四壁和石柱都是灰黑色的,渾然一體。
我第一個開口打破了僵局:“梁威,準備帶人向前探測,其餘人保持戒備,注意節約電力,隧道很長,或許我們得費一點工夫才行。”以何寄裳的智慧,這麼多年來都沒能通過隧道石陣,應該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那些石柱的渾圓程度超出了我的想像,但冷靜下來細想,既然蘭穀的盡頭存在著“第二座阿房宮”,還有什麼事不可能發生呢?
古人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無論見到多麼怪異的事,既然隧道已經客觀存在,只要耐心解決問題就是了,不必做無意義的咋舌驚歎,徒勞地浪費時間。
隧道是開鑿在豎直的山壁上的,入口外面有塊十米寬的空地,或許可以用來搭建臨時帳篷。我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心境平和,不達目的決不甘休。
“姑姑在裏面?”唐小鼓跟在我身邊,拉著我的衣襟問。
我只能老老實實回答:“不知道,也許吧。”她的表情那麼單純,我不想騙她。
“她要去有蝴蝶的宮殿,還說到了那裏,能變成蝴蝶,可以自由地在天上飛。”她啃著指甲自言自語,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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