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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完-轉.2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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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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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發表於 2008-09-28 21:50
引言回覆
第十七章--(2)
十來個小孩子的母親忽然意識到不妙,紛紛奔回家。果然,那些昨日還活蹦亂跳的孩子,那些失了一只眼睛的小孩子,也滿臉痛苦地死去了。一個阿昌的死,用了十來個小孩子的命來相抵。淳樸的平涼古鎮淳樸的百姓們心頭滴血,目中怒火燃燒,一個個咬緊牙關看著張家古宅大院,看著蒼老陰鬱的秋姨,看著蒼白沉默的張盈。
厚厚的墨雲在平涼的上空聚集,空氣里彌漫著硫磺的味道。
母親們抱著慘死的孩子並排站在張宅台階前,眼中含著淚珠,因為憤怒反而忘了哭泣。台階上的張盈依然片言不發,蒼白的臉、高瘦的身子與那攝人心魄的眼睛形成詭異的組合,水藻般的黑色長髮在風中飄舞,像巫師招魂的旗幟。
眾人臉色肅穆,一如對壘的兩軍。盡管張盈這方只有兩個女子,卻在心理上占盡優勢,令平涼古鎮眾多百姓遲遲不敢輕舉妄動。一聲充滿不屑的輕哼響起,借著疾風掠過平涼百姓的頭頂,眾人皆是頭皮發麻。好一會兒,大伙兒才明白過來,這一聲哼是從張盈鼻子發出來的。自從她五歲來到這里,二十年來她唯一的一次當眾發聲,便是這聲“哼”,又冷又硬的“哼”。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張盈慢慢地彎下身子,將手中抱著的阿昌放在張宅台階上,然後扭身進了宅子,秋姨緊隨其後,關上大門。黯黑天幕下,朱門紅的驚心動魄,宛若一張血盆大口隨時要吞噬一切。
聚集在張宅面前的平涼百姓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沖進去吧,要不就得踩著阿昌的屍體,要不就得搬走她。可是最有膽量的男子也不願意去動那弱小的身軀,她平躺在台階上,小的可憐。臉朝著大伙兒,眼部的血窟窿無聲無息地傾訴著短暫一生的凄苦。這個阿昌比活著時更丑陋,更詭異,更像個妖怪。
風緊,墨雲翻滾如潮,一道藍光划破長空,雨傾盆而下。
驟然而來的暴雨將平涼百姓從尷尬的處境中解救出來。大伙兒全身濕透回到家里,百思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滿膛的憤怒和勇氣,卻在張盈眼波一轉中消失無痕?而且身心俱疲,好像經過一場長時間的戰役。
張平樹說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渾濁的眼球里露出復雜的情感,手伸向我:“給我一根煙吧。”我與小黃正聽得入神,驟然停下,心頭很不暢快。我連忙遞了支煙給他,追問:“後來呢?”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猶豫再三,才喃喃地道:“後來,有天晚上張宅就失火了,整整燒了一夜,全部燒成了灰燼。那時我還小,根本不知道晚上發生了什麼事,而且大人們也絕口不提那晚的事情。”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騙我們?”我盯著他的眼睛。
“我都說了這麼多了,有什麼理由不說最後一點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坦然地迎著我視線,看來不似假話。事情戛然而止,關於張宅消失的真相最終不能完全浮出水面,我有些失望。那燒盡張宅的火絕不是無緣無故的,整整一夜,淳樸至此的平涼百姓也不肯相救,看來他們對張宅的三個女人是恨之入骨了。
我正準備詢問張宅的位置,忽然,門口響起一陣咚咚咚……敲門聲,如此猛烈,嚴格來說應該是砸門聲。我、小黃、張平樹同時一驚,偏頭看著房門。又是一陣咚咚咚……然後一個蒼老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大叫:“平樹,你這個畜生,給我滾出來。”
張平樹嚇得渾身一抖,手中拿著的香煙也掉到地上,刺一聲燃著地毯,一股青煙冒了上來。我伸腳踩熄香煙,對張平樹說:“別理他,你繼續往下說。”
“是……是榮老,怎麼辦?”張平樹滿臉不安地說。
“能怎麼辦?你想要拿錢,應該一早預料到的。”我這句話說得張平樹啞口無言,老臉浮起一絲羞愧之色。
“對了,這位榮老是你們的什麼人呀?好似很有威望。”
“他是我們的族長。”盡管現在有政府警察,家族制也早就退出了歷史舞台,但在平涼這個小地方,族長依然有著一定的權威。
我想起榮老的年齡應該長於張平樹,問:“當年張宅發生的這些事,榮老是不是也在場?”
“是的……”張平樹目光閃爍。
“那他肯定知道火災的原因吧?還有張盈呢,她死了嗎?”
面對我的追問不休,張平樹搖頭,“我當時才八歲,因為這事比較特別才印象深刻,但後來的事情大人們從來不提,我也就不知道了。”
門口敲門聲更加響了,震得人頭暈眼花。那榮老大喊:“三兒、阿春、大橋,來把門給我砸了。”緊跟著就有幾個大聲喊好,又有幾個叫不要。門外像菜市場一樣嘈雜,估計有人擼袖子要砸門,酒店里的人就出來阻止,然後吵成一鍋粥。
戰戰兢兢的張平樹目光游離,四處顧盼,指著衣柜說:“我能不能藏到那里去呀?”
我啞然失笑,搖搖頭,安慰他:“有我在,你不必擔心。”我示意小黃看好張平樹,起身打開大門。門外的人不曾料到我會開門,齊齊停住手中的動作,驚訝地看著我。
這幫人約有三十來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家,臉色黝黑,目中滿是滄桑。將整個走廊擠的滿滿當當的,中間簇擁的老頭跟魏烈形容得一模一樣,老得不能再老,手里拿著一根拐杖。應該就是張平樹口中所說的“榮老”了。我向他微微一禮,問好:“榮老,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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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8-09-28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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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3)
榮老愕然,隨即輕咳一聲,擺出威嚴的神色,說:“小伙子,你是個聰明人。可惜呀,聰明人就不應該管閑事。”
“尋找張德方先生祖宅是我的工作,不算是閑事。”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少跟我來這一套。”他伸出拐杖推開我,怒沖沖地走了進來,對著張平樹大喊,“你個畜生,看到錢連祖宗都不要了,還活著幹嗎,真是丟人現眼,我現在就打死你這個畜生。”揮起拐杖劈頭蓋臉往張平樹身上砸去,料不到老人家性烈如此,我與小黃想要阻攔,已有不及。
張平樹也不躲閃,硬生生地挨了幾杖,撲通跪下,說:“榮老,我沒辦法呀,媳婦兒生病,孫子要讀書,哪一樣不得要錢呀。榮老,你要打就打死我吧,省得活著跟做牛做馬一樣。”
榮老的拐杖停在空中,半晌,緩緩放下,跺足說:“平樹你個不爭氣的東西,有事咋不跟我說,大伙兒每家湊湊,總也抵點事。”
張平樹抱緊懷里的錢袋子,說:“榮老,大伙兒都不寬裕呀,如今的世道,沒錢半步也行不得。再說,那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她也不可能……”
“呸。”榮老打斷他,“不要再說了,把錢放下跟我回去。”
“榮老,這又何必呢?他都已經告訴我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時過境遷,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插上一句。
“什麼?”榮老氣得渾身發抖,用拐杖指著張平樹,“你全跟他說了?”
“沒,沒……”張平樹連忙搖頭,“那宅子的地址還沒說呢。”他媽的,我真想一腳將這個貪婪又膽小的家伙踢飛。
很明顯地,榮老鬆了一口氣,睨我一眼,說:“小家伙挺賊的嘛。”頓了頓,乾癟的眼眶里黃棕色的眼珠一轉,“你不是想知道張德方先生的祖宅嗎?我就告訴你,鎮東那塊荒地就是,至於這錢,既然平樹已告訴你那麼多事,就歸他吧,反正你們老板錢多不在乎。”
“等等,你還要告訴我張德方先生的房子為什麼起火,還有張盈的下落?”剛才聽張平樹敘述往事,我感覺到當年平涼百姓與張盈之間必有一番爭鬥,這火燒得太蹊蹺了。還有段瑜殺人案的真相和葉幽紅的來曆,可能都跟張盈有關。
“世有妖孽,天火焚之。小伙子,古書上可都是這麼記載的。”榮老用拐杖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張平樹,“平樹,起來跟我走。”
“等等。”我攔在他前面,說,“既然你們不能把事情說清楚,這錢不能帶走。”
榮老的老臉變了色,說:“小伙子,你的電視廣告可是說,告訴你張德方先生宅子下落就可以得到了這二十萬的,現在宅子地址不是告訴你了嗎?鎮東那塊荒地,你明天可以去看看。至於這錢,做人要言而有信,否則……”榮老瞟了一眼我的身後。我回頭,三十來人全擠在門口,一副聽候命令的樣子。我心中連迭叫苦,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我還不是龍呢。
榮老這個老狐狸用拐杖在我腰間輕敲幾下,得意洋洋地說:“小伙子,我代表平涼百姓,代表張氏幾百族人,也代表過世的張德方先生,感謝你們重修張家大宅以供后人緬懷,這實在是一大善舉呀,功德無限。”
我被他堵的話都說不出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著張平樹,張平樹抱著二十萬元走出305房間,然後,三十來人一窩蜂似的離開了芙蓉樓。
小黃十分著急地問我:“現在怎麼辦?錢沒了,段先生問起,怎麼說呢?”說曹操,曹操到。小黃的手機鳴叫不停,電話正是段先生打來的。他怯怯地接起電話,我看他的模樣,肯定是個壞事的主兒,一把搶過,說:“段先生,我們已經知道了張德方先生祖宅的位置,至於那房子到底有什麼問題,還要明天看看才清楚。”
“太好了,小陸,謝謝你,你仔細查清楚,有什麼發現,一定要盡快通知我。”段先生十分高興地掛斷了電話。我的心情卻更加沉重,記得方才榮老前後矛盾的態度,還有提到張德方祖宅時眼珠子一轉的表情,事情絕不可能一帆風順。
“他們告訴我們的地址會不會是假的?”小黃不安地問。這正是我擔心的問題,而且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地址一定是假的。可是現在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泥沼,處處被動。
看時辰也近午夜了,我叮囑小黃暫時不要跟段先生說什麼,等明天見過鎮東那塊地後再作打算。他唯唯地點頭,然後回了自己房間。我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步,都怪自己事先沒有仔細考慮,安排的不夠妥當,讓人家鉆了空子。當然這般的後悔於事無補,如何找出張宅的原址才是關鍵所在。想了半天也沒有好的計策,一日勞心,我也早疲倦了,就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依舊小鳥鳴翠,紅日如畫,只是我的心境已改,再不復昨日的愉悅。午後吃過飯,張平樹過來了,說是領我們去看張宅原址。從芙蓉樓去鎮東這一路,不時有人對著我們指指點點,低聲嘰咕。料不到我也成了小小名人,不知該喜該悲?
鎮東確實有塊很大的荒地,長滿了蒿草,看起來是荒蕪了很多年。地面上半截磚頭橫七豎八的,還有一些殘留的屋基,依稀有些火燒過的痕跡。我有些迷惑,看這情景,當年這里確實曾有所大宅,難道真的就是張德方的宅子?那麼昨天榮老的惺惺作態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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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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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8-09-28 21:53
引言回覆
第十七章--(4)
記得張平樹昨晚曾說過:我可以告訴你們(地址),但是你們絕對不可以去那里,絕對不可以,因為房子鬧鬼。可是現在我們站在這里,毫無不適的感覺。陽光潑辣辣地灑在這塊荒地,蒿草擠擠攘攘,不見凄涼反而一派熱鬧。這塊荒地的東面一路蒿草連著山坡,山坡上是一大片樹林子,幾叢青竹濃翠欲滴,分外的賞心悅目。住宅建在這里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我與小黃在荒地轉了一圈又一圈,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倒讓太陽晒得頭暈眼花。
“這里就是張宅舊址?”我盯著張平樹的眼睛。
他微微避開,佝僂著背,說:“是這里了。”
我微微一笑,說:“張大叔,為什麼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呀?”
“怎麼會呢?陸先生你說笑了。”他抬起頭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後又垂下了頭。
“張大叔,請看我好嗎?”我放慢語速,平穩柔和。
張平樹非常配合,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睛里滿含警惕。
“平涼天氣真好呀。”
“是的,一年四季都像春天。”
“太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好舒服,全身很放鬆,有一種泡溫泉的感覺……”在我柔和鎮定的聲音里,張平樹的表情緩緩發生了變化,目光中的戒備漸漸地退去,眼神變得呆滯而柔和。他本來佝著背的,但全身是處於緊張狀態,現在身子也放鬆下來,整個人看起來好似在搖晃。
“身子里有股熱流緩緩地流過,每一個關節都無比的舒暢,打個哈欠吧……”話音方落,響起兩聲哈欠,一聲是張平樹的,另一聲是小黃,不知不覺他也被我催眠了。
“張平樹,現在你八歲,正在打谷場上跟小伙伴們玩耍……”張平樹臉上露出孩童特有的天真無邪,只是他這張布滿滄桑的老臉配這個表情,就顯得無比滑稽了。
“小朋友,你能告訴我張德方先生的宅子在哪里嗎?”
張平樹先是偏著腦袋像個孩子般地眨動眼睛,然後身子轉了半圈,伸出食指指著遠處,以孩子的口氣說:“在那里。”
我順著他手指方向一看,是東面的山坡。這塊荒地已處古鎮偏隅,更不用說這山坡了,張德方家境殷實,祖宅沒有理由會選了個荒山野岭。難道是我的催眠術不起效果?
“慢慢地舉起左手。”
張平樹很聽話地舉起了左手。沒有錯呀,他顯然已被我催眠了。
“慢慢地放下你的左手。”張平樹依言放下左手。我再問:“張平樹小朋友,請問秋姨住在什麼地方呀?”
他聽到秋姨兩字,臉上微微露出害怕神色,眨巴著眼睛看我幾眼,伸出手指依然指著東面山坡:“就是那幢房子。”
“那里沒有房子呀?”
“有呀,很大很大的房子,媽媽說里面住了三個妖怪,讓我千萬不要靠近那里。”
左看右看,東面的山坡三面荒涼,東邊還連著蓮花山,實在不是建宅的好地方。難道是張平樹記錯了嗎?當時他不過八歲,記憶出了差池也是有可能的。我嘆了口氣,對他說:“現在你不再是八歲的張平樹了,你是五十三歲的張平樹,你站在鎮東荒地上跟一位叫陸林的年輕人在談話。”
“慢慢地,現在你慢慢地醒來,陸林正在跟你說話。”
張平樹身子輕輕一顫,眼神忽然清明了,說:“陸先生,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平涼的景色不錯,氣候也好。”
“是呀,是呀。”他搓著手,好像在回想剛才的事情,然而他又有些迷糊。
小黃摸著腦袋說:“剛才好奇怪,我好像打了個瞌睡。”
我笑了笑,說:“你站著也能打瞌睡呀,真厲害。”
“真的,不騙你,那種感覺好奇怪。”
我拍拍他的肩,說:“行了,太陽這麼好,是很容易犯睏的。”
“陸先生,還有什麼事呀?如果沒有,我能不能先回去呀?”張平樹又恢復了謹小慎微的態度,看著我的眼神里頗多防備。
我想了想,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能用得上他,只得說:“好吧,如果有事,我會再去找你的。”
“行,沒問題,你們隨便看看呀。”張平樹一說完就走了,開始還不好意思走得很快,待離了一些距離,就加快腳步,一會兒走得沒影了。
“你說,這里是張德方宅子的舊址嗎?”小黃環顧著四周問我。
“你覺得呢?”
“看起來是蠻像的。”
看起來確實很像,房子建在這里,依山傍水,是個好居處。舊址上又有火燒的痕跡,符合張宅被大火燒毀的歷史事實。我想榮老他們再狡詐,也不可能事先燒毀一個宅子備用,專等有一天有人來找張宅時派上用場。但是直覺告訴我這里不是,因為這個地方毫無出奇之處。站在這里半天,絲毫沒有異樣的感覺,怎麼可能是段瑜殺人案與葉淺翠離奇遭遇里那個老宅所在呢?
那麼張宅在哪里呢?平涼古鎮不過是個彈丸之地,我在第一天上午就把它逛遍了,尋來思去,也找不出比這里更像張宅舊址的地方了。
小黃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為難地跟我說:“是段先生的電話,怎麼說?”
我伸手要過,接起:“段先生,我們找到張宅原址,不過現在還沒有發現蹊蹺的地方,可能要到天黑吧,我記得段瑜與葉淺翠都是天黑後進到這宅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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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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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5)
“好,好,小陸,你很能干,謝謝你,一切都交給你做主了。”他很高興地掛了電話。我把手機還給小黃,他問:“那我們是不是等到天黑再來呀?”
“只能這樣了。”
我與小黃繞著荒地又走了一圈,確信沒有忽略什麼東西,正準備返回芙蓉樓。小黃忽然指著東面,說:“咦,那里好像有人。”我順著他手勢一看,東面的山坡上確實站了個人,正揮著手。我們站在太陽底下,那人站在山坡樹影處,看起來不甚清楚。
我細細分辨了一下,那人看起來好像是魏烈。他居然還沒有回學校。我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示意我也看到他了。魏烈依然不依不饒地沖我揮手,好像還在大喊大叫,神情激動的樣子。小黃皺起眉頭說:“他好像在叫你過去?”
我一愣,細細研究一會兒,沒錯,魏烈不是在揮手,而是在招手。我疑惑不解地說:“真的,可是那小子叫我過去幹嗎呢?”魏烈還在招手,我想他也許碰到了什麼事,想了一下,對小黃說:“好了,我過去看一下,你先回芙蓉樓吧。”
小黃唯唯諾諾地走了。我穿過半人高的蒿草,往山坡走去,草多阻路,我好幾次低下頭看著地上。荒地與山坡不過百米,走到了一半時,站在山坡上的那人忽然轉身進入了林子,但又不時回頭沖我招一下手。看來這小子真的碰到什麼麻煩事了。我加快腳步,一會兒就到了山坡前。留意到坡前立著的一個木牌子,這牌子好像立在這里很久了,風吹雨打,破舊不堪,牌子上的紅字也褪的差不多了。
由於蒿草很高很茂盛,不走近根本不可能看到這牌子。牌子上寫著幾個大字:警告,林中有危險,勿入。
我暗呼一聲糟糕,不及細思,我沖進了林子,大喊:“魏烈,快出來,這里有……”
“有危險”三字被我吞回肚子里了,因為我忽然覺得好冷。那種不是因為氣溫而引起的身體感覺,而是第六感面對威脅時的本能反應,身上汗毛全奓開了。時值正午,陽光強烈,可林子里卻只是飄浮著幽光。
方才還在沖我招手的魏烈已不知所終。
“魏烈。”我又試著喊了一聲,沒有人回答我,只有回音飄飄蕩蕩地回來。可是在這空曠的樹林里,怎麼可能有回音呢?
這里透著一股邪勁,我意識到不對頭,決定離開這里。一回身,頓時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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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1:56
引言回覆
第十八章----1
一回身,我呆住了。葉淺翠扶了竿竹子站在面前,竹葉折射的光線染上了翠綠色,照得她的臉也是一層油綠。這種顏色很微妙,她看起來既美得出奇,也妖得離譜。
“翠翠?你怎麼……”
“翠翠?你一點記性都沒有。”她打斷我,不悅地嘴角一撇。
“葉幽紅。”
她滿意地點點頭。林子外的強光從後面給她打了一圈光暈,這令她整個人看起來不太真實。我好生疑惑:“你,你怎麼來了?”
葉幽紅眉毛微挑,口氣跋扈:“這里又不是你家,你來得我就來不得?”我沉默,腦筋有點亂。她慢慢走近,斜眼睨我:“說,你來這里幹嗎?”
“有個朋友在林子里沖我招手,叫我過來。”
“朋友?”葉幽紅譏笑,“拙劣的謊言。這里是平涼最偏的地方,平涼人從來不到這里。我剛才就在林子里,壓根兒就沒見人影。”
我也正奇怪,魏烈怎麼一眨眼間就不見了呢?可是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冒出的葉幽紅,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葉幽紅,你一直在這里?”我不敢相信地問。
“對,怎麼,不可以嗎?”她瞇起眼睛,眼神透出一丁點邪惡。
我向她逼近一步,問:“你一直待在這里幹嗎?”
“我做事不需要向你匯報吧。”她漫不經心地回了我一句。
“那麼,你究竟是誰?究竟到這里幹嗎?”我繼續逼近她。
她不退反進,湊到我跟前,盯著我的眼睛,冷笑:“你認為我是誰呢?”我倆就這樣默默對視著,不說話光喘氣,呼哧呼哧的呼吸聲慢慢地蕩開,感覺整個空間一下子變得逼仄。林子里光線也暗了下來,油綠色幽光越發地盛了。
對視了半晌,我先開口:“翠翠呢?”
葉幽紅退後半步,縮回湊到我面前的臉,又恢復了那種傲慢的口氣:“不必關心,我早告訴過你,翠翠是我的,她由我來保護。”她得意地睨我一眼,舉腳往林子深處走去。
“去你的。”我搶前幾步,一把攥住她胳膊,拼命地搖動她身子,“不管你是誰,滾出來,把翠翠還給我。”她任我搖來晃去,嘴角始終掛著一絲輕蔑的笑容。我累得氣喘如牛,握著她胳膊的手直打戰。她輕輕一掙,從我雙手的鉗制中脫身,繼續往里走。走了幾步,回過身來,瞟我一眼,又發出一聲冷冷的笑。
我喘著粗氣,看著她的身影在樹叢里隱沒,真有種殺了她的沖動。忽然憶起她可是和翠翠共用一個身體的,霎時好似一盆涼水兜頭兜臉,什麼火氣都沒有了。趕緊追了上去,我可不想翠翠的身體出現什麼意外。葉幽紅走得很快,不知何時手中多了根一米長的竹竿,東戳一下,西挑一下。看起來她在找什麼東西。
大半個下午,葉幽紅就在林子里閑蕩。她知道我跟在後面,但既不阻止,也不跟我搭訕。我實在看不透她的居心。時間溜得很快,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我想起段瑜與葉淺翠的古怪遭遇,心變得焦急,大聲叫住她:“葉幽紅,天要黑了,我們回去吧。”
她回過身來,光線太淡,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神色。她說:“我等的就是天黑。”話音剛落,我身側、她身側,驀然開始昇起淺灰色的夜霧。我連忙沖向她,邊跑邊大叫:“葉幽紅,站著別動。”她發出一聲輕笑。
從我所站的地方沖到她所站的地方不過幾步,然而,葉幽紅已不在原地了。我環顧四周,周圍的景致也已大變樣了。一團團的霧飄浮著,越來越濃,奇怪的是,並不覺得很黑很暗。“葉幽紅,葉幽紅。”無人答應。我伸手往衣服上一摸,然後舉到眼前細看,手依舊是乾燥的。照理說這麼大霧,衣服很容易打濕的。看來這霧不是真的,是源於自己的意識產生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當我睜開眼睛時,沒有霧,一切清晰可見。”張平樹告訴我的平涼舊事,讓我充分意識到張盈有著強大的精神力量,能夠催眠他人,能夠影響他人的思維、判斷與情緒,甚至能夠讓意志薄弱者徹底崩潰。所以必須要控制自己的意念,不能讓她有機可乘。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猛然睜開眼睛,果然沒有霧了。眼前恢復成剛才密密麻麻的樹林,葉幽紅在我前面不遠處彎下身子……我還沒有看清楚她在幹嗎,眼前又變成一團濃霧,比剛才猶過之。我試著往葉幽紅的方位走去,沒幾步,砰的一聲撞在樹上,鼻子赤痛,跟著一股熱流順著鼻管往下淌。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孔處的鮮血,苦笑,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戰勝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葉幽紅,我們好好談談,行嗎?”她明明在附近,但就是不回答,也不知道她彎腰在做什麼?直覺告訴我她的意識沒受影響,這種想法令我心頭發涼。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葉淺翠還能回來嗎?是否從此只有葉幽紅沒有葉淺翠呢?
我從袋里掏出手機,沒有信號,時鐘顯示為十七點四十分,太陽應該落山了。霧越來越濃,真的像粥一樣。既然出不去,我試圖放鬆心情,也不想為什麼,過度緊張和思考會耗費大量的精力。一旦陷入疲倦狀態,其他力量控制自己意識的概率就會大大提高,到時候我會做出什麼事情就說不清楚了。很有可能手里拿著黃金烤豬頭在啃,也有可能自己的腦袋成了黃金烤豬頭。
實在地說,我心里有點異常的興奮,因為我知道這霧並不是無緣無故來的,按照故事的發展,它會把我帶到張德方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祕密了。張盈,這個神祕莫測的人物也許會出現在我面前,確切地說會出現在我意識里。我盤算著見到她時,應該問些什麼問題,才能盡數解開糾結在我心頭的眾多祕密。
我在霧中慢慢地走著,一步一小心,始終沒有看到葉幽紅,希望她不要亂來弄坏了葉淺翠的身體。漸漸地,前方透出燈光,走近,橘黃色的燈,靜靜地照著一扇鮮艷的朱門,銅獸環锃锃發亮,與葉淺翠的描述一模一樣。我按捺住心頭的興奮和害怕,上前輕輕叩動門環,叮叮當當的響聲飄出老遠。
等了良久,不見有人應答。我不甘心繼續敲,一聲緊著一聲,既然引我到此,又不給我開門是什麼意思?可這扇華麗的朱門像一張緊緊抿著的嘴。我惱怒地踢了一腳,然後門就開了,無聲無息。里面卻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而是光燦燦的亮堂,像手術室的無影燈。
屋里的格局、擺設一如葉淺翠所述,客廳大而雅致,暗紅色的座鐘滴答滴答地,指針指著六點二十,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是一致的。木質樓梯也是暗紅色的,漆很好,折射著燈光散發著炫目的星星點點。我抬頭仰望著二樓樓梯口,黑洞洞的一個口,這般的強光完全照不到那里。
“有沒有人在?”
沒有人答應,只有回音。我等了一會兒,確信不會有人來招呼我。這才決定到處逛逛對房子察看一番,穿過走廊到餐廳,所有情景擺設都跟葉淺翠說的一樣。包括那個有一道裂痕的瓷瓶和疏落的白色假花,推動瓷瓶,酒柜徐徐讓出一扇雕花木門,再推開,進廚房到水缸邊,手握蓋柄。這是我一直好奇的問題,白鈴的屍體真的在里面嗎?
我吸了一口氣,迅速地揭開蓋子,一股惡臭盈鼻,在一攤腥黃色的液體里坐著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大小的蛆爬滿上下,不停蠕動……我迅速地蓋回蓋子,扶著廚房里的操作桌,哇地吐了。直吐到最後的膽汁,又苦又澀。我踉蹌地奔到外面的餐廳,坐在凳子上,胃還在一陣一陣地痙攣。
我還沒有緩過氣來,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往餐廳而來,心又緊張了。是誰呢?秋姨,阿昌還是張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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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
一看來者,我十分震驚:“是你。”
魏烈比我更驚訝:“陸林,你……你……怎麼在這里!”我苦笑,到現在一頭霧水,搖搖手,說:“不說我的,你下午在林子里,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魏烈疑惑地皺了眉:“林子,哪個林子呀?下午我跟小瓊在蓮花山玩呢。”想來小瓊是那位圓臉大眼的小姑娘。我估計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索性放棄了。魏烈在我旁邊坐下,滿腹狐疑地說:“你有沒有覺得這霧好詭異呀?我剛才在蓮花山的,怎麼摔了一跤,就在這房子前了?我在門口叫了半天,也不見有人,就自己進來。屋主人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麼在這里?”
我搖頭表示不知。魏烈濃眉一揚,“靠,哥們兒,你知道啥?”我繼續搖頭。他一拳擊在我胳膊上,說:“搖頭大王。”隨後往廚房那邊走,邊走邊說,“有沒有吃的呀,餓死了。”
我想起水缸里屍體,連忙出聲阻攔:“沒有,剛才我看過了。”他不聽,繼續往里走,廚房里響起了一陣揭蓋開柜的聲音,一會兒,魏烈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伏在餐桌上喘氣,結結巴巴地說:“太……惡心了,你……你怎麼不告訴我?”
我已經恢復過來了,拍著他肩膀笑。魏烈在,有一種並肩作戰的感覺,心里踏實了不少了。但是,這濃霧引我與他到此,究竟有什麼意圖呢?“走,我們去樓上看看吧。”我拉起魏烈。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低聲嘟噥一句倒霉。
穿過幽明飄浮的走廊,魏烈問我:“陸林,你一直叫我離開平涼,是不是就是怕我來這里呀?”這小子好生聰明,我點點頭。魏烈又說:“這房子是古怪了一點,可是看不出有什麼危險。”我在心底嘆氣,看不出的危險才防不勝防呀。
三步並作兩步,我倆上了二樓。我徑直走進亮著燈的主臥,掀起床裙,實木床側果然鏤刻著五朵金色的梅花。緊跟在我身側的魏烈一直四處張望,這會兒留意到我過於直接的動作,後退了一步,瞇著眼睛看著我:“陸林,你好像對這里很熟悉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滿警惕,雙拳握緊,知道他起疑心了,連忙解釋:“我不熟悉,但有人告訴過我。”
“誰告訴你的?還有人來過這房子?”魏烈不信,“你有什麼事在騙我吧?”
“如果我對你有所圖,就不會一直勸你早點離開平涼。”這句話起了效果,魏烈鬆開了雙拳,訕訕地說:“這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微微一笑,還了一拳,說,“現在我們幹什麼?”
“跟我來。”我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陣細微的機關咔嚓聲,床緩緩地抬高,地板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台階向下,我跳了下去,魏烈遲疑片刻,也跟了進來。台階里很暗,我一邊走一邊數,五十級時停下,伸手摸到門把,擰開,熾白的燈光刺花了眼。
“這里看起來像是個實驗室。”魏烈迫不及待地發表了意見。確實如此,跟我們學校醫學院的實驗室很像,不過器械老舊。我想起張平樹提過,1942年初春,張德方曾委托人從上海運了大量器械到這里,估計有意將德方實驗室遷到這里,看來這地下室經過一番修繕,準備用做實驗室的。可是這實驗室未免修得過於隱祕了,真不知道張德方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轉念一想,可能後來張盈改造過。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宮。這種類型的迷宮我經常接觸,導師的實驗室里有大量這類小型迷宮,專門供蜘蛛、老鼠等小動物使用。但這里迷宮比導師實驗室里的迷宮更復雜,不知道受測的動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張德方的研究領域,隱隱明白了一點。
我在實驗室里轉來轉去,細細地研究著每一樣東西,不容有失,最微小的東西也可能是關鍵所在。忽然,腦海里閃過一個疑問:“魏烈怎麼好久沒說話?”一抬頭,明晃晃的實驗
室里,哪有魏烈呀?實驗室唯一的門尚在微微震動。
“魏烈。”我大喊一聲,沖到樓梯口,樓道里飄著虛虛的光。我凝聚全身的力量,噔噔噔,五十級台階眨眼就到,我的頭剛剛露出暗道,正好目睹了一切。一把菜刀在空中划出一個優美的弧形,森森的寒光照著魏烈臉上詭異的笑。幾綹黑髮飄飛,葉淺翠驚詫的回眸,目光瞬間變成了恐懼。
“不。”我喉嚨里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吼叫。
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刀光倏忽而沒,血花四濺,有一滴飛進我眼里,我的眼前頓時一片血色。我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咆哮,躍出暗道,撲上去,剛剛夠將葉淺翠緩緩倒下的身軀抱住。她轉動著眸子,嘴角一抹虛弱的笑:“我……”
“翠翠。”我哽咽。笨拙地用手去堵她后腦的傷口,汩汩的熱血濕了我一手。
魏烈呆呆地舉著菜刀,看了又看,然後看著我懷中的葉淺翠,問:“她怎麼了?她怎麼了?”他湊近身子。我空出一手推開他,怒吼:“滾開。”
魏烈看著手里鮮血淋漓的菜刀,渾身顫抖,聲音也在顫抖:“是……是我幹的?是我……嗎?”
我不答理他,眼淚在眼眶里滾動,懷里的葉淺翠臉上的血色正一點點地褪去。
“我不……”她艱難地嚅動嘴唇,但是發出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眸子里的光也一點一點地暗下去,嘴角似乎無法承受笑容的重量,笑容輕輕地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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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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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3
我緊緊地抱住她,淚眼蒙眬,喃喃地重復:“不要……不要……”我說過要保護她的,我說過要保護她的,上帝呀,請用我代替她吧。
就在這一剎那,周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張家大宅消失了,暗道消失了,那層層疊疊的濃霧也消失了……我們所處的地方是竹林子,下午魏烈曾站在這里招手誘我前來,我曾跟葉幽紅在此一番唇斗,這一晚原來我們始終在此轉。唯一真實的是我懷里的葉淺翠,眼睛半合半開,臉色像白紙一樣。
魏烈徹底清醒了,啊的一聲扔掉手里不知從何而來的菜刀,抱頭大叫:“天哪,天哪。”我看了他一眼,既同情又仇恨。他怯怯地湊近身子,又被我的眼睛嚇退,隔著一丈多愁眉苦臉地張望,叫嚷著:“她還活著嗎?千萬不要死呀。千萬不要死呀。一定要救救她呀。”
他的話提醒了沉淪在悲痛中的我,我拿出手機,有信號了,連忙撥了120。在等待救護車到來的那段時間,我一直抱著葉淺翠,喁喁細語:“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你一定要頑強一點。”她就在我懷里,鼻息弱弱,生死一息間。
我抱著她穿過蒿草群,站在荒地上,藍色天幕萬千星眸齊齊凝視我們。魏烈亦步亦趨地隨在我身邊,不時地被我眼光嚇退半步,他很惶恐。盡管不是他的錯,但我無法控制內心的恨。救護車閃著紅燈,穿過整個平涼古鎮而來,我想大半個鎮被驚動了,因為不停有窗子亮起燈光,還有人探頭探腦。
魏烈隨我一起到醫院。坐在手術室的外面椅子上,我雙手緊握,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紅色的指示燈。魏烈挨著墻站著,滿臉怯意,有一次他鼓起勇氣對我說:“陸林,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真的不知道。”這大男生眼圈全紅了,看來偷偷掉過眼淚,如果葉淺翠死了,他這一輩子也走不出內疚的城。
我嘆了口氣,拍拍身旁的椅子讓他坐下,他不敢靠太近,怯怯地看著我。我咬牙切齒地說:“她一定會沒事的。”魏烈隨著我說了一句:“對,一定沒事,一定沒事,一定沒事。”他不停地重復,好像就此葉淺翠會安然無恙出現在眼前。
手術持續了很長時間,時間一點點流逝,我與魏烈內心的希望之燈也越來越暗。他不停歇地說著:“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聲音越來越低。天光大亮,手術室的燈熄滅了。我與魏烈手握手站起來,喉嚨發干,等待著匆匆走出來的醫生,他摘下口罩,說:“萬幸……”我只得到這兩個字,其他已經不需要,我轉身趴在墻壁上,淚水肆無忌憚地淌下來。魏烈緊緊地攬著我肩膀,我聽到他開心的哽咽。
隨後葉淺翠被兩名護士推了出來,頭上一圈繃帶,臉比白色的床單還白,鼻翼微微翕動,我跟在旁邊往病房走。一邊走一邊將所有能想及的神仙,無論中外,都感謝了一遍。
“病人雖然脫離危險,一時間還不會醒來。”護士一本正經地說,“你們要安靜一點,讓她好好休息。”我與魏烈像幼兒園學生一般將頭點成雞啄米。病房里很安靜,只有輸液的細細滴聲,這聲音原來是我不愛的,現在卻覺得比天籟還似天籟。
我在病房只坐了一小會兒,先是小黃的電話打進來,很焦急地問我昨晚去哪里了?為什麼手機都打不通?我沒有心情跟他細說,就嗯哼幾句搪塞了。不料,剛掛斷他的電話,段先生又打進來了,問:“小陸,你昨晚怎麼了?去哪里了?是不是去了那個房子?”
“根本就沒有房子,那不過是荒野山坡,那房子根本不存在。”
段先生一呆,問:“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明這種現象,總之,這房子早就不存在了,不管是段瑜還是葉淺翠,進入的都是一個幻想的房子。”
“你越說我越糊涂了。”段先生說,“那現在我兒子的事情怎麼辦?”
“我現在還不敢打包票,不過,我想我應該能找到證據了。”
“真的嗎?”段先生欣喜若狂,“那一切都交給你了,有什麼需要我協助的,你盡管說。”
“是。”掛斷電話,我轉回病房,深深地凝視著葉淺翠。她是如此的安靜、渺小,仿佛一片羽毛,風一吹就會飄走。我很想守在她的床前,直到醒來,但是手頭堆積的事情,也是無人替代。
魏烈坐在凳子正打盹兒,頭一點一點的。本來我是叫他回旅館休息的,他堅決不肯,說要親眼看到葉淺翠甦醒才能安心。我拍拍他的肩,他一下子跳了起來,往床前沖:“嗯,嗯,醒了?”片刻看到葉淺翠依然昏迷,他失望地揉著惺忪睡眼。
“魏烈,我要出去辦些事,你在這里守著。還有,等一會兒葉淺翠的媽媽會過來的。”昨晚我已通過老九查到了葉淺翠家里電話,通知她媽媽了。從葉淺翠家到平涼古鎮,約是三個半小時,估計她媽媽很快就能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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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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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4
“好,我知道了。”
我深深地看了葉淺翠一眼,又不放心地叮囑了魏烈一句:“要看著她,別睡著了。”
魏烈努力睜大眼睛,說:“哥們兒,你放心去吧,我肯定不會睡了。”
我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離開醫院。我先回到了芙蓉樓,叫上小黃,馬不停蹄地趕到張平樹家里,這一路又引起本地人好奇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他的家是幢老房子,二進的院子,爬山虎繞了整個墻,屋檐的瓦片殘了大半,摞著幾塊小石頭。進門的台階是塊大青石,中間好大一個坑洼,大門口還貼著去歲的春聯,已被風雨摧殘褪色,隱隱有“富貴、平安”四字,普通百姓的心願不外如此。
我剛到他家門口,隔壁人家便都出屋來隱在墻角好奇地張望。我故意在大門就大叫:“張平樹,你騙人。”墻角張望的本地人都一驚,有幾個推推搡搡,小聲說著話,更多人從其他地方趕了過來。
張平樹正在院里吃早餐,聽到我的聲音,嚇得手里一個哆嗦,稀飯洒了半碗。他依然端著碗,抬頭看著我,神情怯怯。旁邊坐著他的家人,媳婦神形枯槁,一看就知道病了很久,小孫子大概十歲左右,被我嚇得躲到媽媽身側。我陰沉著臉又說了一遍:“張大叔,我敬你是長輩,可是你得有個長輩的樣,為什麼要騙我?那塊荒地根本不是張宅。”
他的手又是一陣哆嗦,叮當的一聲筷子掉到地上了。他放下飯碗,站起來,佝僂著背,搓著雙手說:“那里不是哪里是呀?”
我氣暈了,到現在他還不肯坦白,與我虛與委蛇。“到現在你還要騙我?荒地東面的那個山坡才是真正的張宅。”
“啊。”張平樹驚慌失色,“你……你怎麼知道?”
一旁的小黃詫異萬分,說:“張宅舊址怎麼變成了一個山坡?”
我冷笑,逼視著張平樹,說:“這個問題,還是由張大叔回答吧。”他退後一步,喃喃地說:“榮老……”
我截斷他的話:“去你媽的榮老,你快說實話,否則我告你欺詐。”張平樹被我嚇得後退一步,不慎抬腳踢翻了小竹凳,發出哐的一聲。這時,身後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小伙子,何必這麼大火氣?”
不用回頭,我就知道榮老來了。他手里拎著黑色的拐杖,領了兩個本地人急匆匆地來了。我轉過身來看著他,心里暗道:等的就是你。小地方,一有風吹草動舉鎮皆知,有時候也是有好處的。
他昏黃的眼珠在我臉上轉了幾轉,我依然陰沉著臉,他微微一笑說:“年輕人,好大的煞氣。”
“榮老這話說得好奇怪,莫非我做了羊祜,還得滿臉歡笑?”
他搖搖手說:“年輕人,你這樣說就太過了。古語雲殺人手段救人心,今天平樹雖然騙了你,也是為了你好呀。”
“榮老這話說得好動聽,事實上,不過是因為你們當年殺了張盈,所以怕別人追查張宅下落而已。”
榮老臉色微變,默然半晌,才說:“年輕人看問題太簡單了。”
“榮老,你別再跟我兜圈子了,昨晚我的朋友又受了傷,差點就死了,今天你們不把事情說清楚,我是不會罷休的。”
榮老用拐杖輕輕地磕著石板地,發出鏗鏗的響聲,半晌他說:“年輕人,私心里我很欣賞你,可是有時候執著會害人的。”
“榮老,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事已沒有辦法了結了。今日你不說,我只有把張大叔送進警察局了,對我來說到時候再聽也不遲。”
“好你個年輕人,狠呀。沒錯,我們是用了私刑殺了她,可是她不該死嗎?十幾個孩子呀,她太狠了。我只恨我們沒有早點動手,否則那些孩子今天都還活著。”
我默然不語,當年的是是非非很難一語說清,張盈固然罪惡,然而平涼百姓也有過錯,阿昌的死,他們難辭其咎。
“原本以為她一死事情就了結,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榮老嘆氣。我一愣,事情並沒有結束,那意味著什麼?榮老定定地看著我,才說:“年輕人,你聽好了。”張平樹從里屋搬來一張長木凳,榮老拄著拐杖坐下,輕咳一聲。我豎直耳朵,等待著四十年前平涼舊事的後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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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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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1)
榮老端坐在長凳上,雙手握著拐杖,目光虛虛地落在院角的絲瓜架上。絲瓜葉子已枯了大半,卷著邊兒,掛著幾個絲瓜,已晒的八成乾。榮老悠悠地嘆口長氣,蒼老的聲音將舊時平涼再度帶到我面前。那些已經泛黃的舊事,也像絲瓜架上的瓜已干扁了。
阿昌的死跟十來個平涼孩童的死,終於將平涼百姓與張宅里二女子逼上對峙局面。那天若不是突如其來的暴雨,還不知道事情會如何收場。那暴雨十分突兀,而且雨勢凶猛,挾著閃電巨雷。平涼百姓只好各自回到家里。
暴雨雖令沖突暫時地偃旗息鼓,卻沒能夠沖淡平涼百姓的怨恨。大伙兒報了案,起初還寄希望於公安局將張盈逮捕定罪。不料警察調查取證一番,進張宅見過張盈後,就莫名其妙地以民事糾紛結了案。平涼百姓心徹底寒了,深知要論玩手段,他們不是張盈的敵手。這個沉默的女人,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失去孩子的母親不時聚在張宅外面哭天喊地。張家大宅卻依舊沉默,阿昌已死,也不見那張盈將她下葬。張宅的大門更是少開,成日里也聽不到一丁點動靜。誰也想不出來剩下的兩個女人在里面如何地生活。
失去幼子又不能為他報仇,小孫悟空的媽媽悲憤交集,日日以淚洗面,不久就病倒了,奄奄一息。她當兵的大兒子收到弟弟殃沒、母親病重的電報,向部隊請了假趕回家鄉。家里鄉親七嘴八舌地將緣由說給他,中間不免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張盈在他們口中成了百年不遇的惡魔。大兒子聽完,恨得手指扼得嘣嘣響,血氣方剛的他也不同人商量,制了一個土手榴彈,趁夜黑扔進了張宅。
爆炸聲驚動了整個平涼古鎮,大伙兒從四方聚集到烈火熊熊的張宅。當時的族長是榮老的父親,他一看宅子前站得筆直的大兒子,全明白了。他派了兩個人將大兒子連夜送出古鎮,要求所有在場的人發誓,絕不說出張宅被毀的真相,否則絕子絕孫,百年唾棄。說到這里時,一旁站著的張平樹微微垂下了頭。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原來他們不肯說出真相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小孫悟空當兵的哥哥。與此同時,我也想起姜培的父親是個老軍人。
為了掩蓋張宅爆炸的現場,平涼百姓連夜用土埋了舊址,只說是前些日子大雨連連,山土鬆弛造成罕見泥石流。張德方祖宅本就是挨著山坡建著,這說法倒也合情合理。平涼百姓的眾口一詞,張宅被毀之事就此不了了之了。
然而,當天晚上,挨著張德方祖宅的平涼人家總能聽到陰惻惻的哭泣聲,一整夜一整夜地哭,直哭得人心寒身顫。接著有人經過張宅附近時,莫名其妙地發瘋尖叫,一頭撞在樹上。第二天晚上,其中一個鄰居被哭聲弄得精神錯亂,砍死了全家人,然後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這場大火燒毀了不少房子,燒死隔壁鄰居全家……一系列事情,再次攪得平涼人心惶惶。人人皆認為:張盈生前是個惡魔,死後化成了厲鬼。
以前她活著,還是個實體,可以看到,還可以想辦法對付。如今她變成了鬼,無影無形,如何對付?榮老的父親請了佛道兩教的高人,連作了幾場法,都於事無補。依然夜夜哭聲凄切。不得已,張宅附近的人家紛紛搬走,再無人從那里往來,鎮東於是成了荒地。
過了幾年,原來張宅舊址慢慢地變成了個大山坡。人們以為威脅已除,無意經過,照樣死的死,瘋的瘋,傷的傷。於是族長出面立下警告牌,並告誡全鎮百姓天黑前要下山,不可進入該地。忽悠幾十年,老人家們對當時發生的事守口如瓶,後生晚輩也就不知道平涼曾有如此詭異往事。張宅舊址上長出了樹木、青竹,因為地處偏隅,少有人跡。
隨後的歲月平安無事,老人們相信張盈應該已煙消雲散了。一直到兩年前,平涼與外界通了隧道,外人發現了這里的美,大量地涌入。包括段瑜與白鈴。他們倆上演的殺人案,再度將平涼老人家們帶回了舊日噩夢,原來張盈一直在,不肯消亡。
榮老緩緩地吐出最後一個字,不勝欷歔,似是沉湎往事中不能自拔。塵封四十多年的往事終於重現太陽底下,我也頗為感嘆,細細想來,這前因這後果真不是簡簡單單的對錯就可以概括的。
平涼老人們不肯說出張宅的位置,第一是為了保護那位軍人,第二是為了避免有人去那里繼續發生慘案,第三是因為內心害怕張盈,有心回避。當段瑜殺人案轟動平涼時,四十多年的噩夢再次籠罩平涼古鎮。
榮老抹去眼角一滴濁淚,看著我,懇切地說:“年輕人,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子,張盈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呀。你現在明白我所言不虛,並無惡意吧。事情過去這麼久了,當年參與此事的大部分都過世了,希望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於人於事無補啊。”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當年舊事,我放在心里就是了。眼前有一事,想請榮老幫個忙。”“說。”他擺擺手。
“想請榮老幫我叫上一批人挖掘張宅。”榮老臉色一凝,問:“為什麼?”
“有些祕密,只有挖開張宅才能明白。”比如說白鈴的屍體究竟在哪里?張宅地下室里究竟潛藏著什麼祕密?
榮老猶疑在三,終於搖了搖頭,說:“年輕人,你聽了我說的事,怎麼還不覺悟呢?這女人活著不是普通人,死了也不是普通鬼。她很恨平涼人,我不想拿平涼人的性命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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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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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我知道他的害怕已根深蒂固,要說服他難度很大,想了想,說:“沒關系,我們會雇用外地人,政府方面我們會打好招呼,但你也要約束平涼人不要出面反對。”榮老與左右交換了眼色,緩緩地點了點頭。
依仗段先生的金錢與關系,一個小時後,挖掘工作很順利地展開了。百來號民工擠進了鎮東的斜坡,裸著膀子揮舞著鋤頭鐵鎬,這幕熱火朝天的場景,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大躍進時的宣傳畫。
剛開始不久,有個民工揚著一本黑皮本子大叫:“撿到一個本子。”
那本子自然是交到我手里,是個隨身攜帶的小本子,黑色真皮封面受潮又受日晒,裂縫交錯,上面沾著青草碎末和泥土,散發著淡淡的腥味。我翻開,扉頁里夾了張照片,我試著抽出,發現它已粘在上面了。是一張黑白照,照片泛黃起毛邊了,照片上的畫面被雨水泡爛了,很模糊。從露在外面的半張照片,大概可以看到一幢老房子,房子後面是綿綿的青山。這景致似曾相識。我拿著它比畫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照片上的房子就是張德方祖宅的,可惜上面的人物已經看不到了。
我疑惑地看著手中的筆記本,日晒雨淋的痕跡,說明這本子掉在這里已有些時日了。是屬於誰的呢?為什麼會有張宅的舊照片?筆記本里的紙張差不多都粘到一塊兒,不過第一頁還是清晰可看。第一頁上日期一欄寫著2003年5月13日,主文是一大段英文,大致意思如下:今天翻看爺爺舊時工作筆記,掉出一張舊照片,看樣子應該就是爺爺筆記里頻繁提到的張德方先生與他的女兒張盈吧。不知道那位張盈還活著嗎?算起來,她應該有七十來歲了……
工地上忽然起了一陣嘈雜聲,我合上筆記問:“怎麼了?”
工人們紛紛大嚷:“有屍體,有屍體,還是無頭的。”我與小黃相視一眼,白鈴的屍體終於出現了。走到近處一看,在一個半截水缸里蜷著一具無頭白骨,水缸應該是張宅廚房里的,就是不知道當初段瑜怎麼會挖到這里,將白鈴的屍體埋下。
小黃打電話通知要好的警察,我吩咐民工將水缸和屍體附近空出來,繼續往下挖,既然廚房露出來,那麼地下室也不會遠了。果然很快地,聽到鎬、鋤等工具撞到石板的聲音。大家紛紛叫嚷:“挖到了,挖到了。”
土制手榴彈的威力有限,地下室並沒有毀掉,石板殘留烈火燒灼的痕跡。我走近,滿懷緊張地看著大伙兒將石板撬開。撬開第一塊石板時,一股惡臭躥了出來,真是臭,混雜著霉味、腥味,還有類似排泄物味道。本來圍著的大伙兒紛紛捂鼻退後。
“繼續把石板撬開呀。”我捂著鼻子說。
那幾個民工愁眉苦臉地相視了一眼,無可奈何,繼續舉了鋤頭撬石板。一塊又一塊,忽然撬石板的民工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發出驚訝的聲音:“咦,里面有人!”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地下三米,怎麼可能呀?大家紛紛將腦袋湊近坑邊細看。我心中一動,撥開攢動的人群,擠到中心低頭一看,黑沉沉的地下室里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煞是醒目。
真的是人,全場嘩然。
這般的喧鬧,那顆人頭卻一動不動。我感到不安。這時眼睛適應了黑暗,看清楚地下室里的部分情況。那人蜷成一團,躺在桌子上的,也就是在昨晚幻覺里看到的安放小型迷宮的桌子。像極了平時躺在垃圾堆附近的流浪老人,甚至更糟。
民工們加緊撬石板。無限天光照亮了地下室每處,於是所有的人都厭惡地連退了三步,又好奇地捂著鼻子張望。下面的光景實在是糟糕,不是找不著言辭來形容,而是描述都覺得惡心,能做的就是盡量不想它。
大家眼巴巴地看著我等待指示,我猶豫再三,一咬牙強忍惡心跳了進去。一腳踩在一坨黑黃黏狀東西,盡管我已避免想它是什麼東西,可胃還是神經質地收縮。走到桌子邊不過幾步,卻是我一生中最艱苦的行走。我的頭頂聚集了幾百道目光,又詫異又佩服。
這時我已經看清楚桌子上的人,除了白髮,她身上全是黑糊糊的。穿的衣服,假如還能稱為衣服的話,與身體渾然一色。她的腳邊有一條破被子,或者也可稱為破棉絮。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黑瘦枯乾,像一個大大的問號。是我言語貧瘠,難以明言眼前的境況。臟亂惡心都不足以形容,幾十萬個慘字也許能概括一二。
我心里又惡心又難過。不論她曾經做過什麼,所受的懲罰都太毒了。在一個黑暗的地下室里,她孤寂地生活了四十二年。難以想象,她怎麼活下來的?為什麼不自殺?她曾在葉淺翠的意識里出現,素衣長裙,蒼白唇色,姿態嫻雅。那是她在張宅里的姿態吧,大家閨秀的模樣兒,卻不料淪落至斯。
我試探性地伸出手推她,還未觸及,一條小小的影子晃過,跟著手指一陣劇痛。我飛快地縮回手,只見眼前,她的肩膀上站了一只小白鼠,沖著我吱吱地大叫著。然後從破棉被里、她的身下又鉆出七八只老鼠,沖我吱吱大叫,充滿敵意。
上面圍觀的人全看呆了,他們幾時見過老鼠如此囂張。我努力地向它們傳達我沒有敵意的眼神,這樣子默默對峙了幾分鐘,後來也許它們看懂了,叫聲低了下去,戀戀地看了張盈一眼,退到桌子一邊站著。
我的一只手指剛才已被咬傷了,鉆心地疼痛。我再次伸出了手輕輕地推她,入手冰涼僵硬,她已經死了。不知為何,我長松了一口氣。旁邊的老鼠們吱吱而叫,低低地,像是哀鳴。
大家把我從下面拉上來,我一屁股坐在砍倒的樹幹上,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不知為何,那深深的藍竟叫我有種流淚的沖動。而現場民工們的議論聲悉數離我好遠。
在警察來到之前,榮老先趕來了,想必是聽到了消息。他看著我,拿著拐杖的手一直在抖,嘴唇也在抖,“她還活著?”我頭往地下室方向偏了偏,示意他自己去看。他抖得已經走不了路,隨行的兩個平涼老人一直架著他到坑邊,他看了一眼,大叫一聲就口歪眼斜、涎水直流,手中的拐杖跌進地下室里,發出轟然巨響。
警察來了,好一陣忙碌。兩具屍體,對於古鎮這樣不大的地方是罕有的事。白鈴的頭始終沒有找到,想來當時段瑜啃完後,隨手一扔被某個野獸叼走了吧。我有些懨懨地提不起勁來,但還得回答警察的好多問題。為什麼到平涼?為什麼到平涼不是旅游卻在挖坑?……慶幸小黃與他們相熟,慶幸段先生會打點後面的一切。
張盈被抬出地下室時,那幾只老鼠一直在叫,無限留戀地叫。假如我沒有眼花,我在它們眼中看到悲傷與不捨。但是它們是黑眼珠,並不是紅眼珠,與我遭遇的鼠吻那只並不是同一個種。真是奇怪,我記得葉淺翠的敘述里,也是紅眼珠的老鼠。
“她死了多久了?”
“看屍瘢情況,大概有十個小時。”法醫說。十個小時,現在是下午一點,那麼她是今天凌晨三點左右死的。我心中一動,那正是魏烈揮刀葉淺翠泣血的時間,那一刻粥樣的濃霧也忽然散去了。
“怎麼死的?”
“老死的。這女人也夠厲害的,在這樣的地方活了這麼久,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嚴肅死板的法醫破例地發了幾句慨嘆。我鬆了一口氣,感謝上天的安排,在最重要的時刻讓她精力耗盡而死的。如果當時她不死,濃霧不消,葉淺翠也非死不可了。
我在公安局錄完口供回芙蓉樓的一路上,平涼百姓都用厭惡警惕的眼神看著我,我嘆一口氣,知道這片青山秀水生生世世不會再歡迎我了。榮老沒搶救過來,送往醫院途中就死了。他已足夠高壽,本來也年限已到,但如今他的死卻歸在我頭上了,無端端地我成了平涼百姓眼中的殺手。
我在芙蓉樓里洗過澡,換了身乾凈的衣服,並把那身舊衣扔掉了,特別是那雙踩了張宅地下室的鞋子。胡亂地吃了些東西,我趕到了醫院。剛才在公安局,我曾抽空打了電話給魏烈,他說葉淺翠的母親已經來了,但是她還沒有醒來,估計也快了。我要守在床前看到她醒來,那會是一輩子都牢記的時刻。
諸事了結,真相大白,我心里很是輕鬆。一邊走一邊設想著以後的日子,我與葉淺翠會快樂地在一起。我低著頭偷笑著,也忘了看路,走到住院部走廊拐彎處差點與一人相撞。“對不起,對不起。”我退後一步,抬起頭來。
一剎那,驚喜萬分:“翠翠,你好了?”話一出口,我就察覺不對,即使葉淺翠醒來,也不可能這麼快下床,而且連繃帶都去掉了。
她看著我,眼神冷淡,說:“我不是翠翠,我是她姐姐。”我的腦里轟然一聲巨響,有電光閃過,然後又沉於黑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我說不出來。她繼續說:“我們見過面的,你忘了?”
“是,你……是葉幽紅?”
她詫異地看我一眼,說:“幽紅是我名字,但是我姓徐不姓葉。”又有不對勁,可是我還是說不出來在哪里。她看起來跟葉淺翠一模一樣。我大腦亂作一團,表情看起來也有些痴痴呆呆。我想自己這個模樣令她很奇怪,她迷惑地看著我:“你是來看翠翠的吧。”我一下子驚醒,訕訕地說:“是,是。”
她嘴角微撇,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說:“她還沒醒來,去吧。”說完她往出口走去。我叫住她:“咦?你去哪里?”她瞟我一眼,不答,自顧自走了。我討了個沒趣,悶悶地往病房走去,越想越覺得古怪,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到病房前,我剛要推門,忽然聽到房里傳來了激烈的爭吵,大怔,停住了手,豎起了耳朵。
“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女人的聲音頗為激動。
“當年是你執意要離婚,而且帶了翠翠一聲不吭地走了,怎麼現在回過頭倒是我的不是了?”這男子的聲音,似曾聽過。
有女人冷笑,回話:“我能不走嗎?你這種沒良心的人,為了追求自己的事業,不惜拿自己女兒做白老鼠……”她的話被截斷,男子搶著說:“這不是為她好嗎?比別人聰明有什麼不好?”
“我呸,你為她好?你不要忘記你妹妹是怎麼死的?別人不知道內情,我可清楚,腦細胞分裂過快造成的腦癌……”
男人的聲音低了下來:“這是失誤,老爺子為此一輩子都沒有開心過,你就不要提了。”
“我不在乎女兒聰明,我只在乎她們過得開心快樂。你看現在,她們哪一個開心快樂了?幽紅看到我跟看到個陌生人一樣……”女人的聲音變得哽咽,我猜出了她的身份,葉淺翠的母親葉珍。聽壁角不是高雅行徑,我想走開,然而又被他們吵架的內容深深吸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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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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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3)
“這得怪你,一個人帶走翠翠這麼多年,也不過問紅紅,她看到你不答理也是情理中事。”
“又怪我?她那麼小,你就送她到國外,也沒有給我聯系地址。自己只知道不停地換老婆,養情人……你有當爹的德行嗎?”
男人厭煩地說:“好了,好了,又扯到哪里去了?咦,奇怪,翠翠怎麼還沒醒?”房里一下子靜了下來,傳來一些輕微聲響。一會兒,葉珍緊張而低沉的聲音:“怎麼樣,怎麼樣?不會……”她閉嘴不語,想必是覺得不吉祥。
“這里的醫療設施和水平都有限,得將她轉院。”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嚴肅,我的心提了起來,終於忍不住推開了門。屋內兩人同時回頭看我,盡管我心里早估到男子的身份,但當真看清楚是徐宏時,還是吃了一驚。他用奇怪地眼神看著我:“我見過你,是羅教授的弟子,你怎麼在這里?”
“他是翠翠朋友。”葉珍眉毛挑高,薄怒飛上眼梢,說,“就知道你不關心翠翠。”
“翠翠她根本就不理我,要不是紅紅告訴我,我都不知道她在我們大學里讀書……”徐宏一臉冤枉。葉珍可能覺得在外人面前論及家事,有傷體面,輕輕地推了徐宏一下,後者識趣地閉上嘴,依然一臉悻悻。
“葉伯母,徐院長,翠翠她沒事嗎?”我走近床邊,低頭看她,臉色依然蒼白,襯得睫毛烏黑烏黑。鼻子一酸,心中錐刺的疼痛。
“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去聯系包機,送回我們醫學院實驗室。”徐宏果斷地說,信心十足的樣子。我知道醫學院實驗室,因為徐振華的關系,得到大量國際資金的支持,不僅有最先進的醫療設施,還有一流的腦科專家。葉淺翠送回醫學院,當然會得到最好的治療。念及這點,我提起的心又落回原處。然而還是不安寧,不僅是因為昏迷的葉淺翠,還有一些其他事一團亂麻堵住我的腦袋。
徐宏的交際很廣,很快直昇機就來了。徐宏、葉珍、徐幽紅帶著葉淺翠上了飛機。我目送著飛機沖上雲霄,心也空了一半。
平涼已經沒有我的事了,段先生安排小黃留下來處理所有的尾事。對去年的段瑜殺害白鈴案件,警察會在平涼展開細致的調查取證,平涼至少有百來人可以證明張盈非同尋常的蠱惑力,如無意外,段瑜的性命應該保住了。他後半生要面對的只是內心的折磨:盡管當時他被人蠱惑,神志不清,但畢竟是他親手殺了白鈴,而且將她腦袋吃掉了。
段先生對我十分感謝,在電話里至少說了十來個謝謝,而且表示要當面重謝,以後有任何難題都可以找他。他這般盛意拳拳,我卻提不起半點勁,隨口客氣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我與魏烈是乘大巴回學校的,一路上,我少言少語,呆呆地凝視著窗外。只有當天邊偶爾掠過飛機的影子時,才叫我激動一下。其實,從平涼飛到學校不過一個小時,飛機早就到了。魏烈也是沒精打採,眼神苦悶,只要葉淺翠沒有完全恢復,他就沒有辦法走出提心吊膽的陰影。
回到學校已是深夜,我身心疲憊,剛剛在凳子上坐下。大門砰的一聲被踢開,我緩緩地抬起頭,姜培立在門口,面目陰沉,鼻孔喘著粗氣。他瞪著我,我回視著他,半晌他說:“我爸爸剛剛被逮捕了。你滿意了嗎?”頓了頓,大喝一聲,“你滿意了嗎?”
他的吼聲震得我耳鳴不已,順帶著我的腦袋也痛了,太陽穴突突地狂跳。我慢慢地垂下腦袋,深深地埋進放在桌子上的兩手中。姜培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像打雷,在我耳邊隆鳴不絕。片刻,更大的一聲嘭,整個房間嗡嗡作響,天花板上簌簌然掉下許多細碎的沙石。
我再度抬起頭時,姜培已不在了。薄薄的木板門被踢出一個大洞,姜培無法傾潟的憤怒就在那洞里咆哮。這一趟平涼之行,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覺得好累好累,想大哭,也想咆哮。可我真正能做的就是坐在那里。10月初的風變涼了,吹得我手腳冰涼,心也冰涼。後來我終於睏了,腳步虛浮地走到床邊,一把抓起背包往桌子上甩,嘩啦一聲,包里掉出好多東西,有一樣砸在我腿上,砸得我好痛。我憤怒地撿起它,準備將它扔得遠遠的。手已揚在半空,卻在最後一秒停滯。這黑皮記事本是張宅舊宅上撿到的,一念之私,我沒有將它交給警察。
我緩緩地縮回手,窗外清冷的月光落在黑皮封面,細細碎碎地閃爍著,像是要傾訴什麼。我擰亮了燈,翻開了記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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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8 22:04
引言回覆
第二十章(1)
我翻到第一頁,繼續看2003年5月13日的記錄:今天翻看爺爺舊時工作筆記,掉出一張舊照片,看樣子應該就是爺爺筆記里頻繁提到的張德方先生和他的女兒張盈吧。不知道那位張盈還活著嗎?算起來,她應該有七十來歲了。爺爺提到她長到五歲時,腦域開發實驗所產生的後果就開始顯露了,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具有透視人心的目光。實驗室里沒有人敢和她對視三秒,包括她的父親張德方博士。大家心里都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創造了一個異類?就實驗的初始目的來說,顯然在張盈身上成功了,她能過目不忘,舉一反三,五歲就認得了五千漢字。然而實驗所產生的負效應又讓大家憂心忡忡,她總以一種洞徹一切的目光看著大家,好像在說:“嗨,我知道你們對我幹了啥。”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如果她可以自主選擇,她必定不會生為腦科專家的女兒,他只會拿她做白老鼠,她的悲劇是與生俱來的。在這悵然的雨夜,我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產生了深深的好奇。
看到這段話,我大概明白了筆記的主人是誰。文中的爺爺想來就是徐振華博士。而張盈這位古怪離奇的女子,原來不過是一場醫學實驗的產物,這叫人感嘆。細想她的一生,是大片灰色的陰影。生活在一個戰亂年代,過早成熟的心智,沒有親情沒有愛情,一生的孤單寂寥。特別是被活埋於地下室里,四十多年苟延殘喘,生不如死。回想起地下室的慘況,我不由自主地一陣惡心。這個女人,她叫人憎惡,卻也叫人同情。正如徐幽紅所說,她的悲劇與生俱來,當她生為張德方女兒時就注定了。
後面的紙張全粘到了一塊兒了,我翻了一下,有文字的並沒有多少頁。我找了臉盆接了水,將整個筆記本泡在水里,一會兒水面飄著一縷縷淺藍色,那些粘著的紙張就分開了,但是字跡更淡了,有些紙張已模糊成一片淺藍,也有些乾脆連紙張也爛掉了。
我把筆記本拿出來,先用紙巾吸掉紙張上的水,再點了只蜡燭用火稍微烤了一下。筆記本的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都看不清楚了,第五頁上的日期寫著2003年5月20日,天氣是陰天有小雨。這一頁記著:爸爸的老婆來找我,帶著她的兒子。那小男孩已經五歲了,看起來有些蠢。我既輕蔑又悲哀。男孩子一向被視為家族的根,他們是不會在他身上做什麼腦域開發實驗的。她言辭隱隱,想在爺爺的大房子住一陣子,被我斷然拒絕了。現在這房子是我的。這刻,我倒感謝起爺爺將他的遺產大半送給我,盡管他的目的不過是補償,想補償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小小年紀過世的小姑,那個我從未見過的小姑。據說她死時很痛苦,腦袋大如斗。我在爺爺的筆記本記錄小姑最後一段日子的頁面上看到斑斑淚痕,後悔吧,太遲了!
原來葉淺翠真的有小姑,不過幼年就夭折了,而原因居然是因為徐振華在她身上做實驗。徐振華與張德方這兩位在腦科領域享有極高聲譽的專家,先後拿自己的女兒做實驗,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我知道有些科學家都具有自我犧牲的精神,也有很多人拿自己的身體來做實驗,如華佗以身試葯。但女兒畢竟不是自己,雖然是自己所生,何況她們都年幼,根本沒有自主意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振華與張德方都是劊子手,他們扼殺了他人的性命與一生的幸福。
我順手拿過徐振華先生所寫的《人腦之謎》,扉頁里有他一張晚年的照片,慈眉善目。據說晚年的他長年吃素,捐贈了大量財物支持春蕾工程,看來他對自己當年行為很是後悔。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我嘆了口氣,繼續翻看徐幽紅的筆記本。第六頁寫著:因為不讓他們住在爺爺家里,爸爸打電話來責怪我,說他是養了只白眼狼。什麼是白眼狼呢?我在網上查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沒錯,我就是白眼狼,可是徐宏,你何嘗當我是女兒?你不也是把我當成白老鼠嗎?
後面的紙張全爛了,看不清楚,最後一頁依稀有一個日期7月12日,只有一行字:房子已經不在了,但她活著,雖然我看不到但能感覺到!
徐幽紅用了一個巨大的感嘆號,十分重,以至於其他筆跡都淡的不行,而這個感嘆號還是如此清晰。她是第一個知道張盈還活著的人,她曾經到過張宅舊址,為什麼她沒有出事呢?而且她是怎麼樣知道張盈還活著的呢?
我不甘心地繼續翻後面,全是空白紙張,有關的記錄到2003年7月12日就沒有了。我記得那天晚上,段瑜殺死了白鈴,並烤熟了她的腦袋,這事與徐幽紅有關嗎?
我合上筆記本,腦袋里一片混亂。徐幽紅、葉幽紅、葉淺翠,這三個身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葉淺翠究竟有沒有患精神分裂?葉幽紅究竟是誰的分身?她們三個人在我腦海里走馬燈一般來回出現,而我的腦袋快要爆炸了。
我睡不著,連抽了幾根煙後,更加清醒了。我躺在床上,拿過徐振華的那本《人腦之謎》翻看著,這雖然是一本科普讀物,內容方面並無過多專業性的東西,但我還是看的十分無趣,一會兒哈欠連天,也不知道幾時我就睡著了。
睡醒時,覺得臉頰那兒有東西硌的慌,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人腦之謎》。我撫摸著臉上的印痕,隨手將書本扔到桌子上,失了準頭,書掉到地上了,嘩啦啦一陣亂響,攤開了。我只好下床撿起,忽然四字跳入眼帘:意念交談,我心中一動,把整句話看全:也許有一天,人類可以直接用意念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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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2)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東西,卻又沒有完全明白。翻到這章的第一頁,我從頭開始閱讀,這一章的題目是腦電波的開發:我們人類在進行特定的思維時,會在特定的腦部區域產生特征性的腦電波,用電腦捕捉這些腦電波就可以分析出人類的思維活動……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徐幽紅能感覺到張盈還活著?兩人都是腦域開發實驗的產品,屬於同類,能夠感應到對方的腦電波。那麼徐幽紅為什麼不將張盈救出來呢?這又是一個令人不解的舉動,從筆記本里記錄的內容來看,徐幽紅對張盈頗為同情,卻為何不肯把她從地下救出來?
我洗了一把臉,先給平涼的小黃打了個電話:“小黃,麻煩你一件事。”
“陸先生,別客氣,段先生交代了,你有啥事盡管吩咐。”
我把手機里的葉淺翠照片發給他,說:“你去平涼所有的旅館查一下,這位姑娘曾經在哪些時間出現在平涼。她可能用的名字會是徐幽紅、葉幽紅、葉淺翠。”
“好,包在我身上。”
天已經亮了,宿舍里響起了各種各樣雜碎的聲音,有開門聲,有趿拉拖鞋的聲音,還有同學互打招呼的聲音,這些聲音攪得我頭腦更加亂了。我靜坐了一會兒,決定去探望葉淺翠。
天氣已轉涼,晨風拂著我的頭,涼涼的叫人精神一振。枝頭的葉子半黃半翠,色彩斑斕。落葉隨風卷到腳邊,不經意就被踩在腳底,咯吱一聲細響。我穿過大半個校園,走到學校醫院的住院部。這里很安靜,走廊里縴絲不染,也沒有多少福爾馬林的味道。
葉淺翠住了一個單人房間,我站在門口張望了一眼,她還沒有醒來,靜靜地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單下身軀嬌小。她的媽媽葉珍坐在床邊,支肘打盹兒。我走過去,輕輕地喚醒她:“阿姨。”
她站起身來,親切地笑了笑:“小陸,你來了?”
“阿姨,你去休息會兒吧,這里我守著。”
“也好,我去洗洗臉,順便買些東西,從家里出來匆忙,什麼都沒帶。”
“阿姨,翠翠她怎麼還不醒來呢?”
“是呀,已經過了危險期,徐宏都說她沒事,怎麼她就不醒呢?”葉珍的眉間閃過一絲憂色。
我釋然:“既然徐院長說她沒事,那她肯定就沒事。”
“哼,要是有事,我非把徐宏的皮扒了不可。”
我失笑,葉珍也自覺失言,臉上微羞,趕緊說:“小陸,這里就麻煩你了。”
葉珍走了,我坐在葉淺翠的床頭,握著她冰涼的小手,在心里喃喃地說:翠翠,你快點醒來,我快要弄清楚所有的真相了。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我轉身,看到徐宏站在門口,他沖我招招手。我悄步走到屋外,向他問好:“徐院長,你好。”
他攬了我的肩膀,往旁邊走了幾步,問:“小陸,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那只老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導師曾在電話里告訴我,目前徐宏已處在風口浪尖。醫學院院長一直有不少人虎視眈眈,活鼠殺人事件,正好給了他們一個機會。而且一旦此事證實與醫學院實驗有關,作為院長的徐宏難辭其咎,可能會斷送他輝煌的職業生涯。如今的徐宏四面楚歌。我細細看他,果然比初見面那次憔悴了不少,想來是壓力太大了。
“這件事,也許令愛會比較清楚。”
徐宏一愣,說:“你說誰?”
“徐幽紅。”
徐宏臉色陡然慘白,身子微微晃動了幾下,頃刻,他恢復了鎮定,勉強笑了笑,說:“怎麼可能呢?小陸,你真會開玩笑。我還有個重要會議,有空再聊。”他急匆匆走了,轉彎的時候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
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慢騰騰地回到葉淺翠的病房,在床邊坐下,正準備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輕輕顫抖一下,我過於驚喜,一下子呆住了。那張白玉蘭一般臉龐上,睫毛微顫,眼珠轉動,然後葉淺翠睜開了眼睛。
“翠翠,你醒了,翠翠,你醒了。”我握住她的手,高興得眼淚打轉。
她靜靜地看著我:“你是誰?”
仿佛一盆涼水從頭倒了下來。“我……”我怔怔地說,“我是陸林。”
她微微蹙眉,說:“陸林是誰?”她試圖抽回她的手。
我的心也涼了,鬆開了握著她的手,哽咽著說:“翠翠,你不認得我了嗎?”
她微微思忖了一下,然後帶著歉意說:“對不起。”
我喃喃地回了一句:“沒有……”
話沒有說完,身後響起了一聲驚喜的叫聲,葉珍撲了過來,抱住葉淺翠:“翠翠,我的翠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葉淺翠在母親的懷里虛弱地微笑著。這里的親昵容不下外人,而我是外人。我怔怔地轉身離開病房,怔怔地走到院外,太陽照得我一陣眩暈。
她失憶了,從此不認得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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