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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之王(轉至微風論壇)作者:飛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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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0 12:41
引言回覆
“我想見大人物,并且需要知道古琴的來歷,然后,或許我會給你一點搜索古琴的提示。”從顧傾城這里得不到的,或者轉個方向,能從大人物那邊套出來。我判斷大人物就在下面的皇冠車里,只是可以低調隱瞞而已。
鷹刀一笑:“見他?你以為,大人物會隨時等著接見你,整日無所事事?別開玩笑了——我會轉達,至于他見不見你就看個人的造化了。”
做為大人物的保鏢隊長,他算是日本政治圈里舉足輕重的人物,畢竟整日陪在大人物身邊,會接觸到第一手的新聞資料,這在記者們的眼里,是最了不起的新聞來源。所以,他無時無刻不表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
隔著窗子,我看到那輛皇冠車的四門緊閉,黑紗遮住了車里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而院子里的形勢,全部受控于日本特警。美國反恐專家的布置,是要對付偷偷摸摸進攻的山口組恐怖分子,而不是大規模的警察清剿,所以四角的瞭望塔才沒來得及發揮作用。
“我也想見大人物,可以嗎?或者能允許我打一個電話?”顧傾城很鎮定,“嗤”的拉開了皮包的內側拉鏈。
“停手!顧小姐,請不要做任何動作——”鷹刀的警惕性很高,文靜雅潔的顧傾城在他眼里,與隨時能拔槍射擊的恐怖分子沒什么兩樣。他的一雙鷹眼,死死盯在顧傾城伸進皮包的右手里,身后的四名特警扇面形向前包抄過來。
顧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舉過肩頭。
其中一名特警“嘩啦”一聲,從皮帶上抽下了精鋼手銬,毫不客氣地走上去——那副手銬的內圈帶著尖銳的狼牙刺,是專門用來對付極度危險的匪徒的,但他現在用來對付一個女孩子,未免大題小作。
她的手,應該是清泉沐浴、焚燃熏香,然后輕拂于古琴上,而不該受狼牙手銬之苦,但此刻面對日本人的槍口,她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我對顧傾城是很有好感的,從她第一次打電話過來、到我們在院子里的初次會晤、再到剛才她交給我那張支票,最起碼比唯利是圖、一心鑽到錢眼里的顧知今要好。所以,我橫跨一步,擋在那名壯碩如牛的特警前面,轉頭向著鷹刀微笑:“鷹刀先生,顧小姐是我尋福園的客人,我擔保她不會做什么對貴國不利的事,也不會突然撒腿逃跑,這手銬就免了吧?”
鷹刀下巴朝天,高傲地“哼”了一聲。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種人見風使舵、欺壓良民慣了,從來都是對上面吩咐的事“拿雞毛當令箭”,只求討好上司,根本不考慮處理問題的方式是否合適。
“滾開,中國人!”這名特警應該不知道我的來歷,大大咧咧的一巴掌拍向我的肩膀,嘴里放肆地吐出一句日語粗話。他的手掌寬厚粗短,一看就知道練過空手道里的“劈樁”硬功,如果是普通人中了他這一掌,肩膀起碼也要紅腫几個月。
“你說什么?”我冷笑著,左掌一翻,啪的一聲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几乎沒有絲毫停頓,握著手銬的左手猛揮過來,帶著呼嘯的風聲,砸向我的右側太陽穴。這一招已經是一擊必殺的重手,可以想像,日本特警們執行任務時有多暴虐,竟然隨時都會對毫無過錯的陌生人痛下殺手。
“八嘎——”看來他的確沒什么修養,除了日本的“國罵”還是“國罵”。
窗子是開著的,應該是在此之前,顧傾城曾經打開透氣過,這也恰好省了一道繁瑣的手續,罵聲還沒落地的特警倏地從我頭頂飛了出去,穿過窗子,沖向半空。
我拍了拍手,皺著眉問:“鷹刀先生,你的手下,都這么喜歡隨口罵人嗎?”到這時,才聽到那個人“噗通”一聲落地,沉默了几秒鐘才殺豬一樣地慘叫起來。
鷹刀變了臉色,另外三名特警卻全部楞了,他們的目標是對付顧傾城,還沒有接到如何處置我的命令,沖鋒槍的保險栓雖然開著,卻不敢冒然開槍。
“我要見大人物,如果你不敢去通稟,我可以打電話給他。”我只說到這里,顧傾城已經順水推舟地把電話遞過來,帶著她掌心里的余溫和香氣。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嚴格卡著節拍來的,張弛有度,仿佛是完全按照劇本來演的舞台劇,而鷹刀、特警們只是她隨手調度的演員或者道具。
我握緊電話,有點好笑地回頭看著她:“顧小姐,這算什么?你早料到我會出手?”
她笑得很開心,嘴角上翹,露出兩排瑩白如玉的整齊牙齒。
我記得大人物的號碼,原本只想說說而已,現在卻被她逼得非打不可了。
鷹刀只是大人物的奴才,他做一萬個決定、說一萬句話,都不如大人物點點頭或者搖搖頭有用。
電話撥通后,大人物的嗓音略帶沙啞,顯然情緒非常低沉。他聽出了我的聲音,提高嗓音強顏歡笑:“風,你在樓上?我就在下面的車子里,有什么可以幫你的?”
對于日本人厚顏無恥的明知故問,我除了無聲地苦笑也就只有硬著頭皮寒暄:“你們的特警人員態度太強悍了,几乎嚇壞了我的朋友顧傾城小姐。是這樣,她來北海道不過是為了取一架古琴,沒有政治目的,也不會危害到貴國的國家安全、民族利益,能否給我點面子,高抬貴手?”
我們只隔樓上樓下的几十米距離,他偏偏裝聾作啞,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鷹刀惱火地瞪著我:“風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這是在我們日本,如果你想玩英雄救美的游戲,當心把自己也玩進去!”他的武功并不見得比我高明,所以只是虛聲恫嚇。
我向他晃了晃手里的電話,示意他噤聲。
“風,其實我很愿意幫你的忙,但古琴屬于皇室的珍藏紀念品,又是藤迦的遺物,唉,我希望留住它,以后睹物思人,也算是一種寄托。如果你想拿來送給女朋友,我可以命人送同樣的琴過來,隨便你挑好了……”
我愣了約一秒鐘,隱隱約約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顧傾城說古琴屬于無價之寶,而大人物的話說明他并不明白琴的寶貴——對于古琴的研究,日本古樂器專家們的水平并不比顧知今低多少,難道他們就沒發現這架琴有多名貴?”按照平常思路考慮,我會覺得顧傾城與大人物話里所指的,并非同一架琴。
顧傾城低聲笑起來:“風先生,你的女朋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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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藤迦經受的第二次千年禁錮
我顧不得理會她的玩笑話,腦子裏緊張地盤算著。
皇冠車的車門彈開,大人物緩緩地下車,仰起頭向我揮動著手臂。表面上看,藤迦的去世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打擊,仍然精神奕奕,衣著筆挺。
“風,答應我一個條件,琴是你的,我也不會動顧小姐一根頭髮,怎麼樣?”雖然是商量的口氣,但滿院都是殺氣騰騰的槍口,己經是兵臨城下,我似乎除了簽訂城下之盟,再無退路了。
我靠在窗子上,顧傾城也跟過來。
“什麼條件?”我揮手向他還禮,同時不動聲色地壓低了聲音:“顧小姐,要琴的話就聽我安排,等一會兒下樓,把‘五湖’兩個字塗抹掉,同時把報價降低一百倍一一”這些話,幾乎是湊在她耳邊說的,能聞到她發梢上飄出來的動人清香。
她連續眨了眨眼睛,會心地一笑,己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果這架古琴在藤迦去世前後起了不同的變化,知情人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可以輕易掩蓋這個過程。日本樂器市場上價格最昂貴的古琴也不過二十萬美金,只有極力貶低“五湖”古琴的價值,才會讓大人物不再看重它。
不管古琴裏藏著什麼秘密,我希望是自己的同族得到它,而不是白白丟在日本人手裏。
大人物揚了揚濃眉:“下來談吧,我想你一定會接受。”
神槍會的人與大亨都退縮在屋子裏,絕不踏出屋門半步,大家都明白,大人物一到,尋福園週邊幾公里內,全部都是特別員警的精銳力量,輕舉妄動的結果,只是自取滅亡,暴屍荒野。
我覺得最遺憾的是,四座瞭望塔並沒有發出最明顯的震懾力量,或許配備的武器仍舊級別太低,不足於與外來之敵抗衡。這也正是“強龍壓不倒地頭蛇”的道理,在日本人的地盤上,跟當地員警直接對抗就太不明智了。
“好吧,我馬上下來。”我轉身向樓梯走,鷹刀帶著的人立刻分成前後兩組,把我跟顧傾城夾在中間,一起走下樓梯。
大廳外陽光燦爛,兩翼所有的門都緊閉著,不見一個閒人。我看到至少有三十幾個經過偽裝的鏡頭在角落裏旋轉著,這是反恐專家的成績,屋裏的人不必出門,就能監視院子裏的一切。
大人物倒背著手,臉上掛著勝利者的微笑:“風,你是聰明人,我的條件,想想就知道了,還有必要說嗎?”
他自從接掌皇位以來,野心昭然若揭,一直追求的不過是“權力”二字,這一點,幾乎所有的亞洲軍事問題分析專家們都看得到。他要很多很多權力,國家 的、東亞的、亞洲的甚至世界的,目前,他己經完成了“用胡蘿蔔攻佔世界”的第一步驟,下一步,很可能就要與美國人一樣,奉行“大棒,,政策,重塑武力強國 的形像了。
我盯著他因興奮而突然漲紅的臉,忽然覺得他的想法真是可笑之至——“我們只有一個地球,美國要稱霸、俄羅斯要稱霸、非洲小國要稱霸、伊拉克要稱霸,連東亞小國朝鮮、日本、南韓都要稱霸,那麼這個地球分成獨立的多少份,才能滿足這麼多國家的需求呢?大人物的所作所為、所圖所想,跟伊拉克的戰爭狂人有什麼區別?”
“你想要‘日神之怒’?難道真的以為,我能進入海底取那顆寶石上來?”我輕輕鬆松地笑起來。到目前為止,進入海底還是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但我也很想進去,雖然與大亨的期許目標略有不同,卻是殊途同歸。
“對,你一定能。”大人物非常肯定。
在他的高度信任下,我知道自己無論怎麼解釋都沒用,索性坦然承認:“對,我能,只是當前我希望你能高抬貴手,讓顧小姐帶著古琴離開日本。古琴換寶石,這樁生意,你更划算一些,對不對?”
大人物向顧傾城看了一眼,眼底深處突然亮了起來,男人往往在看到自己感興趣的女孩子時才會有這種表現。其實顧傾城是個不會令人“驚豔”但卻非常“耐看”的女孩子,我只跟她有短暫的接觸之後,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顧小姐,關於這架古琴,你不想說點什麼嗎?”大人物沒有為特警們兇神惡煞一樣的突然冒犯道歉,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充滿了主人家的熱情。五十歲左右的成功男人,或許都會像大人物、大亨一樣,對年輕而富有韻味的女孩子動心,但我很明白,他們的舉動如同劃著火柴去攏燒鵝卵石一樣,空勞心神而己。
對於大人物的殷勤,顧傾城保持著不卑不亢的態度:“如果閣下能把這群不懂禮貌的蠻牛先轟出去,我的確很樂意發表一下對古琴的看法,但現在實在沒興趣一一如果不是風先生及時出手,現在我的手腕應該己經傷在他們的狼牙手銬下了。”
顧傾城不會是那種見了大人物就自卑得骨軟筋的下賤女孩子,這一點,讓我感到一絲竊竊的喜悅。
剛剛被我丟下來的那名特警己經被同伴救起,但腿腳受傷不輕,自己為日本國民效命的歷史大概就到此為止了。如果單純的雙方交手,或許我不會出手過重,總得給對方留條退路,但他不該使用日本人的“國罵”。幾乎所有的中國人,對這句“八嘎”具有天生的過敏性,往往因此而衝動得大打出手。
大人物吃了閉門羹,笑容凝結在臉上,回頭向鷹刀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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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刀打了聲呼哨,這群特警馬上集結成隊,迅速登蔔警車,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別墅。
這只是一場日本人的“示威行動”,表面是針對神槍會,實際上是大人物對我的一次“逼宮”行動。可惜,他永遠都無法明白,此時我比任何人更渴望深入海底,一探究竟,對於他的要求,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己。
顧傾城忽然搖頭長歎:“貴國的特警部隊雖然號稱是國家的銅牆鐵壁、中興力量,但作戰素質、人文修養,實在糟糕得讓人啞然失笑。風先生,你以為呢?”
我聳聳肩膀,剛剛在二樓客廳裏時,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打倒那四名特警。鷹刀是大人物貼身保鏢中的最出名的,但我也有超過一半的把握在槍法、搏擊、冷兵器格鬥上勝過他,並且若是在生死搏鬥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在我手上活過十招。
“對,或許日本的特警部隊應該繼續向美國盟友學習,起碼也要達到海軍陸戰隊人員的中等水準,否則怎麼保護我們敬愛的日本國民?”我應和著顧傾城的話——
“哈,對了,貴國的自卑恐怖,還表現在怪獸滿天飛的娛樂專題中。或者國民們並不擔心未來的安全問題,因為有非常強悍的奧特曼在保衛著這片美麗的海上樂園?”顧傾城不願放過這個諷刺日本人的話題,但我己經及時閉嘴,不想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在我們兩個的一唱一和下,大人物居然能再一次保持微笑:“兩位的衷心建議,我會轉交安全防衛廳,日本員警一定能保衛日本,而且會推而廣之,保衛環太平洋地區的和平寧靜。”
他從自己口袋裏取出一張白色的卡片,謙遜地雙手遞到顧傾城手上:“顧小姐,帶我的這張私人名片,可以在海關通行無阻,祝你一路平安。”
日本人的“多禮”和“隱忍”,是大和民族品質的閃光點,等到大人物上了車子,駛離別墅,我跟顧傾城對視著,衷心欽佩大人物在這兩項功夫上的修養。
卡片中心上印著一朵怒放的金色菊花,右上角是一面縮小了的日本太陽旗,一個字都沒有。顧傾城將卡片捏在手裏,迎著風“哎哎”地彈了兩指,略帶遺憾 地問:“風先生,可惜我得急著回港島去,不能親眼目睹你潛水尋寶的盛況。關於‘日神之怒’的傳說,我聽過很多,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版本早就過百,不知你 將循著那一種版本著手?”
她皺起了眉,把卡片放進皮包裏。
晚冬早春的暮色來得極為迅速,仿佛一下子便罩下來了。路燈還沒亮,我跟顧傾城的關係因為暮靄圍繞的原因,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如何著手?我還沒有特別完善的計畫。”在她面前,我不想坦呈太多。
她指向大人物絕塵而去的方向,推了推眼鏡,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日本人的孤島文化作祟,是絕不可能容許其他亞洲人插足進來分一杯羹的。在這裏,外來文化除了被分崩離析地同化,就是‘順者昌逆者亡’地消失。所以,我覺得,與他們合作,比與虎謀皮更難處理。”
顧傾城對日本人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取得“日神之怒”前,大人物或許會對我有求必應,慷慨大方,等到我失去利用價值時,臉色變化可想而知。
她皮包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一一“我們先去看看古琴吧,其實在你提醒之前,我便做了外表字跡上的處理,只是我有一點小小的困惑……”她只聽來電鈴聲,並沒有及時取出電話來看。
琴在右翼的最後一個房間裏,門緊鎖著。她取出鑰匙開門時,臉上流露出來的疑惑更是加深了:“風先生,不知你有沒有感覺,這琴上帶著一種極其幽深的怨氣?”
我摸摸下巴,反問:“是琴?還是房子?”
“九頭鳥掙命”的格局,往往會在人的思想裏不知不覺添加一部分緊張壓抑的氣氛,我以為她的感受會是別墅的影響。
鎖芯發出“哢嗒、哢嗒”兩聲響,應手而開,一股淡淡的潮氣撲面而來。不必解釋,我也明白,文物古董的保存,只有賦予嚴格的溫度與濕度環境,就會恰到好處地延長它們的壽命,不褪色也不朽化。
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正中的一張蒙著紅色天鵝絨的桌子上,擺著那架琴。
“我己經放鬆了所有的弦軸,讓琴弦也得到休息,要知道,沒了它們,將來就發不出那種響遏行雲的聲音了。”她停在門口,警覺地向四角張望著。其實房 間裏的角角落落,一眼就能看得通通透透,毫無可以遮掩藏匿之處。空調的出風口上系著一條玫瑰紅的細長絲帶,被風吹得飄來蕩去,除此之外,一片靜謐。
我走向古琴,她在我身後隨手關門,發出極輕微的“嗒”的一聲。
古琴在日光燈的最下方,琴板反射出的白光冷靜地投射在天花板上,“五湖”那個古篆朱印果然沒有了——“我用了些‘易容術’裏的材料,把字跡抿掉 了,再者,大享曾動用了移動透視設備,對它的內部進行過仔細的平方釐米為單位的探測,一無所獲;任何人看來,除了通透異常的聲音,它並沒表現出更多的奇異之處。”
顧傾城站在桌子的對面,抱著胳膊,低頭審度著古琴。
驟然間,我覺得日光燈黯了一黯,仿佛有什麼東西從燈管下方掠過,將它發出的光芒遮擋了約十分之一秒。靈異專家們經常說,日光燈發出的冷光波長,是最容易照見異端鬼魂的,具有奇異的“顯形”作用。
我抬頭向上,凝視著燈管。
“你也看到了?”顧傾城略顯緊張,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
這個房間位於“九頭鳥掙命局”的兩翼最尖端的部分,屬於兇險格局首當其衝的地方,之所以空著,是因為在王江南等人大舉入住尋福園時,我特意要蕭可冷空出來的。至凶之地,住人必死,其實耶蘭的死,有很大一部分跟他住進了左翼最頂端的房間有關。這件事,我雖然沒責怪過蕭可冷,她也應該有所感覺。
“你不該把古琴放在這裏的——”我長歎,四面起了颯颯陰風。
“我錯了,古人深山撫琴,山精樹怪潛近竊聽,並附著於音律琴弦之上。你突然暈倒,我沒來得及審時度勢,便匆忙佈置了這間恒溫室。風先生,既然尋福園別墅是你名下的產業,為什麼要佈置這麼一個詭異的‘九頭鳥掙命局’,豈不是故意陷自己於困境?”
顧傾城又取出了手帕,在琴弦上輕輕擦拭著。
我無可解釋,因為連自己都參悟不了大哥建造它時的意圖,或者真的該一鼓作氣拆掉它,以求獲得答案?
“我想用‘滴血困靈’的化解方法驅邪除妖,你看怎麼樣?”她的左手小指壓在琴弦上,只要輕輕一劃,就會皮破血流。
做為港島著名古重商顧知今的妹妹,她對這個***裏的某些驅邪異術應該瞭若指掌才是。每一件價值連城的上好古董,幾千年來倒手絕對不少於幾十次,甚至多達上百次。易手之時,和平傳遞的機會極少,大部分會伴隨著搶劫殺戮,而那些最初的善良收藏者屈死之後,怨魂揮之不去,會跟自己摯愛的器物融合在一 起。久而久之,古董上聚集的怨魂越來越多,再轉入古董商手裏,必須得經過某種“驅邪”的儀式,以求明哲保身。
我搖搖頭:“顧小姐,你取得這架古琴後,根本不會自己收藏使用,一旦滴血,原有的怨魂十有八九會留在你身邊,那就得不償失了。”
以她的手段和心機,費盡心力拿到這架古琴,所圖謀的一定會是比音樂和金錢交易更大的計畫。看得出來,她也不在乎金錢,而是只在意能不能順利促成這次交易。
她凝眉想了想,抬起手,心悅誠服地點點頭:“是,風先生說得很對,我又錯了。”
“誰?誰?藤迦嗎——”我驀的有了感覺,脫口低叫,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迅速轉臉向著顧傾城:“顧小姐,請你暫時回避一下,或者我可以幫你驅散琴上的怨魂。”某些感覺是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我只知道,有一個極其熟悉的影子,正輕飄飄地落在桌子的側面,看不到她,但我聞到了她身上的那種香氣一一從埃及沙漠一見面時就念念不忘的“千花之鳥”的香氣。
顧傾城遲疑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留在這裏,或許能幫上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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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0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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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退一步,嘩的一聲拉開門,盯著她的臉,無聲地下了逐客令。此刻,我甚至不敢分心,否則也許會在瞬間失去對藤迦存在與否的感覺。
院子裏依舊很安靜,不知從何處漂亮的雲翳,連天空的星光都遮蔽住了。瞭望塔上,竟然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吸煙,火頭一亮一滅,成了夜色裏最顯眼的尾標。神槍會的人馬越來越像一群烏合之眾,我真的懷疑這群人怎麼可能是訓練有素的山口組的對手?
憑這一點煙頭的火光,高明的敵方狙擊手能在八百米到一公里的距離內,將這傢伙一擊必殺。今天的江湖,弱者根本無法生存,哪怕只是一秒鐘的散漫放鬆,丟掉的都可能是自己唯一的生命。
顧傾城低頭向外走,但她心裏應該是不情願的。
我重新關上門,再度凝視那支日光燈,“千花之鳥”的香氣越發重了,琴弦也陡然被輕輕拂動,發出一個幽深震顫的低音。我聽不到人聲,但腦子一下子讀取了某種思想,應該就是藤迦的思想——
“我再一次發現,靈魂仍舊不死,仍舊無法去到師父他們存在的地方,為什麼呢?我寧願死,用靈魂存在狀態的結束來忘掉一千年的過去。沒有人願意被禁錮在蟬蛻裏,那種狹小的、窒息的、欲哭無淚的狀態,足以讓靈魂發瘋。風,你會聽到嗎?我竟然又一次被禁錮住了,不過卻是在這經數千年不朽的古琴裏。”
我身不由己地點頭,表示自己己經聽到了。
“如果這就是我的宿命,那麼,這段宿命的盡頭是在什麼地方呢?己經熬過一千年,看盡了人生與江湖的興廢,難道接下來的又是一千年?”
那確確實實是藤迦的思想,雖然沒有人開口說話,我卻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我能幫你什麼?”我喃喃地問,伸出手,想碰觸她,但指尖感受到的只有空氣。
“不能,好像沒有人能幫我什麼,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未來……等等,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生命的最高音?我恍惚意識到自己這一次被禁錮的使命了——要我奏出‘生命的最高音’?那是什麼意思?”
她的思想,也在表示著極大的困惑。
空調的出風口起了一陣“嗡嗡嗡”的輕輕震動,正因為房子裏空空蕩蕩一無所有,我才能一點都不分心的凝聚心神。她是確實存在的,只是沒有我們肉眼可見的身體,就像地球上的風,吹動一切卻無影無形。
我的思想被震撼了一次,還記得埃及人薩罕長老說過的話一一“幻像魔的移動形成風”目前藤迎的存在,會不會跟幻像魔是同一種物質形態?
她連續重複地問著同一句話:“什麼是‘生命的最高音’?什麼是‘生命的最高音’……”像在問我,更像是在問自己。
琴仍是琴,弦仍是弦,她的靈魂會藏在哪里?大亨己經詳細探察過琴的每一部分一一我忽然醒悟,我們慣用的物理探測方法,只適用於地球上的已知物質種類,遇到某些未知的東西,這些射線、紅外手段,絕對的“風馬牛不相及”的方法。
“你在古琴裏嗎?是否古琴因為貫注進了你的靈魂而起了變化?”
她的靈魂長歎:“不錯,古琴取材于樹木、龍須、獸骨,即使用再華麗的辭彙命名它、用再竭盡全力的繁複指法去挑撥它,仍舊只是死的東西。樂起於心、回環於胸、至於肢體、達於指尖,再訴求於器一一有靈魂的樂器,隨手彈撥都會是‘陽春、白雪’;沒有靈魂的器材,即使是師況再生,也只是寡然無味的雜訊。我們該說再見了,一千年之後,你將在哪里?”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我與‘靈魂’同時啞然失笑。等不到一百年,我就已經該隨著煉化爐的青煙一起飛向藍天了,還談什麼一千年?
“生命的最高音……”那是藤迦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隨之琴弦一陣潮水翻湧般的拂動,嘈雜震耳,接著戛然而止。
她消失了,頭頂的日光燈也恢復了最初的明亮穩定狀態。我忽然覺得渾身疲憊,再看古琴時,心裏隱約有了依依不捨的情感。它可以看作是藤迦的化身,或許她說的“千年禁錮”只是一個虛幻的概念,在某種契機巧合下,她還會重現人間……
“嘩”的一聲巨響,顧傾城惱怒地拉開了門,騰身躍進來。
我舉起雙手,淡淡地笑著:“我沒動它,是琴弦自己在響。”到這時候,我還是沒摸透顧傾城的心思,她要帶古琴去哪里呢?在她和顧知今的背後,又是誰對古琴有如此濃厚的興趣?我不瞭解顧傾城,但瞭解顧知今,像他那樣打著“音樂”的幌子四處撈錢的高層次古董捐客,沒有巨額的利益落差,怎麼能打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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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0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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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拆解尋福園(上)
顧傾城仔細地檢視古琴,終於放下心來。
門外的寒氣傳進來,漸漸把屋裏的潮濕氣沖散。
我注意到她手裏一直握著電話,猜到以她的效率,必定已經聯絡了前來接應的車子。總之,顧傾城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不錯,間接沖淡了乃兄的市儈氣,顧知今有這麼好的妹妹,真的該感謝上天的厚賜。“二十歲的外表,三十歲的沉穩,四十歲的行事作風”——這就是我對顧傾城的印象。
“風先生,車子十分鐘後到,札幌那邊的機票也已經訂好,咱們就此別過?”她雙手托起古琴,連分別時的握手也免了。
看著她小心翼翼走出門口的樣子,手裏捧著的似乎是世上最珍貴的玉器,我不禁黯然地想到:“以靈魂形式存在的藤迦,無力左右自己的命運,她是不是會每一日都陷在悲哀裏?”短暫的解脫之後,她再度蝸牛一般進入被禁錮的輪回,肯定是件悲慘無比的事。
跟她相比,普通人能在一百年的生命裏,經歷日日不同、多姿多彩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也就到了厭倦生命的地步,恰到好處地撒手塵寰,不能不說是另一種“幸運”。
吸煙的狙擊手重新藏進了黑暗裏,但西北的瞭望塔上,竟然有人在低聲唱歌,自己的位置更是暴露無遺。
顧傾城環顧瞭望塔的位置,悠然淺笑:“美國專家的絕頂火力配備,加上中國高手一盤散沙一般的防守方式,簡直就是街頭小販們做的‘中式漢堡’,不倫不類,味道槽糕到極點,對不對風先生?”
不知王江南、霍克是出於什麼目的,似乎這種鬆鬆垮垮的防禦狀態做得有點誇張過度,簡直是拿神槍會兄弟的命在開玩笑。我己經開始考慮在拆解別墅的過程中,要不要把暴露在高處的狙擊手全部撤掉,連瞭望塔也拆除。
木碗舟山一帶沒有什麼高大的建築物,呈一馬平川之勢,狙擊手在高處能俯瞰全景,是優勢也是劣勢,因為敵人也能夠將他們納入狙擊鏡內,雙方的處境幾乎對等,剩下的就是靠運氣與個人反應能力了。
“風先生,或許是我太少見多怪了,竟然沒看懂這個‘九頭鳥掙命局’的意義到底在何處。中國古典玄學博大精深,可否能指點一二?”她向主樓的兩翼來回看了幾遍,連連搖頭。豈止是她,連先前跟隨渡邊城同來的日本獵命師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棟佈局荒謬的大房子,幾乎令每一個看到它的聰明人都感到大惑不解。
我避開這個話題“死結”,取出那種支票來,在她眼前亮了一下,然後“嗤啦”一聲撕成兩半。顧傾城愣了,將古琴向懷裏收了收,弓起身子,如同一隻被驚動了的靈貓,摩拳擦掌,時刻準備與敵人展開搏鬥。
“嗤啦、嗤啦”連續兩聲,支票變成四片、八片,直到在我手裏成為一把不起任何作用的碎紙屑。
“風先生,你幹什麼?不會是想違約吧?”她的反應的確很快,立刻目光向四面瞭望塔上掃去,同時左臂擎住古琴,右腕一垂,五指分開,插入了胸前皮包的夾層裏。百忙之中,還向腕表看了一眼,應該是在計算著援兵到達的時間。
從她一秒鐘內做出的全部反應動作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超一流的江湖高手。右手發動攻擊時,應該是類似於飛針、飛鏢的一發四支的暗器,否則也不至於要叉開五指。
“琴我要定了,加價隨你一一”她臉上仍有笑容,不過是漠然的冷笑。
大門外的公路盡頭,有兩道車燈光芒閃出來,速度極快,只是幾秒鐘內便聽到了清晰的引擎轟鳴聲。
“黑吃黑是古董行裏最司空見慣的事,風先生喜歡玩這手,我也有興趣奉陪一一”
“嘩、嘩嘩”三聲,一樓的房間有三道門同時拉開,三個門口,分別站得是蕭可冷與小燕、王江南與小來、大亨與關寶鈴。六個人一出現,顧傾城更是如臨大敵,眼角向南斜瞟著,隨時準備逃走。
小來反應極快,瞬間便拔槍在手,子彈上膛,平舉著指向顧傾城的側面。
本來風平浪靜的別墅裏,一下子轉換成了劍拔弩張的局面,幾乎就在小來拔槍的那一刹那,四座瞭望塔上“喇”的亮起了強力探照燈,光柱劈碎黑暗,直射在顧傾城身上。可以想像,燈柱後面,隨之而來的將是狙擊步槍的烏黑槍口。
看似松垮散漫的防衛狀態,實際只是一種表面假像,偽裝給敵人看的。
顧傾城一聲冷笑,索性大大方方地轉身向著大門外。那輛疾馳過來的車子距離大門還有五十步,一陣急促的警鈴聲響起來,一道閃亮的鋼柵門迅速封住門口。黑暗中,不知有幾十隻槍口一起對準了那輛被逼得緊急刹車的車子,特別在主樓頂上,突然架起的五支威猛的重機槍,一致發出子彈帶清脆碰撞的叮噹聲。
這是一次天衣無縫的狙擊演練,顧傾城無意中成了觸動八卦陣的小白鼠。她仰面看著主樓上的機槍手,無奈地長歎:“風先生,你贏了。”
美國反恐專家絕非浪得虛名,否則五角大樓方面,每天高薪養著他們,豈不成了世界上的第一號冤大頭?很顯然,王江南對神槍會的這種快速應急狀況非常滿意,帶頭拍了十幾下巴掌,可惜無人回應。
眾所周知,之所以能形成良好的防禦陣勢,全都是大享的面子。在楓割寺門前對峙的時候,王江南的臉面早就被大亨踩在腳下,一萬年不得翻身了,這時候做出這種動作,明顯有諂媚的意思。
我把碎紙屑丟進身邊的果皮箱裏,坦然地笑著:“顧小姐,你誤會了。古琴可以送你,錢卻一分不收,請把手拿出來,不戴鹿皮手套發射暗器,很容易傷到自己手指的。”
從她發射暗器前的準備動作,我能料想到暗器的體積必定非常小巧而且鋒利,能取代槍械,給人以致命的打擊。
很多前輩們都說過,闖蕩江湖,最不能隨便招惹的是病夫、女人、小孩這三種人。他們正是因為自己表面的弱小,才會更勤奮地練功甚至不惜採用淬有劇毒的暗器,務求對敵人一擊必殺。
顧傾城愣了:“什麼?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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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覺到藤迦的靈魂存在之前,我只是一味地單純想把古琴運出日本,不讓中國的寶貝落在皇室手裏,卻不會無償贈給任何機構。知道藤迦的靈魂被禁錮琴中以後,我更關心琴的最終主人是誰,期望它不會落到粗鄙不堪的庸夫手裏,所以寧願分文不取地送給顧傾城,正是古人“紅粉送佳人,寶劍贈壯士”的豪邁原則。
我知道,這個決定會讓其他人都沒法理解,更讓顧傾城驚訝。
“支票己經撕了,顧小姐,現在你可以帶古琴上路,預祝你一路平安。”我向滿臉迷惑的蕭可冷做了個手勢,她雖然滿臉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地揮手示意,讓瞭望塔上的人按動遙控開關,打開鋼柵門。
外面的車子駛進來,仍舊是我們遇到過的那輛計程車,車號的後四位是“零一九一”。
大亨不滿地“哼”了一聲:“風,你對顧小姐倒是夠大方的一一”不管他出於什麼用意,要留住古琴,在我的拱手相送下,己經沒辦法再插手進來。
顧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右手,重新抱緊古琴,仍然半信半疑:“真的?這樣的結局的確是我從沒想到的。風先生,或許你應該重新考慮考慮,支票撕了不要緊,你隨時可以給我電話,咱們的約定依然有效……”
八百萬英鎊,是一個令港島的中低收入人群可望而不可及的龐大數字,她絕不會相信我能說放棄便放棄了。
穿著白色羽絨服、戴著白色棒球帽的年輕司機打開了車門,顧傾城夢遊一樣邁步上了車,一直緊緊抱著古琴。一想到藤迎的靈魂即將嵌在琴裏,被一無所知的顧傾城抱走,我心裏忽然有種難以抑制的悲涼。從認識她到十分鐘前她的靈魂再現,只是幾個月間發生的,她變了那麼多,身份更是一變再變,直到大徹大悟,靈魂脫離肉體而去。
“未來會怎麼樣?我還能見到她嗎?”說不清這個“她”是指顧傾城還是藤迦,總之腦子裏縈繞著這種揮不去的傷感。
自始自終,關寶鈴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定定地站在大亨身邊,挽著他的胳膊婷婷玉立著。
顧傾城關上車門,試探著問:“風先生,那我告辭了?”
我揮手告別,計程車立刻掉頭,引擎轟鳴著沖出大門。顧傾城己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應該能滿意而歸了。接下來,我得解決屬於自己的問題了,向尋福園大膽開刀。
時間靠近半夜,風寒霜重,扭頭走向大廳時,我又一次看到了關寶鈴脖子下的齒痕,不知不覺又多了一枚,清晰如刀鑿斧刻。
沒有人開口發表看法,更沒有人問,我能覺察出蕭可冷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困惑而疏遠。或者在她心裏,我撕掉支票只是為了取悅于顧傾城,是男人見了漂亮女孩子的表白天性,就像孔雀求偶時展開自己的漂亮尾巴一樣。
並不是任何富人都有勇氣撕掉一張八百萬英鎊的支票的,大亨也未必有這種氣量。他們都不明白,古琴是因為融入了藤迦的靈魂而突然身價倍增,賣掉它換錢,就等於是賣掉藤迦,這一點在我心裏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我進了大廳,外面的人根本沒有尾隨進來的意思,只站在原地默默看著,院裏的氣氛突然出現了冷場。我反手關上門,把所有質疑的目光都隔在外面。
大廳裏驟然安靜下來,壁爐裏的火燃到了末尾,偶爾有火星進射出來。
我仰面看著屋頂的水晶吊燈,一步步走向壁爐前,伸手撫摸著壁爐上方的青銅人像。自從進入尋福園,事情的曲折變化一如長篇電視劇的快速重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直翻翻滾滾地走到現在。
沒有任何水泡聲,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隨楓割寺那邊的戰鬥、死亡消失了。想起我曾為了莫名其妙的聲音,半夜移動沙發,把大廳弄了個亂七八糟的,不禁自嘲地一笑:“不都是為了關寶鈴嗎?如果沒有她的深夜來訪,又怎麼會發牛那麼多故事?”
無論如何,想到她的時候,心裏湧起的只有銘心蝕骨的甜蜜。
我信步走向洗手間,她的神秘消失己經成了沒人記起的過去式,自己經歷的再怎麼驚心動魄的事,於別人來說,都只是漫畫書上的匆匆翻頁,過去了就是陳年的黃曆,不值得再度翻看。
洗手間裏乾乾淨淨,牆上的表銅鏡、鏡前的梳粧檯,都被擦得錚亮。信子可能碰過某種空氣清新劑,因為到處都能聞見茉莉花的淡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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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拆解尋福園(下)
我在洗手間門口停了停,看著對面鏡子裏的自己,頭髮有些亂,眼睛浮腫,裏面穿的襯衣也皺巴巴的,根本毫無風度可言。男人跟女人一樣,不打扮、不化妝、不換衣服,就怎麼看怎麼像街頭邋邋遢遢的流浪漢。
“叮零零——”沙發邊的電話響起來。
我收回思緒,走到大廳裏去接電話,沒料到竟然是蘇倫的聲音。
“風哥哥,我這邊所有的設備都已齊備,正在下一場雨夾雪,空氣太冷,預計正式進入‘蘭穀’要在一周之後,你那邊怎麼樣?”她好像是感冒了,帶著濃重的鼻音,只說了短短的幾句,跟著就是兩個響亮的噴嚏。
我舒舒服服地將雙腿搭在茶几上,身子後仰,半躺在沙發上。即使沒有她的電話進來,我兩天內也得找她,商量拆解尋福園的問題。不管這棟房子算是大哥楊天的或是手術刀的,我都必須跟她商量過,才能動它一磚一瓦,這是最起碼的做人禮貌。
中國的西南邊陲氣候條件非常惡劣,除了當地零零落落的原住民,還會有犯了各種各樣的罪之後,捲舖蓋進入原始叢林的逃犯。所以,她的探險工作,除了要防備野獸、毒蟲、瘴氣、暗洞之外,還得隨時準備跟那些貪婪成性的江湖渣子做鬥爭。
我把楓割寺裏的變化簡單說了幾句,因為這些情況,她都會通過蕭可冷的轉述得到,但僅僅是一鱗半爪、一知半解的轉述,有時候會洋洋萬言、離題千里,甚至曲解了某些話的意思。
當她聽到顧傾城出現時,匆忙地插嘴:“風哥哥,這個女孩子不簡單,雖然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但她有兩項極端的本領——破解機關與領悟音樂。做為盜墓者,每天都會接觸毒藥機關、暗器埋伏之類,有她在身邊,或許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傷亡。”
言外之意,顧傾城可以留下來,大家能夠相安無事地一起工作。對於關寶鈴的存在,蘇倫始終持排斥態度,但對突然殺出來的顧傾城,卻是無上歡迎。
細溯原因,關寶鈴不是江湖人,嬌嬌弱弱,只會給大家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跟誰在一起,就會拖誰的後腿。蘇倫竟是如此功利的人,讓我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頭的陰霾鬱悶一下子全部掃清了。
蘇倫等我笑夠了,才一本正經地重新開口:“風哥哥,你在笑什麼?”
我不想指摘任何人的不是,立刻轉入正題:“蘇倫,關於‘通靈之井’上顯示的‘雀’字,還有神壁大師的解詞——我有個想法,拆解尋福園,看看手術刀先生的探索過程中,有沒有什麼致命的遺漏。我不相信,大哥會建一座完全違背風水學的房子矗立在這裏,那樣非但毫無意義,更會給自己人帶來難以估量的災禍。”
這段話的結尾,我並沒有謙遜地徵求蘇倫的意見。沒有親眼看見“通靈之井”顯靈的人,絕對無法理解水泡組成的那些大字的詭異,即使聰明如蘇倫,也沒有這種強大的想像力。
壁爐裏的火就要熄滅了,我坐著的姿勢,視線自然而然落在那青銅雕像上。
蘇倫很沉得住氣,沒有立刻表示激烈的反對,她當然能想到我此舉的公心與私心。
我拿起側面茶几上的鉛筆,在電話簿的封面上寫了個“雀”字,目不轉睛地凝視著。
“風哥哥,你的意思,神壁大師解開了那四句神秘的短句,目標直指楓割寺——只要破解‘九頭鳥掙命局’,關寶鈴祈求的事就能如願?但破解格局,並不一定要全部推倒。你安排搭建的四座瞭望塔,豈不也從另一個正常途徑達到了‘破局’的目的?”
我用力在那個字上劃了兩下,把它塗成一團黑色。蘇倫能夠舉出的反對例子,我都考慮過,甚至想得更長遠——“改尋福園為雀字形水渠,它在南,北面正是楓割寺的‘一箭穿心局’,利箭對朱雀,後者更是隨時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當然,水渠是不能有人居住的,大家會搬向東面二百米開外的另一處別墅,這邊的尋福園舊址等於臨時廢棄掉了,藉以躲避“一箭穿心局”的煞氣。
蘇倫又開始捂著嘴打噴嚏,鼻音更重了:“風哥哥,我尊重你的決定。”
她想說的話肯定很多,但隔著千山萬水,都全部省略掉了。正如我無法決定她的搜索隊的下一步動向一樣,她也沒法說服我做什麼或是不做什麼,換位思考,她閉嘴的做法,無疑是最聰明的。
電話裏也出現了冷場,最後是我先打破了沉默:“蘇倫,你有沒有想過,‘第二座阿房宮’只是有人編造出來的神話?經過無數次的以訛傳訛之後,流傳到今天,就成了活靈活現的真實情節。還有,你該去過普陀山吧?山上著名的八景之一‘普陀雲海’出現時,很多人親眼見過雲海中屹立著佛光萬道的連綿宮殿——不必我說,你也明白那只是‘海市蜃樓’的一種,埃及沙漠裏時常能見到。在你所去的西南邊陲,很多世代居住于叢林的人,像是陶淵明《桃花源記》裏的隱居者一樣,連朝代更替都不清楚,又怎麼會知道阿房宮與海市蜃樓的區別?”
蘇倫笑起來:“風哥哥,你打的比喻非常對。”
海市蜃樓被喻為“貪心魔鬼的誘惑”,過去的漫漫歷史長河中,曾奪去了無數貪婪者的性命,他們總以為向前一百里、五百里、一千里,就能進入那個金碧輝煌的地方,最終卻成了沙漠毒蠍的美餐。
深山老林裏極多瘴氣、毒霧,特別是在沒有風的情況下,常常會凝固不動,停留在某一個地方二十四小時或者更久。陽光投射到這種混濁的霧氣中時,最容易產生彩虹和莫名其妙的幻像。
以蘇倫的知識結構,這些都是早就俱備的探險常識了。
“那麼,風哥哥,‘天梯’會通向哪里?依照當地人的傳說和那兩名老農發誓賭咒說過的,一進‘天梯’,能看到星星、月亮、火球、懸浮在空中的輪船……”她笑著暫停,為我解釋:“輪船是不可能懸浮在空中的,老農指給我看過,他們以為是‘輪船’的東西,與太空望遠鏡‘哈勃’非常近似,所以,這裏應該更正為‘航天器’——”
我只能無語了,不過說實話,蘇倫的描述很吸引人:充滿危險的封閉山谷、名為‘天梯’的古屋、進入古物後看到的詭異情景……如果不是有“海底神墓”的事牽著,我倒也很想進那個什麼“天梯”去看看。
“老農說,進入‘天梯’後,身子會一下子沉到地下,一直下落,大約吸完半支無過濾嘴香煙的時間,眼前有亮光的時候,就進入了阿房宮。”蘇倫的敍述津津有味,像是在念一本盜墓類的傳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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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古屋‘天梯’是一架電梯?”那是我的第一反應,也是任何現代人必然的反應。
蘇倫長歎一聲,刹住話頭,換了另外的話題:“風哥哥,還記得土裂汗金字塔下的那些孟加拉金線蝮蛇嗎?以蛇類的生活天性,易地而居,成活率非常低,就算勉強進行大規模遷徙,最終結果,不是死亡殆盡,就是被當地的蛇類完全同化。我一直在想,‘蘭穀’裏的飛蛇何處呢?對照蛇類的全球圖鑒可以瞭解到, 這樣的‘飛蛇’曾見於中美洲的熱帶叢林裏,數量極其稀少——”
對面那青銅像手裏的盒子忽然射出一道亮光,筆直向西,從我頭頂上方越過。
我猛然跳起來,把電話機扯到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某個塑膠部件摔斷了,碎片亂飛。那道亮光投射到大廳的西牆,旋即折轉向上,在樓梯拐彎處發生了第二次反射,沖向二樓。
“風哥哥——”蘇倫叫起來。
我扔下電話,飛身越過沙發,跳上樓梯,右手在扶手一搭,淩空躍起來,避開光線,落在二樓入口處。光線的最後落點,就在那青銅武士像的眉心上——最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他站立的角度至少向正北偏移了十五度。這個變化非常明顯,因為他此刻幾乎是正面向著樓梯,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得出。
光線持續了三秒鐘,然後就消失了,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和味道,唯一的改變就在武士像的站立角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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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神墓真相1關寶鈴的身世(上)
我大步走過去,雙掌蓄力,時刻保持警惕,將他當作正常的活人一樣對待,在此之前,我無數次試圖撼動他,都是紋絲不動,現在好端端的怎麼會自己動起來了?
光線消失之後,樓上樓下,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我又一嘗試著推動或者轉動武士像,他太重了,粗略估計會在四百公斤左右,至少需要三個成年人才能推動。寶劍仍然緊鎖在鞘裏,拔不出來。
座鐘的時間指向淩晨一點,牽強一點說,會是在中國人古代計時系統中的子時和丑時交匯點上。
“變化是怎樣產生的呢或許我以前的懷疑沒有錯,這個大廳裏的所有青銅器之間,都有某種聯繫——”我在青銅像的肩膀上大力拍了幾掌,發出“澎澎”的巨響,而後漫漫下樓,停在樓梯的拐角處。
光的反射必須得借用一個光滑的表面,至少對光的吸收力量小一些,可我面前是略顯陳舊的白石灰牆,吸光的能力接近百分之九十,絕對不具有反光作用。我取出小刀,在那個轉捩點上摳了四五下,直到露出牆皮下的青石來,也沒發現有鏡子一樣的東西。
同樣,在光線的第一個轉捩點上,也是白牆,絕對可笑又可怖的是——光的反射至少要有一個合理的角度,進角與出角絕對等值,而不可能東牆射到西牆,之後莫名其妙地斜著向上而去。所以,我走到壁爐前,冷靜下來再想“與其說是光線折射,還不如比做光的無線傳導!”
把發出光線的青銅像當作光源,通過一條看不見的導線把西牆、樓梯轉角與武士像的眉心連接起來,產生強大的動能,令武士像改變角度。
人的思想是無所不能的,可以把看起來毫無關聯的東西牽扯到一起,但青銅像冷冰冰的,動作、形體都沒有改變。我毫不猶豫地旋身進了洗手間,雙手握住青銅鏡的邊框,向上一舉一拉,立刻把它摘了下來。
石牆乾乾淨淨,在我的連續敲打下,發出“澎澎澎澎”的堅實回音,證明那是貨真價實的石砌實體牆,不存在什麼暗道之類。鏡子的背後更是乾淨,連一絲蛛網都沒有。
關寶鈴的第一次消失,就是在鏡子前,所以我懷疑這面華麗的鏡子會在神秘事件中起某種作用,但我又一次失望了,它並沒有因為我的二次光臨而產生新的變化,只是一面古樸的鏡子而已,玻璃鏡面反射著華貴的冷光,在它前面的任何東西都被照得纖毫畢現。
“喂喂、喂喂……”蘇倫一直在叫。
我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聽筒,強裝笑臉:“蘇倫,就在幾秒鐘前,發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要想向外人轉述一件看起來絕無可能發生的事,真的很苦難,又很詭異。
“什麼事?”蘇倫的鎮靜一如平常。
“壁爐上方的青銅像射出一道光線,幾番傳遞,射中了二樓客廳裏的青銅像眉心,然後他站立的角度就發生了改變,朝偏北方向增加了二十度,對此,你有什麼看法”在向她詢問之前,我己經下了定論:“武士像下有機關,受某種力量的支配,會定期做出什麼動作。而發出指令的領導者,就是壁爐上方的青銅像 ——”
這種異常舉動,蕭可冷從來都沒說過,是她沒發現呢寧還是故意隱瞞?
“那是一種什麼光——”
蘇倫的聲音,被篤篤的敲門聲打斷,接著,大亨推門而入。他這種謹小慎微的拜訪別人的方式,非常少見,而且我從他臉上的陰鬱表情可以推斷出,一定是有什麼心事。
我及時掩飾:“好了,明天我再打給你,現在有客人了。
蘇倫愣了愣,會意地道了聲“再見”,然後收線。
我的秘密,不想被大亨探測到,大家在尋福園這條船上可以同舟共濟,一旦離船上岸,是敵是友,又不好分辨了。
大亨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取出雪茄煙盒,心事重重地拿出一支,在手心裏把玩著。我的心事比他更重,俯身撿拾起所有的電話機碎片後,輕輕丟進茶几旁的垃圾箱裏。
“風,有件事,開門見山告訴你,希望你保守秘密,因為這牽扯到寶鈴的身世……”大亨的話硬梆梆的,取出一隻金黃色的都彭火機,點著了雪茄。
我的思想仍有一半停留在青銅像發出的光線上,大亨要說什麼,姑妄聽之好了。
“為什麼武士像要轉動一個角度呢甯是為了開啟某種機關、密門、封印嗎”他是那麼重,能推動他旋轉的力量至少比我大三到五倍,單純依靠古人的彈簧機括,能做得到嗎?近海地區的空氣中,鹽鹼含量特別高,除黃金外,對任何金屬都有腐蝕作用。經過一定時間的使用後,機括會失去彈性,依次報廢。
武士像轉動時,甚至沒發出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這一點好像說不過去。他腳下鋪砌地是整塊的大理石,以接近半噸的重量繞中心旋轉,即使是在光滑的大理石上,都應該發出“嗤啦”一聲怪響才對。
雪茄的香氣充滿了整個大廳,大亨隔著虛虛實實的煙霧,雙眼直盯著我,像是饑餓的農夫在盯著盤子裏的烤雞。我不想忍受這種難耐的煎熬,卻也不好直說,起身去屋角,準備給自己沖一杯咖啡。
“風,你喜歡寶鈴,對不對?”他的話的確夠“開門見山”的,直指矛盾焦點。
我在灶台前回身,他己經站了起來,揮舞著手裏的雪茄,像是古代的戰士在舞動兵器:“風,你喜歡她,敢不敢承認?”
我絕無停頓地接下去:“對,我喜歡她,將來還要娶她,你有意見嗎?”
如果有小報記者聽到我們以上的對話,肯定能驚駭得把手裏的相機跌在地上一一“風愛上‘大亨的女人’?兩個人會為了這個女人決鬥嗎?”
大亨瞪起了眼睛,可惜那雪茄不是梭鏢,否則的話,只怕一出手就要取我性命。
“年輕人,你敢這麼說?太囂張了吧?江湖上,誰不知道她是我大亨葉拱升的女人,走到哪里別人都得乖乖閃得遠遠的,只有你,竟然有蛤蟆想吃天鵝肉!風,你要是夠聰明,就拿我的錢之後立刻消失——”
我沖好了一杯雀巢咖啡,找方糖的間隙,笑著反駁他:“葉先生,你的話,需要改一個字,他是你的女兒,而不是女人。只差一個字,意思卻差得十萬八千里。”畫那兩朵蓮花的時候,我讀懂了藤迎腦子裏的一個事實:“她是大亨的親女兒,大亨對她母親始亂終棄,最終鬱悶而死。大亨找回了孤兒院裏的女兒,一方面替她打造星路,一方面卻高調放出“包養”的說法,讓影視圈裏的好色導演,白眼狼、自命風流的英俊小生,都不敢靠近他,免得重蹈當年她媽媽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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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經過,你都知道了個是她親口告訴你的”大亨很感到意外,這可能是他的私生活史上的最大秘密了,家醜不可外揚,他可能是不願意關寶鈴從小就有心理陰影。
我搖搖頭,那不是關寶鈴親口所說,我們進行思想溝通時,本來是要用聲音交談的內容,無意中被我看到了而己。
影視圈裏的私生女新聞層出不窮,比如上世紀末影響面最大的“鳳子龍女”事件,但大亨與關寶鈴的關係真是做到了“萬無一失”的保密,到現在為止,也只不過是他、關寶鈴和我知道。
咖啡的香氣混雜在煙味裏,而我跟大亨的關係也一下子由理論上的對立,瞬間轉變成目標相同的朋友。我們都會為維護關寶鈴的利益而努力,保護她,不想讓她受一點傷害。大亨的淩厲氣勢正在緩緩縮減,雙方同時開門見山,亮出自己最犀利的底牌,也就省了很多迂回曲折的繞時間。
我明白,從前的很多關寶鈴的仰慕追隨者,正是由於大亨的恫嚇,半途止步。就像不久前的王江南一樣,在楓割寺前面對大亨的大陣勢,底氣不足,先行退縮。“大亨的女人”五個字像是五門重炮,毫不客氣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或許是天意吧……我屢次叮囑她不要來北海道,因為很多玄學術士曾告誡過我,北海道的版圖分佈,有‘泥牛入海去不還,的衰敗之相。我跟寶鈴的人生命格,都屬於‘赤木火龍,,遇‘無邊之水,之後,會發生意想不到的逆轉。
他重新坐下,一直維持著的高高在上的形像放鬆下來,不再把雪茄當作一種權威的象徵,說的話,也換了朋友聊天的口氣。
在陰陽五行學說裏,“赤木火龍”屬於“鬧中取靜、動力十足、從生到死、不可停止”的命運,在不斷的律動、進取、廝殺、拼搏中,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適宜所有挑戰性的工作,卻不能適應平淡安寧的生活。一旦由盛轉衰、從動入靜,也就是人生逆轉大敗退的時候了。
做為黑白兩道的風雲人物,大亨的命格常常被用來當作玄學新書上的典型例子,最夾出的一句評語就是:在地球上的所有版圖區域中,不能靠近死水,近死水必亡敗。
“我知道,相士們說過,太平洋裏的水是變化最和緩的,被稱為世界上最大的死水潭。”這個世界資訊共用的程度非常高,大亨的很多個人隱私都是極度透明的。就像某個荷蘭著名球星不肯坐飛機一樣,大亨也有“太平洋恐懼症”。
大亨笑起來:“對,美國總統把這個當作他的新年酒會上的保留笑話,每次都拿出來說。
這是個很不好笑的“笑話”,大亨的亡敗之相還沒顯露,關寶鈴卻己經在北海道屢次遭險,到目前為止,都在撩牙魔的詛咒控制之下。一想到她脖子下每日都會增加的齒痕,我感到一陣夾如其來的燥熱。
人命脆弱,死是最容易的。她的命格天生如此,羈留在北海道,百害而無一利。這一次,如果能平安化解“牙蛹”,我希望她馬上返回港島去,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我們都沒時間回憶往事——葉先生,或許很多敍舊攀新的話可以等到關小姐痊癒之後再聊,我現在只想知道,對於你來說,剿殺勒索者保護自身權威重要還是關小姐的生命重要?”,我早就知道他的準確答案,現在只是想提前結束這場“貓鼠遊戲”,不能再讓關寶鈴成為雙方矛盾轉換的誘餌。
大亨一聲長歎,轉動著手裏的煙嘴,沒有立刻回答我的話。
我指向洗手間方向:“關小姐曾在那裏消失過,她該告訴你了吧?無論如何,楓割寺之行,是她人生的一大方向性錯誤。命格中的缺陷,一瞬間就能致人於死地,或許在這裏,下一秒就會出現你我無法預側的怪事。她可以在尋福失蹤,在楓割寺失蹤,下一次,如果是在你眼前失蹤呢?怎麼辦?”
又一聲長歎,大亨喃喃自語:“相士們說過,她的靈魂控制力太弱,生辰八字搭配生成‘荒沙孤羊’之勢,最容易被邪魔鬼祟侵入。在港島時,曾有五次以上被陰魂附體的經歷,每一次都……”
人生命格上的缺憾,後天可以儘量彌補,但想用什麼招法徹底轉運、換命,卻是地球上的術士們想破頭都做不到的。“人定勝天”只能是自欺欺人的一句誑語,拿來在逆境中聊以自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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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關寶鈴的身世(下)
我們都跳過了“私生女”和“包養”的話題,如果大家都夠聰明,就會不約而同地忘掉這個壓迫在關寶鈴心上的毒瘤。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明早醒來,關寶鈴會變成重生的自我,或許未來有一天會變成“風的太太”。
“十五億不是問題,我早就教海倫準備妥當,一秒鐘內就可以由北美匯入瑞士,答應勒索者的要求。你說得沒錯,寶鈴的生命最重要,就算對方收款食言,我也必須試一試。她的生命只有一次,沒來由拿來冒險,每次看到她脖子下的齒痕,我的心都要被撕碎了。”
他平伸左掌,把右手的雪茄煙按熄在掌心裏,然後輕輕一吹,掌心裏沒有留下絲毫灼燒的痕跡。
“下一次,再讓對方領教我葉洪升的手段好了。”他的眉骨上方有根粗大的青筋在一停不停地震顫著,很顯然是在極力壓制著內心的怒氣。再高的武功、智慧、權勢、金錢最後還得屈服於玄學的暗算,他不會隨隨便便咽下這口惡氣的。
“那麼,為什麼不現在就進行?”我向電話指了指。
其實不必我教,他也會早有安排,錢進入瑞士銀行後,還可以通過銀行的隱蔽保安系統,追查那個神秘帳戶上每一塊錢的流動去向,直到捉到幕後鬼手為止。
瑞士銀行聲稱不顧一切阻撓,全力保護客戶的隱私資料,但那要看面對誰的時候。大亨要做的事,封閉一千條路之後,他會毫不猶豫地闖第一千零一條路出來,直到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為止。而且現在還有一個有利條件,全球一流的駭客小燕跟大亨相談甚歡,有他在,通過網路流動的任何資訊,都逃不出大亨的掌控。 至於大亨是用什麼方法讓小燕乖乖伏貼下來的,就是以後才來得及理會的內容了。
大亨向後仰了仰身子,抬頭凝視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壁爐裏的火完全熄滅了,牆角的空調自動開啟,一股強勁的暖風無聲地吹過來。冬末春初,寒氣最能傷人骨骼,我得感謝蕭可冷的細心,無論對別墅做何種改動,方方面面都會為我考慮周到。
大亨的沉默,往往發生在做某個重大決斷之前。
我沖了第二杯咖啡,漫漫長夜,咖啡是最好的提神飲品,能夠讓昏昏欲睡的人重新充滿活力。門外靜悄悄的,除了瞭望塔上的警戒哨,大家都應該已經睡著了。
從曰本飛往港島的夜航班機,機票最低可以打三折,再過半個小時,顧傾城就該到達機場——不費吹灰之力,唾手拿回古琴,是否會讓顧知今開心得忘乎所以呢?
“風,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大亨重新坐好,眼神中又開始閃著犀利迫人的寒光,像兩柄洞穿一切的怒劍。那是他的黑道大鱷的本色,曾被江湖上的小人物無數次添油加醋地傳揚過。
我含笑不答,他心裏想的和即將說的,應該在我預料之內。
“寶鈴喜歡你,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喜歡一個人,在你之前,她的近百個暗中追求者裏面,沒有一個是她自願接近的。從她十一歲回到我身邊之後,除我之外,她還是第一次認真表明喜歡某個人,風,你很幸運。”
我笑著點頭,的確,在北海道遇到關寶鈴,是我一生最幸運的轉捩點。
“你肯為她拆掉別墅,證明你也非常喜歡她,對不對?能看到你們兩情相悅,我也由衷地開心。所以,我會盡最大努力,為你們營造最美好的未來,不惜使用任何手段。你懂嗎?”大亨的聲音陡然提高上去,眼神中殺氣一閃。
我懂他的意思,從現在起,只能喜歡關寶鈴一個人,跟其她女孩子斷絕一切來往,免得讓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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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讓寶鈴的母親傷心,讓她的童年充滿了憂傷和患難,所以,我得給她最安心的未來,沒有擔心憂慮,沒有男人的背叛,更沒有別的女人來爭奪她的愛情。風,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關於我此前做過的很多事,都會有所耳聞吧?如果有人妨礙了我的生活,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他挖出來,碎屍萬段——好 好考慮考慮,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他站起身,用力擴展著胸膛,目光一直逼視著我。
這是一種意圖極其明顯的威脅,當初在楓割寺前,他曾授意海倫,用同樣的手段對付王江南,不過這次是重視程度升級,變成自己親力親為而已。
“葉先生,你在威脅我?”我淺啜咖啡,微笑著迎接他的凜冽目光。
“對,我承認。大家先小人後君子,什麼話說在明裏,你如果真的接受寶鈴,從說‘愛她’的第一秒鐘起,就是屬於她一個人的,而後你認識的其她女孩子,都要通通從你心裏消失——”他用力地揮了一下堅強有力的胳膊,仿佛將一大堆瓷器推倒打碎的動作。
我笑了:“現在明明是你有求於我,竟然反過來威脅我?要破解‘黑巫術’的詛咒,必須拆解別墅。知道嗎?我可以把它賣給有山口組背景的渡邊城,把操控破解詛咒的權力移交給別人。曰本人的胃口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
他“打碎一切”的動作,讓我很不舒服。就算喜歡關寶鈴,然後娶她,也不會把蘇倫丟開,畢竟曾答應過手術刀,要照顧蘇倫一輩子。
“風,你也是在威脅我,對不對?”大亨向前跨了一步,如同馬上就要發怒的雄獅。
我搖頭:“不,我只是在分析絕對的事實,十五億能挽救關小姐的性命,但十個十五億,卻不一定能破解‘黑巫術’。如果你希望大家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就應該有一個謙虛的態度才對。”
在拆解尋福園這件事上,我已經做了決定,公心私心各半,並不願意莫名其妙地讓別人欠我人情,當然,更不想承受任何人的威脅。
大廳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但大亨還沒來得及再開口,蕭可冷已經“砰”的推門闖進來,手裏握著電話沖向我,根本沒管大亨的存在:“風先生、 風先生——剛剛接到警局報告,一四六號公路的仙陵段發生了一起奇怪的交通事故,一輛計程車突然爆炸起火,燒成灰燼,車號是……‘零一九一’。”
她的短髮一片蓬亂,睡衣的扣子胡亂系著,顯然是從睡夢中被電話吵醒的。
“零一九一”是顧傾城離去時坐的計程車車號,我愣了一下:“牌號沒錯嗎?車上的人呢?古琴呢?”這個打擊真是來得太殘酷了,我剛剛還想到她的樣子,前後不過幾分鐘時間。
蕭可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頹然地垂下手:“我反復問過交通警察了,一四六公路上的幾個檢查站錄影都表明,這輛計程車今晚駛向木碗舟山,隔了五個小時後返回,突然發生劇烈的爆炸,原因不明,現場只剩下一片焦黑,什麼都看不出來。”
大亨忽然在旁邊冷笑:“一個可以想像的結局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曰本人心機叵測,哪會痛痛快快地放什麼人挾帶文物離開?那麼多年的戰爭曆史,早就說明他們的行事方針,與古代的太平洋海盜完全相似,只懂得掠奪收斂,把全球各地的寶藏源源不斷地送到這個孤島上來,卻從不允許外人拿走它們。誰如果觸犯了這一點,就等於踩了他們的尾巴,招致極端殘忍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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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銅武士像
我突然覺得後背一陣發冷,關於日本人在過去百年來的劣跡斑斑的歷史一起湧上腦海裏。大亨說的沒錯,近百年的日本跟世界人民留下的只有瘋狂掠奪和擴張的印象,開始是艦船大炮的侵略,後來是文化和電子垃圾的衝擊。
“風先生,怎麼辦?”蕭可冷已經清醒了許多。
“小蕭,要警察局方面提供詳細的現場勘察報告和圖片,希望能發現兇手的線索。”我開始變得無言的憤怒了,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出於大人物的主使,他的所作所為簡直令人髮指。
蕭可冷歎了口氣:“這麼劇烈的爆炸,人和古琴只怕都已經燒成焦炭——可惜顧小姐那麼精彩出眾的一個女孩子……”
該歎氣的是我才對,如果顧知今追究起來,我也脫不了嫌疑,特別是最後分文不取、把琴贈給顧傾城的那個結局,根本解釋不清。
蕭可冷剛剛要轉身離開,我眨了眨眼,使了個眼色,讓她稍等。今晚武士像的怪異更能牽動我的心,如果大亨不進來的話,我可能還要跟蘇倫在越洋電話裏深談很久。如果有蕭可冷在,我們三個人討論起來會更方便一些。
汽車爆炸之後,顧傾城必死無疑,那麼隱藏在古琴裏的藤迦的靈魂呢?是不是也會隨著古琴的焚毀而蕩然無存?如果藤迦的第二個千年禁錮從這裏毀滅,真的是該令人扼腕歎息了。
大亨要說的話應該已經說完,他舉起右手,伸出食指:“風,剛剛我說的話,還有另一個附加條件,如果你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好考慮一下我的最後一句……”
他的氣勢已經減弱了很多,這一點連蕭可冷都意識得到,不免露出詫異的表情。
“什麼條件?”我的目光落在只剩柴灰的壁爐裏,一邊想著關寶鈴失蹤那晚自己曾經多麼焦躁不安。早就預感到了這幢別墅的不平凡,但剛才武士像角度變化的事還是讓我吃了一驚。
“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大亨說了八個字。
蕭可冷識趣地走向洗手間,她不想打擾了我跟大亨的談話。
我跟大亨對視了一眼,微笑著問:“什麼意思?要我退出江湖?”
大亨逼視著我,但隨即向後仰身,露出苦笑:“風,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一直說到圖窮匕見的地步?”
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我想跟關寶鈴在一起,就必須離開江湖這個危險的是非之地,保證自己有命陪伴關寶鈴。江湖兇險萬分,今天的英雄豪傑,說不定明天就會橫屍街頭,他是從血雨腥風裏一步步走來的江湖大鱷,最明白這個道理,也就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跟江湖人在一起。
“我並沒有刻意管江湖中的事,只是那些事找上我,而且我的目標根本不在名利權柄。所以,不在江湖,也就談不上退出江湖。我的事沒做完之前,會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誰都牽不住也攔不住。”我說的是真話,並且言辭誠摯。
大亨露出極度複雜的表情:“風,我是為你好——”
我截斷他的話:“葉前輩,不必為我著想,現在最該做的,是答應勒索者的條件,交出十五億,讓對方解了關小姐的詛咒。”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只有關寶鈴的生命是最重要的,寧願做錯,不能錯過,時間每拖延一小時,牙蛹就會深入她的身體一分,誰知道最後會產生什麼結果?
風林火山不再出現,目前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對付獠牙魔的詛咒。
大亨猶豫著站起來:“我會再考慮考慮,也請你給我一個肯定的答復。”
我一笑:“剛才說的,已經是最肯定的答復,無可更改。”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大步走了出去。
提前知道關寶鈴的身世之謎後,我心裏又是欣喜又是煩亂,這件事很難向蘇倫交代。手術刀的遺囑上,要我照顧她一輩子,而遇到關寶鈴之前,我也的確想這樣做。現在,大亨已經不是我跟關寶鈴的障礙,並且解了獠牙魔的詛咒之後,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阻礙,可以順理成章地交往。
“蘇倫那邊怎麼辦?坦誠放棄?”
蕭可冷踱出洗手間,滿臉都是陰霾:“風先生,顧小姐的事有些麻煩了,她從尋福園別墅離開後遭遇突然爆炸,員警懷疑是我們在她的車上動了手腳,四十八小時內會搜查別墅。這件事會很難說清,我們每個人都會成為懷疑物件,被嚴密調查、反復詢問,接下來任何事都沒法做,只能乖乖聽員警的。”
我顧不上討論這事,走到壁爐前,伸手托起那只青銅像,雙臂發力,將它摘了下來。它的重量大概在十五公斤左右,感覺沉甸甸的。我把它放在大廳的餐桌上,繞著圈觀察它,希望找到白光的來源。
剛才那種光,可以理解為電光或者鐳射,如果是以上兩種,必定需要激發裝置。當我用力拍打青銅像的外表時,它發出悶聲悶氣的“咚咚”聲,顯然內部是完全實心的。它手裏托著的盒子,更沒有任何灼燒過的痕跡。
我望著蕭可冷:“小蕭,樓上的武士像站立角度改變了,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她愣了愣,反問:“什麼?”不過她一向反應敏捷,已經迅速踏上樓梯,奔向二樓,剛過了樓梯轉角,便驚駭地叫出聲來:“咦?真的改變了!它又改變了,難道這一次,又是格陵蘭冰蓋融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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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6-10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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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坐下來,閉目冥思一會兒,聽了她的叫聲,忍不住睜開眼。
蕭可冷的驚歎聲持續傳來,並且用力拍著武士像,發出“砰砰砰”的響聲。她提到“格陵蘭冰蓋”這幾個字,對我觸動很大。
去年在義大利的時候,看過一個國際環保組織制做的“全球暖冬導致北極冰山融化”的長篇電視專題,用大量資料和直觀圖像證明,北極的冰雪正處於很高的加速融化中,五年之內的消融體積超過了上溯五十年的總和。全球聞名的格陵蘭巨大冰蓋,也受暖冬影響,邊緣不斷地融化脫落到海水裏去。
我起身上樓,希望蕭可冷能有進一步的說明。她說的是“又”,證明在這次奇怪事件發生前,已經有過類似的經歷。
蕭可冷一直都站在武士像前,不停地搖頭頓足,情緒非常激動。
武士像穩定而沉默,在日光燈的照射下熠熠生光,但我現在覺得它在這所別墅裏的存在,是非常詭異的一件事。
“早在兩年半之前,二零零三年的九月份,手術刀先生告訴我,監測儀器發現,武士像向正北方向轉動了三度半。這種微小的差異,人的肉眼是觀察不出來的,但他在對別墅進行詳細搜索的過程中,記錄了每一件裝飾品的位置和擺放方位,所以前後對比,很容易地找出了它的變化。二十四小時內,電視新聞報導了格陵蘭島東北部,有一塊面積約為四平方公里的冰塊折斷,跌入大海,並且造成了海底的輕度地震。所以,他無意中把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並且要我跟進這件事,調查一下武士像的轉動跟北極冰蓋消融有沒有直接的關係——”
蕭可冷的話很長,也很匪夷所思。
尋福園與格陵蘭島相距萬裏迢迢,具有關聯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我還是相信手術刀的判斷,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我馬上用蕭可冷的電話撥了一個遠在北歐小國冰島的號碼,電話彼端是我的大學好友森斯頓,他目前為歐洲國際氣象聯盟工作,主要的研究課題便是“暖冬冰融”。
蕭可冷快步走進書房,隨即響起來書頁翻卷聲。
大鬍子森斯頓的粗獷聲音依舊未改:“哈囉,是哪位?”
話筒背景音是各種各樣儀器“嘀滴答嗒”混響的動靜,當然少不了點陣式印表機在高速工作時發出的“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他邊接電話,邊飛快地下達著命令:“十五號機連通會投影機,十六、十八、十九三台機器繼續監視北極海平面上漲情況。聯絡海上直升機測繪小分隊,詳細彙報冰層折斷的方位、體積、厚度,馬上繪製斷層走向圖,十分鐘後傳回來……”
我迅速自報家門,然後直奔主題:“森斯頓,告訴我是不是格陵蘭島那邊出了狀況?”
森斯頓顧不得寒暄,簡潔回答:“是,十五分鐘前,位置在格陵蘭島老冰蓋區的東北部,發生了一次非常嚴重的冰層斷裂,初步估算斷入海水中的冰塊,面積超過二十五平方公里,厚度不明。海底發生裏氏五級以上地震,伴隨著死火山的複燃。我有事,明天再談。”
他迅速收線,可見正處於高度緊張的工作指揮中。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再次把目光投射在武士像的臉上。除了它懷裏抱著的奇怪座鐘外,整個造型應該是毫無出奇之處,如果它有某種神奇的感應功能,可以預知遙遠的地方發生的天災,必定具有無可估量的巨大價值。
蕭可冷仍在書房,我坐進沙發裏,低頭凝視著他的雙腳。那雙古代騎兵才有的戰靴具備清晰的紋理,細節凸顯,鑄造工藝精湛。仔細看來,它與兵馬俑有本質的區別,渾身帶著某種神奇的韻味。
歷史上的雕刻大師們幾乎每個人都說過:雕刻作品不求筆法細膩,但求作品韻味十足,讓參觀者不必看標牌介紹,也能明白你要表現的是什麼。
這尊武士像,似乎就做到了這一點,如果給它起作品名字,我會選擇“渴盼、焦灼、期許、遠眺、遙思”一類的辭彙,因為它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站在高處充滿了期待的人正在縱目遠眺。
那麼,它自身產生轉動的動力是什麼?我拍拍腦袋,困惑不解的同時,先把顧傾城的爆炸案拋開。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對於大哥楊天的追尋,勝過心目中的一切雜念。
蕭可冷停止了翻閱搜索,快步走出來,在書房門口向我揚著一本書:“風先生,這裏有一本書,是去年九月份手術刀先生最後一次過來時訂下的,書送到之前,他已經回開羅去了。我一直覺得,這本書裏的某些情節,會跟武士像的角度移動有關。”
窗外,突然掠過一道探照燈的光芒,由東向西,隨即是狙擊步槍發射時非常沉悶的“噗噗”兩聲。我一步沖到窗前,啪地推開窗子,隨即閃在窗戶左側,向西張望。既然探照燈的追蹤方向是向西邊去的,狙擊手的射擊目標也一定是在西面。
蕭可冷從身後腰帶上取下一隻纖巧的灰色對講機,急促地低聲叫著:“什麼事?”
對講機“嗤啦嗤啦”地發出一兩聲雜波噪音,隨即有人報告:“東南瞭望塔報告,有人匿伏在二樓窗外,被發覺後向西逃竄,兩次射擊,傷到目標的肩部,卻沒致死。”
我探出頭去,窗外寒風凜凜,不見人影。
瞭望塔到主樓窗外,距離不到一百米,如果不是狙擊手心存疑惑,不願意直接射殺對方,窗外留下的肯定就是一具死屍了。
蕭可冷聳聳肩膀,表示無奈:“風先生,對方輕功很高明,再加上夜風很大,屋裏的人根本感覺不到有人靠近。”
重新關上窗戶時,我腦子裏一下子清醒了:“如果下定決心要一磚一瓦地拆解尋福園,何必今晚費這麼多腦力來苦苦思索武士像的秘密?與其紙上談兵、臨淵羨魚,不如及早休息,保存體力,明天一舉動手解開這一大堆謎題。”就像中國的某位偉人提倡的“君子敏于行而訥於言”,或者只有多動手、多動腦、手腦並 進,才是一個盜墓高手應該具備的英雄本色。
蕭可冷手裏拿著的,嚴格意義上說並不是一本“書”,而是某種私人裝訂的冊子。湖藍色封面,兩寸厚,八開大小,裏面的紙張都已經泛黃了。
我輕輕地“咦”了一聲,因為它讓我想起自己遊歷南京時在一家私人藏書館裏看到的冊子,至少從外表看來,它們是一模一樣的。第六感是很少犯錯的,即使我知道全球有華人存在的地方,就有這樣古色古香的冊子存在,但我能感覺到,它跟那家古名為“思秦慕漢仰唐尊宋”的藏書館裏的珍品同出一轍。
那家藏書館另有一個新名,名叫“恨晚居”,就在南京雨花臺西面的琉璃坊後街上。
蕭可冷把冊子放在茶几上,有些歉意地笑著:“手術刀先生花十五萬美金訂了這本書回來,自己沒看,讓我先睹為快了。至今想起來,還是覺得對不起他。”
她從沒對我說起過對手術刀的想念,但我看得出,每次提到手術刀,她的眼眶總會濕濕的。
冊子封面上,並沒有如“恨晚居”的藏書一樣,用王羲之的“蘭亭筆法”寫著“思秦慕漢仰唐尊宋”八個字——它的封面是空著的,但我俯身從四十五度角觀察紙張,明顯看出右邊豎向位置,有砂紙打磨過的輕微痕跡,馬上就想通了,這不過是後來的冊子擁有者,不想被外人知道它是屬於恨晚居祖上的東西,故意磨掉的。
恨晚居的主人姓項,單字名悔,從南京古董界的幾個前輩嘴裏知道,項悔的祖上,是明末清初最大的秦漢文物收藏家,自家在南京西城的藏書樓共有八座,連幾代明清皇帝,都曾是項家的座上客,最早收藏的康熙、乾隆兩位的賜字、題匾、對聯、即興詩不下千幅。不過,就像當年阿房宮的“楚人一炬、可憐焦土”一樣,在日本人攻入南京之後,項家人的下場比史書上的慘痛記載有過之而無不及,所有藏書被洗劫一空。
“小蕭,這是中國人的東西,對嗎?”我輕撫那張據說是經過了四十道漿制工藝的“湖州蘭亭紙”封面。或者這本簡簡單單的冊子後面,隱藏的就是中國人國破家亡的悲慘史實。君子無罪,懷璧其罪。項家的風光沒有倒在中國大陸民族割據衝突的鐵蹄下,卻在大和民族的堅船利炮、菊花長刀中化為烏有。
蕭可冷是朝鮮人,大概無法體會中國人心裏對於“南京”兩個字的特殊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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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吧,風先生,它是誰家的書並不重要,我只對它裏面的內容感興趣。它講的,是一件古代工具的詳細剖析解構過程,書的末尾總結說,只要找到一種叫做‘情絲’的物質,就能製造出這件叫做‘地震儀’的工具。”
我怔了一下,迅速揭開封面,第一頁上用纖細的狼毫細筆繪著一個酒樽形的青銅器,酒樽的八個方向各有一條倒懸著的金龍,嘴裏含著銅珠。龍嘴的投影方向,則是八隻張嘴向上的蛤蟆。每一個學過中國歷史的人都明白,這是漢代科學家張衡研製成功的“候風地動儀”,是中國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以前對書房裏的藏書只是大體翻閱,並沒注意到這本冊子。
我粗略地向後翻了幾十頁,它用了大量的手繪圖片描述了地動儀的拆解過程和還原過程,並且屢次提到了“情絲”這個詞。按照書裏的說法,情絲的直徑大概是蠶絲的八分之一,韌性則是蛛絲的八分之一,極細而且極容易斷開。有它的存在,可以精確感知到地震波的存在,只要千里之內某個方向有輕微的地面震動,大概是超過一百匹戰馬同時騰躍踏地的震感那麼大,情絲就會斷開,然後龍嘴裏的銅球隨即落下,跌進蛤蟆嘴裏。
最後的一頁總結裏,作者說,漢代以後的人之所以沒能仿造出地震儀,是因為缺乏“情絲”這種材料,而它只產於——這後面是一個很模糊的字,讓人捉摸不透。
“風先生,最後面那個字,我查閱了很多古籍,都弄不明白,你看是什麼字?”
我覺得那是個“阿爾法”字母,從筆劃外形看,應該是它,可惜這是在一本古代冊子裏,無論如何不該有它的存在。
蕭可冷的意思應該是指——青銅武士像就是一個類似於“候風地動儀”的裝置,可以遙測到很遠距離的某些天氣現象。
我合上冊子,暫時拋開一切雜念,簡潔明瞭地闡述了自己下一步的思路:“小蕭,我需要拆解別墅的主樓。如果有必要,我會把整個院子,全部挖掘開來, 仔細搜索每一寸可疑的土地。你也知道,從前的建造者‘盜墓之王’楊天,不可能單單設一個‘九頭鳥掙命局’出來,他的一舉一動定有深意。”
蕭可冷很冷靜,嘴角噙著無奈的笑,仿佛早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她應該是誤解了我的本意,覺得我是在為討好關寶鈴而找藉口,不過這一點並不重要,做大事不拘小節,要想做與眾不同的事,被誤解在所難免。
“風先生,還要不要跟蘇倫姐討論一下?這幢別墅是手術刀先生最看重的,或者真的應該徵求一下蘇倫姐的意見。別多心,我當然知道您跟蘇倫姐說話同樣有效力,都具有別墅的處置權,但最重要的,揭示別墅的秘密是我們的一致目標,多聽聽別人的意見,總是有好處的,是嗎?”
蕭可冷的措辭很客氣,只是對我的做法並不贊同。
我深深地點頭:“對,每個人的智慧是有限的,我也很想聽你和蘇倫的意見。”一邊說,我一邊撥了蘇倫的電話。武士像太重,只能動用吊車工具,而且必須得先把屋頂拆除,將吊臂伸進來。可以想像,當年大哥建造這別墅時,也肯定是先把武士像吊進來,再合攏屋頂的。
蕭可冷把冊子放回書架,抱著胳膊站在書房門口。夜已經很深了,她沒有絲毫倦意,目光不住地向客廳、臥室、樓梯打量著。很顯然,她對這裏充滿了感情,一旦要動手拆除,心裏絕對不是滋味。
蘇倫接起了電話:“風哥哥,拆解別墅的事,就按你的想法做好了。反正大哥對於建築物表面的探測已經極其詳細,如果再發現不了什麼,就只能說明秘密藏在內部。我支持你的想法,並且希望你能成功。”
她不但頭腦聰明,充滿智慧,並且最能在第一時間裏審時度勢,做出最合理的方向調整。
蕭可冷聳聳肩膀,用力靠在門框上,仰面向上,短髮輕輕地甩來甩去。
我忽然覺得有些無話可說,跟蘇倫近來的電話交談,只限於公事,連一句閒聊都沒有。如果我們真的是戀愛中的男女,這樣的交流方式就太不正常了。
“你身體怎麼樣?那邊生活環境好不好?如果還能等的話,北海道這邊的事一旦有了明確的結局,我就馬上飛往西安,跟你會合,可以嗎?”這或許是我能說出的最溫柔的話了,面對蘇倫時,她的硬朗、犀利往往會限制我表達柔情的欲望,而不像每次看到關寶鈴時的心情。
蘇倫的情緒稍微提高了一點:“還好,只是目前西南馬幫的探子會偶爾出現,大概是嗅到了什麼寶藏的味道。不過我已經請了黑道上的人物出面發了‘綠林 箭’,拿了幾萬人民幣出來散財消災,應該不成問題。目前天氣情況不算太好,預計下一周有三個晴天,風力超過三級,會比較適合穿過‘蘭穀’,所以,一周後我 就要帶隊出發,等我好消息吧!”
她對於未知的挑戰永遠充滿了自信,這一點經常讓很多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相形見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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