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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完-轉.2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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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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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8-09-25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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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六章(1)
我聽到這里,終於忍不住“啊”了一聲,急切地追問:“你沒事吧?沒事吧?”
葉淺翠抿嘴微笑,粉色的雙頰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目光只是瞅著桌面。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飛紅了臉,哂然一笑,說:“瞧我傻的,你當然沒事了,否則怎麼還能坐在我對面呢?”
她轉動著眼珠瞟我一眼,依然微笑。我又問:“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暈過去了。”她將視線轉到了窗外,看著極遠的地方,“再後來,我醒來,在醫院里。他們說我摔下山,摔傷了。”
“啊?”我詫異萬分,“張盈、魏烈還有段瑜呢?”
“不知道。”她搖頭,霧氣迷離的眼睛里也露出納悶的神色,“我問了一下,大家都說不知道。”
“就這樣子……結束了?”我心有不甘,就像聽一個故事,正到高潮,戛然而止,然後講故事的人說,沒有結局,這就是結局。“這聽起來像一個夢。”我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合適的措詞。
“沒有人相信我,我知道的,大家都以為這是我編出來的,以為我因為當時摔傷腦袋,胡思亂想。可是那一切都那麼真實……後來,我勸告自己這不過是一個夢而已,漸漸地,我自己也相信,這一切都是因為後腦受傷後的臆想。直到今天,出現了她,還有他……”
“誰和誰?”
“今天一大早,有一門基礎課是與別的班級一起上的。我對學校還不熟悉,怕找不著教室,所以去得很早。推開教室的門時,里面只有一個中年婦女,她沖我笑了笑,說:‘你是第一個哦,歡迎你。’這句話對我來說,印象深刻,所以當時我渾身僵住了,看著她煞白的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門又被推開了,我回頭一看……”
吧嗒吧嗒的腳步,在向日葵辦公室外面響起,十分突兀,像一把尖刀刺透了向日葵辦公室漲得滿滿的迷離與詭異的氣氛。沉浸於自己世界的葉淺翠停住了說話,有些驚恐地轉頭看著窗外。向日葵花叢後敏捷地奔來一個人影。我在心里暗罵:該死的姜培,毛躁的姜培。
片刻,姜培已站在門口了,穿著運動便裝,興高採烈地叫著:“哥們兒,該收工了,走,打球去。”然後,他看到了葉淺翠,兩眼冒出強光,“嗨,哈羅。”他走近,目光始終不離葉淺翠,伸出右手說:“我叫姜培,心理系研究生。學妹是哪一系哪一級的?”
葉淺翠神色變得冷淡了,說:“我叫葉淺翠,是大一新生。”站起身來,看了我一眼,說,“謝謝你抽空聽我的故事。”言罷,她翩然起身要走。
“哎?”我著急地站起來出聲阻止,哎了一聲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她腳步略停,回過頭來看著我:“還有事?”
我還沒開口,姜培晃著腦袋,拖長聲音,露出色狼的神色說:“哪一系哪一班?”
葉淺翠淡淡一笑,飄然地離開向日葵辦公室。細細的身影,比向日葵的稈還要苗條,在花叢中閃過,模糊在校園絢爛的秋色里。
我呆呆地看著那叢向日葵,十分懊悔,真想啪地給自己的嘴巴一巴掌,怨恨它的拙笨與無趣。那叢向日葵在夕陽下風姿綽約,葉淺翠就是從這里走進我的視線,又從這里走出我的視線。
一個手掌在我眼前虛晃了一下,截斷了我的視線。“哥們兒,魂丟了?”姜培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是南方人,說話語速很快,噼里啪啦,跟炒豆子一樣,十分熱鬧,與他活潑好動的性格相符得很。
“去。”我一把推開他的手,“都怪你,莽莽撞撞的,把人家嚇跑了。”
“嘖嘖嘖,瞧你,瞧你。”姜培將他的大餅臉湊到我面前,眼睛里露出研究的神色。“典型的重色輕友。咦,說說,她是來幹嗎的呀?”
我白他一眼,說:“給我根煙。”我平時抽煙比較少,並不是不喜歡,而是不願意上癮。對於任何物質的過分沉溺都反映了精神上的某種缺陷,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姜培掏了根煙遞給我,又殷切地幫我點上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噴在他臉上。他用手揮了揮驅散煙,給自己也點了一根,在我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兩個人兩根煙對噴,房間里一時間煙霧繚繞。抽到第三根煙時,我將方才葉淺翠說的經歷重復了一遍。當然,不如她本人說得詳細,我只是簡單地說了一下,省略了很多驚心動魄的細節描述。
在我說話的過程里,姜培時常嘴唇翕動想插話,不過被我的眼神阻止了。我一說完,他迫不及待地開口了,“夢,這絕對是個夢,肯定是她大腦受傷後產生的幻覺。”與我一開始的反應如出一轍。在我敘述葉淺翠奇怪經歷的過程中,我同時重溫了方才的情景:她坐在我對面,如霧的目光,花瓣一樣的粉紅的唇,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叫人心醉。她在敘述經歷的過程中,心境起伏不定,時而恐懼,時而迷惑,時而激動,時而憤怒……這些變化都通過微變的神色和不同的語速表露無遺,也影響了旁聽的我,不由自主地心潮起伏,恐懼、害怕、憤怒、迷惑、無助、沮喪,這一切我都感同身受。
真的是夢嗎?起初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她在敘述的過程中,條理清晰,表達充分,言辭準確,一點含糊其辭的地方都沒有,這與一個受夢境困擾,有著隱藏的精神症狀的病人完全不同。我也聽過不少患者的夢,通常都是荒誕不經的,要不細節特別的尖銳,要不根本沒有細節,比如說可以走在陸地上,忽然就到了船上。而葉淺翠的經歷里,大部分的銜接都是自然而然的,每一處都有細致而詳盡的說明。在我聽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面目陰沉的老嫗,嘴唇煞白的女主人,迷霧重重包圍的住宅,詭異而迷離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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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8-09-25 23:25
引言回覆
詭念第六章(2)
可是如果不是夢,如何解釋神出鬼沒、隨心所欲現身和消失的老嫗與女主人呢?直立行走的白色老鼠?特別是最後的樓梯,綿延向上、無盡無休的樓梯,那是真實生活不可能存在的。而且在她筋疲力盡時,樓梯感應了她的意識,出現了一扇門,將她帶離了老鼠追逐的黑暗。這也只有在夢境中才可能實現。
“夢,一定是夢。”姜培還在強調,臉上的笑容十分古怪,“樓梯,樓梯,哥們兒,你還記得弗洛伊德《夢的解析》里,樓梯代表著什麼嗎?”
我明白了他的古怪笑容的意思,所以十分生氣地白了他一眼,責怪地說:“快去吃飯吧,別忘了替我也打一份。”
姜培做了個OK的手勢,轉身就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別有深意地說:“哥們兒,千萬不要愛上一個病人。”他說完,哼著歌腳步輕快地走了,人影消失時,歌聲還在空氣里振蕩。
現在,潮濕而冰涼的向日葵辦公室里,留下孤單的我。暮色從窗口潛進房間,我就坐在這寂靜的淺黃色的暮色里。回想著葉淺翠小小的身影在向日葵花叢里閃過,回想著她小小的胯部輕輕地往前送,柔軟美好的腰肢像春風中的楊柳擺動。當我的眼睛捕捉到她曼妙身姿的剎那間,一種復雜的情感從大腦流入四肢,又從四肢流回大腦。我已身不由己了,閉上眼睛,感覺她好像還在我面前,聲音細柔婉轉,叫人沉醉、沉迷、沉淪……
天已全黑了,我從抽屜里拿出MP3,按下播放鍵,葉淺翠的聲音飄了出來,高高低低地塞滿了整個向日葵辦公室,帶著我再一次重溫了她的古怪經歷。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有空閑,我就重復地聽她的經歷。在她如風如水的聲音里,我再一次靠近了她。她只告訴了我她的姓名,班級、系別都沒有說,在這個將近萬名學生的高校里,她宛若一滴水投進了海洋,要找她很不容易。
姜培說,以她的模樣,在新生里肯定拔尖,要打聽不是件難事,這一切都包在他身上了。盡管我心里很渴望知道,但又害怕知道,隱隱地總覺得有些東西像雲像霧繞在身邊,叫人迷失。
恍惚間,日子過了半月,之所以說恍惚,完全是姜培的原話。他說我這一陣子,整個人呆呆的,木木的,總是神游太虛的樣子,全然不復以前的清明。連導師羅教授也發現了,問我是不是太累了,要我注意休息,年輕人對於學業追求不懈固然是好事,但也要適當調節,要有生活情趣,不要成了書蟲子。
向日葵的葉子開始發黃了,我現在有了一個壞習慣,總是時不時地抬頭,呆呆地望著花叢。這里閃過不少身影,大多無趣。他們紛繁蕪雜的內心世界,過去常激起我無窮無盡的好奇心,現在已變得不再重要。在談話中,我時常走神,呆呆地想,葉淺翠身上發生的事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個夢?
“咳。”對面的師妹輕輕地咳了一聲,看著我的眼神頗有責怪的意思。她是大三的師妹,叫林露,長相清秀,她來過好幾次了,告訴我許多稀奇古怪的夢,然後請求我對她的夢進行解析。這些夢她是否真的做過有待商榷,或者只是她編出來,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好幾次,我注意到她的夢跟《夢的解析》這本書里的範例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不過,她看起來樂此不疲,我也不好點破她。
“對不起。”我微微頷首,對自己的走神表示歉意。
她嘆了口氣,幽怨地瞟了我一眼,“陸林,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笨呀。”最後一個“呀”字在半空繞了三轉,真是蕩氣回腸。我如何不解她的意思呢?我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對異性與愛情都充滿期盼。對林露,不可否定也曾有一分兩分的好感,但是這稀薄的感覺,隨著葉淺翠的驀然闖入,已經煙消雲散了。
我憨憨一笑,說:“剛才聽到哪里了呢?好像是你在園子里種玫瑰花,忽然聽到有人叫你,對了,就是這里,你從這里再說一遍好嗎?”
林露怔怔地看著我半晌,才說:“我今天說的夢是我在湖上划船,然後忽然起了大風,有一件白色的襯衣飄了過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對不起。”
“這是你今天第三次說對不起了。”
“對不起。”
“我不是來聽對不起的。”她驀然提高了聲音,眉毛揚起。
“對,我馬上分析,麻煩你再說一下好嗎?”
她呆呆地看著我,臉上神色變幻,終於憤然地推開桌子。啪的一聲,椅子也被撞翻,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一揚頭,腳步重重地離開了向日葵辦公室。我扶著額頭,吐了一口氣。
“哈哈,得罪妹妹了吧。”姜培笑嘻嘻地走了進來,身著運動短衫短褲,一身汗水,板寸頭上的每一根頭發都掛著晶瑩的汗水。他是足球愛好者,最喜歡將熱血和熱汗揮洒在綠茵場上。他扶起地上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說:“你小子不得了,得罪妹妹的事情都幹得出來了,可想是如何魂不守舍了。”
“關你屁事。”我懶洋洋地瞪他一眼。
“嘿嘿,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有話快講,有屁快放。”
他奸笑一聲,拿起我的水杯吱溜溜地喝了個底朝天,將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說:“關於葉淺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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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8-09-25 23:27
引言回覆
詭念第六章(3)
“她怎麼了?”我心中一緊,身子也坐正了。
“今天跟我們踢球的是管理學院的球隊,那里有個新生,好家伙,水平不錯,我以前跟你提過的。”姜培的性格直率,碰到臭味相投的朋友,恨不得掏心挖肺,對於管理學院足球隊那位新生,他確實提過,而且贊不絕口,要不是他是男人,早就投懷送抱了。不過這哪兒跟哪兒,同葉淺翠有什麼關系?
“今天踢完球,我又跟這家伙聊了幾句,你知道他是誰?”我皺眉,剛想說我怎麼可能知道。姜培往下說了:“魏烈,今天我才知道。”魏烈,這名字我已聽過不下幾百遍了。
“我就問起了葉淺翠的情況,嘿嘿……”關鍵時刻,姜培又賣起關子,奸笑不已。我啪的一拳擊在他肩膀上,說:“兄弟,快說。”
姜培抹了抹額頭的汗,說:“別急,我約了他吃晚飯,等一下你自己慢慢問。”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看著姜培那種欲語又止的神色,心頭浮起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魏烈長得很精神,劍眉星目,穿著一身運動短裝,裸露在外的肌膚呈現漂亮的古銅色,肌肉飽滿。姜培攬著我的肩膀說:“小子,這就是師兄陸林,未來的大心理學家。”我笑著給了他一拳,姜培笑嘻嘻地躲過。
魏烈扮了個害怕的神色,說:“大心理學家?my god,我最怕心理學家了,《沉默的羔羊》中那個家伙,那一雙眼睛簡直就是X光。”
“咳,這個你放心,現在他只是半桶水狀態,還沒有修煉到那個程度。”姜培一本正經地說。我對著他後腦勺拍了一下,說:“靠,居然敢說我是半桶水,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師兄呀?”
我們三人說笑著走進了學校的川菜館。魏烈的舉止落落大方,毫無毛頭小伙子的青澀,我非常欣賞他。點好菜,要了幾瓶啤酒,紅色的朝天椒配冰鎮啤酒,在火與冰的享受里話匣子打開了。
葉淺翠這個名字,首先是從姜培嘴巴里蹦了出來。聽到這三個字,我心旌搖曳,手中的啤酒杯晃動了幾下,漾起一小堆泡沫。“她長得很正點呀。”姜培說。
“就是,那天我們班跟她們班一起上課,班里男生看到她,大半被她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你呢?”我笑著問。
“我是被她嚇著了。”魏烈呵呵笑。看到我與姜培不解的神色,他解釋:“那天我進教室時,她已經在教室里,正跟那個張老師說話。她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就變得很難看了,就像看到鬼一樣。就是這樣子……”魏烈張大嘴巴,瞪圓眼睛,佯裝受了驚嚇的樣子,“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別人看我的眼神是這樣子,當時我很吃驚,有點被她嚇到了。”
我心中一動,想起了那天葉淺翠的話:直到今天,看到了她和他……莫非當中那個“他”指的就是魏烈?“你以前就認識她吧?”
魏烈搖搖頭:“不認識呀,開課那天,第一次見到她。”
“你說什麼?”我十分驚訝,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驚得隔壁那桌的同學都往這邊張望。
魏烈迷惑地看著我,隨即又看著姜培,說:“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以前我是不認識她呀。”
姜培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喝了一口啤酒掩飾。“沒什麼,沒什麼。”魏烈依舊不能釋然,用研究的神色看著我,“靠,你們心理學家是不是都這麼奇怪?”
姜培說:“去你媽的,我將來也是心理學家,你連我都罵呀。”
魏烈哈哈大笑,說:“對不起,小弟說錯了。”
“趕緊自罰一杯。”
“沒問題。”魏烈倒滿了一杯啤酒,一仰脖子咕嚕嚕地喝了個精光。剛才的話題就此遮過去了,我也恢復了平靜,問:“你去過平涼旅游嗎?”
“平涼,那是什麼地方?”
這一次我有了心理準備,雖然吃驚也不再形於色。“離我們這里約十個小時車程吧,風景挺好的一個地方,你沒聽說過嗎?”
“沒聽過呀,是不是真的風景很美呀?不錯的話,‘十一’我就去那里玩了。”魏烈的神色不似有假。我的心漸漸地沉入了谷底。難道葉淺翠所說的一切真的是她的幻想?
“別想了,快,喝酒,喝酒。”
姜培將我的酒杯倒滿,我毫不猶豫地喝光,跟著又夾了一塊辣椒扔進嘴巴里,一股嗆勁沖上了腦門兒,胃里一陣火燒火燎,我的頭腦也開始慢慢地迷糊了。那一晚,我喝得酩酊大醉,被姜培拖著回到了寢室,扔在吱吱呀呀的單人床上。我在床上哼唧了半天,腦袋時清醒時糊涂,然後慢慢地沉入了幽明交加的夢境。迷霧緊鎖的古宅,華麗的朱紅大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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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5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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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七章(1)
第二天醒來時陽光已將寢室照得通亮,灰塵在斜斜的光線里靜靜地飛舞,我瞇著眼睛看了半天,依然無法從宿醉的頭疼里緩過勁來。偏偏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是導師的電話。“小陸,來我辦公室一趟。”
真是無奈,我從床上爬起,將臉浸在冷水里十分鐘,才稍稍清醒過來。頂著一顆沉甸甸的腦袋,趕到辦公室。導師在辦公室里來回踱著步,手里拿著一沓文件,眉頭緊皺,喃喃地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我輕輕地叫了聲羅教授,他停住腳步,說:“小陸,你來得正好,你得幫我準備幾份資料。”
“準備哪一方面的資料?”
導師說:“警方有個案件,需要我對嫌疑人做出精神鑒定……”這些年,導師在精神病領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名聲也扶搖直上,經常有些案件請他進行精神分析與鑒定,這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也不是頭一遭兒。導師對我期望甚高,諸如此類的案例也破例讓我參與其中。他希望我能多積累點臨床經驗,早日在專業領域上有所突破。一直以來我也非常努力。社會越是進步,物質越是豐富,誘惑也越來越多,人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金錢、權勢、性欲、情愛……都是潛在人內心的定時炸彈,隨時隨地會在外力的作用下發生變化而誘發人精神方面的病症。
“當事人與女朋友出外旅游時,殺了女朋友,並將她煮熟吃掉……”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好熟悉的一段。
“他家里頗有勢力,買通執法人員,說當事人是因為有精神病,才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女方家人不服,一直上訴,這件事引起了地方和中央的高度重視。因為當事人家族在本地頗有勢力,現在決定異地受審,就擱我們市法院審理,法院委托我來做精神方面鑒定。你幫我準備一下,過幾天跟我一起去見當事人。”我“嗯”了一聲,莫名地緊張,有一種奇怪的不安在心里彌漫。
我留意到在導師的辦公桌上有一個黃色的大文件袋,上面編號為20030713009,下面是某某公安局某某分局,右上角還有個火紅的密字。如果沒有估錯,導師手里拿著的應該是警方提供的資料。我忍不住偷眼看導師手里的資料,白色A4紙上密密麻麻的黑字,一個個像小螞蟻一樣。
導師終於看完大半資料,回到椅子上坐下,將資料沉重地放在桌子上,點了一根煙,陷入沉思狀態。資料的第一頁通常有當事人一欄,我走近看了一眼,那後面赫然寫著兩個字:段瑜。
盡管我心里早就隱隱感覺到,但依舊大吃一驚,倒吸氣的聲音,連沉思中的導師都聽到了。他抬起頭看我一眼,問:“怎麼了?”
“沒啥,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這人太殘忍了。”
導師嗯了一聲,說:“不過,這份資料里有些地方前後矛盾,好像有些地方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
“說不清楚,等見了當事人,可能會明白。”導師看我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桌面的資料上,說,“待我看完,你也看一下,否則見當事人時,你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點頭說好,按捺住心頭的強烈沖動:想抓起這沓資料,跑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躲起來慢慢地看。
離開導師的辦公室時已近中午,初秋的陽光當空洒下,細碎細碎的光芒四處閃爍,來來往往的同學臉上都浮著一層油光,看起來很不真實。我呆呆地往食堂走去,一路上大腦里盤旋不去的幾個字:段瑜,殺人,煮熟,吃掉……這樣的殺人手段究竟潛藏著什麼樣的動機呢?是出於一種狂暴的毀滅心理,或是出自一種精神疾患控制下的失常行為呢?
食堂里人潮涌動,各個窗口前都排著長龍。
“嗨,哥們兒。”姜培站在長長的隊伍中間沖我猛力地揮舞著胳膊,大聲叫喊的聲音,令十來個同學詫異地瞥了他一眼,而他坦然自若,“過來,我占了位子了。”他指了指前面的四個同學,洋洋得意地說。
我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插隊,把飯盒遞給他,即使這樣,還是有責怪的目光射到自己臉上。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轉視線不理會。依照一般人的心理,看到對方別轉視線,不與他的眼睛對視,會認為對方是心虛的表現,心里的氣惱會消去大半。
食堂里的人還在增加,人頭攢動,一條條長龍扭動著。我的視線漫無目標地游走,蜻蜓點水一般地掠過五官各異的臉。忽然,我的視線捕捉到一張明亮的臉盤,隔著三四丈,隔著幾列隊伍,夾在擠擠攘攘的人臉里。只可惜這張臉迅速地被其他人擋住了。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只是瞬間的一瞥,但這張臉曾在我夢中出現數次。自從那天她走出向日葵辦公室,半個月來第一次見到葉淺翠。我心里激動,控制不住自己,踮起腳張望,再看一眼也好,再看一眼……
肩膀上有指尖輕輕地一觸,癢癢的,我帶著微怒轉過身來,看著那個不識趣的家伙。怒火像遇到熱流的雪片,眨眼間融化了,畢剝一聲,心里好像春風中的柳條爆出嫩嫩的芽。葉淺翠踮起腳,朝我方才張望的方向張望著,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
她的話提醒了我,剛才葉淺翠明明在我面前的,怎麼忽地就到了我的後面?不過是三秒鐘的時間,除非她會傳說中的輕功,一躍三丈並且行動無聲無息,才有可能出現在我身後。剛才那人是誰呢?我又朝剛才的位置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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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淺翠察覺了我的異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搖著頭,臉上現出微笑,“你打飯呀?”
“嗯,已經好了。”她笑容可掬地晃動著手里的飯盒。看起來比半個月前來向日葵辦公室更漂亮了,白玉蘭一樣的臉龐,彎彎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眼睛里霧氣迷離,但掩藏不住深黑的眸子。多麼漂亮的黑色,像寶石一樣地閃著光,我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害羞地瞟我一眼,垂下眼瞼。
“哈羅,美女。”姜培一手拿一個飯盒,咧著嘴巴,嬉皮笑臉地看著葉淺翠。後者的笑容立刻收斂起來,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對我說:“走了,再見。”徑直從後面的隊伍中穿過,沒入攢動的人群里。我想阻止她,想跟她談談段瑜,想跟她談談魏烈,但已經來不及了。
姜培挨近我,用肘子輕輕撞我一下,問:“哥們兒,人已經走遠了,還看個屁呀。”
“就你大殺風景,你怎麼不滾遠點呢?”
“靠,有你這樣子對兄弟的嘛,典型重色輕友的家伙。”
我接過他手中的飯盆,正想反駁他,不經意間視線迎上一束定定的目光,從三四丈外冷冷地射了過來,它的主人,白玉蘭花般的臉龐,彎彎的眼睛,尖下巴……那麼精致的一張臉,散發著迫人的氣息,令我一剎那呆若木雞。她嘴角微微的一撇,是不屑或是微笑,我無法得知,幾個攢動的人頭立刻阻在我與她的視線之間。當人頭散開,原處已沒有了她。
“你怎麼了?”姜培推我,滿臉狐疑地順著我的視線張望。我悚然一驚,只覺得口乾舌燥,無從言起。“哥們兒,剛才看到鬼了嗎?”
“不是……”我遲疑不定,葉淺翠明明從我後面離開的,不可能又繞了一圈回到前面,那麼這個與她一模一樣的人是誰呢?退一步講是前面那人是她,那麼她繞了一圈回到前面,意欲何為呢?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是男人別吞吞吐吐。”姜培不耐煩地瞪著我。
我已經恢復了鎮定,推推他,說:“走吧,找個位子坐下,邊吃邊說。”我沒有提剛才看到另一個葉淺翠的事情,但說到導師的案件和段瑜,說到了段瑜殺死女友並煮熟吃掉。“聽起來跟葉淺翠說的一模一樣。”末了,我特別補上一句。
姜培停下筷子,臉色少有的正經凝重,說:“哥們兒,有些話我已在肚子里憋了半個月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說了。”改在往日,我早嚷嚷了,說說,兄弟之間還藏什麼話。但今天他的表情如此凝重,一反常態,我心里有些發憷,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
“我直說吧,這個叫葉淺翠的小姑娘有點問題。”他指了指腦袋,意思是腦袋有點問題。
我怫然不悅,臉色沉了下來。姜培恍若未見,繼續說:“我知道你對她有意思,所以一直忍著。可是你仔細想一下,她說的經歷,可信的成分有多少呢?而且她的神態舉止,給人一種恍惚不定的感覺,她的眼睛,特別是她的眼睛……”
我忍不住打斷他:“行了,你跟她才不過見兩次面,說的話還沒超過五句,這麼快下結論,太草率了吧?”
“我是跟她不熟,不過有人跟她熟呀。”
我心中一動,追問:“誰?”
“戴磊,葉淺翠的高中同班同學。”
“你怎麼跟他認識的?他說了什麼?”我的心莫名地緊張。
“哥們兒,那天葉淺翠離開辦公室,你跟丟了魂一樣。咱們做兄弟的,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我第二天就去幫你打聽,這小姑娘是哪個系哪個班的?”姜培頓了頓,“結果巧的不得了,我同寢室的那家伙跟葉淺翠是同鄉,而且跟戴磊打小就認識,關系挺鐵的。”
“原來你早就知道她的情況了。”我的心也開始往下沉了。依姜培大大咧咧的性格,如果不是葉淺翠的情況有不妥的地方,早就會一五一十告訴我了。
姜培點點頭,說:“其他的話不多說了,葉淺翠有個姑姑,是個精神病患者,二十來歲才發病的,是癔症。”癔症,它的別名叫歇斯底里,是由明顯精神因素、暗示或自我暗示所導致的精神障礙。多於青壯年期發病,起病突然,尤多見於女性,而且跟遺傳因素相關,一級親屬的發生率高達五分之一概率。心理動力學派根據壓抑原理,認為此症發病的機理在於超我不完全成功壓抑的願望,採取偽裝形式,通過“轉換”或轉化為症狀。這是我與姜培的學業內容之一,我們當然清楚。
“你記不記得分離性癔症的一個主要精神症狀:朦朧狀態?得了癔症的人,有時會出現雙重人格或鬼神附體,可有明顯生動的幻視、幻覺,情感豐富而逼真。而且事後可以完全記憶。我覺得葉淺翠的經曆就是……”
“不,不,不可能。”我無法接受姜培的說法,激動地打斷了他。“如果是癔症,那麼段瑜的殺人事件怎麼解釋?”
“哥們兒,你先別激動。段瑜那案子肯定當時很轟動,極有可能葉淺翠聽說過此類事情,因為印象深刻,發病時就在腦海里將這事重演了一遍。”姜培說的話不無道理,在心理學病史上有過這類的案例。
我的心沉向無底的深淵,略作思考,我霍地站了起來:“我現在去弄清楚段瑜殺人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走得飛快,對姜培急促的呼喚不理不睬,內心有個聲音在大聲地叫嚷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葉淺翠絕對不會是癔症潛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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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七章(3)
一路小跑沖到導師辦公室,我吃了一個閉門羹,導師去吃飯了。我拖著酸痛的小腿去了向日葵辦公室,清涼潮濕的空氣令我精神一振。我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慢慢地吐氣,整理著一團亂麻的思緒。我看到了與葉淺翠一模一樣的人,那驕傲冷淡的神色,與原先的葉淺翠細致溫婉大相徑庭,難道她真的是癔症患者,出現了人格分裂?
我不停地回想著一切,忽然,一個名字跳了出來:張德方!我怎麼一直將他疏忽了,如果沒有估錯,他被稱為著名腦科專家,在中國醫學史上應該有著一席之位,最不濟也會留下名字。
我拿起研究生證件,跑到了醫學院所屬的圖書館。非常容易地就找到了關於他的文檔:“張德方,1901年出生於中國?菖省?菖縣平涼鎮。平涼!原來他是平涼人。我心中一動,繼續往下看:自幼聰穎好學,1922年遠赴美國就讀於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取得腦顱學碩士學位和神經學博士學位。畢業後進入阿爾克邁翁實驗室,在實驗神經生理學領域取得輝煌的成績。1939年春攜帶家眷返回中國,創立德方實驗室,兼任國立上海醫學院(也就是現在上海醫科大學前身)神經學教授。1942年張德方教授對日本侵略者在中國民眾身上使用神經毒氣,提出強烈的譴責,而成了日本侵略者的眼中釘,數次遭遇暗殺,於1942年年末失蹤。他的弟子兼助手徐振華,是國際上當代最著名的神經學專家。”
原來他是徐振華的老師呀,我喃喃自語。徐振華這個名字太響亮了,不僅對我,對本校大多數人都一樣,除了因為他在神經學上取得的成績十分顯著,還有一個原因,他是本校醫學院現任院長徐宏的父親。
既然張德方是平涼人,那麼他在平涼鎮應該有棟祖宅,重霧緊鎖的那棟房子是否就是呢?那麼張盈是他的後代吧?我合上檔案,細細思索,這是一條線索,也許能發現葉淺翠那詭異經歷的真偽。腦海中電石火光般閃過另一個念頭,在葉淺翠敘述的最後,曾提到有一節基礎課,見到了一位像張盈的老師,說過一句別有深意的話。她會是另一條線索嗎?
我離開圖書館,去找魏烈。他正在寢室里睡午覺,被我吵醒,很不樂意的樣子,告訴我那門課是高等數學,那老師的名字叫張逸文。並不叫張盈?我的腦中咯吱一聲,好像串著思緒的鏈子出現了斷紋。
“平涼是不是真的景色很美呀?”我向魏烈道過謝,轉身要走時,他叫住我。
我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就離開了。走出老遠,我忽然頭腦一清,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古語說的醍醐灌頂。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我從來沒有去過平涼,為什麼當魏烈問是否景色優美時,我會毫不猶豫地肯定地點了點頭,而且在我的腦海里會優雅地滑過一些影像:青山蒼翠欲滴,雕龍刻鳳的古宅大院,爬著青苔的青石板路,蹲在門口的石頭小獸,華麗朱門,門里的歡歌笑語,還有層出不窮的霧飄在身後……這一切都是葉淺翠給予我的,印象之深刻,就好像我曾經去過一般。
這在心理學上被稱為暗示,也就是我接受了葉淺翠的暗示,我皺著眉頭想了想,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恰在這時,手機響了,是導師找我,叫我去辦公室。
他已經看完警方的資料了,眉頭緊緊地鎖著,房間里煙霧繚繞。我嗆著了,強忍住咳嗽的沖動,眼淚卻無法控制,流出來掛在眼角。我用手悄悄抹掉,聽導師說話:“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小陸,你要仔細看一遍,並且要研究一下,這一次的案件,跟往常的都不一樣。”
我連忙點頭,鄭重地接過那沓資料。資料看起來很厚,但並沒有多重,文件袋上那個火紅的密字一直烙到我的心里。我拿著它,一溜小跑回到了宿舍,將門鎖死,電話線拔掉,手機關機。現在,四周一片安靜,我的心怦怦大跳,因為緊張而顫抖的手指,費力地解開了文件袋,抽出資料。A4白紙上螞蟻般的黑字,統統爬到了眼前。
嫌疑犯:段瑜
被害人:白鈴
時間:2003年7月13日
等等,不對勁,現在是2004年秋天,而葉淺翠告訴我,她的奇怪經曆發生在今年的暑假,大概是7月份。段瑜已於2003年7月13日案發入獄,絕不可能再在2004年7月到平涼旅游。那麼葉淺翠在重霧凶宅里碰到的段瑜又是哪一位呢?
難道她真的是癔症發作,產生幻視幻覺?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就被我強行掐滅了。我繼續往下看資料,一頁一頁,兩眼一眨不眨,唯恐漏過一字。這份資料包括嫌疑犯口供、證人口供、被害人家屬口供、審訊記錄、精神病專家對段瑜做出的精神鑒定,很詳細,也很囉唆。
2003年7月10日,段瑜與女友白鈴一起去平涼旅游。根據段瑜的交代,他們當時玩得很開心。7月12日,兩人去爬附近的蓮花山,下山時起大霧迷路了。兩人發現了一幢房子,朱紅的木門,殷切的主人,可口的飯菜,他還特別提到了一味紅燒肉,十分可口,還提到開飯時,客廳的鐘表敲了一下,正好是七點(截止到這里與葉淺翠敘述大致相同)。吃完飯,主人安排了房間,他與白鈴各一間,兩人白天爬山累著了,所以早早歇息了。結果他一覺醒來,居然在山腳下亂草堆里,自己渾身疼痛,而白鈴不在身邊。他四周尋找,都沒有看到白鈴,但是警察出現了。段瑜的口供到此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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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5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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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七章(4)
證人是當地的一個山民,七十來歲的老人家,他就住在蓮花山山腳。半夜里醒來見樹林里有火光,深怕那些旅游的人不小心,放火燒了山林,就起身想要去提醒一下。誰知到了林子里,居然看到有個年輕人手里拿著一個烤得金黃的人頭在啃,當即嚇得暈了過去。第二天醒來,那年輕人已經不在樹林里了,火堆、人頭也全沒了,他報了案。
警方根據證人的敘述,從段瑜胃里取出了未消化的肉,經過DNA鑒定,證明是白鈴的,正式逮捕了段瑜。可是經過大大小小的審訊,對於7月12日晚上八點到7月13日早上八點,這十二個小時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段瑜就是搖頭不知。而警方也沒有找到段瑜說的那幢朱門的古宅。最為重要的一點,警方始終沒有找到白鈴,她就此消失了,沒有任何痕跡,不管是黃金烤豬頭,還是無限委屈地浮在水缸里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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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八章(1)
去見段瑜那天,是個雨天,雨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沒了。市區通往監獄的路坑洼不平,車子不停地做神經質的顛簸運動,也不知是否有零件被震鬆了,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直抵我的肺腑深處。
雨汽迷漫,手指無論觸及何處,都有一種黏糊糊的不潔感覺。陪同我們一起去的是名叫蘇桐的警官,據說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一路上,他只是抽煙,只字未提案子與段瑜,也許是他覺得這種天氣,不適宜討論一些不愉快的事。也許是他怕他定型的思路妨礙了我們對段瑜的正確判斷。不管怎麼說,這個長著絡腮鬍子的大個子男人,天生有一種嚴肅、能幹的外表,看起來就是幹警察的料。
我們先到會客室的,獄警送上溫熱的茶,不見得是什麼好茶,但茶香沖淡了潮濕陰熱,令人精神一振。然後段瑜被帶進來了。
他是低著頭進門的,我目不轉睛也沒有看清楚他的相貌,但那青青的光頭,在暗淡的光線下分外地触目驚心。獄警去了他的手銬,然後帶上門出去了。房間里現在只剩下我、導師與他了,沒有警察在場。這是導師一貫的要求,他見的是病人並不是囚犯。
“段瑜,過來坐。”導師手指著面前的沙發呼喚他的名字,自然的就像叫自己的學生。
段瑜抬起頭,一臉的錯愕,看清楚導師是個陌生人,錯愕更盛。但他還是走過來了,起初的腳步有些遲疑,是小步,然後變成了大步,三步內走到沙發邊,毅然地坐下。我與導師相視一眼,他的舉動顯示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完整的清明。
現在,這位殺死親愛女友,並煮熟吃掉的嫌疑犯赫然在我面前。他的臉瘦削而蒼白,看來是監獄生活的結果。目光十分平靜,並不回避我們的視線,相反,他打量著我們,眸子里透出一股專注的神色。如果蓄上頭髮,如果脫掉囚衣,他也就是大街上隨手一抓一大把的青年人。
半晌,他的嘴角微微一撇,不屑地說:“你們又是什麼精神病專家吧?”他毫不掩飾內心的疲倦、厭惡。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在那份警方的資料里有著十幾份精神鑒定報告,可想而知這位年輕人在一年里“接見”過多少位專家。不過他對我們有明顯的排斥心理,這不是好事情。
“放鬆點,年輕人,只是聊天。”導師試圖打消他的排斥心理,“下著雨的天氣,喝喝茶,聊聊天不好嗎?”
“不好。這樣的聊天,一點也不愉快。”段瑜的表情忽然變得暴戾,語氣也變得急躁,“我不記得了,就是不記得。”無論是誰,要重復那噩夢,都不是件開心的事。
房間里三人都不說話,段瑜呼哧呼哧的呼吸,嘴角扯出一個暴戾的弧度。不知道為何,我對他油然生起了同情心。“平涼的風景很迷人吧?”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這麼一句話,“特別是蓮花山。”
段瑜詫異地看著我,然後臉色漸漸地變了,青中泛著鐵灰色。他開始翻白眼,雙手彎曲成爪,艱難地捧著自己的腦袋,嗷嗷嗷地叫著,叫聲凄厲,慘不忍聽。
我與導師面面相覷。馬上有獄警沖了進來,從懷里掏出藥瓶,手忙腳亂地倒出幾粒葯丸,納入段瑜口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倒在沙發上。蘇桐警官站在門口,沖導師招了招手,示意有話要說。
導師出去後,獄警也出去了,房門虛掩上了。我冷眼看著面前沙發上躺著的段瑜,他用手掩著臉看不清楚表情,胸膛頻繁地起伏著。
“裝得挺像的嘛。”空氣隨著我這句話凝住了,段瑜急促的呼吸聲也停止了。他慢慢地拿開掩著臉的手,臉上的笑容扭扭彎彎的。
他瞥我一眼,說:“你在說我嗎?”
“這里還有其他人嗎?”我冷冷地反問。他不回答,只是盯著我看,眼神古怪。窗外的天色更差了,黑黑的雲層堆得很厚,周圍的光線暗下來,段瑜的眼睛特別地明亮。
“你認識一個叫葉淺翠的女孩子嗎?”
“誰?葉淺翠?”段瑜略作思索,然後搖頭,“不認識,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沒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大為震駭,居然無語了。一聲霹雷響徹天地,震得我渾身一抖,不由自主地偏頭看著窗外,大雨傾盆而下,嘩啦嘩啦震耳欲聾。
段瑜依舊躺著,眼睛余光斜睨著我,估摸著在掂量我的分量,在猜測我的居心。不過,看來他一無所獲,所以他的神色慢慢地變得迷惑。“你是誰?你是那個人的助手吧。”
他是個聰明的人,看出我如此年輕,肯定不是所謂的精神病專家之流。我對他的問題避而不談,因為我是誰根本不重要。我思索片刻,回想起葉淺翠的經歷中他們初見面的一節,當下毫不猶豫地學著白鈴說:“左看右看,你哪有美玉的樣子呀?分明是一塊爛木頭。”
當然,我是學不了白鈴的語氣,但是足夠讓段瑜倒抽一口氣,像彈簧一樣從沙發上彈起。他的嘴唇顫抖不已,“你,你怎麼會……”
我繼續往下說:“霧濃得像粥一樣,橘黃色的門燈靜靜地照著華麗的朱紅大門,那個叫秋姨的老嫗為你們開了門……”
段瑜的臉色越發地白了,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你究竟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些?難道,難道你也到過那個房子?”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眸子里現出希望的神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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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八章(2)
我避而不答,繼續往下說:“那幢古老典雅的宅子,有一種力量,能叫人漸漸地失去理智,變得瘋狂。”
“哦,天哪,是它,是它。白鈴,我的白鈴。”段瑜捧著腦袋,語無倫次。這一次他並不是裝的,他提到白鈴時,目光中那種泫然欲泣的神色,叫我的心跟著抽緊。“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當我醒來,有人告訴我吃了白鈴,多麼可笑的事!我愛她,我要跟她結婚,我們要永遠地生活在一起。我怎麼可能會吃了她呢?白鈴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對嗎?”
他猛地抬起頭,瞪著我,目光赤紅。“你怎麼會說白鈴的口頭禪?你見過她,是不是?你一定見過她,快告訴我她在哪里?”他的聲音越說越響。我瞟了一眼虛掩的門,對他使了一個眼色,也不知道出於何種居心,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歇斯底里是扮出來的。
“有一個女孩,她今年夏天去平涼旅游,她說看到你們了,還跟你們說過話。”我壓低聲音。
段瑜露出懷疑的神色,“今年,怎麼可能!”隨即他又說,“她見到白鈴,那說明白鈴還活著是不是?”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是否該跟他說出真相。他瞪大眼睛盯著我:“求求你快告訴我,白鈴她還活著是不是?”
“她看到你殺了白鈴,並將她的腦袋烤熟。”
段瑜足足怔了半分鐘,然後尖叫:“胡說,你胡說,你們全在胡說,你們全在誣陷我,你們全是渾蛋,你們這幫王八蛋……”他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的警察,哐啷一聲,門被推開,大家全擁了進來。
看到狀若癲狂的段瑜,蘇桐警官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示意獄警將段瑜帶了下去。片刻房間里只剩下我、導師與蘇桐警官三人了。蘇警官瞟了我一眼,說:“羅教授,我看段瑜目前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要不改天吧?”
導師不卑不亢地說:“蘇警官,我們是來對他進行精神鑒定,要是他始終情緒穩定,還怎麼鑒定呀?”
“這個嘛,呵呵,羅教授說的有道理,我看等他休息一下再問吧。”他看著我,“這位小陸同志是你的學生吧,嗯,年輕氣盛呀,得向你導師好好學習一下呀。我去看看段瑜好些沒有。”他說完,徑直出房了。
我琢磨著他的話別有用意,正想問導師,導師使了個眼色,我識趣地閉上了嘴巴。過一會兒段瑜又被帶進房里,徑直在沙發上坐下,耷拉著腦袋。
談話繼續,乏善可陳。我履行了打字員的職責,一聲不吭。而段瑜繼續扮演著典型的反應性精神病患者,他演得很好,我相信他接受過專業人士的指點。他家有錢有權,足夠令一些唯利是圖的專業人士為其賣命。導師的神情冷峻而嚴肅,越到後來越是如此。
離開監獄時,雨還在下,滿路泥泞,車子不停地晃動。蘇桐警官出乎意料地變得愛講話了,跟我們說著破案過程中的趣事。不過我與導師興致全無。
回到學校已到晚上八點多了,我跟著導師回到他的辦公室,他開始一直在抽煙,眉頭緊鎖,若有所思。我有些不安,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因為他是專業人士中的專業人士。忽然,他掐滅煙,像是下定了決心,對我說:“小陸,這事情你怎麼看?”
“他看起來,有著反應性精神病的初兆,還有一些癔症的症狀,具體還需要更深入的觀察。”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我說了謊。
導師搖頭不已,說:“小陸,你的觀察力還不行呀。這小子一直在裝,裝的是挺像的,蒙蒙一般人還可以。”
我心里大為欽佩,導師就是導師,不愧是心理學界的領袖人物。導師繼續說:“直接出報告吧,由你來寫。”
“可是……”我猶豫不定,“7月12日晚上八點至13日早上八點,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段瑜似乎真的不知道。”我看過以前的精神鑒定報告,曾有幾位專家給段瑜實施過催眠,試圖喚醒他的記憶,不過結果都是失敗。每一次催眠,段瑜說到7月12日晚上八點他睡下後,然後就直接跳到了13日早晨。
“嗯。”導師也露出沉思之色,“是的,這確實是個疑處,匪夷所思。不過那問題屬於警察的工作範疇,我們要確定的只是他的精神狀態,他十分正常。”我知道導師的結論一下,等於給段瑜打了個大大的叉叉。不過導師今天的表現大異於平常,事實上他的好奇心非常重,沒有理由碰到一個疑處,而不去試圖想清楚想透徹的。似乎,他對段瑜有一種反感。
隨後導師告訴我一件事,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反感段瑜。原來段瑜第一次假裝發病時,蘇警官叫了導師出去,居然長篇累牘地告訴導師段瑜的背景。言下之意,無非是要求導師自己心頭放杆秤,手下留情。導師平生疾惡如仇,看不慣濫用特權。何況段瑜又扮假扮痴,他自然深惡痛絕。
“不過,如果白鈴真的是段瑜殺的,就算他為了逃避,將自己這段時間的記憶封錮,在催眠的狀態下,也應該會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導師又點了一支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除非……那段記憶不屬於他。”
“怎麼可能?”導師搖頭,然後他忽然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目光變得嚴厲,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小陸,你已走上了歧途。要想成為一個杰出的心理學家,必須要堅持無神論。我寧願相信人不是他殺的,也不願意你冒出這種奇怪的論調。”他一直視我為得意弟子,待我極好,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同我說過話。我連忙點頭,額頭冒出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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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八章(3)
“好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他擺擺手,我如獲大赦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外面的雨停了,但起了霧,非常大的霧,往日熟悉的校園一下子變得詭異而迷離。想起葉淺翠的描述,那天她碰到霧應該比今天的霧更大。我在霧中慢步而行,希望這霧將我帶到有著一扇華麗朱門的古宅、陰沉的老嫗、蒼白的女主人……
因為剛下過雨校區里的行人並不多,霧又大,我走得很慢,扑面的霧氣讓我有種說不出的迷離感覺。迎面驀然現出一個人影,穿著白色的衣服,婀娜多姿,似曾相識。我的心一陣狂跳,不由自主地迎著她走去。她頓住腳步,揚起眉毛瞪我一眼,白玉蘭一般的臉龐有著掩飾不住的陰霾。
我被她的神色嚇得腳下一滯,一念間她忽然加快腳步,從我身邊穿過。待我回過頭後,她已沒入重霧里,只剩一個模糊的背影。我怔在原地,想不明白為什麼葉淺翠看到我有這樣的神色?幾天前,我們才在飯堂里言笑甚歡,怎麼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霧很大,她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回過神來,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追了上去。在疊疊夜霧中追蹤他人,最大的好處就是霧大,不容易被發覺,最大的壞處也是霧大,很容易追失。可是葉淺翠一直在我前面視野範圍內隱沒著,有幾次當我以為失去她的蹤跡之時,頓足張望,一定睛她的身影又會出現在前面。
她好像有目的地引導我前進,就像扯木偶的線,而我則成了那個木偶。我一直留意四周的景物,雖然因為大霧而不甚明晰,但還在學校里,所以我放心大膽地跟著她。穿過一棟棟的教學樓,路漸漸地冷清了,路燈暈黃虛飄。我認得這是去小松林的路,心中開始發毛了。幾乎所有的大學都有亂怪力神的傳說,比如說神祕的台階、哭泣的宿舍、蠱惑人心的深潭,諸如此類,不一而全。我們學校最玄乎的便是這小松林,這本是一個情侶幽會的好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有一對情侶幽會時被人捅了二十八刀,從此林子里便不得安寧。總是有著尖刀捅穿肉體發出的噗噗聲響,而且隱約還有聲音在數數:1,2,3……久而久之,小松林便成了邪地,少有人跡,松樹倒是越長越茂盛,鬱鬱蔥蔥地遮天蔽日。
有關小松林的邪聞,經由每屆學生的口流傳下來。記得我剛進校門時,同寢室的學長就一本正經地告誡我:記住,這是真的,千萬千萬不要去小松林。這幾年我忙於學業,早將這碼子事情忘得一干二凈,此刻卻驀然地浮上腦海,甚至連當時學長的表情都宛然眼前:嚴肅,凝重……
小松林赫然已在眼前,黑黢黢的一片,路燈的光暈被夜霧緊緊地拘住。想起舊聞,我的腳步略有遲疑,可葉淺翠已經進了小松林了。事後我細想,其實我並沒有看到她確確實實地進入林子,只因為當時我耽於舊聞,心有所悸,稍稍走神,一定睛不見了她的身影,想當然地認為她進了林子。
我一咬牙,幾乎是懷著壯士斷腕的決心,也鉆進了林子。黑,是第一感覺。一會兒,目光適應了黑暗,已看不到葉淺翠的身影。林子里傳來了一種奇怪的吱吱聲,像老鼠在叫。我循聲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因為下過大雨,地面十分潮濕,稀泥和著松針成了天然的地毯,腳踩在上面毫無聲息。
沒有多久,或者說沒走幾步,我看到了前面有個人影蹲在地上,穿著白色的衣服,全神貫注地看著地面。之所以說全神貫注,完全是從她當時一動不動的背影判斷出來的。她有一頭黑黑的長髮,是我熟悉的那種,是葉淺翠留著的髮型。但是我還是不敢肯定是葉淺翠,潛意識里我也不希望是她,在黑暗的松林里,她蹲在地上,即便什麼事都沒幹,也足夠詭異了。何況她還發出吱吱吱的聲音。清晰、尖銳,像刮鍋的聲音,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繼續悄悄地走近,想看清楚她在幹嗎?一步一步,我看到了白色的小腦袋……老鼠,生著赤紅眼睛的白色老鼠,像人一樣地後腳直立,排成一列整齊的長隊。
“啊……”沉悶而駭然的叫聲,從我喉嚨里沖出來。與此同時,蹲在地上那人猛地回過頭來,一對紅色的眼睛爆出邪異的光芒瞪著我。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眼前忽然一黑,不,並不是我暈倒了。而是眼前的人影和白色老鼠消失了,只有一團黑氣,蠢蠢欲動地浮在前面,變幻不定。那麼黑,應該是看不到的,可是當時我全身的毛孔感覺到這團黑霧的寒氣,變幻不定,甚至還能聽到它隱約的咆哮聲。那奇怪的吱吱聲依然在響,頻率與節奏都比方才要快,聽起來像是笑聲,老鼠的笑聲。
我連退了幾步,黑霧也跟著進了幾步,跳躍歡騰。腳趾一陣劇痛,我一低頭,只見一只白色的老鼠趴在我的鞋子上,仰著頭沖我齜牙尖笑著,更多的老鼠從四面八方擁過來。再也無法忍耐這種駭異,我大叫一聲,轉身飛快地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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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5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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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九章(1)
一路狂奔,直到教學區我才停下腳步,彎下腰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地喘著粗氣。這邊的霧已淡了許多,路上往來的同學驚異地看著我。我拖著腳步走到路旁邊的石椅上坐下,胸脯還在急促地起伏,兩腿也在微微發顫。高大森嚴的教學樓寥落地開著幾盞燈,昏黃色的燈光從高處灑落,只照著半空。路旁的一柱路燈將我的影子拉長,落在石泥路上,供來往的同學踩來踩去。
不知何處飄來零星笑語,讓我的心頭大暢,有種回到人世的感覺。我艱難地做著吞咽的動作,乾燥的喉嚨像是刀片在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一定是眼花了。老鼠怎麼能像人一樣地直立後肢呢?蹲在地上的白衣服女子是誰?方才我看到那雙赤紅欲滴的眼睛,過於震駭,完全沒有留意她的長相。而且在極短的時間內,忽然浮起了黑霧,擋住了我的視線。
坐了良久,我緩過勁來,那種渾身虛脫的感覺才淡卻。夜將深,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霧也漸漸消了。我坐在石椅邊時,一直留意小松林的方向,那個白衣服的人始終沒有出來。當然小松林通往校園其他地方的路不止一條,也許她從其他路回校區了。她究竟是誰呢?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再回到小松林看一下,我不是沒有起過這個念頭,但心有餘悸,念頭剛起我的小腿肚子就抽筋。這種自然的心理反應,我也無可奈何。
慢慢地往宿舍走去,經過女生宿舍群時,我忽地心中一動。雖然葉淺翠並沒有告訴我她的寢室號,不過那次與魏烈聚餐時聽他提過,雖然只有一次,但當時就像烙鐵一下印在心頭了。我猶豫半天,磨蹭著走到7號女生宿舍樓下,我從樓下的電話亭撥通了葉淺翠宿舍里的電話,捏著鼻子問:“請問葉淺翠在嗎?”
“翠翠,是找你的。”接電話的姑娘聲音很脆。
“啊?這個時候,誰會找我呀?”葉淺翠的聲音隔了些距離傳來,有些虛飄,不過聽得出來她很驚訝。
“是男的,說不定是你的……”接電話的姑娘哧哧地笑著,跟著屋子里的其他女生也發出同樣的笑聲。
“去你的,別胡說八道。”葉淺翠發嗔的聲音也十分動聽。我拿著話筒微微發痴。
電話筒那邊響起了拖鞋的聲音,然后葉淺翠婉轉的聲音響起:“嗨,哪一位找我呀?”我一下子怔住了,實在想不起找她的理由,可是又捨不得掛斷電話。
她半天聽不到回應,也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輕聲地說:“喂?”我依然不吭聲。葉淺翠說:“真是奇怪,小蓉,電話怎麼沒了?”
那名叫小蓉的女生說:“怎麼會呀?剛才……”沒有聽清楚她的話,吧嗒一聲話筒掛上了。我戀戀不捨地放下話筒,靠著電話亭的側壁微微發呆。過了一會兒,我又撥了葉淺翠宿舍的電話。
這一次是葉淺翠接的。
“我是陸林,在你宿舍樓下,你能下來一趟嗎?”
她聽到我報上名字後,微微吃了一驚,猶疑片刻,說:“好,等我五分鐘。”五分鐘後,她下來了,面容平靜,白玉蘭的臉龐一雙深黑色的眸子,眼神里含著夢幻般的柔和,“這麼晚,你找我有事嗎?”
我看著她身上的粉藍線衣,暗暗噓了一口氣。“沒,沒,沒什麼事。”
“沒什麼事?”葉淺翠迷惑地看著我。我與她雖然相識,但在深夜里到宿舍找她,是比較突兀的事。
“不,不,有事。”
葉淺翠微微蹙眉:“有事,還是沒事?”
“怎麼說好呢?”我仰頭看遠處的天空,霧早散了,天地充塞著大雨後的清新味道,近樹隨風搖晃,偶爾會掉下幾滴水。“是有事……”我尋思著要將段瑜的事情告訴她,然而說出口卻變成了,“剛才起了好大的霧。”
“哦。”她依然一臉迷惑。
“對了,你知道小松林嗎?”
“小松林?是不是學校東隅那片松樹林呀?”
“是的。”
葉淺翠露出怯意:“你好奇怪呀,好端端說起小松林,那個地方白天看起來都陰森森的,而且隔壁寢室的學長還告訴我們,那里有些不乾凈的東西。”她眨著眼睛,目光里露出研究的神色,“你真的好奇怪呀。”
我想任誰見到我這個樣子,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對不起,發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好。”
葉淺翠面容一肅:“發生什麼事?跟我有關嗎?”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不把段瑜的事情告訴她。“不,現在還不能肯定跟你有關,也許會跟你有關。唉,我也沒搞明白。”
葉淺翠露出好奇神色,“是什麼事?肯定跟我有關吧,否則你怎麼會這麼晚來找我呢?”她可真是冰雪聰明呀,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搭腔。她神色凝重地請求我:“請你告訴我吧,是不是跟我暑假里的古怪遭遇有關呢?”
“不,不是,明天再說好嗎?今天太晚了,熄燈時間到了。”我看到宿舍的燈次第熄了。
“可是,這樣子我會失眠的。”
“那事情一點也不嚴重,你放心好了,明天你來我向日葵辦公室,我說給你吧。”聽了我這句話,她臉色稍霽,微微一笑說:“好吧,明天上午,我沒有課。”
“好,那就明天上午見。”
葉淺翠微微頷首,欲言又止,然後轉身往宿舍里走去。黑色的長髮在風中飄散,猶如黑色的瀑布,也如剛才遇到的黑霧。我輕輕地呸了一聲,為自己最後一個念頭感到十分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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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5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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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九章(2)
我一直目送她完全進入宿舍,然後轉身慢騰騰地往研究生宿舍走去。才走了百米,手機響了。這麼晚誰會找我?我疑惑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藍色的屏幕上閃著一串阿拉伯數字,不是固定電話,也不是手機,看起來是公共電話亭的號碼。我按下接聽鍵,電話里傳來一個粗粗的聲音:“遠離葉淺翠,她很危險。”
電話戛然而止,嘟嘟嘟的掛斷聲單調地重復著。初秋的涼風從我面上滑過,肌膚一陣發緊。是誰?是想告訴我葉淺翠這個人很危險,還是告訴我葉淺翠現在很危險呢?對方說話時是刻意地捏著嗓子,並且普通話很不標準、很生硬。
剎那間,我意識到這個打電話的人可能是某個認識的人,否則他(她)怎麼知道我在跟葉淺翠交往中,否則他(她)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我又意識到這個人可能就在校內,因為還在就學的關系,我與外界的人接觸不多,知道我手機號碼的人屈指可數。一念至此,我忙不迭地四處張望,最近的電話廳離我約有二十米,就在宿舍路旁,可一覽無餘地看到這里。正有個人影急匆匆地遠去,他(她)穿著白色的衣服,距離太遠沒法判斷他(她)的性別。
我快步跑到那個公共電話亭,找出一個硬幣投了進去,撥了自己的手機,果然現在屏幕上的號碼跟方才的一模一樣。我再走出電話亭,四處張望,那個白色的人影早就不見了。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宿舍,和衣躺下,燃了一支又一支的煙,回想著今天晚上毛骨悚然的遭遇、與葉淺翠的談話、神祕的警告電話。冥冥之中,仿佛一只有力的手正將我漸漸地拖進一個沼澤。
醒來後天大亮,看到窗外的艷陽,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有陽光真好,所有的魑魅魍魎都不會存在。導師曾經說過,作為一個臨床心理學從業者,一定要保持自身心理的健康,否則如何去幫助別人?患有心理隱患的人的想法,多數荒誕不經,詭詐、恐怖、離奇、惡心諸樣齊全,當然,要說最古怪的,還是葉淺翠的經歷。
想到今天葉淺翠會來向日葵辦公室,我特意地拾掇了一下自己。從宿舍到向日葵辦公室,這一段長路幾乎是小跑著過來,才用了平常的一半時間。然後坐在辦公室里,滿懷期待和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隔三差五地抬頭看著向日葵花叢前的小路。
感覺已在辦公室坐了一輩子,花叢後終於有個人影閃動,一陣狂喜沖上心頭,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又意識到自己過於輕狂,連忙坐下在面前攤開一本書,眼觀鼻,鼻觀心,努力做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
輕輕地叩門聲響起,我克制著快要泛濫的歡喜抬起頭……葉淺翠站在門口,低眉淺笑,帶著初秋的一抹金色陽光。“來,進來呀。”我招呼。
“看什麼呢?這麼入神。”她走近,探頭看著我面前的書本。我傻笑說:“沒什麼,隨便翻翻。”一低頭,看見書本是倒放的,頓時窘的無地自容。葉淺翠撲哧地笑了,不可自抑,別轉了視線看著窗外。
我趕緊收起書本,指著面前的椅子,說:“呵呵,坐呀。”她款款地坐下,姿勢端莊,顯示出她的良好家教。看到這點,我忽然迫切地想知道她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怎麼能生出如此空靈美麗的女兒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圓睜著眼睛,兩只眼睛像夏日成熟的紫葡萄,一直落到我心田深處。
“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個與你一模一樣的人。”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始終無法坦然地說出段瑜的事情。我心里在害怕,害怕她以前就聽過這個故事。段瑜殺白鈴的案件肯定在平涼是十分轟動的,在一個小地方,這樣子的事情足夠成為百姓口頭幾年的談資了。葉淺翠去平涼旅游,聽到有人提起是正常不過的事,然后她失足跌傷了後腦,開始癔想……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葉淺翠忽地笑了,說:“你看到了與我一模一樣的人,然後是不是聯系到我暑假里的遭遇呀?於是你以為有什麼古怪的事情發生了?”她呵呵笑著,十分歡欣,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葉淺翠收斂笑容,說:“你說的那個人,我知道。她是我的姐姐,我們是雙生子。”
這一回我驚愕了:“啊?原來不是……”葉淺翠自然知道我指的是她經曆中遇到的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笑了笑,說:“也許那真的是幻覺。”她浮起了一個厭倦的表情,說,“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我都不大想起,就當是噩夢吧。”
真的是噩夢嗎?我十分懷疑,想起段瑜,想起昨晚小松林里赤紅眼睛的白老鼠,還有發出老鼠般吱吱叫的白衣女子。段瑜的事情,我本來想著要跟她談談的,可是現在的葉淺翠已擺脫了噩夢,並且意興闌珊地很不願意重提往事,我有什麼理由將她再度拖進去呢?我暗暗鬆了一口氣,才明白自己在逃避,不願意面對葉淺翠可能是癔症潛伏者這樣一個事實。
“我以前並不知道自己有個姐姐,前幾天她才來找我的。”
我一愣,心想怎麼可能自己的親姐姐,而且還是孿生子,以前會不知道呢?她明白我的意思,繼續說:“我很小父母就離婚了,各自帶一個女兒,從不來往,連電話都不通,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個姐姐。而且我有記憶以來,也從未見過父親。”她說是父親而不是親昵的叫爸爸,神情略有悲戚,眼瞼又垂下,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蘊藏了飽滿的眼淚。但是她的不快樂,我清晰地感覺到了,心也微微疼痛了。如此光潔美好的女子,居然出生於一個破碎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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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9-25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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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九章(3)
我大著膽兒伸手按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誠摯地說:“不要難過,人生沒有十全十美的。”
她愕然地抬起頭,青蔥小手在我的手心里微微顫抖,雙頰頃刻染成粉紅。“小時候,我看到別的孩子,父親疼母親愛,羡慕極了,也很難過。現在我長大了,明白了事理,想想他們也許有著不得已的原因吧。”多麼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呀,我的愛慕之心越發地盛了。
房間里有短暫的沉默,然後我問:“你姐姐也在這個學校讀書?”看來那天食堂里見到的那個與葉淺翠一模一樣的人和昨晚霧中遇到的那個酷似葉淺翠的人應該就是她姐姐吧,兩人生的真是相似呀。但是去小松林里的白衣女子是誰呢?難道是葉淺翠的姐姐?想到這點,我不由得額頭滲出汗來。如果真的是她,那葉淺翠的姐姐可是位匪夷所思的人物。
“不是的,她在國外讀書的,回來度假。”
“哦,她是學什麼的?”
葉淺翠略作遲疑,說:“她學的東西很特別,專門研究一些靈異的事情,比如說印度的瑜伽、非洲部落的咒語呀等等類似於X檔案說的東西。”
“真是夠特別的。”我喃喃地說著,心頭突地跳了一下。看來昨天晚上去小松林的白衣女子就是她姐姐了。紅色眼睛的直立老鼠,血色眸子的女人,招之即來的黑霧,這些想必是葉淺翠姐姐從哪學來的巫術吧?一想到昨晚的事情,那對赤紅欲滴的眸子仿佛在朝我眨眼。我趕緊甩甩頭,將昨晚的事情從腦海里拋出。
“見到自小分離的親姐姐,很開心吧?”
葉淺翠沉默片刻,慢悠悠地說:“本來覺得這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情,但是……唉,也許我們分隔太久,也許我們需要時間來適應來熟悉,現在對於我和她,只是有著相同的血脈,有著相同的外表而已。”她苦笑一下,悵然若失。
“慢慢就會好的,血濃於水嘛。”我嘴巴這般說,心頭其實好高興,葉淺翠還是應該跟她姐姐保持距離,什麼非洲部落咒語呀,且不管管用不管用,光聽名字就叫人渾身不爽。
葉淺翠莞爾一笑:“呵,怎麼光說我的事?你也說說呀。”
“啊?”我摸著後腦勺,傻笑著,“說什麼呢?對了,我叫陸林,今年二十四歲,未來的職業夢想是成為一名出色的臨床心理學家。是家里的獨生子,父母都是普通職工……”
“啊。”葉淺翠嗔道,“誰要你說這些呀?”
“那說什麼呢?”我感覺到自己的愚蠢無以復加了。長久以來,我只知道看書、做實驗、寫報告、聽別人傾訴內心的祕密、以專業知識勸解別人,至於跟同年齡的嬌俏女生應該聊什麼,那不是我擅長的。我想起了姜培,要是他在就好了,這家伙是個天生的說話狂,而且每次都說得女孩子咯咯亂笑。
葉淺翠被我的為難表情逗樂了,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地說:“說說你的工作樂事呀,你除了設計迷宮給蜘蛛試驗它的恐怖心理,還有沒有其他類型的實驗呀?”
“你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呀!”我又驚又喜,這可是我的拿手戲哦。心理學是一門實證科學,從心理學元年開始(那一年威廉·馮特在萊比錫大學創立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心理學實驗室)以來就是如此,實驗是當中不可缺少的一個環節。我喋喋不休地說著,如何拿老鼠來做精確到毫秒級的刺激呈現,如何利用小兔子來測試眼睛留意到的時空軌跡……
葉淺翠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地提問,令我咂舌,怎麼也料不到她一個學影像物理學的,在心理學方面也有一定的基礎。她淺笑,饒有興致地說:“自從我在暑假里遇到古怪的事情後,我就開始關注這方面的東西了。最近我看了一本有關記憶的書,提到了錯誤記憶,你覺得我碰到的事情屬不屬於錯誤記憶呀?”
有錯誤記憶這類體驗的人並不少。簡單來說,就是明明各種證據都表明一件事情確實沒有發生過,但是自己就是強烈地感覺到擁有對這一不存在事件的記憶。假如我不是昨天才見的段瑜,我一定大力地支持葉淺翠持這樣的想法,至少可以從噩夢般的遭遇里擺脫出來。姜培沒有說錯,葉淺翠的經歷更類似於癔症中的朦朧狀態,用平常話來說是鬼魂附體,聽覺視覺味覺都非常逼真,就像平常人真實經歷過一樣。
我忽然想起姜培說的葉淺翠姑姑的事情,又想起葉淺翠剛才說她父母離異後從不往來,這兩個說法明顯是相悖的,是誰說了謊呢?想了想,我問:“你有姑姑嗎?”
葉淺翠被我忽然冒出的問題弄得一愣:“姑姑,應該沒有吧?我不太清楚,媽媽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如果葉淺翠自己不知道,作為她同學的戴磊會從什麼渠道知道呢?我微微皺起眉。
“怎麼了?”
“沒什麼。對了,馬上‘十一’了,你有出去游玩的打算嗎?”
提到游玩,葉淺翠變得雀躍了,聲音里也透出些許的歡快。“有呀,我想趁這個假期,將西川市的名勝古跡好好地看看。要不,你先跟我說說那些有趣的地方吧?”
“‘十一’我有空,不如我陪你一起四處逛逛。”
葉淺翠莞爾一笑,半晌才說:“好。”我的心頭一陣狂喜。
整個上午的時光便在我與葉淺翠的喁喁歡語里消磨盡了,當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響起時,我們都吃了一驚,有些驚詫於時間過得如此飛快。葉淺翠禮貌地同我告別,我看著她的背影在向日葵叢里漸行漸遠,頓時心也空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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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九章(4)
陰涼的向日葵辦公室也因為她的離開,越發地冷清了。我縮在椅子里,枕著手肘,回想著她那些可愛的小動作:眨眼睛時睫毛如同扇子,羞紅的臉真叫人想咬一口,莞爾微笑時他人都要融化了……
不知何時,姜培進來了,用筷子輕輕敲打我腦袋,說:“喂,哥們兒,無端端傻笑什麼呀?是不是發花痴呀?”
被打斷綺夢的滋味真差,我推開他的筷子,沒好氣地說:“靠,你才發花痴呢。我的飯呢?”
姜培將飯盒扔到我面前,說:“哎喲,陸爺,你脾氣好大呀。”
我白他一眼,說:“培哥,你也不賴呀。”
“得。”姜培在我對面坐下,抽動著鼻子說,“好香呀。”
“沒追求,就學校這破飯菜香個屁。”我一邊打開飯盒一邊說。
“誰說飯香了呀?我說這屋里好香呀,特別是這張凳子。”姜培戲謔地看著我,“嗨,哥們兒,剛才誰來了呀?”我臉上微哂,悶聲不語。
“是哪個小妞呀?進展如何呀?”
我扔了塊肥肉進嘴巴,吧唧著說:“什麼小妞大妞,多難聽。”
“喲,看來這妞有些分量,能讓我們陸大帥哥動心,都替她說話了。”姜培拿筷子將飯盒敲得梆梆響,“哥們兒,還當不當我是兄弟呀?連我都瞞,沒人性。”
“我瞞你啥了,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
“至少得告訴我哪一個系哪一個班吧?長相如何呀?”
“你不是見過嗎?”
姜培猛然悟到了,臉色一變,說:“靠,你不要告訴我是那個葉淺翠哦?”
我冷冷地脧他一眼,為他對葉淺翠露骨的偏見。“她有什麼不好?”
“她什麼都好,就是這個不好。”姜培用筷子敲著自己的腦袋。
“你胡說什麼!有什麼證據證明她得了癔症?”隱約的怒火在我心頭燃起。我本不是個情感外露的人,慎喜少怒,可是一提起葉淺翠,我的情緒總是那麼容易不受控制,即使對面是多年的老友姜培。
“你忘了她姑姑的事?”
如果姜培不提,這事我還真的忘了。“說到她姑姑,我正想問你呢?葉淺翠從小父母離異,她從小就沒有見過父親方的親戚,她的姑姑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姑姑的事情是戴磊告訴我的,具體我不清楚。”
“好,你告訴我戴磊是哪一系哪一班的,我自己去問他。”
姜培定定地看著我,說:“有必要嗎?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生。”
“當然有。告訴我戴磊的系別班級就是了。”
姜培看著我默然不語。片刻,我恍然大悟:“莫非是你說謊?”
“沒錯,是我編的。因為我不想你跟她交往,盡管我不了解她,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女孩子有很大問題,我不想讓你陷進去。陸林,你還是不要同她交往。”他很少呼我名字,除了覺得談話內容關系重大時。
“好笑!你又不是我,憑什麼來替我做這樣的判斷!”我十分生氣,聲音很大,姜培驚詫地睜圓了眼睛。他不再說話了,平日的嬉皮笑臉蕩然無存,臉色出奇的平靜、慎重,看著我的目光漸漸地變得復雜。
空氣里有著微弱的嘶嘶聲響個不停,仿佛是裂帛聲。我與他之間雖然隔著桌子而坐,感覺上中間忽然空了許多。隔了一會兒,他拿起飯盒,一聲不吭地走了。
我懊悔地垂下了頭,可能有些話已傷到他了,傷及我們多年的情誼。聽到他遠去的腳步聲,心頭泛起強烈的沖動,想要沖上去攬住他的肩,男人之間哈哈幾聲,小爭吵就會煙消雲散。但是我終究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腳步聲徹底地消失。向日葵辦公室還沒有從剛才的爭吵里恢復過來,空氣里有種奇妙的不和諧的感覺,讓我處在這個空間里渾身不自在。
後來手機響了,是導師辦公室的電話。“小陸,你過來一趟,到我的辦公室,快點。”
導師最後兩個字“快點”讓我意識到有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我放下飯盒,近乎一路小跑沖到導師辦公室。辦公室里有兩位客人,一男一女,全是中年人,衣著貴氣,氣質雍容。我沖他們微微頷首,然後迷惑地看著導師。
導師指著那兩人說:“這兩位是段瑜的父母,他們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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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念第十章(1)
從昨天見過段瑜,不過才區區十來個小時,這家伙就已經通知了父母,而他的父母也從異地趕了過來。我揣度著他們此行的目的,不安地在沙發上坐下。
段先生,跟段瑜長的頗為相像,不過沉穩幹練,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商海波譎職場風雲中的長袖擅舞者。打過招呼後,段先生直接說:“小陸,我們想請你幫個忙。”省卻了冗長的寒暄,開門見山談話方式彰顯了他務實銳進的性格特征。他的聲音低沉而不容置疑。
“段先生不必客氣,有事盡管直說。”
“昨天你跟小兒說起,有個姑娘也曾經進了那個宅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沖著葉淺翠來的。強烈地不安撞擊著我的胸膛,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剎那間那種不祥的感覺扼住了我的脖子。我一時沉吟不決。性子甚急的導師說:“小陸,剛才段先生已經跟我說過你昨天跟段瑜說的話,這姑娘是誰,現在在哪里?”他看著我的眼神有責怪的味道,畢竟我是他弟子,卻沒有對他坦白。
段太太也開口了:“小陸,我兒子是絕對不會殺人,更不會殺白鈴。他跟白鈴的感情一直很好,都要準備結婚的。”段太太看起來有些憔悴,不難想象獨生愛子困在牢里,生命堪憂,身為母親的她是如何的擔驚受怕。
“她就在這個學校。不過事情很古怪,她是今年去平涼旅游時遇到霧,然後入了宅子。跟段瑜去平涼整整相隔了一年多。”此語一出,三個人全呆了,面面相覷。良久,段先生說:“小陸,你帶我們見見這位姑娘吧。”
我猶豫片刻,說:“恐怕不是太方便,這位姑娘目前的精神狀態可能存在一些問題。”
“什麼意思?”
“這位姑娘在平涼旅游時失足摔傷了後腦。她可能之前聽說過段瑜的案件,因為印象深刻,摔傷後腦產生幻視幻聽。這種可能性非常大,也比較合理。”
段先生嘆了口氣,摸著自己的額頭。段太太眉宇的愁苦更盛了,本來坐的筆直的身子也萎了。她喃喃地說:“合理,合理,這門子事情就沒有合理的。要說合理,我的小瑜怎麼可能會殺白鈴呢?”
“等等。”段先生忽然抬起頭來,“如果她是幻覺,那怎麼會說白鈴的口頭禪呢?”旁邊的段太太也連聲附和:“對呀,對呀,小瑜說你會白鈴的口頭禪。”
段先生的這句話就像一個原子彈在我腦海里炸開了,我怎麼忽略了這個細節呢?再逼真的幻視幻聽,也不可能幻想出一個素昩平生的人說話的口氣與習慣用語。那麼葉淺翠的經歷難道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又意味著什麼呢?我怔住了,腦海思緒有如亂麻。
“不管怎麼不合理,那姑娘會不會真的看到了小瑜和白鈴呢?你們知道世界上有些奇怪的地方,由於特殊的地理構造,就像天然的攝像機,可以將當時發生的事情影像下來的。會不會小瑜進入的宅子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呢?”
我甩甩頭,將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思緒全掐滅,看著段先生期盼的眼神,我期期艾艾地說:“可是……如果她說的經歷是真實發生的話,那她確實看到段瑜殺了白鈴,並且烤熟了腦袋。”此語一出,三個人又呆了。段太太臉頰肌肉輕微顫抖,雙眼圓睜,喃喃地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段先生攬住她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夫妻感情的深厚由此可窺一斑。
“那個宅子有問題。”一直沉默的導師說,“找到那個宅子,也許能解開問題。”
段先生嘆了口氣,“我將平涼鎮搜遍了,也沒有找到那個宅子。”
“或者那個宅子肉眼是看不見的。”我看了導師一眼,深怕又犯了他的諱忌。這一次,他沒有責怪我,一副略有所思的樣子。“事情的經過,她都跟我說過,我現在復述給大家聽一下。”無數個空閑的時間里,我反復地收聽錄在MP3里的葉淺翠的經歷,幾乎已能背下她的原話了。在我低沉的聲音中,詭異的重霧古宅魅影,都好似活生生地到了眼前。
導師和段氏夫妻都是第一次聽,全神貫注,面容肅然,有幾次聽到恐怖處,他們身子都輕輕地震動一下。聽的過程中,沒有人說話。聽完後,有幾分鐘時間也沒有人說話。導師與段先生都在抽煙,一根接著一根,段太太緊緊地抱著段先生的胳膊,聲音還在發憷:“這是真的嗎?”
“太不可思議了!”導師吐出一個煙圈。
段先生露出沮喪的神色,說:“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這樣的經歷,他們只會說這是胡編濫造,這是我花錢買來的假口供。”
“不,怎麼可能這樣!”段太太激動地說,“那個姑娘說的,當時我們的小瑜看起來痴痴呆呆的,他把白鈴當成了野豬殺掉,根本不是想殺白鈴。”
“這姑娘的經歷太不合常理了,沒有人會相信的。”段先生耐心地勸說她。
“常理!什麼叫做常理?如果這事真的合乎常理,我們的小瑜有什麼理由殺死自己的未婚妻?還將她烤熟吃掉?如果合乎常理,有什麼理由會找不著那房子,還有白鈴的屍體呢?我相信這姑娘的經歷一定是真的,那房子里有什麼東西蠱惑了我們的小瑜,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我相信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段太太口氣絕急,聽得出來,她非常地愛自己的兒子。她看著我,滿臉懇求:“小陸,你讓我見見這位姑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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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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