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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青囊屍衣 作者:鲁班尺(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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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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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7-11-28 12:21
引言回覆
楔子
建安十三年(西元208年),是夜,傾盆大雨,許昌城北死牢。飄忽不定的油燈光下,一個清癯白鬚的老者將一個布包交給牢頭,輕聲道︰“此可以活人。”那牢頭悄悄將布包揣入懷中。
1700年後,有游人至江蘇沛縣華佗廟,廟門前一副對聯曰︰
醫者刳腹,實別開岐聖門庭,誰知獄吏庸才,致使遺書歸一炬。
士貴潔身,豈屑侍奸雄左右,獨憾史臣曲筆,反將厭事謗千秋。
說的是,當年三國神醫華佗將其畢生心血凝著《青囊經》,臨終前夜傳於牢頭,那人竟不敢接,華佗無奈將其付之一炬,致使該醫經失傳至今,令人扼腕嘆息。
悠悠歲月,滄海桑田,此事早已湮沒在漫漫塵世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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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祖墳
時值1975年暮秋,江西婺源南山腳下,一株高碩的老槐樹下,圍著一群村民,大家都仰著臉瞧著粘貼在樹幹上的一張佈告。
佈告上寫道︰根據縣革命委員會指示,凡位於通往靈古洞的墳墓須於十五日內自行搬遷,屆時仍未搬遷的墳墓將視為無主墳,由鎮革委會組織基干民兵統一鏟平,希革命群眾踴躍配合。下款是婺源縣南山鎮革命委員會,下面蓋有鮮紅的大印。
寒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匆匆向家裡跑去。
朱寒生今年二十歲了,平日裡在家中跟著當赤腳醫生的父親學徒,做些上山采藥、搗臼配伍等瑣事,雖然性格內向但人卻老實忠濃,村裡的老人們都很喜歡他。
村東頭的三間茅草房是他的家,門前種著些黨參柴胡等中草藥,大黃狗懶洋洋的伏在門檻上。
“老爹,鎮上來人貼了告示要限期搬祖墳啦。”寒生還未及進院就先喊了起來。
“噢。”屋內應聲道。
父親是村裡的赤腳醫生,醫術一般,但醫德很好,周遭十裡八村的老表都找他來看病,一般的病都不去鎮衛生院。
屋內光線暗淡,父親坐在椅子上手握石杵在藥缸中搗藥,四下裡散發出一股植物根莖的土氣。
“老爹,為什麼要把靈古洞前面的墳墓都搬走呢?”寒生問父親。
父親搖了搖頭。
“我們朱家祖墳葬在靈古洞那兒有好多代了吧?”寒生憧憬著說道。
“是啊,年代太久遠,我們也只能管到曾祖父那一輩兒了,讓我看看,明天是庚戌日,適宜破土遷墳,我們就明日辰時去吧。”父親手指掐算著說道。
寒生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是父親一個人辛辛苦苦的將他拉扯大,靠著一點祖傳的醫術,勉強度日。舊時的中醫,多少都涉及點風水術,以前父親也給別人相過陰宅,後來在文革中遭到了批判,說是封建迷信,打那時起,父親就再也沒有提過這檔子事了。
“老墓裡能有點什麼就好了。”寒生自語道。
“咱家子窮,老墓裡除了一把骨頭還能有什麼?別胡思亂想了,對祖宗不敬。”父親瞪了他一眼。
當晚,寒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挖老墳是個稀奇事,想到此,他就興奮不已。
清晨,院子裡的雀兒嘰喳個不停,寒生早早的生火,煮了些紅薯稀飯,日子艱辛,他還是多抓了把米放進鍋裡,今天不同於往常。
吃完飯,他和父親扛著鋤頭鐵鍬雨傘和幾條布袋子出發了。
婺源是古徽州一府六縣之一,也是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的故裡,放眼望去,松竹連綿不斷,掩映著白牆灰瓦、飛檐翹角的徽派明清古建築,炊煙裊裊,靜得像是一幅田園山水畫。
翻上一座山頭,回眸眺望西南方向,當年朱熹回鄉掃墓時親手栽植的古巨杉24棵(寓24孝之意),至今已逾800余年,依然默默的矗立在文公山上。
“跟上,快要七點了,別誤了時辰。”父親在前面催促道。
寒生戀戀不舍的轉身跟上,難怪有人說,婺源是中國最美的鄉村,這是斷然不假的。
前面是一片碧綠的毛竹林,從竹林中穿過,就是有名的靈古洞了。這一帶的山體都是鍛石岩,江南雨水又多,侵蝕出許多的溶洞,靈古洞是其中最大的,據說從未有人進到底過,單單站在洞口,就會感到有一股陰風襲來,小孩子們更是不敢接近,傳說那黑黑的洞口會把小孩子吸進去的。
竹林裡已經見到零零落落的墳墓了,有些墓碑東倒西歪的,那是地底下到處橫行的竹鞭拱翻的,朱家的祖墳還在前面,就在靈古洞口不遠的地方。
“嘎嘎。”兩只烏鴉站在荒草萋萋的墳頭上望著這邊。
“到了,這是你曾祖父的墓。”父親說著放下了扛著的鋤頭,那墓碑也是歪倒著的。
寒生大喊一聲,轟走了那兩只黑兮兮的烏鴉。
“寒生,你要記住,刨開棺材板時要屏住呼吸,密封好的棺材裡有屍氣,吸進去會生病的。”父親舉起了鋤頭。
“屍氣有顏色麼?”寒生問。
“有,但是一般人看不到的。”父親回答。
“都是什麼顏色?”寒生饒有興趣的追問。
“嗯,一般是淡灰色,也有黑色的,像濃煙一樣,很邪門,最可怕的是紅色的屍氣,沾上就沒救了。”父親說。
寒生聽罷,心中頓生懼意。
竹林裡霧氣沼沼,一團團的伊芳蚊煽動著翅膀,虎視眈眈的盯著這兩個熱血的人類,寒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種蚊子咬人無聲無息,叮的包不大,但是奇癢,你恨不能把那塊肉都摳出去。
父親一鋤鋤的掘著土,額頭上冒出汗珠,寒生遞過毛巾,順手搶過鋤頭干了起來,畢竟是年輕人,體力壯,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父親坐到了一邊,抽起了煙,香煙味兒彌散開來,蚊子群退回到了竹林裡。
寒生用力的刨著,四周已經堆起了高高的土,就在這時,突然手下感覺有異,“咚”的一聲,鋤頭一沉,手腕翻轉用力,竟硬生生的扯出一塊黑褐色的木板來。
“有黑氣,躲開﹗”身後一聲暴喝,父親凌空躍下,一手扯住寒生將他推了上去。
寒生回頭望去,只見父親身體搖晃了幾下,一只手從懷裡摸出了個藥丸塞入了口中,原來父親已有準備。
寒生躲在圈外,仔細瞧著坑內,自己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父親繼續清理著浮土,然後用力撬開棺材蓋,隨即跳了上來,張著嘴大口的喘息著。
“老爹,我看不到黑氣呀。”寒生攙扶住了父親。
“當然,你還沒學過堪與觀氣之法,自然看不見了。”父親說道。
寒生踮起腳,向土坑內看。
“等等屍氣散了再下去。”父親又點起了一支煙。
“老爹,曾祖的棺材裡怎么會冒黑氣呢?”寒生不解的問。
父親嘆了口氣,說道︰“你曾祖也是個郎中,大概是怕有人盜墓,裡面放了蟾蜍曼陀粉。”
“蟾蜍曼陀粉?這東西也能產生有毒的屍氣?”寒生問道。
“這味藥只是有麻醉的功效,一旦結合了屍體分解時的腐敗氣體,便會產生劇毒的黑色屍氣。”父親解釋道。
“那麼最厲害的紅屍氣呢,是怎麼出來的?”寒生感到越來越刺激。
“老爹懸壺一世,至今還沒有遇見過。”父親說道。
此刻辰時中,一縷陽光斜斜的射下來,照到了土坑裡。
父親跳了起來,抓起雨傘,站在土堆上,把雨傘撐開遮住了陽光。
“先人的骨殖見不得太陽光的,寒生,屍氣已經散盡,你下去替曾祖斂骨吧。”父親鼓勵寒生道。
寒生拿起一條布袋,壯著膽子跳下了坑。
一副完整的骨架,呈黃褐顏色,不過姿勢卻是十分的怪異,那具屍骨是頭向下爬著的,脊背朝天。怎麼會這樣?當地從來都沒有這種風俗啊。
寒生皺了皺眉頭,目光掃視了下棺內,也沒有發現任何的隨葬物品,棺材底部有一些極細的塵土,掩埋了部分骨殖。他嘟囔了聲,蹲下開始斂骨,平生第一次鑽進了棺材裡,心裡慌慌的,忐忑不安。
骨殖一根根的裝進了布口袋,骨骼之間的筋膜早已消失了,所以連接處都是分離的,揀起來很容易,最後捧起骷髏頭,小心翼翼的塞進口袋裡。
“老爹,揀完了。”寒生喊道。
江南的晚秋,天氣變化無常,剛才還有陽光照下來,此刻卻是烏雲蔽日,嘩嘩下起雨來了。
“寒生,辰時已過,我們回去。”父親看了看鉛灰色的天空,搖搖頭說道。
“那其他的墓怎麼辦?”寒生問。
“再找吉日吧。”父親拉住寒生的手,拖了上來。
父子兩人照原路返回,等趕回村東家門口時,渾身衣裳都已經濕透了。
草屋前的大香樟樹下,站著幾個人,焦急的四處張望,一見寒生父子,趕忙迎上前來。
“朱醫生,我家婆娘就要生產了,麻煩您趕緊跑一趟。”那為首的中年男子焦急地說道。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父親進屋去取藥箱。
“寒生,今天不一定趕得回來,你在戌時把遺骨清點一下,然後用白布條扎緊放在西屋壁龕上,記住點上三炷香。”父親背起藥箱,叮囑寒生道。
“知道啦,老爹早去早回。”寒生應聲答道,走進西屋放下布口袋。他知道,接生不同於看病,有時產婦折騰一兩天還生不下來,父親就得在那裡隨時看著,今晚肯定又得自己獨自吃飯了。
晚上掌燈時,寒生自己胡亂扒拉兩口飯,看看時鐘已經七點,戌時到了,他來到西屋壁龕前,取下布口袋,開始遵照父親的囑咐在油燈下清點骨殖。
自幼就跟著父親行醫,十多年的耳聞目染,寒生對人體並不陌生,他知道人體大大小小有204塊骨頭,但是聽說外國洋人有206塊,他們的第五腳趾骨比我們多一塊,不過父親也沒見過。
“175,176,177……”寒生口中念叨著,咦,怎么沒啦?他倒過袋子,裡面空空如也,一根也沒有了。
缺失了哪些呢?一共少了27塊,他想了想,乾脆擺起來看。說做就做,寒生將所有的骨頭按人體的順序拼了起來,戌時尾,當鐘聲敲打九點鐘時,人體骨骼拼接完成了。
曾祖的骨架安靜的躺在了西屋的地上,唯獨缺少了一支右手掌……。
kyo 在 2008-12-28 13:56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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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回覆
第二章 金井術
寒生望瞭望窗外,雨已經停了,雲縫中可見寥寥星辰,月光散射,山間一片朦朧。
缺失的手骨一定還在棺底的塵土之中,只怪自己當時粗心大意,曾祖啊,不是我對先人有意不敬,而是……不行,我要去把它們取回來。
寒生想到這兒,站起身來,取出手電筒,另拿了只布袋子,扛著鐵鍬出門。
村裡的人家早已經拴上了門,由於村莊還未通電,為了節省燈油,村民們一般的都是吃罷了晚飯,早早的上床休息去了。
山間的小路崎嶇不平,月光時隱時現,竹林中時不時地傳出“咔咔”的響動,寒生知道,那是毛竹拔節的聲音。學醫的人一般是不大信鬼神靈異的,但是一個人行走在黑漆漆的竹林中間,心裡頭還是發怵,寒生此刻真的開始後悔了。
他把電筒光柱晃動著射向林梢間,赫然發現好多烏鴉蹲在竹枝上,睜著紅色而邪惡的小眼睛盯著他,他趕緊快行幾步,不敢回頭看。
總算出了竹林,白天挖開的墓穴還在那兒,土堆曾被雨水沖刷過,留有幾道小水溝。
寒生躡手躡腳的走近土坑,月亮此時又隱入了濃濃的雲層裡,天地間驟然黯淡了下來。
手電筒的光線很微弱,電池已經用了很久,父親總是把用舊的電池擱在火塘邊上烘烤,儘可能的延長其使用時間,今晚可千萬別熄滅啊。
得抓緊時間了,寒生不容多想的跳入了坑內的棺材裡。
棺材裡有一點點的積水,與塵土攪合成了黏稠的泥漿,寒生一隻手握著手電,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的扒開稀泥,在棺材的中部底板上,他發現了掌骨的端頭,總算找到了,心中一鬆。
他輕輕地捏住掌骨的一頭拽出整個指骨,微弱的光線下,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露了出來。
金井﹗穴之魂……
聽父親說過,以前有錢人花重金聘請風水師尋找一塊好的陰宅地,但大多數也只是擇吉葬下去了事,只有極厲害的風水師才懂金井術。
寒生怔怔的望著棺材底板上的那個垂直的洞,一股陰涼的氣味兒自洞內透出,那可能就是地氣了。
父親說,金井內都有墓主人平生喜愛之物,如珠寶之類的東西投入進去,當年慈禧太後寢殿棺槨的腦後位置就有一口金井,內裡珠寶無數。
曾祖,一位窮江湖郎中,居然棺內有口金井,那裡面能有什麼呢?
寒生想著竟自興奮起來。
夜已深,烏鴉們大概已經睡去了,竹林裡寂寥無聲,偶爾看得見一兩處到處遊蕩的綠芒,那是鬼火,墓穴中屍體腐爛時分解出來的磷,在空氣中自燃。
寒生不敢直接伸手到金井內,手電光也越來越微弱了,照不到那洞有多深。他從坑裡爬上來,走到竹林邊,撇了根竹枝,捋去竹葉,握著這一人多長的竹竿又重新回到了坑裡。
寒生小心的將竹竿輕輕的插入金井內,慢慢放下去,就在竹竿將要沒到頂時停住了,看來洞深也就在一人左右。怎麼辦?手電筒即將沒電了,四下裡黑沉沉的,一個人也沒有,靜寂得連心跳都聽得出來。
漆黑的夜空,雲層裂開了,月光透了下來,照得坑內明晃晃的,十釐清晰。
寒生好奇心占了上風,說幹就幹,他關掉了手電筒,抄起了鐵 。
借著月光,一鑱鑱的土甩了上來,寂靜的山林裡,只聽得見寒生呼哧呼哧不停的喘息聲……
他沿著金井裡的竹竿向下挖掘了近一個多時辰,坑越來越大,但是金井裡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哪管有個什麼金戒指或耳環手鐲也好,唉,他嘆了口氣,咬緊牙關繼續鏟下。突然見,聽到了一種空洞濃重的聲音,鐵鑱頭觸到了與土壤不同的物體。
寒生蹲下來,用手拂去浮土,月光下,露出一層白森森的東西,取下來一塊托在掌心細瞧,原來是白色的鍛石膏,濃約兩寸。
寒生精神大振,下面一定有東西﹗
他奮力鏟碎鍛石封面,扒拉到一邊,伏下體再瞧,下面赫然又是一口棺材﹗
棺下墓……他一屁股坐在了那兒。
自古以來,選擇陰宅尤為忌諱棺下壓墓,此乃萬分的不吉利,迷信的說法,被壓之墓怨氣上升成煞,不但毀去風水,而且遷怒上面墓主的後人,甚至帶來血光之災。
可是曾祖的墓地是經過了高人指點的,甚至還設了金井,怎麼會建在他人的墓穴上面呢?
聽父親說過,墓棺埋在土裡每年都會有一定的沈降,有的下降毫厘,有的寸許,隨土質的密實架構而有所不同。此地處於山間,土壤極密實,若是自然下沉至兩三米深,豈非需時上千年?如此說來,曾祖擇穴時根本就沒有發現其下有墓,金井也只是吸地氣只用,此地看來定是一風水寶地,事隔千年,竟有人點中同一穴口,實在是機緣巧合啊。
寒生此刻已經斷然不疑,這是一座千年古墓。
古墓的棺蓋是一塊整板,呈青赭色,紋理細膩,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氣,寒生識得這氣味兒,這是香樟木,內含的樟腦油可驅虫防蛀,如此棺蓋,這棵老樟樹必是有千年以上樹齡。
寒生清除乾淨覆土與鍛石膏,最後設法開啟棺蓋。他先合掌對古墓三鞠躬,行了大禮,然後將鐵鑱鏟下。
棺蓋儘管木質優良,但是畢竟年代久遠,多少有些腐朽,在鐵鑱的鏟擊下,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淡淡的紅色屍氣自裂口處逸出,寒生根本看不見這道氣,只覺得鼻子嗅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然後身體慢慢的軟了下去,爬倒在了棺材板上,臉部俯在棺蓋的裂隙處。
慘淡的月光下,緊隨著紅色尸氣的是數十條白色的細絲從自縫隙中爬了出來,纏繞著爬到了寒生的臉上,那些細如菌絲的東西從寒生的鼻孔中鑽了進去……
古時風水師替人遷墓最怕的就是屍氣,一旦不慎吸入,輕則生病,重則喪命,人們大都誤解為鬼魂附身,實因普通人肉眼看不見尸氣之故,當然有些半吊子風水師自己本身也是瞧不見的。屍氣中最邪門的當屬紅色屍氣,但極為罕見,此氣沾上即斃命,根本無法醫治。
世上事,凡毒物數丈內必有解毒之藥存在,正所謂相生相克是也。這劇毒的紅色屍氣的剋星,正是那白色的菌絲,名為“白陀須”,是一種寄生在腐屍身上的真菌。此物生長極為奇特,須在密封和恆溫的環境下緩慢發育並處於休眠狀態,但見空氣則迅速生長。
寒生吸入紅屍氣,本應無救,碰巧“白陀須”遇空氣則從裂隙處向外生長,正好迎上寒生的臉部,於是從其鼻孔中鑽進,反而解去了劇毒的紅屍氣,這也算是機緣巧合了。
寒生徐徐醒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已經是九死一生。我怎麼打了個盹?他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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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年古墓
月色迷蒙,寒生感覺到鼻腔處有點痒,不在意的用手揩拭了幾下,擦斷了白陀須的菌絲,他沒有發現飄落的細如毫發的長絲。
抬頭望瞭望天空,西北方濃濃的雲層飄了過來,得抓緊時間了,他想。
寒生手握鐵鍬,將鍬頭插入方才鏟出的棺蓋上的縫隙中,用力壓下,隨著“嘎吱吱”聲響,已朽的棺材蓋板承受不住撬力,破碎了。他清理掉上面破碎的木板,抓過手電筒朝黑洞洞的棺材裡面照去。
一個長滿白毛的人形物體靜靜的躺在棺材裡……
寒生嚇了一跳,這具千年古屍怎麼長滿了白毛?他定睛細看,不禁心中一凜,那白毛竟然在生長﹗細如蛛絲的白毛奔著蓋板的缺口而來。
寒生眼角瞟向棺材角落,見到了一個長方形的木匣,約有三十幾公分長,上面落滿了細細的塵土。
寒生的心“噗嗵噗嗵”的跳起來,他小心翼翼的將鐵鍬伸過去,輕輕地鏟起那木匣。當他抽回鐵鍬抓住了木匣時,發現那些白色的菌絲已經快要長滿了棺材,他來不及細看那木匣,趕緊爬上了土坑。
月光下,那些白陀須搖晃著伸出棺材,繼續向上攀升著,寒生大驚,放下木匣,抓起鐵鍬,拼命的往坑裡填土,蓋在那些白色的生物上。
當夜空中淅淅瀝瀝落下雨點時,墓坑已經完全被填平了,那千年古墓也未留下一絲痕跡,寒生擦去臉上的汗,終於鬆了一口氣。
四下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寒生撳動手電筒開關,燈絲一紅,然後就不亮了,那電池終於耗盡了。
雨下得大了起來,竹林裡的竹葉擊打的“簌簌”直響,寒生將木匣放入布口袋,那裡面還有尋回的27塊手骨,他背起了口袋,拎著鐵鍬,摸著黑往回走去。
雨霧下,竹林裡的鬼火已經不見了,那些烏鴉大概也閉上眼睛睡了,寒生只有一步一步摸著前行,不時地撞上粗大的毛竹,散落下一大堆雨滴。
一兩個時辰後,寒生才跌跌撞撞的摸回了家。
大黃狗笨笨不像往常一樣湊上來搖頭晃尾,似有恐懼的嗅著空氣,嘴
裡發出低嚎,身子顫抖著往後退,縮進了堂屋的角落裡。
寒生心中興致勃勃,根本無心理睬笨笨的異樣表情,徑直的走進西屋,父親果真還沒有回來。
他放下布口袋,點燃了油燈,來不及脫去身上濕透的衣裳,迫不及待的從布口袋裡拿出那只木匣,湊到油燈下仔細觀看。
木匣上的塵土已經被雨水沖刷掉了,露出黑紅色的木質顏色,這是一只紫檀木匣。木匣沉甸甸的,沒有折頁和鎖,是滑蓋匣,滑槽的邊緣都封了火漆,起到隔潮和密封的作用。 寒生試了試抽不動,便起身到灶間找了把小尖刀,在燈下一點一點地摳去封口火漆。
刮了老半天,終於摳乾淨了,寒生抑制住狂跳的心,端坐好身體,深吸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的將滑蓋慢慢的抽出……
匣子裡面放著一個白色的麻布包,看上去質地較粗糙,布包上面擺著一張發黃的紙片,上面寫有黑黃色的字跡。寒生小心的拿起紙片,在油燈下細看,原來這是一封信,字體是隸書,筆法蒼勁古朴,信上寫道︰
建安十三年秋白,丞相斬旉於許昌,旉於牢中托付《青囊經》一部及陰陽尺一把,謂“得此經者可活人”。吾乃吳徽州府婺源南山人士,今囑後人此經隨葬於耳,此經他日若得見天日,得經之人當懸壺以濟世,切不可道其之來歷,然父母子女亦不可言之,切記,不負旉之托也。魏黃初七年暮冬。
寒生越看越驚,冷汗自兩頰滴落。
他從小就聽父親說過,《青囊經》相傳是三國時神醫華佗所著,當時他被曹操囚於魏都許昌死牢,自知命不久矣,便將畢生醫術寫成一本《青囊經》,交與獄卒,希傳於後世。不料獄卒死活不敢接受,萬般無奈之下,華佗將其嘔心瀝血之作付之一炬,可惜一代神醫畢生醫術就此失傳,那華佗單名一個字“旉”。
難道,難道說1700多年前的《青囊經》還在人世?
油燈下,寒生顫抖著手慢慢的解開包袱皮……
布包一層層的打開了,呈現下寒生眼前的是十幾張零亂而顏色發黃的紙片,匣底斜躺著一把青色的尺子。那些紙質地濃且粗糙,正反兩面寫滿了蠅頭小字,最上面的那張紙片的開首處潦草的寫著三個隸書字“青囊經”。
這就是《青囊經》?
寒生起先困惑不解,但略一思索便已明了,造紙術出現於西漢年間,那時使用的是黃色的麻片紙,面前的《青囊經》紙張雖黃但並非黃麻所製,應該是東漢經蔡倫改良後的樹皮纖維紙。東漢末年軍閥割據,百姓流離失所,民間紙張是稀缺之物。華佗囚於獄中,只能東湊西湊到幾張紙片,為節省而以蠅頭小字寫就此經,更沒有可能線裝成冊,看來這十幾張粗糙寒酸的紙片,必是華佗當年的手跡無疑。
寒生精神為之一震,再低頭凝目往下看,經中接下來所述,使得寒生更加確信這就是失傳1700多年的《青囊經》。
下面記述著︰麻沸散主用曼陀羅花,亦稱風匣兒、山茄子,氣味辛、溫、毒,秋季采曼陀羅花,陰干。藥用一升,另生草烏、全當歸、香白芷、川芎各四錢,炒南星一錢,熱酒調服三錢,乃令既醉無所覺,跨破腹背,抽割積聚,若在腸胃,則斷截前洗,除去疾穢……。
寒生閱到此處,不覺血往上涌,熱淚盈眶,喜不自禁,這可是千百年來國醫聖手、江湖郎中夢寐以求的寶典啊。
他知道,曼陀羅花即洋金花,國內野生分佈甚廣,原來竟有此妙用。
寒生如痴如醉的閱讀下去,不知不覺雞鳴三遍,天已經亮了。
這時,大黃狗苯苯兀自輕吠了起來,院子裡有人站住了,扯子嗓門
叫道︰“朱醫生,小隊通知,今天各家開始遷墳啦。”
寒生緊忙收好《青囊經》,裝進匣子裡,將紫檀木匣塞入床上的被
褥下,然後揉了揉眼睛,走出門去。
來人三十來歲,中等身材,虎背熊腰,寒生認得的,他是南山村的
小隊長朱彪。
“老爹給人接生去了,等他回來吧。”寒生告訴他。
“好,不過你們家可要積極點啊,別落在革命群眾後面了。”朱彪
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然後走掉了。
哼,小人,寒生心裡嘟囔了聲,因為出身成份問題,這個隊長總是
找老爹的茬兒,農村裡祖輩當醫生,土改那陣兒,也不知道怎么就給劃成了富農,聽說爺爺曾經治好了國民黨縣太爺的病,屬於為反動階級服務。
一天下來到黃昏,老爹仍沒有回來。
要不要告訴老爹自己得到了《青囊經》呢?寒生想起古墓主人的那
封信,最後決定還是先不說,人家既然托付經書時有要求,自己就應該遵守,況且還是千年老前輩呢。
寒生繼續廢寢忘食的閱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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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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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7-11-28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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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胎
天色漸漸黑了,寒生點起了油燈,準備挑燈夜讀。
大黃狗又叫了起來,院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寒生忙藏好經書迎出門去,見一滿頭是汗的中年人,他想起來那是昨天前來求醫的那個產婦的家裡人。
“朱醫生讓我前來取藥。”那人氣喘吁吁地說道,手中拿著一張便簽,那是老爹開的藥單。
“怎麼,還沒有生麼?”寒生問道。
“麻煩啦,就是生不出來,也不敢送醫院,十幾裡山路怕婆娘受不了。”來人漲紅了臉,眼淚就快要出來了。
“好,你等會兒,我這就去抓藥。”寒生接過單子,迅速配藥,一會兒抓齊了藥,拎出房門。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說道,他擔心父親身體,想去幫忙。
兩人急沖沖離開家門,留下大黃狗看家。
此去產婦家須行走七八哩山路,好在月明星朗,山路清晰可辨,走起來也快。那人一路上把產婦的情況說了個大概。
產婦是第二胎,前日中午去地裡送飯,暈倒在山中的一片荒墳地裡,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而且羊水破裂,症狀像是臨盆。朱醫生趕到後,用了很多辦法,一直未能讓產婦醒轉,胎兒已進產道,可就是不露頭,全家人焦急萬分。
一個時辰不到,他們已經趕到了那座農舍。草房四周是黑兮兮的一片毛竹林,屋內亮著油燈,不時的有人影在窗前晃動著。
進得門來,寒生看見了老爹眼圈發黑,疲倦的倚靠在竹椅上,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老爹。”寒生心中酸楚,一時語塞。
“鬼胎。”父親小聲說。
“什麼?”寒生一驚。
“產婦在墳地裡暈倒,定是陰氣侵入母腹,導致神經紊亂而久產不下,再這樣下去,恐怕……唉,你先去熬藥吧。”父親嘆氣道。
鬼胎?寒生來到灶間,一邊煎藥一邊尋思著。
這座墳地裡的陰氣夠厲害的,竟能壓制住正午的陽氣而出來害人,這可確實是有點蹊蹺,以前時常聽父親講起陰宅風水對人體生理方面所起的作用,這次看來竟是應驗了。
看著藥罐裡翻滾著的氣泡,這些普通的藥材有用嗎?據自己察言觀色,父親也是沒有切實把握的。
寒生暗自裡笑了,《青囊經》裡就又一方專治鬼胎的,我何不試上一試呢?想到此,他閉上了眼睛,努力回憶那藥方的構成。
經上說,邪陰侵胎為鬼疰,以半天河做引,那是取自竹籬頭或者空樹穴裡的陳水,活土狗三只,去翅及足入半天河水煎服,一劑可除。
寒生拿起桌上的手電筒,又偷偷找了個空瓶子,然後藉口解手溜出了草屋,來到房後的竹林裡。
他尋思著屋後的毛竹林裡肯定有砍伐過的竹樁,那竹樁腔內積有雨水,豈不就是半天河么?土狗,學名螻蛄,夏秋之際地裡多的是,抓它幾只應是易如反掌的。
果然,沒走多遠,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就發現了幾根竹樁,由於砍伐時間已久,裡面積滿了黃褐色的雨水,水中還有數十只孑孓在游動著。寒生灌滿了一小瓶,應該足夠了,接下來便是抓土狗了。
寒生打著手電筒在竹林裡走來走去,連個土狗的影子也沒見著。土狗本身不像蟋蟀會叫,因此不能循聲而捕,只能憑肉眼去找,寒生一路向竹林深處走去。
林中小路曲折通幽,在手電光的照射下,路面上不時地有蟋蟀、天牛等昆蟲躍過,偶爾還會發現一兩只蟾蜍緩慢的爬行,眼睛是紅紅的。
寒生不知不覺的越走越遠,已然出了竹林,前面是一小片平地壩子,有不少螢火蟲閃著綠芒在游動著,遠處的群山在月色下顯得撲朔迷離,不知何處飄來一片白霧,漸漸沿著地面彌散開來。
“刺啦啦”輕微的聲響,一個小黑點從頭頂掠過,向霧中飛去,土狗﹗寒生知道螻蛄生有雙翅,可以短暫的飛行,他急匆匆地追了過去。
土狗降落了,寒生撲了過去。霧氣若隱若現,哇,面前的地表龜裂著一條縫,黑麻麻的一大群土狗在裂口處不停的進進出出……
寒生大喜,躡手躡腳的接近獵物,正欲下手之際,忽然間心中微微一動,感覺到有點不大對勁兒,駐足四下裡望去,這裡驀然是一片荒墳地。
眼前的是一座新墳,墳頭上青草只有寸許長,一塊薄石片立在了墳前,月光下依稀辨得清楚,石上刻著亡者名字︰沈菜花之墓。上面沒有時間,沒有立碑的親人名字,奇怪,夫家竟不允許入祖墳,而葬於這荒墳崗之上,本地風俗,這個女人必是死得蹊蹺。
對了,這裡莫不就是產婦暈倒的地方麼,那片荒墳地,陰氣侵入母腹而形成鬼胎之地?寒生雖然自己還未單獨替人看過病,但是一般的病理還是略知一二的。通常,孕婦的身體防禦機能是很脆弱的,各種外界的風寒邪毒很容易侵入母體,對胎兒造成影響,墳地裡陰氣重,孕婦應當完全避免接近。
凡毒物者,數丈之內必有剋制之物。那個臨盆不下的產婦,受此墳地陰氣所傷,最理想的就是就近找出剋制之物反制,幾千年來的中醫的精髓,不就是五行相生相剋,陰陽平衡麼?
寒生想通了,尋思著這群土狗不正是那陰氣的剋制之物嗎?《青囊經》上所言,真的不差毫厘。
就在此時,那墳旁土地龜裂處,一股黑氣緩緩透出地面,罩住了寒生......
草屋內,朱醫生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方才已經將煎好的藥灌進了產婦的嘴裡,現下就等著看結果如何了。這個小寒生說是解手,煎的藥一扔,到現下還不回來,看來這孩子不具備當醫生的素質,自己後繼無人啊。
正想著,屋內傳來喊叫︰“朱醫生,快來看﹗”那是產婦丈夫焦急的聲音。
朱醫生衝進內屋,吃驚的見到產婦赤裸的下體在不停的抽搐著,皮膚上出現了點狀的青色瘀斑,壞了,那是皮下毛細血管破裂,怎麼會這樣?他以前重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情急之下,朱醫生抽出銀針,同時連刺產婦的氣海、血海、箕門和陰谷四大穴,並重手捻針。片刻之後,產婦抽搐漸漸止住了,可是皮下出血點仍在增加著,朱醫生冒汗了。
黑色的屍氣包圍著寒生,並不斷的被其吸入,可是寒生卻是渾然不覺得,一心只顧去捕捉那四散亂鑽的土狗。他手疾眼快,已然捉住了三四只,隨即扯去土狗的翅膀和細足,丟進盛著半天河水的玻璃瓶裡。
寒生不知道,昨夜在千年古墓上昏迷之際,已有數十條白陀須菌絲經由鼻孔鑽入其體內,那千年白陀須乃天下至毒之紅屍氣的剋星,區區普通黑色屍氣根本不在話下,寒生的身體恐怕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懼怕任何屍氣了。
就在這時,寒生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嘶啞嘆息,他站立在了那兒,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一陣清風拂過,耳邊是竹林梢擺動的颯颯聲。也許是幻覺,夜半荒墳,那裡會有人呢,他想。
寒生抓好手中的瓶子,興致勃勃的沿著原路返回去,不一會兒,就已經看見了那三間草屋。
灶間沒有人,鍋台上擺著空藥罐,大概那藥已經煎好端進去了。寒生倒掉罐內的藥渣,將自己玻璃瓶內的半天河陳水及土狗一股腦倒入罐內,放到爐子上煎了起來。
寒生自得的走進內屋,見裡面已經忙成一團,原來產婦將喝下的藥全部吐了出來,撒了一床。
“寒生,快去再煎一罐來。”朱醫生瞥見寒生,顧不得責備,趕緊吩咐道。
“噢,知道了。”寒生應道,退回到灶間看著他的藥罐去了。
那墳地有些古怪呢,寒生望著藥罐子裡隨著水溫上升而不斷翻來覆去的土狗,一些紅絲絲的東西浮了上來,這是孑孓的尸體,它們是蚊子的幼蟲。那長長的嘆息聲在哪兒聽到過?難道是墳墓裂隙裡傳出來的,不對,死人又怎麼可能發出嘆息呢,死者的名字叫做沈菜花,可那聲音明明是個男人……
“寒生,藥煎好了沒有?快點端來。”父親的叫聲打斷了寒生的遐想。
寒生將藥水瀝到了碗裡,小心翼翼的端進了屋裡。
產婦下體已經滿是出血點,皮膚下全是瘀腫,已經奄奄一息了。女人的丈夫雙手抱著頭,蹲在牆角下,不停的嗚咽著。
朱醫生扒開女人的嘴巴,寒生輕輕的吹涼勺中的藥湯,滿滿的灌進去。一碗藥餵完了,寒生退回到灶間,將藥罐裡的土狗渣滓潑到了院子外面。
《青囊經》啊,但願救得了這個瀕死的女人,寒生心中在默默的祈禱著。
須臾,朱醫生驚奇的發現,產婦身上的青腫在逐漸的消褪……
寒生站在院子裡,仰臉遙望著夜空,繁星點點,銀河朦朧,有流星劃過天邊,留下一截長長的尾巴。
當年,神醫華佗大概也站在牢門口,望著天邊的流星,以悲天憐人的心情,感嘆自己人生壯志未酬的無奈。
“哇……”屋子裡面傳來了嬰兒的初啼聲。
這聲音傳到寒生的耳朵裡如同仙樂一般,他跳了起來,一陣風似的沖進屋裡。
望著父親如釋重負的面龐,產婦丈夫歡喜泣極的模樣,寒生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是個女孩。”父親說。
產婦半倚在床頭,正欣慰的抱著剛出世的嬰兒,她並不知道自己曾經已是九死一生。
“謝謝朱醫生,你救了她們母女啊。”那男人連連道謝,淚水也顧不得擦去。
“好險啊。”父親坐在桌子旁邊喝茶邊對寒生說道。
寒生看見父親開心的樣子,自己心中也是十分的快活,《青囊經》,你真的沒有辜負我啊。
“寒生,你笑什麼?”父親有些奇怪的望著寒生道。
“沒什麼,老爹,我突然感到,當一個醫生救了瀕死病患的時候,他的心裡竟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樂感。”寒生由衷的感嘆道。
“是啊,所以才叫‘懸壺濟世’嘛,可惜你不用心的學,唉,我看咱們朱家祖傳的醫術到我這一輩兒也就算是完結啦。”父親嘆道。
不見得,沒準兒青出於藍勝於藍呢,寒生心裡想。
當夜,朱醫生父子倆就宿在產婦的家中。朱醫生連續勞累了兩個晝夜,實在是疲倦了,上床後不久就已發出了鼾聲。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寒生睜著眼睛,一點困意也沒有。
今後,自己的命運將因《青囊經》而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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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虎銜屍
清晨,主人家特意煮了白米飯,宰殺了一隻雞,非要請朱醫生父子吃飯不可,實在推辭不過,父子倆也只有吃了飯再走。
朱醫生最後為產婦把了脈,但覺脈象不浮不沉,和緩有力,他點了點頭,告訴說不礙事了,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嬰兒在母親懷裡剛剛吃完了奶,似睡非睡的半睜著眼。
寒生望著那孩子,心裡甜滋滋的,這可是自己救活的第一個小生命呢。
那嬰兒睜開了眼睛,扭頭朝寒生詭譎的一笑……
寒生此刻已起身離開,因此並沒有看到。
“我要去檢視一下產婦暈倒的那處墳地。”朱醫生吃飯的時候對男主人說道。
飯後,男主人帶著他倆前往墳地,果然是經過竹林小路,不多時,來到了寒生昨晚來過的那片荒墳崗。
朱醫生瞇起眼睛掃視片刻,心下暗自吃驚。
“此地為‘白虎銜屍’大凶之所啊。”朱醫生說道。
“老爹,什麼是‘白虎銜屍’?”寒生見父親講起了風水,饒有興趣的追問起來。
父親手指著周遭地形說道︰“你看此地情勢,東方青龍箕居嫉主,西邊白虎蹲坐銜屍,四面低垂,八面交吹,明堂漸漬,草污臭穢,不祥之地啊。”
寒生手指著沈菜花的那座新墳問父親︰“老爹,你看這座墓好奇怪,石碑上有人名,是否有些蹊蹺?”
站在一旁的男主人插嘴道︰“這墳裡埋的是一個吊死的女人,夫家堅決不讓其進祖墳,草草把她葬在了這兒。”
“為什麼不準進祖墳呢?”寒生問道。
那男主人嘆了口氣,講述了一個淒慘的故事。
沈菜花是一個苦命的女人,皮淨相貌也俊,梳兩根烏黑的大辮子,沒想到丈夫卻是個廢人,據說是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蛋蛋摔破了,所以無法生育。可是婚後一年下來,沈菜花竟然懷孕了,夫家嚴刑拷問,可那女人硬是不說奸夫是誰,雙腿骨頭都給打斷了。
“那她怎麼不上鎮裡告他們?”寒生氣憤地說道。
“沒用的,沈菜花娘家沒人,夫家公公又是鎮革委會主任,上哪兒告?只有一根繩上吊了,可惜肚子裡的孩子了。”男主人惋惜道。
“怪不得,這沈菜花怨氣難散啊。”朱醫生嘆了口氣。
寒生問︰“那個相好的男人呢,怎麼不出來呢?應該敢做敢當嘛。”
“到現下也不知道這孬種是誰。”男主人鄙視道。
“老爹,陰氣就是沈菜花的麼?”寒生疑惑的望著父親。
朱醫生解釋道︰“不錯,沈菜花怨氣難消,一是肚子裡的孩子胎死腹中,哪一個做母親的不痛惜自己的骨肉呢?二是那個負心的漢子竟然始終無膽站出來承擔責任,我想,她是傷透了心,萬念俱灰才尋死的。”
“我老婆……”男主人似乎覺察到什麼,嘴裡囁嚅道。
朱醫生點了點頭,嘆道︰“可憐的女人,何必遷怒於他人呢?”
寒生耳邊回響起了那一聲長長的嘆息,是他,是那個男人……
寒生望著沈菜花的孤墳,那道深深的土壤裂隙仍在,可昨晚的那些土狗卻一隻也見不到了,他的心裡很是感激這個不幸的女人,若不是及時在她的墳前捉到了那幾隻土狗,產婦同腹中嬰兒就肯定活不成了。
“老爹,人死後的怨氣對活著的人產生影響,應當是迷信吧。”寒生疑惑的問父親。
父親躊躇了片刻,說道︰“中醫講求陰陽平衡,是說人體內具有陰陽兩氣,氣凝於骨,人死骨未滅,在地下可以存在好多年。陽氣晝出夜伏,陰氣則夜出晝伏,因時辰而變。那沈菜花怨氣太甚,陰陽錯亂,陰氣白晝逸出,這樣很快就會被日光所傷,維持不長久的。”
寒生點點頭,又問道︰“這‘白虎銜屍’之地對沈菜花又有什麼危害?”
“賤砂地,很快屍骸氣散、蟲噬朽爛而無存,如有後人恐刑傷忤逆。”朱醫生搖搖頭嘆道。
“我婆娘就是暈倒在沈菜花墳前那兒的。”男主人手指著,寒生順著方向望過去,正好是那道地裂之所在。
“陰氣侵入產婦目的何在?”寒生突然問道。
“過胎。”父親說。
寒生心中一凜︰“難道是……”
“沈菜花怨氣不忍自己的胎兒就這麼夭折,恰恰機緣巧合有孕婦經過,便寧可散盡陰氣也要過胎,這種情形中醫稱做‘鬼胎’。不過盡可放心,已經被我以藥力驅除了。”父親解釋道。
“哦。”寒生心不在焉的應聲道。
朱醫生父子告別了那男主人,插近道翻山回家。
大黃狗老遠的望見主人回來,高興的搖頭晃尾迎了出來。
寒生昨晚出門前已經藏好木匣和收妥曾祖遺骨,此刻告訴父親已清點過遺骨,一根不少。父親讚許了幾句。
“昨天那個朱彪通知說,今天村上的人都去遷墳,我們什麼時候去?”寒生商量道。
“嗯,今天日子馬馬虎虎,我們這就去吧。”父親算計道。
寒生的母親去世的早,葬在了爺爺奶奶的合葬墓旁,每個月的十五,寒生基本都會去墳前坐坐,上上香,說些思念的話。
父子倆備齊香燭紙錢,帶好工具就出發了,天氣晴朗,大黃狗也跟了來。
靈古洞前面的那片竹林裡,村裡的鄉親們也在掘墳,一團團的伊芳蚊圍住了他們伺機叮人,秋後的蚊子毒的很,咬到了會腫起很大的包。
父親特意背了藥箱,萬一哪個村民中了尸氣好隨時救治。
“遇到紅色屍氣呢?”寒生問。
父親搖搖頭。
寒生恭恭敬敬的在母親墳前燃香燭燒紙錢和叩頭,大黃狗靜靜的伏在一邊,父親的眼圈紅了。
“老爹,咱家這墳地時你挑選的嗎?”寒生站起身來。
“嗯,是你爺爺自己找到的,此地風水成局,名為‘蝦鬚蟹眼’,你瞧,爺爺的墓為凸穴,中圓滿而起,如蟹眼一樣,外有蟬巽砂陰護,你母親的墓為凹穴,其間如窩,好像蝦鬚抱著般,外有牛角砂明護,是吉穴呢。”父親微笑著說道。
寒生仔細瞧著,那地勢果然如同父親說的那樣,一凸一凹的,甚是奇特。
“老爹,既是吉穴,對咱家又有什麼好處呢?”寒生對風水術自幼便有著濃濃的興趣,無奈父親總是不願意多講。
“你將來會出人頭地的。”父親肯定的語氣。
“唉,一介農民還能有啥出息。”寒生撅嘴兒道。
“蟹眼如同榜眼,你切不可妄自菲薄。”父親嚴肅的說。
寒生心裡頗不以為然。
“這兒還有更好的風水地嗎?”他問。
父親環顧的看了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有一處萬年吉穴,稱作‘太極暈’,可是不得了,要出皇帝的。”
“在哪兒?”寒生興奮的問道。
“噓,輕點聲音,小心讓別人聽了去。”父親食指放到唇邊告誡道。
朱醫生點起了一支香煙,心想兒子既然有興趣,自己就不妨多說點。
“寒生,聽說過朱元璋‘活葬母’的故事嘛?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兩軍相持不下,劉伯溫在江西見到一臥龍崗,以為山勢盤旋如臥龍,而且於龍額處發現一太極暈。由於戰爭的需要,他力主朱元璋趕快營葬,以求速發壓過陳友諒。可是朱家並無枯柩可以營葬,為此朱元璋整日裡愁眉不展。這天,他雙目失明的寡母,聽見兒子在唉聲嘆氣,以為前方戰事失利,於是她勸兒子不要去爭權奪利、爭地爭城,並說‘你們朱家祖墳上沒有帝王之氣’。朱元璋則告訴母親說,陳友諒家祖墳葬的是雙鳳朝陽的大穴,是出帝王的,而我們朱家祖墳無法與他抗衡。現下臥龍崗有一蓋過陳友諒的帝王大穴,只可惜朱家無枯柩可以營葬。瞎母聽到這裡,明白兒子的心思,便叫兒子前去營穴,次日寅時必可葬朱家的一個嫡親祖先。朱元璋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照母親的吩咐,把正穴挖好。到了寅時,瞎眼母親讓人攙扶著來了,穿戴整齊,摸索著走到墓穴裡,直立不動,竟瞑目而逝。
其母是肉身下葬,並沒有棺柩束縛,因此發得很快,不久鄱陽湖大戰,朱元璋就徹底擊垮了陳友諒,奠定了帝王的根基。實際上,陳友諒家祖上九代行善,朱元璋家祖上十代被人欺,若不是太極暈壓過了雙鳳朝陽,朱元璋也不可能成為明朝的開國皇帝了。”朱醫生說完,熄滅了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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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極暈
“哇,太極暈這麼厲害啊。”寒生由衷地感嘆道。
朱醫生一面開始動手刨土,一面接著講述太極暈的由來。
自然界有五種顏色的土壤,白堊土為金,青色土屬木,黑土是水,紅壤為火,黃土則屬土。太極暈呈圓形,直徑丈許,其內自然生成這五色土,非常罕見。而且暈內土中還孕育有五色土卵,俗稱“土蛋”,蛋內中空,內裡間或生有虫,形如蠶。
“真有這麼奇怪的地方?”寒生似有不信。
“等抽空帶你去長長見識。”父親許諾道。
寒生接過鋤頭,替換父親刨土。
“有人暈倒啦。”竹林內傳來婦女的喊叫聲。
朱醫生忙抓起藥箱朝竹林裡跑去,寒生也扔下鋤頭跟隨著去看。
村北頭的李老二倒在了自家的祖墳前,在一旁聲嘶力竭叫喊的是他的婆娘李二嬸。
“小心,有黑氣,帶二嬸去上風頭。”父親吩咐道。
寒生拉李二嬸轉到了上風頭方向,見父親打開藥箱,取出藥丸匆匆塞入李老二嘴裡。
寒生腦袋外來歪去的仔細觀察著,可還是看不到那黑色的屍氣。
“瞇起眼睛,盡量用眼角的余光,要不經意的一瞥。”父親告訴寒生道。
寒生按照父親所說的方法瞇起了眼睛,來回的瞥來瞥去,終於有一兩次看到了彌散在墓坑裡淡淡的幾團黑氣。
“我看到啦﹗”他高興得喊起來。
父親微笑著望著寒生,輕輕扶起悠悠醒轉的李老二,告訴他墳墓中有些污穢有毒的氣體,要等屍氣散盡再行斂骨。
午後不久,寒生爺爺奶奶和母親的屍骨都已經盛殮到了布口袋裡,填好墓坑後,大黃狗跑在前面,父子倆帶著先人遺骨返回家中。
晚飯時,父親又指點了些堪輿觀氣之法,這孩子學醫不成,習風水之術倒是有些奇稟異賦呢,他想。
夜深了,西屋裡的寒生仍在挑燈夜讀,越看越是吃驚,《青囊經》上記載的方子真是匪夷所思,而且對某些疑難病症用藥都是一貼即愈。三更時分,寒生終於通讀了一遍,掩卷長嘆,他清楚,自己此生真的要像當年華佗一樣,懸壺濟世,浪跡江湖了。經書木匣收好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吹熄了油燈,美美的進入了夢鄉。
清晨,父親咚咚敲響西屋的房門。
“今天給先人骨殖落葬,快起來。”父親隔著門道。
寒生揉著眼睛爬起來,還在連連的哈欠。
早飯時,寒生小聲的問父親︰“老爹,你是不是想把曾祖和爺爺他們的骨殖葬到太極暈那兒去?”
“呸,虧你想得出來,咱家一世郎中,只想著解人以困,別無他求,若想榮華富貴,你曾祖早就進太極暈了。”父親正色道。
“我可沒那個意思,一世郎中倒也自在瀟灑,我就想今生浪跡江湖,懸壺濟世,解人以困。”寒生認真的說。
“唉,老爹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學醫是要靠天賦的,否則就是一名庸醫,會害死人的,你都二十歲了,卻還是一事無成,我知道你不願意種地,學醫又無所成,本想教你青鳥堪與之術,可是現今社會又沒人信這個,你總得有門子手藝啊。”父親教誨道。
寒生低頭不語,心想,現下什麼也不說,早晚有一天會叫老爹大吃一驚的。
飯後,父子倆帶妥物什,寒生背上先人們的遺骨,出村向南山深處走去,大黃狗蹦蹦跳跳的跑在了前面。
婺源地處浙皖贛交界,屬黃山延伸下來的丘陵地帶,婺水由西北蜿蜒流向東南,這裡自春秋戰國時期就是“吳楚分源”之地。婺源山高水遠,交通不便,歷史上一直是中原地區的官宦士族躲避戰亂、歸隱自然的落腳之地。西元4世紀初的晉代、9世紀末的唐朝末年和12世紀的南宋年間,三次來自中原的大規模人口遷徙,在皖南山區開始形成了星羅棋布的村落,南山村就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個偏僻小村莊。
沿著南山北麓前行,父親站在一座高崗上,手指著西北方向。
“風水術,古時候稱作‘地理堪輿’,仰觀天象,俯察山川水利,覓龍點穴,宋代風水大宗師賴布衣曾來過南山,就住在我們朱家祖先的家中。有天晚上,賴布衣與祖先月下對酌,說出了一個祕密。”父親雙眸眺望遠方,彷彿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宋代。
“什麼祕密?”寒生追問道。
“太極暈。”父親深沉道。
“老爹,快說呀。”寒生催促著。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當年賴布衣說,據他觀察,黃山一陽一陰兩條龍脈各向西北東南而來,陽龍直沖西北鄱陽湖而去,陰龍則蜿蜒東南至此地,是為潛龍。黃山為其老祖山,大鄣山為其少祖山,南山為祖山,此地西瞻彭蠡、北眺白岳,東矚長江,南覷湖廣,雲聚霧斂,氣勢磅因礡,龍、砂、穴、水渾然天成,其行走江南數十州縣,未見此風水絕佳之地。那賴布衣一生縱橫江湖,善點怪穴,此番覓龍踏穴,竟於陰龍口處發現一萬年吉穴──太極暈。當時月明星朗,趁著酒興,賴布衣遂帶著祖先夜上南山觀穴。
此地必出一代帝王,賴布衣言之鑿鑿。”父親敘述道。
“那當年朱元璋母親所葬之地莫非就是那條陽龍?”寒生推測道。
“不錯,正是那條陽龍,出了大明一代帝王。”父親答道。
“難道兩處都有太極暈?”寒生疑惑著說道。
“賴布衣說這是陰陽雙暈,我想劉伯溫發現的是陽暈,這裡的是陰暈,那賴布衣曾經告訴祖先,潛龍陰暈的能量遠遠超過陽暈。”父親解釋說。
寒生想,自然界的奧祕真的是太多了。
“走吧。”父親繼續沿山間小路前行。
南山背的山坳處,父親停步放下了肩背的工具和物品。
“就葬在這裡吧。”父親說道。
“這裡?”寒生放下布口袋,四下裡觀察一番。
“這裡是龍脊凹陷處,藏風聚氣,中吉之地,反正我們也不想大富大貴,沾點龍氣,後世衣食無憂也就算了。”父親坦然道。
“太極暈在哪兒?”寒生問道。
“安葬好了遺骨再帶你去看。”父親說著開始刨起土來。
天氣晴朗,金色的陽光洒在山巒間,紫氣靄靄,婺水如同一條腰帶蜿蜒於丘陵間,遠處的徽式農舍,白牆布瓦、小橋流水,一片靜謐。
兩個時辰過去了,父子倆渾身是汗,終於挖好了三個墓穴。父親自背簍裡拿出三只空瓦壇,與寒生一道將曾祖、爺爺奶奶和母親的遺骨分別放入三只壇子,扣好壇蓋,再輕輕按輩份年長在東的順序依次放在了三個穴裡。
祭奠燒紙錢的時候,寒生哭了。
父親打開一瓶燒酒,澆在了穴前,眼眶也是紅紅的,他什麼也沒說,就鏟下了第一 土。
一切都結束了,天邊飄來幾片烏雲,遮住了太陽,大地驟然間黯淡了不少。
“走吧,孩子,該是帶你去看太極暈的時候了。”父親說道。
父親在前面帶路,寒生背起背簍跟隨在後面,父子倆沿著南山脊而行。
走著走著,寒生突然眼睛一亮,竟然呆怔在了那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見目及之處的丘陵雖高矮參差不齊,但南山彷彿就是一個中心點,東南西方的丘陵呈輻射狀佈局,而且均垂頭朝向南山,回首望去北方天際處,巍峨的黃山一路層巒疊翠如波浪般降下,紫氣靄靄,生氣聚合。
“看到了吧,三面拱拜,八方朝貢,單此山勢足已顯出帝王之氣了。”父親感慨道。
“可南山尾部是一平壩,像是中斷了山勢。”寒生皺皺眉頭。
“千裡來龍,在快結穴時,先束氣過峽,忽然聳起山體,準備結穴,此段山龍情勢稱做‘潛龍過峽’,我倆站著的腳下,正是潛龍的龍頭。”父親解釋道。
“那太極暈呢?”寒生低頭掃視著地面。
“陽龍穴結於眉上,陰龍穴結於唇下,跟我來。”父親說罷繼續前行,山道斜下山去且越來越狹窄,他倆最後鑽過一片灌木叢,攀下了龍頭。
“咦,這不是靈古洞嗎?”寒生驚奇的發現原來已到靈古洞口了。
父親微笑著點點頭,看看四下無人,便以洞口為基準,步量出約三丈,再左行十五步,此處長滿了灌木。他向寒生招招手,彎下腰一頭鑽進了灌木叢中。
寒生放下背簍,也跟了進去。
灌木中央有兩米多見方的一塊空地,父親用鋤頭鏟去些草皮,裸露出下面的土壤。
土壤表面上可以看見白青黑紅黃五種色澤的土質圓環,層各一色,濃淡淺深,璀璨奪目,有如日暈般。
“真的是太美了。”寒生喃喃說道。
父親又繼續刨了幾鋤頭,摳出來一只拳頭般大小青色的土蛋來,遞給了寒生︰“這就是土卵,青色五行屬木,稱為木卵。”
寒生接過木卵,托於掌心,掂了掂分量不重,真的是空心的。
父親將鏟下的草皮又重新覆蓋到土壤上,用腳踩實,說道︰“免得被人發現。”
寒生摸著手中的木卵,臉上露出了笑容,因為《青囊經》中也提到了這五行土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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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鳥學人
回家的路上,見竹林裡零落著數處新土,這是村民們遷墳後留下的,寒生
望瞭望,李老二家祖墳也已經遷走了。
“嘎……”頭頂上一聲怪叫,寒生望去,卻是一只怒氣沖沖的大烏鴉,紅
紅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這只烏鴉腦瓜頂上生有一撮白色的羽毛。
“這幾天村民們驚擾了烏鴉,所以它們很氣忿。”父親解釋說。
“自古烏鴉與墳墓為伍,如今無墳可依,烏鴉自是寡然無味了。”竹林那
邊有人朗朗笑道,操嶺南口音。
林中小道上走來兩個人,其中那個身著中山裝的矮胖子,朱醫生是認得的
,他是此地南山鎮的革委會主任孟祝祺。
剛才說話之人是個五十餘歲,西裝革履的外鄉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鬢,
鷹鼻橘皮,兩道垂眉如帚,其話音高昂處清越,低沈時如鼠嚼,話終有餘
音。
朱醫生大驚,此人五行怪異,必是有來頭之人。
“是南山的朱醫生吧。”矮胖子孟主任話不多,表情也不甚豐富,總是板
著面孔。
“他是這個村子的赤腳醫生,祖居南山村。”孟主任向那人耳語著。
“赤腳醫生?”那人似有不解。
“就是江湖郎中。”孟主任解釋道。
那人點點頭,目光炯炯,掃過朱醫生,盯在了寒生的臉上。
“婺源此地真是人傑地靈啊,小兄弟,可知婺字怎解?”那人微微一笑對
寒生說道。
寒生搖了搖頭,他從未想到這方面去。
那人又是一笑,說道︰“婺者,文矛女,此地出產文武才俊和美女啊,我
看小兄弟氣宇不凡,若假以時日,將來必是金榜題名才俊之士。”
“同志,讓你見笑了,這是犬子寒生。”朱醫生見此人誇獎自己的兒子,
心中卻是增添了幾分好感。
“這是縣裡請來的香港著名風水大師吳道明先生。”孟主任不無自豪地介
紹道。
“過獎了,我不過是一名青鳥學人而已,婺源才是高人隱士藏龍臥虎之地
呢。”那人謙虛說道。
“孟主任,吳先生,你們有事忙著,我們先行一步了。”朱醫生告辭,和
寒生離去。
“慢,這位小兄弟手中的土卵可否借我一觀。”那吳道明在身後突然冷冷
說道。
寒生看見父親身體一震,慢慢轉過身來,臉上面無表情,眼神中隱約透出
一絲不安,寒生從來都未見過父親如此嚴肅。
聽得父親平靜的說道︰“吳先生,你說什麼土卵?”
吳道明嘿嘿一笑,說道︰“小兄弟手中的不就是太極土卵嘛?從何處得來
,我願出高價收購。”
“我們不懂得什麼土不土卵的,小孩子的隨身玩物而已,已經有好些年
了。”父親依舊平靜的說著。
吳道明上前一步,盯著寒生手中的土卵,柔聲道︰“小兄弟,你告訴我這
東西從何而來,我願意出兩百元錢。”
兩百元﹗這可是自己和父親半年的生活費啊,不行,父親既然不肯講明,
就是不想讓外人探知太極暈的所在地點,自己也不能說。
“這是小時候趕集買來的。”寒生回答說。
“哦,是這樣,讓我看看總可以吧?”吳道明說道。
寒生不情願的遞過去,吳道明一把抓了過去。
“朱醫生,此卵土壤潮氣仍在,斷然不會是年久之物,我說的不錯吧。”
吳道明揶揄道。
“吳大師,這個土蛋蛋有什麼稀奇?值得您這麼看重。”孟主任不屑一顧
的說道。
吳道明哈哈一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土蛋蛋,此物名為太極卵,其色
青,是為木卵,乃太極暈所生。”
“太極暈﹗我們不是正要……”孟主任臉色驟變。
“正是,所以我才要問清楚此卵的來歷。”吳道明使了個眼色插嘴道。
孟主任轉過臉嚴肅地對朱醫生說道︰“你這個蛋蛋是從哪兒弄來的?快說
,凡地下的東西都屬於國家所有,你不會對政府撒謊吧?”
父親漲紅了臉,寒生看見他脖子上的青筋顫動著。
“是我把它埋在土裡的。”寒生突然說道。
“你埋它在土裡做什麼?”孟主任惡狠狠的盯住了寒生。
“這是小時候爺爺領我趕集時給我買的,後來我大了,不想再玩了,就埋
在了爺爺的墳前,這次遷墳我又把它挖出來了,這是爺爺的紀念品,我是
不會賣的,”寒生義正嚴辭的說著,隨手搶過土卵,轉向父親說道,“老
爹,我們走吧。”
眼看著朱醫生父子倆從容離去,吳道明直皺眉頭。
“放心,我定會讓那赤腳郎中說出來的。”孟主任面色陰沈的笑了。
回到家中,父親悶悶不樂。
“老爹,那個香港來的大師好像還挺懂的,也不知大老遠的跑到我們這個
小山村來干啥?”寒生問父親。
父親想了想,口氣嚴肅的叮囑道︰“這人可是不一般呢,你看他骨骼清奇
,音質清越,眼角入鬢,鼻高帶鉤,應是世外奇人。可是,鷹鼻動則食人
,眉如帚者赴法場,此面相又實屬不吉,總之,要小心提防此人。”
寒生勸道︰“老爹,我們不過是鄉村醫生而已,跟他們也不搭界,怎麼也
壞不到我們頭上來。”
父親看著寒生,嘆道︰“前兩天鎮上要求我們搬遷靈古洞前面的祖墳,今
天就看見孟主任和這位風水大師,我看這裡面事有蹊蹺。”
“你是說搬遷祖墳的事跟他們有關?”寒生猜測道。
父親點點頭。
“那他們的意圖就是沖著……”寒生感到似乎有些明白了。
“太極暈。他們是奔著太極暈而來。”父親肯定道。
“老爹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寒生說道。
“他們找太極暈幹什麼呢?”父親自言自語道。
晚上,寒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取出木匣裡的那把青色的尺
子把玩。
寒生認得,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尺子,而是一把丁蘭尺,也稱陰陽尺,約有
三十幾公分長,上面有十個格子,刻有丁、害、旺、苦、義、官、死、興
、失、財十個字,每個格子下又分四個小格,也刻有一些富貴、離鄉、孤
寡等好多小字。
以前在翻箱底時曾看到過父親有一把這樣的尺子,父親告訴他說這是建造
陰宅和祖先牌位定吉凶用的,是迷信。
寒生感興趣的是這把尺子的材質,暗青色,托在手中涼涼的,而且份量奇
重。小時候曾聽爺爺說過,世上最難得的是陰沈木,就是青色的,而且非
常重,是在地下或水底埋藏萬年形成的,異常珍貴。
這把尺子一定就是陰沈木的,他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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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趕集
清晨,父親早早起來做好了稀飯,招呼寒生起床,說今天趕婺源縣城大集
,要去買些中藥材回來。
寒生一骨碌爬起來,從小就喜歡趕集,市集上熱鬧非凡,每次都會使他流
連忘返,何況又是縣城大集呢。
此去縣城七十哩,須到南山鎮乘車,因此父子倆胡亂扒拉幾口就匆匆出發
了。
晚秋的早上有些涼意,道旁的野草上掛滿了露珠,林子裡的鳥兒聒噪不已
,寒生認得那黑色羽毛的是本地的一種鷯哥。
南山鎮去往縣城的人不少,父子倆奮力擠上了車。
老舊的公共汽車噴著黑煙,在砂石路面上顛簸著。車上都是上縣城趕集的
農民,車廂裡塞滿了辣椒串、山菜干和紅苕粉,還有兩只蘆花雞偶爾
“咯咯”叫了幾聲,被主人家劈頭打了兩巴掌。
車上的人中有認得朱醫生的,尊敬的打著招呼,大家隨即安靜了許多,都
對朱醫生父子倆報以微笑。
一輛北京212型吉普車鳴著喇叭竄了過去,尾後留下一大團塵土。
寒生看清楚了,吉普車中坐著的是孟主任和那位香港來的大師吳道明。
兩個多小時後,終於來到了縣城。
市集位於城西,老遠就已望見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到底還是縣城大集,
自是村鎮集不可比的。
“去玩吧,中午趕到馮家面館,我們在那裡吃面。”父親微笑說道。
寒生應了一聲就已經不見人了。
朱醫生苦笑一下,唉,還是個孩子。
他轉身來到了市集邊上的中藥材攤檔,與攤主打起了招呼。朱醫生是熟人
,隨便嘮起了家常。中午之前,他已經買了些清熱涼血的地黃、玄參、墓
回頭和補血的當歸、白芍等中草藥材,堆滿了一背簍。看看時間不早了,
便告辭離開了市集,前去馮家面館。
朱醫生坐在馮家面館門外的木凳上歇息,一面等著寒生。
寒生離開了父親後,到處閒逛,不經意間,發現前面圍著一幫人,走近前
一看,見一身穿破舊藍花布褂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身後躺著一個頭髮斑白
、全身縮緊成一團,奄奄一息的老大娘,圍觀的人們無不嘖嘖嘆息。
小姑娘的面前的地上平鋪著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求醫,娘得怪
病,有人治好,以身相報。
“小姑娘,你娘得的是什麼病?”人群中有人出聲問道。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啦?”還有人問道。
那女孩抬起頭來,人群中一陣噓聲,但見女孩眉骨突兀,眼窩深陷,小眼
如豆,塌鼻大嘴,滿臉雀斑,竟然是奇丑無比……
寒生乍見也是嚇了一跳,心想世間竟然還有如此醜陋的女子,正尋思著,
聽見那女孩開始說話了。
“我叫蘭兒,今年十六歲,我娘去年臘月裡得這怪病,至今不到一年,病
情越來越重,全身就像被冰封住,僵硬不能動,縮成一團,曾去醫院看過
,都說此病不能治,讓準備後事。蘭兒跪求各位大爺大伯,或有一線生機
,做牛做馬心甘情願。”
寒生聞之又是一驚,那聲音嘶啞如蛙吼,耳膜竟生生刺痛。
“小姑娘,此病好像叫作‘漸凍人’,除非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否則根
本無法可治,還是早些料理後事吧。”旁邊擺攤賣狗皮膏藥的白須老者說
道。
“嗚……”蘭兒聞言哭了出來,淚水滴落到了紙書上,竟然呈淡紅色。
“泣血症。”寒生脫口而出。
“咦,這小伙子竟然知道‘泣血症’,這也是古之絕症,你是學醫的嗎?”
那老者驚奇的說道。
寒生臉一紅,點了下頭。
“可惜人世間的醫生醫術在高,也難治此症啊。”老者嘆道。
“可治。”寒生小聲說道,聲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聽得到。
“什麼,你說能治?”老者的耳朵倒是靈光。
寒生“嗯”了聲。
“小伙子,別胡說了,你知道這病是如何得的嗎?”那老者不屑的眼神。
寒生搖搖頭︰“不知道。”
“哼,病因都不知道,如何來治?現下的年輕人不知天高地濃。”老者慍
怒道。
“這位大哥,你能醫治我娘?”蘭兒疑惑的看著寒生。
寒生肯定的目光。
“若治好我娘,我願意嫁給你。”蘭兒堅定的說道。
寒生想起木匣信中所言“得經之人當懸壺以濟世”的話來,這對母女如此
可憐,既然《青囊經》中有治“冰人”一方,自己就應當像當年華佗一樣
,救人於危難。
寒生環顧左右,說道︰“我需要剪刀一把,水碗一個,火柴一盒就可以了。”
看熱鬧的人中有不少熱心人,須臾,東西都已經備齊了,消息傳開,更多
的人圍了上來。
寒生抄起剪刀,向蘭兒娘走去。
蘭兒驚恐的注視著,寒生也不理睬眾人的疑惑目光,徑直的走到蘭兒娘的
身旁,蹲下體子,抓起她的頭髮,“ 咔嚓”就是一剪子,剪下來一截頭髮。
他將頭髮擺在瓷碗內,拿起一撮火柴點燃了頭髮,那截頭髮轉瞬間燒成了
灰燼,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口袋裡掏出那枚青色的土卵,用力的在地上
摔破。
卵裡可千萬要有木蠶啊,他祈禱著。
“有條青蟲﹗”圍觀的人們驚奇的喊叫起來。
謝天謝地,寒生小心翼翼的捻起那條青蟲托在掌心裡,但見那蠶兒肉嘟嘟
的十分肥胖,睜著兩只青綠色的小眼睛,在手心裡蠕動著。《青囊經》記
載,五行土卵內有白青黑紅黃五色蠶蟲,吸收大地之精華,入藥極為靈驗
。也是機緣巧合,木蠶蟲所治之症中第一個就是“冰人”,可謂對症。
《青囊經》神奇之一就是主藥只須用一味,而且藥引子非常奇特,甚至匪
夷所思,治“冰人”方,主藥木蠶蟲,藥引子是“血余”,經上註釋為病
患的毛髮。
接下來就簡單了,寒生將木蠶放入碗中,那蠶蟲見血余灰竟然張開大口吃
了起來……
片刻,木蠶蟲的肚子鼓了起來,皮膚也更青了,最後大概是吃飽了,便合
上了嘴巴,閉起眼睛睡覺去了。
寒生抓起木蠶,一只手捏開蘭兒娘的嘴巴,將那蠶兒塞進了她的口中。
蘭兒娘的喉嚨蠕動了幾下,吞下了蠶蟲。
人們都已經看得呆了,連旁邊的那個老者也目不轉睛的盯著瞧,蘭兒跪在
母親的頭旁邊,不時的用手撫摸著她的臉。
寒生心裡同樣的緊張,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從五行生剋上來
看,“冰人”的症狀應該屬水,水盛極而冰。木卵蠶蟲色青屬木,五行當
中水可以生木,反過來,木亦泄水氣,從中醫理論上來說,比之以土來強
制剋水,要溫和得多,也符合蘭兒娘孱弱的體質。
不一會兒,有人輕聲叫起來,大家細瞧,發現蘭兒娘的頭臉以及手和身上
的衣服,生出了一絲絲的淡淡的白霧,霧氣越來越濃,最後在皮膚衣服的
表面上結了一層白霜。
陽光照射在蘭兒娘身上,慢慢的蒸發了白霜。
蘭兒娘團縮著的身子漸漸的舒展開來,蘭兒緊張的神情也跟著放鬆了。
蘭兒娘睜開了眼睛,竟然慢慢坐了起來……
在場的人們感動得歡呼了起來,有幾位婦女在揩拭著臉上的淚水,蘭兒撲
進了母親的懷中。
“神醫,真的是神醫啊。”有人喊起來。
蘭兒轉過身來,熱淚盈眶,對著寒生倒頭便拜,口裡頭不停地說著︰“恩
公,我蘭兒說到做到,恩公治好了我娘,蘭兒當以身相報。”
寒生臉一紅,輕聲說道︰“下次大集,還在這裡,我給你醫治。”說罷鑽
出人群,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他是誰?”蘭兒娘問道。
蘭兒沒有回答,深陷的雙眸中流下幾滴淡紅色的眼淚。
人群慢慢的散開了,婺源出現了神醫的消息不脛而走,當天晚上,就已經
傳遍了大半個縣城。
日暮時分,婺源城中,一座古老的深宅大院。
這座宅子是典型的徽式古民居,三進天井,粉牆青瓦,馬頭牆高檐飛脊,
院內曲徑迴廊,尤其是門罩上的木雕,一面是漁樵耕讀,一面是琴棋書畫
,精美絕倫,足顯此宅當年必是書香世家。
如今的主人是黃乾穗,縣革委會主任,也是南山鎮孟祝祺的姐夫。
正堂會客室內,香煙繚繞,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坐著三個人。
“這麼說,神醫一事是真的嘍,並不是階級敵人散佈的謠言?”黃乾穗主
任望著自己的小舅子,噴出一口煙。
“是真的,市集上好多人都親眼看到,那老太婆的病據說是什麼‘凍人
症’。”孟祝祺肯定的說道。
黃乾穗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右側的那個人,說道︰“吳大師,您看呢?”那
人正是香港風水大師吳道明。
吳道明微微一笑,道︰“黃主任,據我所知,‘漸凍人症’在國際上稱作
‘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患者的腦干和脊髓的運動神經細胞受到不明
原因的侵襲,導致肌肉逐漸萎縮無力和癱瘓,身體如同漸漸被凍住一樣,
患者一般會在兩年內死去。此病列為世界五大絕症之一,目前全球還沒有
治愈過的先例。”
黃乾穗點點頭,說道︰“吳大師言之有理,可是我中華民族有著五千年的
悠久歷史,民間沈澱了很多的奇人異士,難保這裡面就不出個把神醫,就
像大師您,不也是陰陽堪輿界的翹楚嗎?”
“黃主任,我也在思索這個問題,據說市集上的那個青年神醫用一條青蟲
和頭髮燒成的灰就治愈了那老太婆,如果此時是確實的,世界上有數十萬
‘漸凍人’患者,但就是這一個方子,該值多少億美金?這裡面的商機無
限啊。”吳道明說道。
黃主任一擺手,站起身來,在地上踱著步,意味深長道︰“我們不談錢,
就算是中華民族為世界勞動民眾作貢獻也好,其影響是無比巨大的。據我
所知,中央老一輩的革命家中就有患此病的,如果我們能治好的話,就可
以確保革命江山永遠不變顏色,這才是最大的貢獻啊。”
“姐夫,這也是我所想的。”孟祝祺說,神情有些激動。
“好啦,神醫的事情你就祕密進行調查,關鍵是要確定真偽,如果是假的
,那麼散佈謠言的人就要抓起來,隨時向我會報。另外,尋找龍穴的事情
要加緊進行,千萬要保守祕密。”
“是。”孟祝祺和吳道明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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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奇怪的葯引子
寒生趕到了馮家面館,父親已經等待多時了。
“怎麼玩了這麼久?”父親問。
寒生笑了笑,沒有吱聲。
父子倆匆匆吃了面,然后趕乘回頭班車返回了南山村。
晚上坐在院子里,寒生望著天上的星星一直沉默不語。
“怎麼啦,寒生,在想什麼?”父親坐在旁邊問道。
“什麼是泣血症?”寒生突然問。
父親奇怪的忘了他一眼,想了想說道:“古時候,蜀國有個皇帝叫望帝,因為國家管理不善,終究導致國破家亡,他死后精魂化做杜鵑鳥,夜夜啼血悲鳴不已,因而杜鵑啼血意指:思念家鄉,憂國憂民,惆悵恨然的心情。
据醫書上記載,古時候民間有一種罕見的病,得此病者相貌發生變异,相貌俊的變得丑陋,相貌丑的變得漂亮了,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改變了,但無論怎樣變化,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流出的眼淚是紅的,像血一樣。古時人們認為得這種病是因為思念親人過度,腎水干涸,肝火上升之故,如同那個望帝一般,所以叫做泣血症。你問這個干什麼?”
寒生說道:“我現在對中醫越來越感興趣了,主要是那些疑難雜症,別人治不了的。”
父親“扑哧”一聲樂了,笑道:“胡說,哪一個醫生不是夢想著能找到疑難雜症的解決辦法,可是到老也還是找不到,能夠治好一些常見病也就不錯了。要有心學中醫,就要腳踏實地的從頭、從日常小病學起。”
“老爹,泣血症是不是相貌越丑其實原先就越俊?”寒生好像根本就沒有在听父親的教誨。
“唔,可能是吧。”父親嘴里支吾著,心想,這孩子腦袋里不知在想些什麼,當醫生肯定是沒指望了。
夜里,寒生躺在床上第一次失眠了,腦袋里始終在琢磨蘭兒生病前的模樣。《青囊經》第二頁背面上,有一段治療泣血症的描述,主葯是百草霜,那很簡單,就是鄉村里每戶農家都有的木柴灶,在灶門口外額上,煙火從灶膛里出來的必經之路,那里灶額上往往結成一層黑霜,刮下來就是百草霜。可就是那葯引子難尋,名為“雷擊騎馬布”,百草霜調和地漿水涂抹在這種布上,丑時敷在臉面部,亥時可愈,算下來也就是不到十二個時辰。可是經上並未注釋那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雷擊騎馬布”到底是什麼呢……
寒生很早就起床了,來到灶間生活做飯。
“你怎麼起來的這麼早,沒睡好麼?”父親問道,他看見了寒生的眼睛有些發紅。
“我昨晚一直在想中草葯的葯引子方面的問題。”寒生說。
“你一說倒提醒了我,你今天上大鄣山去采些甘草回來,家里的葯引子快沒有了。”父親吩咐道。
“哦,為什麼要用葯引子呢。”寒生自語道。
“葯引子就是引葯歸經的意思,用某些葯作引子來引導其它葯物的葯力到達病變部位或某一經脈,也就是起個向導的作用。”父親解釋說。
“葯引子千奇百怪呢。”寒生說道。
“一般都用甘草作引,最能調和百葯,為眾葯之王,所以曆代中醫尊崇甘草為‘國老’呢,想學懂非要下苦功才行,好啦,有時間再教你吧。”父親解釋說。
寒生背起葯簍,拿起小葯鋤,揣好干糧,一聲唿哨,帶著大黃狗出發了。
天空陰沉沉的,但愿不要下雨才好,雨天山上路滑,不小心就會掉下山谷。
用做葯引子的甘草是一種豆科植物,須在春秋二季采摘,切厚片晒干使用,主要生長在半干旱地區,江西這里雨量丰沛,主要生長在陡峭的向陽的山坡上。
寒生一路走著,漸漸的山高林密起來,樹枝上有時可以看見一兩只跳躍的黑斑小松鼠,他知道,已經進入了大鄣山。 大鄣山亦稱“三天子鄣”,地處皖贛邊界,屬于黃山余脈。清代詩人汪循詩云:“清風岭上豁雙眸,擂鼓峰前數九州,蟠踞徽饒三百里,平分吳楚兩源頭。”
寒生雖然以前同父親來過,但每每景致卻有不同,秋季里滿山紅楓盡染,峽谷中瀑布成群,飛龍吐玉,人煙罕至之地,方覺世外自然之美。
彎過數條山谷,不覺間感到腹中飢渴,寒生掏出干糧,掰了一塊遞給大黃狗笨笨,笨笨歡天喜地的叼在嘴里。寒生坐在一塊青石上,吃了几口,對面陡峭的山坡上一片紅黃色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優質的紅皮甘草,足有數百棵。
喝了几口山泉水,清涼甜潤,然后與笨笨繞道對面山頂老松樹處,從那兒尋路下去采摘。
來到那株老松樹下,才發現長有甘草的山坡奇陡無比,根本無路可攀下。
天空中云層漸厚,陰沉沉的,必須在下雨之前采上來甘草。
“笨笨,你在這里等著。”寒生吩咐大黃狗道,一面從葯簍里拿出繩索,牢牢的系在了松樹干上,另一端綁在自己的腰間,背上葯簍和小鋤,順著陡峭的岩石慢慢的溜下去。
岩石如狼牙般交錯,剛剛溜下去十余米,石隙中突然黑影一閃,寒生冷不丁嚇了一條,差點松開了繩索,急視之,卻是一只碩大的沙黃色老山鼠,呲著白森森的兩排大板牙對著寒生虎視眈眈,身后石窩里還有一群肉紅色的山鼠崽兒,原來是惊擾了母山鼠。
贛東北地區的人喜食山鼠肉,往往于立冬前后上山捕捉山鼠,開膛除去內臟后晒干,美味無比,加工后的鼠干色澤金黃,稱之為“金竹老鼠干”。正因如此,成年山鼠對人類報有很深的恐懼和敵意,一般都避而遠之。
寒生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老鼠,估計怕是有自己年齡這麼大了吧。他對這只被惊擾得母老鼠友好的笑了笑,然后小心的繼續向下滑。
總共下滑了有四十米左右,已經看到了那片甘草地,可這時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了,抬頭望去,見到那只老鼠媽媽正在瘋狂的噬啃著垂在鼠窩前的繩索……
寒生大惊失色,在下面大喊大叫,意圖嚇走母鼠,那老鼠媽媽根本不予理睬,依舊照啃不誤。大黃狗笨笨听到喊聲,從岩石上露出頭來,疑惑的望著寒生。
往上爬肯定是來不及了,萬一未及爬到繩就斷了,非得粉身碎骨不可。寒生向下望去,還有十多米到平坦處,于是趕緊下溜,其他什麼也別想了。
就在還剩五六米到底的時候,繩索斷了,寒生重重的跌落了下去,但覺眼前一黑,他隨即失去了知覺。
烏云密布,雨終于下了。
冰涼的雨水落在了寒生的臉上,他悠悠醒轉,剛要睜開眼睛,感到右腿一陣劇痛,隨即又昏迷了過去。
“凄涼客舍岸維舟,明月清風古渡頭。飛雁不來云欲暮,碧英一樹十分秋。”耳邊驀然響起吟詩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寒生慢慢醒過來了。
這是一間簡陋的土坯草房,屋頂鋪著茅草,墻壁上粉刷的石灰水,上面挂著几幅字畫,簡單的桌椅,自己則躺在一張老式的板床上。
“你醒啦。”一個頜下留著花白短須的清癯男人走入了寒生的視線里,此人的年紀約有五六十歲。
“這是哪里,你是誰?”寒生問道,一邊試圖起身。
“別動,你的右腿斷了。”那人說道,卻是一口標准的北方話。
果然,從自己的右腿處傳來陣陣劇痛,放射狀的麻到了臀部。
“我記得是從山上摔下來了,怎麼到了這里?”寒生弄不明白。
那人輕輕的坐在了床邊,掖好蓋在寒生身上的被子,然后說道:“我姓魏,是這里的守林人,你就稱呼我吳楚山人好了。這條山溝叫做‘臥龍谷’。你從山上摔下來,又從半山腰滾落到了谷底,還好命大,看上去只是傷了一條腿,等天好了,我去喊你的家人來接你走。”
寒生疑惑的望著這個講外鄉話的老者,問道:“您不是本地人?”
老者輕輕一笑,道:“我是來自京城的右派,下放到江西,在大鄣山守林已經好多年了,我喜歡這里,每日里一個人滿目青山,吟詩作畫,自由自在。”
哦,是這樣,寒生放下心來。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吳楚山人問道。
“我叫寒生,住在婺源南山村。”寒生回答。
“我見你身背葯簍,莫非你家里是行醫的麼?”
“我父親是村里的赤腳醫生,有時候我幫著上山采點葯。”寒生解釋說道。
“這麼說,你也懂醫朮啦?”吳楚山人問。
“皮毛,懂一點皮毛。”寒生也想說得文雅點。
“小孩子也挺謙虛呢。”吳楚山人笑了。
“山人叔叔,您原來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變成了右派呢?”寒生問道。
“說來話長了,我以前是北大的教授,從事古代漢語的教學與研究。”吳楚山人嘆了口氣。
“你是大學者,知道什麼是騎馬布麼?”寒生虛心請教道。
吳楚山人惊奇的望著寒生,半晌,竟然笑出聲來:“你這小孩子,問這干什麼?”
“我只是問問,您到底知不知道嘛?”寒生堅持道。
“我當然知道了。”吳楚山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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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吳楚山人
“古人認為‘騎馬布’是天下至穢之物,也稱作‘月月帶’,不過現下不叫這個名字了。”吳楚山人說道。
“現下叫什麼?”寒生追問道,心想但愿此物容易搞到手。
“月經帶。”吳楚山人一本正經道。
“什麼﹗月經帶……”寒生大吃一驚,隨即臉上漲得緋紅,這實在是太難為情了。
原來騎馬布竟然就是月經帶,每個女人都有的東西,唉,《青囊經》上為什麼不解釋清楚呢?看來華佗也真是的……
“那麼‘雷擊騎馬布’呢?又是怎麼回事兒?”寒生緩過神兒來問道。
吳楚山人聞言臉色一變,目光盯住了寒生。
“你怎麼知道這‘雷擊騎馬布’?”他問道。
寒生心中一寒,只得說道︰“有一味藥,需要用它來做藥引子。”
半晌,吳楚山人的面色逐漸和緩下來,口氣也柔和了。
他說︰“大自然中,天空中一塊雲帶有正電荷,另一塊帶有負電荷,兩塊雲相交便會產生雷電。以易經來說,正負其實就是陰陽。天空中的陽電與地面上的陰性物體相吸,電流瞬間接通,產生的高熱燒毀地面上的陰性物體,這就是雷擊。”
“那地面上的什麼東西是陰性物體呢?”寒生感到吳楚山人講的話令自己耳目一新,忙追問道。
“雷擊都是沖著陰性的生物體來的。”吳楚山人回答。
“是女人嘛?”寒生推測說道。
吳楚山人笑了,搖搖頭,說道︰“不是的,有些生物體天長日久身上積聚了許多陰性物質,如哺乳類的狐仙、黃鼠野狼和爬行類的蟒蛇等等,佛道家稱之為‘不乾淨’,往往雷擊的都是這些生物體。”
“我明白了,戲文裡說,雷劈千年古樹或者古塔什麼的,是因為樹中和塔內藏匿有這些陰性的生物,所以才引來了雷擊。”寒生恍然大悟道。
“果然孺子可教也。”吳楚山人笑瞇瞇的看著寒生。
吳楚山人頓了下,然後似有不解的問寒生︰“你怎么會用那麼奇怪的藥引子呢?”
“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寒生還不想告訴他真正的來歷和用途,他接著又問,“那‘雷擊騎馬布’就是被雷電打中過的月經帶嗎?”
“正是。”吳楚山人回答。
“難道那些動物也用月經帶?”寒生忍不住笑出聲來。
“為什麼不呢?”吳楚山人反問道。
“……”寒生目瞪口呆的愣住了。
吳楚山人哈哈笑著走出房門,吟詩聲飄緲若裊︰“去者日已疏,生者日已親。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寒生對古詩詞素來不熟,但吳楚山人所吟之詩入耳卻很是受聽,尤其那句“古墓犁為田”,使自己聯想到那座千年古墓,這偌大的中原的地底下,不知道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祕密呢。
眼看著窗外天色已黑,寒生心中不無焦急,父親可能還坐在飯桌前等待著他的歸來,大黃狗笨笨也許仍守在那株老松樹下。
他掀開棉被,嘗試著移動右腿,陣陣痛楚,用手努力扳動,竟然驟痛如裂,他明白腿骨已折。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五”,沒有五個月的休養,斷腿是無法痊愈的,可是自己沒有這個時間。
《青囊經》,寒生努力回憶經書,希望找到醫治之法。
梁上塵……加童子溺白為引,他抬頭望去屋頂,那些多年的破舊草頂有垂下來的無數條灰塵絲,這就是梁上塵,數數應該是足夠了。那藥引子溺白是指尿液隔夜後的白色沈澱物,可是童子呢?寒生回想二十年來的生活,最後確認自己童子無疑。
“開飯啦,白米飯山鼠干,味道聞著不錯吧?”吳楚山人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
稻米的清香混和著山鼠肉的脂香真的是令人垂涎欲滴,寒生禁不住咽了口吐沫。
“我父親還不知道我出事兒了,所以想盡快回去家裡,我這裡有個藥方,還要麻煩您幫我把藥取下來。”寒生說道。
“取下來?我這裡哪兒有什麼藥啊。”吳楚山人不解道。
寒生手指著屋頂垂下來的灰塵絲,說道︰“這些灰塵稱作‘梁上土’,是治骨傷良藥,請您把它們掃下來。”
“好,不過先吃飯吧。”吳楚山人應允道。
寒生遭逢不測,又遇雨淋,此刻早已飢腸轆轆,食指大動,於是也不遑讓,接過碗筷大吃起來。
山鼠干的味道真的是絕了,想想躲在岩石縫中山鼠媽媽和她的孩子們,寒生竟生隱側之心。
“動物真的有用月經帶嗎?”寒生邊吃邊問道。
“看來你有所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但是須得雷雨天。”吳楚山人說道。
晚飯後,吳楚山人依約將房頂上的灰塵絲全部掃下來,集中到一張白紙上包好,放在桌子上。
“你有尿罐嗎?”寒生問。
吳楚山人拿出個玻璃瓶來,笑道︰“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自己從來都是在大自然中解決的,你需要早點休息,有話明日再說。”
吳楚山人在隔壁灶間搭了個臨時木板床,又吟了幾首古詩,隨即鼾聲已起。
寒生儘可能的多撒了些尿在玻璃瓶內,但愿夠用。
山谷中的夜晚,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樹的枝葉上,簌簌作響,催人入睡。
老爹,你還沒睡嘛,一定還在盼著寒生……
笨笨,還在老松樹下傻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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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深宅秘事
夜空中陰雨連綿,草屋內的油燈已經挑了幾回燈芯了,桌子上擺著已經涼透了的飯菜,寒生還沒有回來。
今天整個一下午,朱醫生都覺得心神不寧,總擔心要出點什麼事兒,他後悔早上讓寒生一個人去大鄣山采藥。
院子裡傳來聲音,朱醫生正準備迎出去,但見大黃狗笨笨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渾身沾滿了泥漿,黃毛濕透了緊貼在皮上,嘴裡“吱吱”的低聲哀鳴著,雙眼通紅的望著朱醫生……
壞了,一定是寒生出事了﹗
朱醫生神情慌亂的套上雨靴,抓起手電筒,背上藥箱,匆匆忙忙對著笨笨說︰“快帶我去。”
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晃動著的手電筒光,朱醫生邁步到了門口。
“朱醫生嗎,快,病患快不行了。”為首的中年人急促的說道,他的身後站著另外兩個年輕漢子。
“這……,你們是哪個村的,怎么不送去醫院,我這裡有事正要出門尋
人。”朱醫生急急忙忙的說道。
“病患就在前面不遠,是難產,朱醫生,您就行行好吧,那是母子兩條人命啊。”中年人語帶哭腔央求道。
此刻,是救兒子還是救產婦?如果兒子摔傷奄奄一息,早救一分鐘,就可能多一分生還的希望,可那邊是母子兩條生命啊。
罷了,朱醫生一跺腳,寒生啊,你可要堅持住,老爹隨後就趕過來救你。
“走吧,快點。”朱醫生不及多想,催促來人前面帶路,同時轉身招呼笨笨跟上,等一下前去大鄣山,沒有大黃狗引路是絕對找不到寒生的。
笨笨跟上前行了兩步,感覺方向不對,立刻站住了,並張口大聲的狂叫,示意要去大鄣山的道路。
朱醫生又如何不明白大黃狗的意思,此刻已是心如刀絞,萬般無奈扭頭不去看笨笨,轉身追上來人,只有接完生以後,再折返回來與笨笨前去大鄣山了。
村口停著一輛北京212吉普車,有車就快多了,情亂之下根本沒有去想既
然病患家裡已備車,為何不送產婦去醫院?
吉普車風馳電掣的向縣城方向而去。
朱醫生冷靜下來方感到事情蹊蹺,忙問道︰“我們這是去哪兒?”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那中年人冷冷的回答。
“我們不是去救產婦嗎?”朱醫生越來越懷疑了。
車裡人都不再搭話,車內氣氛驟然緊張。
“我要下車,我兒子還等著我去救命呢。”朱醫生叫道。
“別亂叫,我們是給你面子,不然的話,就把你綁起塞上嘴。”中年人惡狠狠的說道。
此時朱醫生知道壞了,這可能是一群殺人越貨的綁匪,可是自己是個窮的叮當響的赤腳醫生啊,家中什麼都沒有。
吉普車駛進了婺源縣城,最後停在了一所深宅大院前。
朱醫生被帶到了正廳會客室裡,有人奉上茶,然後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朱醫生目光掃視著四周,見牆上掛著毛主席的標準像,牆角擺放著一些綠色的花草,他認得那是短葉君子蘭,很珍貴的品種。
“哈哈,深夜請朱醫生來此,不會不便吧。”門口走進三個人來。
朱醫生認得,為首的正是婺源縣革命委員會主任黃乾穗,鄉下人稱之為
“皇千歲”。
“黃主任?”朱醫生吃了一驚,這是怎么回事兒,再看後面的兩人,一個是南山鎮孟祝祺,另一個卻是那個香港來的風水大師吳道明。
“朱醫生,請坐下喝茶。”黃乾穗說著和其他兩人魚貫落座。
朱醫生看著這位婺源縣的父母官,心中揣測著深夜找他來究竟有什麼事兒。
“朱醫生,有革命群眾反映,你為貧下中農看病敷衍了事,而替地富反壞右治病確是鞠躬盡瘁,立場站到那裡去了?是不是想學你父親專門替偽縣長看病啊。”黃主任冷冷說道。
“在醫生的眼裡,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病患,我都是一視同仁。”朱醫生說的話聲音雖輕,卻字字珠璣。
“同志,你知道‘同志’這兩個字的含義嗎?就是共同的志向,試問,革命群眾和階級敵人能有共同的志向嗎?這可是階級立場問題,作為一名赤腳醫生,你使用的藥關係到革命群眾生與死的大是大非問題。當然了,我想你也不是有意的,毛主席說過‘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嘛,你說我講的對嗎?”黃主任語重心長地說。
朱醫生鼻子“哼”了一聲。
黃主任彷彿沒有在意的樣子,接著說道︰“這件事我可以考慮不追究,你們接著談吧,我出去一下。”說罷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房間裡只剩下孟祝祺、吳道明和朱醫生三個人,緊張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些。
“朱醫生,黃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接見你,這是非常難得的,只要你說出太極暈在什麼地方,政府馬上用車送你回去,而且還會近期調你到縣醫院工作,屬於城鎮戶口,吃商品糧,如何?”孟祝祺臉上堆滿了笑容。
原來他們打的是太極暈的主意呀,朱醫生這才明白過來。
“什麼太極暈,我沒聽說過,是味中藥嗎?”朱醫生說道。
“呵呵,老先生也許不知道這個太極暈這個名字,但你兒子手中的土卵你總該知道是從哪兒挖的吧?”吳道明插話道。
兒子……寒生還在大鄣山中生死未卜,我卻困在這兒,這可如何是好?朱醫生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孟祝祺和吳道明對視一笑,有門。
“好吧,我這就回去,問清楚我兒子再告訴你們。”朱醫生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門外面閃出兩個大漢,擋住了去路。
黃乾穗背對著站立在院子裡,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說道︰“找個地方讓他想清楚。”
那兩個大漢捉住朱醫生的臂膀,不由分說地押進了後院的一間小屋子,外面鎖上了門,並把守著。
南山村,大黃狗笨笨直直的站立在雨中等待著朱醫生返回來。
最後, 終於失望了,悲鳴數聲後,掉頭向大鄣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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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青絲荷包
寒生一夜未曾合眼,腿上不時傳導上來陣陣的劇痛,終於等到天亮了,他舉起玻璃瓶,發現瓶底已經沈澱了濃濃的一層溺白。
“三十六峰晴,雪銷嵐翠生。月留三夜宿,春引四山行。遠草初含色,寒禽未變聲。東岩最高石,唯有我題名。”隔壁又響起吟詩聲,吳楚山人醒來了。
“小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吳楚山人走進門來。
寒生搖了搖頭,說道︰“一夜未睡,山人叔叔能幫我上藥和找副夾板嗎?”
“當然。”吳楚山人答道。
寒生在山人的幫助下,褪去了褲子,此刻發現整個右腿已經腫脹淤血呈青紫色,小腿中段的脛腓骨,也就是迎面骨橫向骨折,檢查並無開放性創口,寒生遂放下心來,此類骨折複位後經夾板和石膏固定後即可。
吳楚山人在寒生的指導下把腿骨進行了複位,然後驚奇的看到,寒生將玻璃瓶內的白色沈澱物混合進去灰塵絲攪拌,並均勻的塗抹在腿上。
“中醫真是不可思議。”山人嘆道,取出一件乾淨的舊褥單撕成長條,幫助寒生包好右腿,隨後出去找來兩條木板,夾在他的腿兩側,再用布條層層纏緊。
寒生充滿感激的望著額頭微微冒汗的山人,說道︰“不知怎么感謝你才好。”
吳楚山人哈哈一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言謝呢,今早是否還吃山鼠乾?”
寒生點點頭。
寒生以前隨父親處理過幾起骨折病患,沒有三個月以上是絕對好不了的,而且消炎換藥麻煩著呢。《青囊經》的這種奇怪療法,簡直是匪夷所思,況且上面注明只需用藥一次,七日可愈。
一股冰涼愜意的感覺自小腿骨折的部位處傳了過來,藥力開始了。
吳楚山人端進來早餐,稀飯外加一碟腌山椒山鼠干,寒生吃的是津津有味。
“您一個人常年住在這山裡,不感覺到煩悶嗎?”寒生問道。
山人淡淡一笑,說道︰“你從小生長在山裡,不知外面世界的險惡,這樣也好,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慾望。我就是厭倦了京城裡的虛偽和爾虞我詐,不甘同流,才隱匿在這大鄣山中,過著返璞歸真的田園生活。”
“可你的家人呢,你有孩子嗎?”寒生關心的說。
“唉,曾經有過的……”山人滿含惆悵,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許久,他給寒生講述了一個委婉淒涼的故事。
我本旗人,自幼京城裡長大,父母雙亡。原在北大教書,年輕氣傲,指點江山,痛斥時弊,1957年的那場運動,終被打成了右派,下放至陝西關中渭河平原的一個小村莊。
當時怨氣難以排解,不久竟積郁成疾,房東是一家樸實忠濃的農民夫婦,膝下有一女,名為荷香。農家女孩,勤勞爽直,梳兩根大辮子,人長得也端莊,十裡八村的都來說媒,可是荷香全都給拒絕了。
她對我體貼照顧有加,經常含情脈脈的坐在我的病榻旁,我本血性男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我是個右派,絕不能連累這家老實巴交的農民。但是,天長日久生情,我終難把持住自己,後來,終於有一天,荷香懷孕了。
我決定同她結婚,返回京城變賣祖屋,打算一輩子扎根關中耕田種地,與荷香廝守終生。我至今仍記得臨走的那一天早上,荷香紅著臉悄悄塞給我一個荷包,然後扭頭就跑掉了。我打開一看,裡面是荷香頭上的一縷青絲,我明白她在向我表明,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渝心志。
我到京城迅速處理完所有事情,等我再返回時,渭南發大水,水淹潼關,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沒了。我發瘋似的沿途尋找,尋遍關中,最後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後,我總算是撿回條命,卻被政府流放回黑龍江原籍。後來,我又回去過關中,那個村子早已經不存在了,我心灰意冷,發願獨身一生,至今每當月圓清冷之夜,我都會拿出荷包,看著那一縷青絲而黯然淚下。
吳楚山人抹去眼角的淚水,結束了這個悱惻淒慘的故事。
此刻的寒生,已經是滿面淚痕了。
寒生想,這吳楚山人看似傲然清高,卻也是性情中人,其心中竟深藏著如此委婉哀怨的一段愛情,著實令人傷感。
“那你怎么又來了這大鄣山中?”寒生問道。
“七八年前,我決定找一處山清水秀的深山隱居,一路南下到了婺源,落腳此處,了此殘生。”吳楚山人嘆道。
寒生沈默不語,原來人世間的情意是可以這樣生死不渝的啊,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市集上的蘭兒要對自己以身相報,與山人叔叔的愛情彷彿有些相似,想到這裡,心中竟然涌上款款暖意。
“我怎樣才能找到‘雷擊騎馬布’呢?”寒生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治好蘭兒的臉。
吳楚山人望著寒生,說道︰“找那東西是要冒很大危險的,你是要給什麼重要的人治病麼?”
寒生臉上微微一紅,低下頭說道︰“一個女孩兒。”
吳楚山人點頭道︰“哦,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個好女孩兒,好吧,今夜就是雷雨天,運氣好的話,我就能替你去取回來的。”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道。
“你的腿還不行,要臥床休息。”山人搖搖頭。
“沒關係,你看著吧。”寒生說著移動身體下床,顫顫巍巍的竟然站立在了地上。
吳楚山人驚訝的望著,見寒生竟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的樣子,感到十分不解。
“你家祖傳的秘方果真是厲害啊。”他贊嘆道。
吳楚山人去到外面,不一會兒,找來了一根木棍。寒生試著拄著木棍在地上走了幾步,基本上沒有痛楚感,看來《青囊經》確實鬼斧神工,不愧為一代奇書。
“山人叔叔,您為什麼說尋找‘雷擊騎馬布’有很大的危險呢?”寒生問起。
吳楚山人頓了頓,然後說道︰“今夜自知。”
“今晚肯定有雷雨么?”寒生不放心的又問。
“我在大鄣山七八年,這裡的氣候都摸熟了,你放心,今夜定有雷雨,但願那東西能出現。”吳楚山人頗有信心道。
“還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寒生還是有點擔心。
“需要的,我這就去準備獵槍子彈,你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天黑後出發。”山人說罷出門準備去了。
今夜,那是什麼動物呢?怎麼還需要獵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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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雷擊騎馬布
傍晚時分,烏雲密布,風帶著雨腥味兒。
天黑下來,吳楚山人和寒生披著蓑衣出發了。山人告訴寒生,他們要去的地方不遠,就在臥龍谷中的樟樹林內。
寒生拄著木棍走著,倒也不是十分吃力,拐過山腳,前面就是一片黑壓壓的樟樹林。大鄣山以野生香樟樹多而名,還未進林中,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樟腦香味兒。
穿過茂密的林子,眼前出現一個巨大高聳的黑影,那是一株千年古樟樹。
遠處已經傳來了雷聲,片刻間,傾盆大雨如期而至。
吳楚山人停下了腳步,扯著寒生鑽進旁邊的一個小窩棚裡。
“好了,我們就在這裡等吧。”山人從肩上取下雙筒獵槍,小心翼翼的裝上了兩發子彈。
“我們在等什麼呢。”寒生心裡有點緊張的說道。
“雷電,等到雷鳴電閃的時候,牠就會出來了。”山人回答道。
“牠是什麼?”寒生追問。
吳楚山人將獵槍靠在窩棚的視窗邊,壓低聲音說道︰“我昨天同你說過,世上有些生物體身上日久天長會長有陰性物質,容易招來雷擊,當然,牠們一般都是活了很多年頭的,迷信的說法就是成精了,像什麼白蛇青蛇精或是黃皮子黃大仙之類的就是。等一下打雷閃電時,你注意觀察這株千年老樟樹的樹頂,就會發現牠……”
就在這時,窩棚外一個黑影“嗖”的竄起,迎面撞入寒生的懷裡,那黑影發出嗚嗚的叫聲,吳楚山人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取槍。
不料此刻寒生卻“咯咯”笑出聲來,口中不停的叫著︰“笨笨,你終於找來啦。”
山人撳亮手電筒,看清原來是一條激動萬分的大黃狗。
“他是笨笨。”寒生介紹說。
一聲炸雷在頭頂響起,閃電劃過,笨笨嚇得腦袋躲在寒生懷裡不出來。
“快看﹗”吳楚山人急促喊道。
寒生一把推開笨笨,撲到視窗前,向黑暗中的老樟樹頂上望去。笨笨也隨後擠了過來,也昂起頭朝同一個方向看。
須臾,又是一道閃電,老樟樹頂瞬間亮如白晝,寒生清清楚楚的看見,一隻巨大的黑色蝙蝠威風凜凜的站在樹杈上,仰視著天空,額頭上根根的銀色發絲隨風飄散著,牠雙爪高舉過頂一條月經帶……
接下來又是連續幾道刺眼的閃電擊向那白發蒼蒼的老蝙蝠,但見那畜牲抓著月經帶靈活的左擋右擋,閃電劃過月經帶,擊中數尺開外的地方,傳來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騎馬布乃天下至穢之物,能夠抵避閃電雷擊,這只老蝙蝠用它來做護身符,可見其靈性啊。”山人耳語道。
“砰砰”,山人瞄準連開兩槍,槍彈劃過蝙蝠的爪掌,受突如其來的打擊一震,那蝙蝠雙爪拿捏不住,月經帶脫手而出,朝樹下飄落。
又是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擊中在了蝙蝠的身上,火光起處,那老蝙蝠登時化為了灰燼……
一片黑暗,雷聲遠去了。
笨笨大吼一聲竄了出去,不一會兒,口裡叼著那條月經帶回來了
“這就是你要的‘雷擊騎馬布’了。”吳楚山人輕吁了一口氣。
寒生將月經帶托在掌心中,這是一條當時婦女們常用的那種布縫製的月經帶,上面見得到斑斑的乾涸血跡。
《青囊經》上指明的藥引子。
臥龍谷草房內,寒生仍舊為剛才樟樹林中驚心動魄的一幕而激動不已,腦中浮現出白發蒼蒼的老蝙蝠與大自然抗爭時那英勇不屈的身影。
“是我們殺死了牠。”寒生說道,流露出醫者慈悲之心。
吳楚山人安慰道︰“這也是為了救人嘛,世上有許多智商較高的動物,越老越邪氣,與大自然抗爭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門,像這只老蝙蝠,起碼有100多歲了, 竟然懂得人類女人使用過的月經帶可以避雷,於是偷得來做護身符之用。古人曾經寫過一本奇書,上面記載了世間許多類似這種辟邪的詭異方法,可惜這書早已經失傳了。”
“這書叫什麼名字?”寒生饒有興趣的問道。
“《屍衣》。”吳楚山人答道。
“這名字夠奇怪的。”寒生說。
吳楚山人站起身來道︰“折騰餓了吧,來,我去弄點宵夜來吃吧。”說罷走去了隔壁灶間,裡面隨即傳出鍋碗瓢盆的響動聲。
寒生在油燈下,仔細地看著那條“雷擊騎馬布”。
他聽說過這種女人必需之物,但是從來沒有看見過,鄉下婦女對此向來羞於啟齒,也往往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偷偷晾晒。手中的這條是用舊衣衫手工縫製的,黑色的涸跡必是經血無疑,上面留有雷電燒灼的焦斑,天下至穢之物竟可以醫治泣血絕症,中醫真是學無止境啊。
想自己已經熟記《青囊經》上百多絕症之醫治方法,是否應當走出深山,浪跡江湖去懸壺濟世了呢,寒生心裡百般尋思。
“宵夜來啦。”吳楚山人朗朗吆喝聲。
寒生抬頭看去,果然又是老鼠干。角落裡,笨笨早已經在狼吞虎嚥了。
是夜,烏雲漸漸散去,殘月如鉤,大地清涼一片。
清晨,寒生向吳楚山人辭行。山人有些戀戀不舍,執意相送至大鄣山下,寒生也是三步一回頭,叮囑山人有空來南山村一聚。走出去很遠了,山人仍舊立在山口的大樹下。
寒生心中思念父親,拄著木棍一路走走歇歇,直奔南山村而來,晌午時分,遠遠的已經看見自家的茅草房了。
大黃狗撒歡兒般的頭裡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得 在家門口狂吠,好像有些
不對勁。
寒生進了家門,桌子上的飯菜依舊整齊的擺在那裡,唯獨不見父親的蹤影。
難道又去急診了,寒生等到太陽落了山,等到月上中天,父親還是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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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蘭兒
次日晨,寒生迷迷糊糊爬起來,走過東屋一看,父親依舊沒有回來。寒生嘆了口氣,將最後一點剩飯菜熱熱吃掉,今天是婺源縣城的又一次的集市,自己必須履行對蘭兒的諾言,醫治泣血症還她本來的面貌。
寒生找出竹片,由於骨折的右腿還蹲不下來,因此只能坐到了地上,然後用竹片小心翼翼的在鍋臺灶口的上顎處刮下黑灰,用紙接住,時辰不大,已經將可用的黑灰全部刮了下來。他輕輕地包好這百草霜,連同那條月經帶一起揣進懷裏。
隨後,寒生想家中無人,應當把《青囊經》藏到一個穩妥的地方,考慮了半天,竟沒有十分理想的地方,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狗窩裏。
笨笨的窩是寒生親手搭的,起脊的木板頂上面鋪著厚厚的茅草,既防雨隔熱又美觀大方,他有主意了,將木匣塞入了茅草的下面,留不下一絲痕跡。
一切準備妥當,吩咐笨笨看家,自己拄著木棍向縣城而去。
婺源縣城。日近晌午,集市上人們基本上都已經散盡,蘭兒和母親一大清早就守在了上回遇見那個年輕神醫的地方。
“蘭兒,他會來嗎?”蘭兒娘身體已經基本恢復了,只是仍有點虛弱,說話時不時地氣喘些。
蘭兒沒有回答,他會來嘛?
想自己相貌如此醜陋,以往的人們見之有嘲笑的,有嘆息的,還有避而遠之的,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以尋常的目光面對她,那一刻,她已經冰冷死去的心融化了。當年輕人輕聲告訴她,可以治好她時,她又在模糊的意識裏重新回憶起自己本來的面貌,自己曾經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自己是遺腹女,母親說她的父親是一個來自京城裏的相貌英俊、有著大學問的人,自從那年老家渭河發大水,村毀人亡,只剩下母親一人,她也是九死一生,被大水衝去了下遊,後來有好心人救起,可是一病就是大半年。生下蘭兒,母親抱著她返回老家,可那裏什麼都沒有了,只見厚厚的黃色瘀泥,上面長出了新生的小草。
後來連年災荒,母親帶著幼小的蘭兒四處逃荒,最後落腳在黃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母親一個人吃糠咽菜的拉扯大女兒,不料逐漸手腳僵硬,最後竟全身佝僂縮起,如同冰凍人。
“父親還活著嘛?”她問過母親。
母親搖搖頭,黯然淚下。
眼看著母親一天天將死,自己肝腸寸斷,日愁夜思,原本俊俏的相貌竟一天天變了模樣,最後連自己都不敢再照鏡子了。
蘭兒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人,那人拄著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來……
你終於來了。”蘭兒深陷的眼眶中滲出淡淡如血的淚水。
“姑娘,你不要難過,我已經找來了醫治你的藥了。”寒生額頭上點點晶瑩的汗珠。
“恩公……”蘭兒娘顫抖著就要跪下。
寒生急忙上前扶住,木棍倒在了地上。
“你就是上次在這裏治好了老太婆病的那個人么?”旁邊上來兩個人問道。
寒生詫異的應了聲,目光掃視著這兩個身著舊的確良軍裝的平頭漢子。
“那就對了,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那兩個壯漢不由分說地架起寒生的胳膊向公路上走去。
“你們是誰,讓我去哪兒?”寒生叫道。
蘭兒撲上前來,拽住寒生的衣衫,喊道:“你們抓他幹啥!”
“醜八怪,滾開!”那漢子用力一搡,將蘭兒推倒在地。
眼瞅著那兩個人把寒生架上了一輛吉普車,絕塵而去。
“娘……”蘭兒急得失聲慟哭,流出的淚水竟是鮮紅色。
那所古宅深院內,黃乾穗主任正在悠閒的喝著廬山雲霧茶,一面聽著小舅子孟祝祺的匯報。
“這老東西狡猾的很,百般抵賴,硬是不說出土卵的真實來歷。”孟祝祺恨恨道。
“要反復做工作,我黨的政策歷來都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有沒有派人去他家裏搜查?說不定會有些線索。”黃乾穗品著茶說道。
“我這就帶人去。”孟祝祺應聲答道。
“吳大師,您的看法呢?”黃乾穗轉過頭來問坐在一旁的吳道明。
吳道明放下茶杯,清了清喉嚨,然後不緊不慢的說道:“據我連續幾日的踏查,發自黃山的兩道真龍脈,是源於昆侖山的中部大皺褶,史稱‘中龍’,元末之時,西北的那條陽龍的太極陽暈確實被朱元璋所用。而東南方向的這道潛龍脈,行至南山村靈古洞前面就已停住了,沒有繼續前行,應該就在洞口附近結穴。但是,有一點我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就是靈古洞口實為龍口,按古人點穴之法,龍穴應在龍額正中之處,可是我和孟主任在那裏尋找了很久,上吉之穴倒是覓到幾處,可是惟獨不見傳說中的太極陰暈。”
“那你還有什么其他的辦法嗎?”黃乾穗問道,語氣中隱約有些不快
“只有等到歲末,今年是卯兔年,來年為辰龍,年尾卯辰歲末之交的深夜子時,辰龍初醒,太極衝天,此刻在南山便可見到異相。”吳道明回答。
“什么異相?”黃乾穗來了興致,忙問道。
“陰暈五色光。”吳道明答道。
“哦,陰暈五色光?那是個什麼樣的東西?”黃乾穗疑問道。
“那是白青黑紅黃五色混合的一束光,發自太極陰暈,直衝鬥牛,人生難得一見啊。”吳道明解釋道。
那本人倒要見識見識,歲末之交,那豈不是還要等上數月?”黃乾穗頗有些著急的神情。
有人急匆匆地走進來,俯在黃乾穗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神醫找到了。”黃乾穗哈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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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黃乾穗帶著孟祝祺和大師吳道明起身迎出門去,對待神醫畢竟應該恭敬有加才是。
寒生被帶進來了。
黃乾穗盡管事先聽到說神醫是個青年人,但眼見到站到面前的這個小夥子時,還是大感意外,這麼個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竟能是神醫?
正在打量尋思之間,忽聞身後那小舅子孟祝祺發出哈哈大笑聲:“哈,我當是什麼神醫呢,原來是你這渾小子啊。”
吳道明微笑不語。
黃乾穗轉過身來,嚴厲的斥問道:“怎麼回事?”
孟祝祺靠近身子道:“這個渾小子哪裏是什麼神醫?他是後面房裏的那個老家夥的兒子,姐夫你想想,當老爹的醫術都一般般,能教出什麼有出息的兒子?”
“你吃準了?”黃乾穗不放心的問道,他知道他的這個舅爺是個大草包。
孟祝祺沒有回答,而是搖頭晃腦的走到寒生面前,譏笑幾聲道:“對了,你是叫寒生吧,前幾天我們在靈古洞前面見過面,你今天是不是想通啦,來告訴我那枚土卵來歷的?”
“我說過,那是在集市上買的。”寒生回答。
“你這小子,跟你老爹一樣的嘴硬。”孟祝祺慍道。
“我老爹在你們這兒?”寒生覺察到了有些不對。
“哎,小兄弟,我們一邊說說話?”香港大師吳道明此刻走上前來,插話道。他使了個眼色給孟祝祺,一面拉住寒生走到院子的東南角,一棵桂花樹下。
八月金桂,花香四溢,吳道明深吸一口那清清的香氣,壓低聲音說道:“小兄弟,看你枕骨強起,眉骨伏犀,疏節闊目,將來必成大器,然非要貴人相助,否則終是賤品,半孤之命矣。”
寒生見他文縐縐的,不耐煩地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盡管他們不信你是神醫,可是我相信,而且我可以相助你,我就是你命中注定要相遇的貴人。”吳道明輕聲道。
寒生說道:“好,那我問你,我老爹在不在這裏?”
“在。”吳道明肯定的回答。
“他為什麼會在這兒?”寒生問。
“他們前天夜裏去南山村抓來的,有人舉報說他替什麼‘地富反壞右’看病。”吳道明努努嘴道。
“那他現在在哪兒,我要去見他。”寒生著急道。
你若對我講實話,我會救你們父子倆出去的。”吳道明依舊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要騙我說出土蛋蛋的埋藏地點嘛?”寒生看穿了他的把戲。
“不,我根本不想知道土卵的埋藏地。”吳道明正色道。
寒生疑惑的望著他。
吳道明微微一笑,說道:“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幫助的人是否值得我幫助,他是否是一個善良誠實的人,是否是一個懸壺濟世,樂於幫助窮苦的人。”
寒生心中想到父親誠實平凡的一生,想到蘭兒和她娘孤苦無助的困境,毅然的說道:“我就是一個懸壺濟世的人。”
“這麼說,集市上的那個老婆婆是你治好的?”吳道明欽佩的問道。
“是的,是我醫治的。”寒生承認了。
“你就是我要幫助的人。”香港大師說道。
吳道明轉身走向黃乾穗和孟祝祺,朗聲道:“我以為,從人道角度來說,應當允許他們父子倆見面。”隨即使了個眼色。
黃乾穗會意地點點頭,隨後擺了擺手。
朱醫生被困在小房間內,孟祝祺接連的審問,兒子的生死不明,短短兩天時間,他的嘴上泛起了連串的水泡,夜不能寐,陡增了許多白發。
外面開鎖的聲音,之後門被打開了。
“老爹!”寒生撲了進來。
“寒生……”朱醫生驀然間看見日思夜想的兒子,淚水涌出,父子倆抱頭而泣。
“你怎麼啦。”朱醫生輕輕撫摸著寒生纏著夾板的斷腿,心疼道。
寒生講述了那天採藥,從大鄣山上摔落山谷,被吳楚山人搭救一事,只不過忽略了老蝙蝠和雷擊騎馬布一事。
“快讓我看看,你用的什麼藥,怎麼不去醫院打石膏啊。”朱醫生嗔道,隨即動手解開布條,輕輕擼起褲腿,查看傷情。
“咦,你這是涂的什麼藥,一股子臊味兒?才兩天時間,怎麼骨頭好像已經長上了,炎症也基本全消了,奇怪啊。”父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爹,我……”寒生不知如何啟齒才好。
“朱先生,您受苦啦,我與黃主任交涉過了,現在就送你們回家去,你們自由啦。”吳道明興匆匆的走進來,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說道。
朱醫生警惕的看著大師,沒有言語。
“他說他要幫助我們。”寒生說道,一面繼續纏好傷腿。
父子倆相互攙扶著,走出了這座深宅大院,那輛吉普車等候在大門口,吳道明拉開車門,扶他倆進了車內,然後自己坐在了前排,一揮手,吉普車開動了。
古宅內,黃乾穗陰沉著臉道:“下面就看大師的了。”
吉普車飛快的駛過婺源縣城。車上,吳道明手指著綠樹叢中若隱若現的粉墻青瓦民房,讚嘆道:“這些徽派建築與大自然如此巧妙地結合,真的是內地最美麗的鄉村了,在嶺南絕對是見不到的。”
公路下邊的集市上早已散集了,場地上丟滿了瓜果皮核及廢紙屑,空蕩蕩的集上孤零零的站著兩個人,依然默默地矗立在那兒。
是蘭兒和她娘。
“停車!”寒生叫道。
吉普車停了下來,車尾飛起一片塵土。
“怎麼了?”吳道明回頭問道。
寒生推開車門,步履蹣跚的徑直向她們母女走去。
淡淡的血淚靜靜的流下蘭兒的面頰……
吳道明與朱醫生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眼瞅著寒生與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女向這邊走來。
當她們走到近前,車內的人都吃了一驚,那姑娘的容貌實在是太醜了,不但生就滿臉密如蠅屎的雀斑,而且是塌鼻大嘴,眉骨突兀,眼窩深陷,鼠眼如赤豆。
“讓她們也上車。”寒生平淡的對吳道明說道。
“寒生,你認識她們?”父親在車窗口裏問。
她們是我的病人。”寒生邊說邊拉開車門。
吳道明恍然大悟:“哦,這位老婆婆就是你治好的‘漸凍人’?太好了,一起上車吧。”
蘭兒母女也擠進了車內,吉普車重又開動,直奔南山村而去。
車上,朱醫生心中充滿了疑問,最後還是決定不開口了,等回到了家中以後再仔細的盤問寒生。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門口,大黃狗笨笨老遠見到,立刻從草屋內竄了出來,口裏“嗚嗚”的叫著。
作為屋主人,朱醫生也只有請客人吳道明進屋稍坐喝茶,那吳道明竟欣然答應,邁步進屋。
蘭兒母女膽怯的站在院子裏,朱醫生趕忙也請她們進屋,在寒生的催促下,母女二人才小心翼翼的邁腿到了屋子內。
“恭喜呀,朱先生,你家裏出了個神醫,也是你教導有方啊。”吳道明拱手道。
“神醫?”朱醫生不明就裏,茫然道。
“哈哈,朱先生就別隱瞞啦,你兒子治好了這位阿婆的‘漸凍人症’,也就是西醫所說的世界五大絕症之一的‘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難道說還不是神醫嗎?”吳道明意味深長的笑道。
“你說的可是中醫裏的‘冰人’?那根本就是無藥可醫的。”朱醫生詫異道。
“正是,不過被你兒子醫好了,阿婆就在這兒。”吳道明說道。
“寒生?你在說笑,他根本不懂醫術。”朱醫生語氣肯定。
“朱伯伯,他確實治好了我娘。”蘭兒辯解道,聲音嘶啞難聽之極。
朱醫生眼睛望向了寒生。
寒生點了點頭,表示承認。
“你?你說說都給下了哪些味藥?”父親看著寒生問道。
“木蠶為藥,血餘為引。”寒生脫口而出。
坐在旁邊喝茶的香港風水大師吳道明聞之心中一動。
“你把土卵打碎了?”吳道明驚奇的問道。
寒生點點頭。
朱醫生瞥了吳大師一眼,恰巧被吳道明瞧見,忙說道:“朱先生,本人浸淫地理堪與數十年,無非是想將畢生所學造福於民,今次北上中原,就是想尋找一個衣缽傳人。我見您兒子天生異稟,聰明過人,心下想收其為徒,傾囊傳授,而且每月還付他生活費人民幣兩百元錢,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醫生根本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一下子語塞。
但觀此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鬢,話音清越,確有仙風道骨之貌,其學問必是極高,可是顏面鷹鼻橘皮,垂眉如帚,目光詭異,卻又亦非善類,盡管自己一直想讓寒生學些黃老之術,但還是謹慎些好。想到這兒,便婉轉的拒絕道:“吳大師願收犬兒為徒,是高看他了,我們父子倆一直相依為命,平日裏也粗茶淡飯慣了,就在這鄉村裏做個普通的赤腳醫生也就滿足了,你的好意心領了,如果大師沒有其他的事情,就請回吧。”
吳道明輕輕一笑,道:“朱先生不必客氣,您可以再考慮考慮,您願意埋沒您孩子在農村裏了此一生么?如果能隨我到香港見見大世面,我保準他幾年之後,必將出人頭地。我會再來的。”說罷拱手告辭,瀟灑出門去。
回縣城的路上,吳道明背靠在吉普車的後座椅上,心想原來青色土卵中的木蠶竟然可以醫治“漸凍人症”,真是匪夷所思啊,可是天下太極暈寥寥可數,土卵少之又少,看來根本無法形成一個產業。寒生,不過是個小孩子,他怎么會懂得用這種古怪方法的呢?
是他父親?不會,朱醫生聽說兒子給人治病的事兒,臉上那種不相信的表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看來,朱醫生本人也根本不懂,這一點確鑿無疑。
如此說來,寒生這個小孩子不簡單,在他的身後,一定還隱藏著一位高人,此人的存在甚至連他父親都不知道。
我一定要會會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吳道明的神經莫名其妙的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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