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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5-08 10:19
引言回覆
終於把第二部貼完~
第三部我會在這幾天也盡快交出來!!
請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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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5-15 07:59
引言回覆
女生寢室3 : 鬼鈴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舒婷
2006年8月8日,深夜。
從諧音來看,這是一個很吉利的日子。但在那些上了年齡的老人眼裏,這個日子卻有些特別農曆七月十五,傳統的鬼節。老皇曆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忌行喪、安葬、出行。
傳說,鬼節這晚,地府大赦,鬼門大開,孤魂野鬼們蜂擁而出,遊歷人間。
所以,這天晚上,南江醫學院的校園裏格外的清靜。以前,黑夜的帷幕還沒有完全降落,校園的各個角落裏早就坐滿了學生情侶,牽手、擁抱、親吻,用一些簡單的愛撫動作來滿足各自對性與愛的幻想。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卻沒有人敢造次。幾千年來的禁忌,在人們腦海裏已經根深蒂固。沒有必要,誰也不願意在鬼節這晚外出。
蘇舒在熄燈哨響了沒多久就睡著了。不但是她,寢室裏的其她三個女生都早早地睡著了。這個夜晚有點反常,一向喧囂的女生宿舍裏竟然聽不到女生打鬧的尖叫聲,寂靜得過分。
不知過了多久,蘇舒被一陣急促的鈴聲驚醒。
死一般寂靜的黑夜,鈴聲顯得特別詭異,仿佛一個韶華已逝的女人在尖叫、嘶喊、捶打,音量並不大,卻特別尖銳刺耳,迅速彌漫了這個女生寢室的所有空間,一下子就攫住了蘇舒的心臟,讓她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蘇舒感到一陣噁心,似乎想要嘔吐她從來沒有聽到如此難聽的鈴聲。奇怪的是,鈴聲卻仿佛是從她的手機上發出來的。她記得很清楚,她的手機鈴聲是胡楊林的《香水有毒》,那是一首柔情似水的流行歌曲,怎麼會變成這麼難聽的可怕聲音?
蘇舒擦了擦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窗外,一輪孤月,幾點繁星,忽隱忽現。夜風乍起,雖然還是八月,卻已經有了幾絲秋風的寒意。
鈴聲還在繼續,旋律非但沒有衰竭,反而更加激烈起來,一個高調緊接著一個高調,綿綿不絕。蘇舒伸出手,在床邊摸索了一會,很快就摸到了她那個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手機是那種可愛型的,配了條晶瑩剔透的紅色水晶鏈,在黑夜中散發著淡淡的淺藍色螢光。
鈴聲果然是從她手機裏發出來的。
蘇舒不再遲疑,掀開翻蓋,看了眼來電顯示,“138xxx71724”,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蘇舒對著手機發呆,想了一會,始終想不起這個號碼的主人。這麼晚,誰會打電話給她呢?
奇怪的是,鈴聲竟然沒有一點停止的意思。按理說,手機響了一會,沒人接聽會自動停止。難道,那個人一直在撥打?看來,她不接聽這個電話,鈴聲會一直響下去。
蘇舒小心翼翼地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邊聆聽。
什麼都沒有聽到,除了若有若無的風聲。
蘇舒忍不住了:喂?
依然沒人說話,卻開始有聲音了又是一陣鈴聲。
只是,這次的鈴聲,特別的悅耳,仿佛清泉叮咚,簡單而純粹,極為空靈,沒有一點雜音。蘇舒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好聽的鈴聲,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心曠神怡,感覺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隨著鈴聲盈盈起舞。
不知不覺中,蘇舒所有的精神都貫注在手機裏的鈴聲中,連心跳都隨著鈴聲的旋律而起伏躍動著。
但是,鈴聲卻漸漸地加快了,泉水堆積在一起,變成了明快的小溪,唱著歡歌明快地流淌。蘇舒的心跳開始加速,如小鹿般“砰砰”直跳。她猛然一驚,額頭沁出些冷汗,這鈴聲,怎麼這麼詭異?
可沒等蘇舒想明白,小溪就彙集成了河流,浩浩蕩蕩,奔騰翻滾。蘇舒的心跳益發急促了,仿佛炸雷般一聲聲衝擊著蘇舒的耳膜,振聾發聵。蘇舒急了,這時,她才意識到,手機裏的鈴聲比魔鬼更可怕。
她想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卻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起變得僵硬起來,竟然不聽從她大腦神經發出的指令。鈴聲還在翻江倒海般折騰,蘇舒的身體蜷縮了起來,仿佛一隻正在解剖中的青蛙,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肢體卻不時神經質般地抽搐一下。
這是什麼鈴聲?
蘇舒急了,集中所有的精神和氣力,猛然發聲喊,終於揮動了拿著手機的右手,將手機扔出去了。
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可怕的鈴聲戛然而止。蘇舒松了口氣,躺在床上,筋疲力盡,大口大口地喘氣。
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舒怔怔地望著地上的手機,神情恍惚。過了好半天,她才勉強恢復過來。
剛才所發生的,是一場夢?還是她的幻覺?
諾基亞手機的品質就是好,摔得這麼重一點事都沒有。淺藍色的螢光仍然不緊不慢地亮著,忽明忽滅,頗有節奏。
蘇舒光著腳丫子爬起床,撿起手機,仔細地端詳了半天,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一陣夜風拂過,蘇舒打了個寒顫,縮著脖子鑽回了毯子裏。
翻看手機裏儲存的已接聽電話,都是同學朋友打來的,沒有看到印象中的那個陌生電話。
也許,真的只是一場夢。
蘇舒懸著的一顆心慢慢放下。但是,她卻始終沒辦法真正放下。剛才發生的一切,記憶猶新,那麼真實,怎麼可能是一場夢?酸楚疲憊的身體似乎也在提示著她什麼。
蘇舒頭暈腦脹,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索性把手機關了,安心睡覺。但她才閉上眼,就聽到一陣古怪的笑聲,女人惡毒仇恨的笑聲,尖著嗓子,一個勁地笑,笑得蘇舒毛骨悚然,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她打了個哆嗦,睜開眼,看到那個本已經關了的手機竟然是開著的,顫動著發出女人的笑聲。這哪里還是個手機,分明是個吃人的怪物!
蘇舒睜大了眼睛,睫毛微微顫抖著,驚恐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機變得如此可怕 !
這次,她吸取了教訓,雙手堵住耳朵,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去觸摸那個手機了。然後,她放聲大叫:“救命!”
隨著蘇舒的叫聲,寢室的燈亮了。小妖揉著眼睛問:”蘇舒,你又做噩夢了?”
“我沒……”
“沒做噩夢叫什麼救命?難道是春夢?夢到有人要調戲你?”上鋪的沈嘉月不懷好意地探頭探腦。
“我剛才聽到……”蘇舒突然停住嘴,望著床上的手機,說不出話來。不知什麼時候,手機恢復了正常,螢幕烏黑的躺在床上,明顯關了機,寂靜無聲。
“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星星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繼續睡。
小妖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熄了燈。 黑暗與寂靜再度統治了這個女生寢室。沒過多久,她們三個又睡著了。只有蘇舒,心有餘悸,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寢室裏陰風陣陣,全身莫名地直冒冷氣,即使把毛毯裹得再緊也抵擋不了那種寒氣。
今夜,鬼節,百鬼夜行,忌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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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5-15 07:59
引言回覆
2
窗外,一輪冷月無聲的懸在半空,灰白的月光將南江醫學院的校園映得影影綽綽,仿佛置身於陳舊的黑白電影中,讓人無端地湧出許多惘然。
從窗櫺的縫隙中眺望過去,在教師宿舍那邊的小徑邊上,一些高矮不一的模糊影子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或蹲或站,燃燒冥錢,灰燼隨風而起,仿佛有靈性般盤旋著、飛舞著,消失在蒼茫的黑夜中。
蘇舒看了一會,心裏不知為什麼漸漸沉重起來,一股深入骨髓的淒涼鋪開蓋地湮沒了她。她剛到十八歲,正是少年心事當拿雲的年齡,卻總是多愁善感,飛花落葉都能讓她心生陰霾,自哀自憐好半天。
如果沒有愛,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蘇舒突然好懷念外婆的溫暖手掌,如果能回到從前,她寧可捨棄一切,永遠做一個長不大的瘋丫頭永遠陪在外婆身邊。可外婆終於離她而去,去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沒有溫度、沒有顏色、沒有情感的另一個世界。
鼻子有些發酸,眼前一片朦朧,強忍了許久,溫熱的液體終於還是緩緩滑出來。蘇舒緊了緊毛毯,心裏空落落的,任孤獨的靈魂在悲傷的音樂中翩翩獨舞。
迷迷糊糊中,蘇舒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似乎睡著了。
只是“似乎”睡著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睡著了沒有。因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很清晰,和平常清醒時一模一樣。但是——但是,她沒辦法讓自己的身體聽從她的意識。
眼睛,無論如何都睜不開。哪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都沒有辦法讓自己看清身邊的事物。但是,她又分明“看”見了某些東西,模模糊糊,影影綽綽,沒有色彩,沒有規格,仿佛只是一些零亂的碎片,卻依然可以感覺出是她沉睡的寢室。
她想說話,可沒辦法能說出來。她側耳傾聽,卻什麼也聽不到。她的手、她的腳、她的頭、她的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不聽從她的使喚了。
身體,似乎是被什麼壓住了,僵硬如鐵,紋絲不動。胸口,悶的很,仿佛被千斤巨石壓住了,連呼吸都沒難以堅持。但奇怪的是,即使她沒怎麼呼吸,也不會感到窒息。是的,沒錯,蘇舒清楚的體會到,自己竟然可以完全不需要呼吸。她似乎有了兩個身體,一個是躺在床上僵硬無法動彈的身體,另一個則是她感覺到的身體,從原來的身體中脫離出來,仿佛是一個毫無重量的影子,又或者是一團飄浮在空氣中的氣體,身不由己地飄來飄去。
難道,這就是死亡後的感覺?自己已經死了?蘇舒悲傷地想。奇怪的是,她並不感到有多少痛苦,只是有點惘然若失。她不甘心,她還沒享受到人世間的情與愛,她還沒有感受到婚姻與天倫之樂,怎麼能就這樣離去?何況,如果真的死了,真的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卻如此無序、冷漠、寂靜,連找個可以交流的靈魂都沒有,那豈不是更慘?
絕對不可以就這樣離去!蘇舒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集中所有的意志,想要讓自己飄浮的身體回到那個實質的身體中。她能感覺到自己實質的身體還躺在床上,僵硬而冰冷,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讓身體聽從指令稍微動一下。感覺就像——就像她的思想與那個身體完全隔離了。
不會的,自己不會就這樣死去!蘇舒累極了,一邊休息一邊思索對策。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是睡著了,怎麼可能會死呢?如果沒死,那麼又如何解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呢?
蘇舒的思緒百轉千回,突然間靈光乍現,腦海裏浮出一個故老相傳的詞語——“鬼壓床”。今夜是鬼節,鬼門大開,百鬼夜行。難道,自己的身體真的被孤魂野鬼壓住了?聽說,很多人都有“鬼壓床”的經歷,像她這樣掙扎在生存與死亡邊緣。
蘇舒壯著膽子給自己打氣,不怕、不怕,沒事的,那麼多遇到“鬼壓床”的人還不是醒來了?想到這,蘇舒稍稍安心了些,再次集中意志力來呼喚自己的身體。只是,這次,她改變了策略,不再胡亂用力,而是把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眼皮中——只要睜開了眼,自己就醒過來,一切都會消失!
睜開、睜開、睜開!蘇舒拋掉一切雜念,拼命地給眼皮下命令。一次、兩次、三次……不知嘗試了多少次,蘇舒眼珠一轉,眼皮拉開,竟然真的醒過來了。
醒來後的蘇舒筋疲力盡,仿佛死過去一樣,癱軟無力。八月天,正是酷熱的時候,蘇舒卻渾身冷汗,心虛氣短。
蘇舒喘著粗氣,嘗試著動了動手腳。幸好,只是有些疲憊,還是聽從她神經中樞發出的指令的。剛才那場夢魘,蘇舒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驚肉跳。
她轉動身體,換個姿勢睡覺,從平躺變成側臥。聽說,逃避的“鬼壓床”最好辦法是換個睡眠的姿勢。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現在,蘇舒正對著寢室的窗戶,八月的夜風斷斷續續地從這裏侵襲進來,帶來幾許清涼。蘇舒不喜歡開著窗戶睡覺,她總擔心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溜進來,比如盜賊。從小,她就是一個膽小的女生,害怕一切陌生人,更別說是那種作奸犯科的小偷與強盜了。在她的記憶中,她睡得最安心的時候是童年外婆的懷抱裏。
但寢室裏的其她三個女生卻堅持要開著窗戶睡覺,說這樣通風,健康。三比一,蘇舒只有讓步。結果,自從她來到南江醫學院讀書後,每晚睡覺時總是疑神疑鬼,休息得很不好。蘇舒一度懷疑自己患上了神經衰弱症,想抽時間去醫院裏做個檢查,卻一直沒抽出時間。
起風了。先是微風,徐徐而至;然後風加大了,迎面撲來;接著是狂風,呼嘯席捲。今天的天氣也有些怪,昨天立秋,西曆卻只是八月初,正是酷暑難耐的時候,不知怎的竟然變得如此陰沉。沒有固定好的玻璃窗在狂風的肆虐下野蠻撞擊著,“咣鐺”直響。
蘇舒跳下床,奮力關好玻璃窗。風狂,明月卻依舊,灰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投入寢室,映出淡淡的人影。蘇舒剛鬆口氣,突然間看到玻璃窗上的人影,刹那間整個身體都僵硬住了,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本來,玻璃上反射的應該是她的容顏。可是,現在,她所看到的,竟然是一顆極為恐怖的頭顱。她看得清清楚楚,這顆頭顱下面,根本就沒有連著任何肌體。頭顱上面,披著亂糟糟的長髮,遮住了面容的大部分。裸露著的一雙耳朵,竟然血一樣鮮豔的紅色。這個顱頭,嵌在玻璃中,就這樣一直盯著蘇舒,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蘇舒頭皮發麻,一股涼氣從腳底直沖腦門,兩腿軟綿綿的,腿肚子直打顫。
忽然,有風吹過,揚起頭顱前面的長髮,露出她那張神秘恐怖的臉。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鼻子被削去了,只留下兩個空洞洞的鼻孔,滲著暗紅色的血絲,裏面的肉塊與骨頭清晰可見,隨著頭顱的擺動微微顫動著。一雙眼睛,竟然沒有瞳孔,完全變成死魚肚一般的慘白色,幽幽地盯著蘇舒。嘴,緊緊抿著。不對,不是抿著,而是上嘴唇與下嘴唇都被縫在了一起,根本就沒辦法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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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蘇舒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兩隻清澈的大眼睛驚恐地抽搐著,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如果不是兩隻手在後退過程中本能地扶到了床頭,她早就癱軟到地上去了。這怎麼可能?按照物理學中光學的定理,玻璃裏面反射出來的應該是她自己的容顏。難道,她的真實容顏竟然是這副模樣?
不,不是的。蘇舒有種奇怪的感覺,玻璃裏面的那個可怕頭顱和她沒有一點關係,絕對不可能是她自己的。這是一種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主觀感覺,卻往往正確。既然不是她,這個可怕的頭顱又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玻璃裏面?
喉嚨裏滲透出一些苦澀的液體,腎上腺緊急收縮,蘇舒在巨大的恐懼中勉強保持著鎮定,眼睛一下都不敢眨,生怕會有什麼災難性的事情突然降臨在她身上。
她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果然,沒過多久,蘇舒聽到一陣“吱咯咯”的刺耳摩擦聲,似乎就是從玻璃裏面發出來的。那個頭顱,竟然要從玻璃裏鑽出來!面容被散亂飄揚的長髮半遮半掩,狠毒的眼神隱藏著淩厲的殺氣,依然越過空間的距離穿透了蘇舒的眼睛。眼神一陣刺痛,仿佛被鋒芒畢露的銀針紮了一般,寒意浸骨。
蘇舒張了張口尖聲大叫,但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到。眼前一片金星亂舞,差點就要暈過去。等她的視線再度清晰時,那個可怕的頭顱正從玻璃中緩緩探出來,硬生生地將玻璃拱成弧形。
頭顱奮力往外衝突了幾下,沒有成功。“吱咯咯”的聲音陡然停止了,拱成弧形的玻璃也不再彎曲,一切都停下來了。頭顱在養精蓄銳,固定在那裏凝視著蘇舒。蘇舒打了個哆嗦,不敢看卻又不得不盯著頭顱看。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嘴唇上密密麻麻的針孔,上面滲出了點點血珠。
過了一會,頭顱又開始發力,漸漸衝破玻璃的阻隔,一點點地往外鑽。蘇舒眼睜睜地看著,動都不敢動一下。終於,“砰”的一聲,那塊玻璃碎裂了,頭顱的整個部分都從玻璃裏鑽出來了,興奮地搖了搖頭,長長的亂髮益發顯得詭異。然後,它徐徐飛到蘇舒面前,幾乎就要頂著蘇舒的鼻子,冷冷地對視著。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
心跳加速,全身疲軟,蘇舒站都站不住了,纖細的身體顫慄不止。她的兩隻手,也越來越沒有力氣,以至於靠在床沿上都無法支撐她身體的重量。她實在忍不住了,軟軟地癱倒在自己的床鋪上,隨手扯過毛毯,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如果不是求生的本能支撐著她的信念,她早就暈過去了。她從來沒有面對過如此殘酷的現實,但無論如何,她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那個頭顱似乎看穿了蘇舒的心事,冷冷地笑了——如果那還能算是笑的話。蘇舒只看到,那個頭顱的臉頰上有幾塊臉皮輕輕扯動,仿佛死水微瀾輕輕蕩漾了一下。嘴唇,依然是緊緊抿著,上面的血珠因為剛才的笑容而變得更加鮮豔茁壯了。
然後,那個頭顱緩緩上升,飛出了蘇舒的視線,飛到了沈嘉月的床鋪上。蘇舒不敢妄動,不敢亂叫,呆若木雞地躺在那裏。女生寢室裏,又開始寂靜了,遠遠傳來不知名的秋蟲鳴叫。蘇舒等了一會,沒聽到什麼響動,壯著膽子站起來,偷眼向沈嘉月的床鋪窺視。
沈嘉月睡得正熟,苗條的身體自然地卷起,散發著妙齡少女特有的淡淡香氣,對著窗外側臥。蘇舒沒有看到沈嘉月的臉,她的臉被一個亂髮飛揚的後腦勺擋住了。
是那個恐怖頭顱的後腦勺!蘇舒總算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個頭顱竟然在慢慢地嵌進沈嘉月的臉。它嵌得很小心很緩慢,似乎怕驚醒沈嘉月。
蘇舒想起了平常看的那些恐怖電影,這就是傳說中的“鬼上身”?她想救沈嘉月,卻又怕救了沈嘉月後自己卻惹禍上身。猶豫不決中,那個頭顱竟然完全嵌進去了。蘇舒伸出手去,想推醒沈嘉月。就在這一刹那間,沈嘉月的臉突然變了模樣,變成那個恐怖頭顱的模樣,惡狠狠地瞪著蘇舒,仿佛一道凝結了千年的冰柱陡然射進蘇舒的眼中,徹骨的寒氣從眼睛裏直透全身。一直繃緊神經強自支撐的蘇舒再也堅持不住了,還沒來得及尖叫,整個人就暈過去了,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一道黎明的曙光穿透窗戶的玻璃射進了這個女生寢室。旭日初升,朝霞滿天,南江醫學院裏一片鳥語花香,女生宿舍又開始熱鬧起來。
蘇舒醒來時,發現躺在自己的床鋪上。她揉了揉眼睛,對著上鋪的床板,陷入了沉思。昨晚發生的那些事情,歷歷在目,大白天的想起來都感到心悸。
“奇怪……”蘇舒低聲喃喃自語。
“奇怪什麼?”沈嘉月從上鋪蹦下來,活蹦愛跳的她就像一隻小白兔,做什麼事情都是風風火火的,沒有一點女生的矜持溫柔。倒也怪,她這種性格,居然還在學校大受歡迎,居然有很多男生稱讚她很可愛,喜歡和她交往。
“沒什麼……”蘇舒好奇地盯著沈嘉月左看右,看得沈嘉月都有些不好意思。
“幹什麼啊,這樣色眯眯地看著我,是不是春心蕩漾想找老公了?嗯,我就勉為其難,當你的老公好了!來,好老婆,啵一個!”沈嘉月作勢要親蘇舒。
“去你的!你才春心蕩漾呢!”蘇舒推開沈嘉月。這個寢室裏,只有她和沈嘉月沒有男朋友。
“來嘛,愛妃,不要害羞!”沈嘉月不依不饒,“昨晚,還是朕抱你上床的呢!”
蘇舒怔了怔:“你抱我上床的?”
“是啊,我昨晚半夜醒來,看到你睡在地上。這麼大的人,睡覺都睡不好,翻到了地上。幸好你的床鋪矮,不然,肯定摔疼你。我抱你上床時,你睡得正香,叫都叫不醒。還好愛妃的身體夠苗條,如果再重一點,朕就抱不動了。”
這回,蘇舒是徹底愣住了。照沈嘉月這麼說,昨天自己真的是暈倒在地上。那昨晚發生的事情,真的不是做夢。怪不得自己總覺得身臨其境不像是做夢,原來,昨晚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是真實的。那接下來……
蘇舒不敢想下去了。金黃色的陽光籠罩在蘇舒身上,她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總覺得身邊陰風陣陣,涼氣四溢。蘇舒轉過臉望向窗戶上的玻璃,其中有一塊竟然真的破裂了。
沈嘉月還在身邊張著嘴興致勃勃地說著什麼,但蘇舒已完全聽不見了。蘇舒看到,沈嘉月的人影淡淡地反射在其他的玻璃上,那裏面呈現出來的身體是沈嘉月的,可面容卻是昨天所看到的那個可怕頭顱的,沒有瞳孔的慘白色眼睛正幽幽地望著她,皮笑肉不笑,掩飾不住的得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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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察覺到蘇舒的異樣,輕輕地推了她一下:“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蘇舒回過神來,再看玻璃裏面的人影,依稀是沈嘉月的模樣。
小妖語重心長地說:“蘇舒,你是不是想事情想得太多了?你太孤單了,老是這樣魂不守舍。我看,還是找個男朋友談談戀愛,享受下愛情的滋味,這樣才會幸福快樂些。”
“是嗎?”蘇舒故作沉思狀,“嗯,你說得有道理。只是,我是學你呢,還是學星星?”
小妖長得並不特別漂亮,笑起來卻很甜,兩頰露出淡淡的酒窩,黑寶石般明亮的雙眸流露出萬種風情,仿佛鄰家女孩般,特別的嫵媚。她的一顰一笑,牽動著許多男生的心,讓他們徹夜難眠骨頭發酥。入學才一年,追她的男生排成長隊,從星期一到星期天,陪在她身邊的男生幾乎沒有重複的,好整天為選誰來陪她打發時間而苦惱。用小妖的話來說,我這麼年輕,當然要多認識幾個優秀的男生,好從中挑選一個最優秀的來陪伴終生。
星星則不同,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生。所有看過的星星的人,無論是男是女,都會油然而生一股憐愛之情,想把她擁入懷中好好寵愛。嬌氣、溫柔、文雅,活脫脫一個古典美女的形象。和小妖不同的是,星星對醫學院所有的男生一概不理睬——除了那個叫秦漁的幸運兒。秦漁既沒有帥氣逼人的長相也沒有傲世不俗的才華,在南江醫學院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他能成為星星的男友,也許只因為他和星星青梅竹馬,近水樓臺先得月。
小妖嬉皮笑臉:“當然是學我,學星星那個傻瓜做什麼。我這裏有很多優秀男生備選,你需要的話我幫你參考參考。”
蘇舒沒心思和小妖開玩笑:“那些就留給你自己慢慢選吧。今天有什麼安排沒有?是不是又和哪位帥哥去逛街?”
現在是暑假,南江醫學院裏的大多數學生都回家了,蘇舒她們四人卻各有各的原因還住在女生寢室裏。平常,天一亮,大家各行其是,難得在一起集體活動。
小妖眼珠子轉了轉,望著一直沒有說話捧著本《唐詩》看得入神的星星:“我倒無所謂,想要帥哥陪哪天都可以。倒是星星。咳咳……”
星星聽到別人叫她,還沒有完全從唐詩的情緒中跳出來,有些惘然:“叫我做什麼?”
沈嘉月一聲不響地走過來,伸手奪過星星手中的《唐詩》,怪聲怪氣地朗讀:“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我說星星同學啊,怎麼還看這種傷心情詩?你能體會到詩中的意境嗎?要知道,你現在可是生活在比蜜還甜的幸福日子裏。”
星星撇了撇嘴:“難道你們就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成天沒事就知道欺負我!”
“我哪敢欺負星星美女?你可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可是有點怕你那位。”
“什麼你那位她那位的?說話這麼損,小心沒人要嫁不出去。”
沈嘉月吐了吐舌頭:“嗚嗚……天啊……蒼天啊……我不過是拿了別人一本書,就被人下了這麼惡毒的詛咒,還有天理嗎?”
看到沈嘉月的怪模怪樣,蘇舒的心情略微好了些,心裏雖然還是沉甸甸的,總算能把那些疑團暫時拋到一邊。
小妖在一旁推波助瀾:“月月,你不能怪人家,要知道,那本書可是人家白馬王子的,要是有個小小的損壞,你可賠不起。”
星星哭笑不得:“好了好了,算了怕了你們。到底有什麼事,你們就明說吧。”
沈嘉月最近閑得無聊,有心把大家湊到一起:“我建議,今天我們四個女生集體活動,一起去逛南江郊區的西山萬壽宮。聽說,那裏是當年許真人修煉的地方,是傳說中的神仙福地。如果心誠的話,可以延年益壽哦。”
蘇舒第一個回應:“我同意。”
小妖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好吧。”
只有星星,期期艾艾,看著其她三個女生,面露難色。
沈嘉月不樂意了:“怎麼了?秦漁就那麼好?離開一天都捨不得?”
小妖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星星同學,你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還有一句是怎麼說的,哦,對了,小別勝新婚。”
“去!誰新婚了!沒個正經。”星星經不起兩人在旁一唱一和,“好吧,我本來和他說好一起去湖濱影視看黎明的《小城故事》。”
“那麼老的片子,也只有你和他才有興趣看。真要看的話,我從網路上下載一個給你們看就是了。”沈嘉月怕星星反悔,乾脆把她的後路也堵住。
事已至此,星星也只好隨大流。四人洗臉漱口後,一起走出女生宿舍。在女生宿舍區的鐵門處,秦漁正提著幾個飯盒站在那裏。不用猜,肯定是給星星準備的早餐。
八月的陽光,熱潮洶湧,秦漁站在那裏,額頭上全是汗。雖然是暑假,但南江醫學院的管理員們卻不放假,女生宿舍一向是南江醫學院的重點禁區,他也只能站在這裏等星星了。
沈嘉月笑兮兮地迎上去,一點都不拘束:“秦漁,這麼好,又送早餐給我們星星?累了吧,來,擦擦,東西我來拿。”
沒等秦漁明白過來,沈嘉月伸手就把飯盒提過來,放在石桌上,一一打開:“沒看出來,秦漁還真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同學。優酪乳、雞蛋、饅頭、包子、蘋果,真豐富啊。”
星星臉皮薄,耳根子都紅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秦漁。
秦漁知道這些人不能得罪,陪著笑臉:“我不知道你們都在,要知道的話,就多買幾份。”
“現在知道我們都在了,是不是?”
秦漁腦筋轉得也快:“是的是的,如果各位美女不嫌棄的話,就由我來做東,請各位賞光小撮一頓。”
“賞光、賞光,怎麼不賞光呢?你們說是不是?秦漁同學,前面帶路吧。”沈嘉月揮了揮手,仿佛宮中娘娘使喚太監一般。
秦漁無法,對星星苦笑一聲,一個人走在前面,四個女生跟在後面。沒走幾步,星星加快腳步,走到秦漁身後,故意踢秦漁的鞋後跟。
秦漁不敢做聲,知道星星滿,加快腳步,遠遠地把四個女生拋在後面。
蘇舒看著這對小情侶,心中好笑。想到自己孤苦無依,又有些落寞。
誰也沒想到,走出校門時,差點發生意外。原來,在校門的道路旁,不知從哪里跑來一隻體形巨大的雜種警犬,趴在那裏,瞪著兇惡的眼睛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發一聲。不知為什麼,看到蘇舒她們走過來,突然放聲大叫,站直了身子,對著女生們張牙舞爪,似乎隨時會撲過來,把蘇舒她們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聲。
秦漁聽到狗吠聲,連忙趕回來,撿起石塊,護著女生們,慢慢地後撤。此時,蘇舒驚奇地發現,那只雜種警犬竟然是一直望著沈嘉月大叫,看上去雖然窮兇極惡,其實是在掩飾它的膽怯,眼神裏分明充滿了害怕與恐慌。果然,女生們沒走多遠,那只雜種警犬停止了叫聲,竟然夾著尾巴反方向迅速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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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出了醫學院,秦漁本想帶女生們去“好口福”中餐店,沈嘉月卻堅決反對,別出心裁地提議去肯德基。結果可想而知,秦漁被女生們狠狠地宰了一次,一個月的生活費報銷了。結賬後,秦漁還想拉著星星去過二人世界,被沈嘉月和小妖嚴辭拒絕了。
“怎麼了?不是說好的一起去湖濱影院看電影嗎?票都買好了……”秦漁不樂意了,臉色有些難看。
“我……”星星看了看女生們,欲言又止。
沈嘉月不給星星反悔的機會:“今天是寢室的集體活動日,我們早就約好了一起去西山萬壽宮遊玩。電影有的是機會看。”
小妖笑容可掬:“是啊,秦漁啊,你不會管得那麼緊吧。星星和我們出去玩,不會也要你批准吧。”
星星咬了咬嘴唇:“秦漁,我們下次再去看。我今天要陪她們去西山萬壽宮。”
秦漁有些不甘心:“那……我陪你們一起去西山萬壽宮,總可以吧。”
“不行,不行,這是我們寢室的集體活動,說好了的,只能是我們寢室的人去。你想想,你一個男生,和我們四個女生走在一起,多尷尬。”沈嘉月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小妖隨聲附和:“是啊,如果你和我們在一起,這氣氛,呵呵,我就不多說了。秦漁同學啊,我看你還是放星星一天假吧。”
不得已,秦漁只好恨恨告別。臨走時,反復叮囑星星,旅途中需要小心的事宜。如果不是沈嘉月在旁罵他婆婆媽媽不像男人,真不知他要和星星說多久才會結束。
女生們總算一起坐上了去西山萬壽宮的公共汽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了目的地。下了車,一座古老小鎮屹立在面前,鎮門的橫匾上赫然寫著“西山”兩個描金大字。走進去不過幾百米就到了西山萬壽宮。這是紀念晉代著名道教人物許真君而修建的一座宮殿,環山繞水,青翠秀麗,是江南一帶的道家名跡。
許真君原名許遜,字敬之,祖父、父親都是修道之人,自小耳濡目染,于天文、地理、陰陽、等道學皆有所涉獵。曾當過縣令,居官清廉,大舉廢除苛政,名望遠播。後因局勢動盪棄官回歸故里,隱居于南江市郊潛心修道。許遜精於醫道,經常免費為百姓治病,深受百姓愛戴。相傳,南江地區以前曾有一條蛟龍,翻江倒海,殘害鄉鄰。許遜運用道家神通擒住蛟龍,鑄鐵柱鎖住鎮於八角井底。此後,南江地區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許遜一直活到136歲時攜帶全家四十二口以及雞、鴨、犬、羊等“拔宅飛升”。這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典故的出處。每年的農曆八月初一,是西山萬壽宮的朝覲節,那時聚集了鄰近縣市的諸多香客,真的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到處是敲鑼打鼓聲,鞭炮齊鳴,徹夜不絕。
此時不是上香時節,遊客不多。女生們買了門票,信步遊覽。宮殿裏古色古香,爐香繚繞。正殿用的是琉璃瓦,飛簷畫棟,金碧輝煌。中央端坐著許真君塑像,英武偉岸,不怒自威。正殿前聳立著幾棵參天古柏,蒼翠遒勁,四季常青,一派仙風道骨模樣。相傳最老的一株已有千年之久,為許真君親手所植。
和其他宗教勝地一樣,萬壽宮中也備有功德箱,許願燒香,求籤算命。蘇舒早就聽說萬壽宮的簽極為靈驗,入寶山當然不能空手而回。於是,在火工道人的指點下,蘇舒捐了些錢,誠心上香跪拜許真人,求得一支簽,撿起來一看,心裏一涼,卻是下簽。簽是這樣寫的:短垣凋敝不關風,吹落殘花滿地紅;自去自來孤燕子,依依如失主人公。
蘇舒雖然不能完全看明白簽文內容,卻也知道不是好話,心裏更加鬱悶了。
沈嘉月沒有心機,沒心沒肺地問:“蘇舒,怎麼不去解簽?聽聽道士們怎麼說。”
蘇舒沒理沈嘉月,面無表情地把簽插回籤筒中:“有什麼好聽的。想聽的話,自己抽支簽就是了。”
沈嘉月碰了個軟釘子:“抽就抽,我倒要看看,我會抽到什麼簽。”
沈嘉月抽的還是一支下簽:銀燭一曲太妖嬌,腸斷人間紫玉簫;漫向金陵尋故事,啼鴉衰柳自無聊。
“什麼簽嘛!” 沈嘉月嘟起小嘴,看到“下簽”兩個字,哪還有什麼心情去解簽。四處張望了一下,突然拉住小妖:“小妖,你也來抽支簽試試。”
小妖耐不過沈嘉月的糾纏,只好隨便抽了支簽。奇怪的是,小妖抽到的竟然還是下簽:路險馬羸人行急,失群軍卒因相當;灘高風浪船悼破,日暮花殘天降霜。
小妖也愣住了。雖然她並不怎麼相信抽籤,但看到下簽,心裏總是不舒服。沈嘉月還想叫星星抽。星星才不想因為抽籤破壞自己的心情,死活都不肯抽。
沈嘉月一肚子怒氣沒地方發洩,轉眼看到一旁的火工道人,大聲叫道:“你這裏供的是什麼神、拜的是什麼仙,我們誠心誠意給它上香進貢,你卻拿這些嚇人的下簽來騙我們!”
火工道人誠惶誠恐:“小姑娘,莫要叫,莫要叫,這可是許真人仙逝飛天之地,得罪了神明,可不是好玩的,會惹禍上身。”
“還得罪神明呢,現在是神明得罪了我!不把事情說清楚,就把錢退給我們!”
“神明得罪你?哎,小姑娘,怎麼會呢!有什麼事,過來慢慢說,慢慢說。”
沈嘉月把籤筒往桌上重重一放:“你說說,這簽是怎麼回事?怎麼三個人抽到的全是下簽?難不成這籤筒裏放的全是下簽?”
火工道人呵呵一笑,把籤筒裏所有的簽都倒出來:“小姑娘,你仔細看看。”
果然,裏面的簽是上、中、下都有,而且以上簽、中簽居多,下簽相對還要少些。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三個人竟然鬼使神差連續抽到下簽。
“會不會是這簽有問題?”沈嘉月把自己抽到的下簽與其他上簽對比,大小、長短、重量都一樣,並沒有發現異常。
火工道人年逾花甲,精神奕奕,眼神裏頗有神采:“小姑娘,我看,你還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吧。抽籤算命這種事,真做假時假亦真,也不必太當真了。”
說完,火工道人從自己的身上掏出幾十元,遞給沈嘉月:“你們剛才抽籤的錢,是獻給許真人做功德的,不能退的,就由我來還給你們吧。”
沈嘉月愣住了,她沒想到,這個農民模樣的火工道人會真的把錢還給她。
火工道人仔細端詳四位女生的面容,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我看,各位黑氣繞眉,黴星高照,為人行事,還是多加小心才是。”
說罷,也不理女生們,自顧自去燒香磕頭,虔誠而神聖。
女生們怏怏而回,各自想著心事,悶悶不樂地回到醫學院。誰也沒想到,火工道人說的話,當晚就不幸靈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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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吃過晚飯,女生們回到了寢室。立秋了,有著“四大火爐”之稱的南江市依然持續高溫,女生寢室仿佛一個蒸籠般,到處冒著熱氣,被陽光照射過的桌椅床被如火一般燙手。女生們打開吊扇和電風扇,使勁地吹,可吹來的風還是熱氣騰騰的。跑了一天,女生們都出了一身的汗,爭先恐後地去洗冷水澡。
蘇舒是最後一個洗澡的,出來時,寢室裏已經空無一人。星星肯定是被她的男朋友秦漁約走了,小妖自然也不愁沒男生找她。最奇怪的是沈嘉月,本來也和她一樣在醫學院是孤家寡人,現在不知跑哪去了。
蘇舒沒地方可去,閑得無聊,到星星的桌上尋了本《宋詞》,慵懶地躺在床上隨手翻看。偶然看到李清照的詞: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內心深處某個柔軟的地方被深深震撼,蘇舒心裏一陣酸楚,一行清淚無聲地滑落。她真的很羡慕別人,可以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快樂生活,有人愛,有人疼。可她,形單影孤,落寞一生。別人的世界,絢麗多彩,笑聲不斷。她的世界,卻是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機械冷漠。
有人說,母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愛。可她卻感受不到。有人說,父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愛,可她還是感受不到。如果沒有外婆,她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愛這種情感。外婆走了,把對她的愛也帶走了,把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也帶走了。從此,她陷入了孤獨的萬丈深淵中。她憎恨孤獨,卻已經習慣和孤獨相伴。
蘇舒緩緩地閉上眼睛,仿佛空屋裏關上了最後一道門,眼前一片黑暗。這樣很好,她喜歡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讓別人無法窺視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鈴聲清脆響亮,充滿了大自然森林的清新氣息,仿佛一個跳躍的靈魂,歡快地歌唱。蘇舒的思緒隨著鈴聲輕輕飄浮,盡情地感受音樂的魔力。仿佛蕩漾在溫暖的大海中,輕盈的身體隨著海水微微波動。
可是,鈴聲漸漸的變了,變得時而粗鈍時而尖銳,節奏雜亂無章,音量雖然不大,卻是蘇舒聽到的最難聽的雜訊。腦袋突然開始沉重起來,耳邊仿佛有炸雷在轟鳴不止,整個世界都搖搖晃晃。蘇舒掩住了耳朵,想要阻止可怕的聲波撞擊她的耳膜。但那沒用。鈴聲在左,鈴聲在右,鈴聲在上,鈴聲在下,鈴聲在前前後後、四面八方甚至就在她的耳朵裏響亮。她所能聽到的,除了鈴聲,還是鈴聲。
蘇舒開始瘋狂奔跑,但無論她跑到哪里,鈴聲不依不饒地跟著她。她想呼救,可呼救出來的聲音卻是鈴聲。她跺腳、拍手,所發出的聲音,依然是鈴聲。
蘇舒絕望了。她仿佛聽到鈴聲在笑:你逃不了的。是的,她逃不了。無論她逃到哪里,恐怖的鈴聲都陰魂不散地纏著她、折磨著她。
怎麼辦?如果一直生活在恐怖的鈴聲中,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蘇舒的心跳開始紊亂,蘇舒的身體開始抽搐,蘇舒的精神開始崩潰。她聽到另一個聲音在喊:救命!——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救命!”蘇舒被噩夢驚醒,猛然坐直了身體。
寢室裏空蕩蕩的,日光燈的鎮流器不時發出“吱吱”的電流聲。剛才,她看書看得睡著了?
搖了搖頭,一切正常。只是一個夢而已?!蘇舒抹了把額上冷汗,伸了伸腰。剛才那個構,未免太可怕了。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來。
“我曾經愛過這樣一個男人/他說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為他保留著那一份天真/關上愛別人的門/也是這個被我深愛的男人/把我變成世上最笨的女人/他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當真/他說最愛我的唇……”
蘇舒側著腦袋,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機。那個叫胡楊林的女歌手用她最溫柔最甜美的聲音來傾述一個最傷感最悲哀的愛情故事,這是怎樣的心痛和柔情?曾經有一度,蘇舒深深地癡迷於這首流行歌曲中。雖然,她從來沒有愛過,也從來沒有被愛,但她仿佛從這首流行歌曲中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蘇舒掀起手機翻蓋,看了看號碼,138xxx71724,一個有些眼熟的陌生來電。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聆聽。
手機裏傳來一陣“嘩嘩”的流水聲,卻沒有人說話。
“喂?”蘇舒叫了一聲。
手機裏還是沒人說話,倒是隱隱約約傳來一個女人的低沉的哼歌聲。
蘇舒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白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聽得很清楚——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
蘇舒雖然很少唱歌,但這首歌,她總會在洗澡時情不自禁地哼上幾句。每當她心情煩躁時,她總會在沒人的地方低聲哼起這首歌謠。這首從小就陪伴著她成長的歌謠,成為她心靈深處的一片淨土。不管現實中有多麼憂傷,只要哼起這首歌謠,她的心境總能回到童年時的歡樂與純真,仿佛被淨化了一般變得一片澄清。
可是,手機裏怎麼會傳來自己哼歌的聲音?
這怎麼可能?
是誰打來的電話?
蘇舒再次看了下來電顯示的號碼:138xxx71724。她想起來了,在昨晚,她似乎做了個噩夢,噩夢中接到的電話就是這個號碼!
是做夢?還是……
蘇舒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明顯地感到一陣疼痛。不是做夢,那是真的了!
“你究竟是誰?”蘇舒顫抖著嗓音叫了起來。
手機裏沒有人回答她。“嘩嘩”的流水聲和低沉的哼歌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似乎走到了床邊,上床睡覺。手機裏沉靜了一會,接著傳來大門“吱呀呀”地被推開的聲音,一個人走了進來,似乎也走到了床邊,冷笑了幾聲,仿佛一隻捕食獵物的夜梟怪叫聲,笑得蘇舒毛骨悚然,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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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只要稍微有點判斷能力的人都能聽出來,那個人的笑聲太不正常,充滿了惡意。這時的蘇舒,已經把手機裏那個哼歌的女人當成了自己,不知不覺中深深投入其中。
冷笑過後,那個人突然說了一句話:“真讓人流口水啊。”
聲音是陌生的,像鴨公嗓一樣沙啞,依稀能聽出是個女人。蘇舒心中搜索了一遍,她所認識的人當中並沒有這種聲音的。也就是說,這個鴨公嗓的女人和她素未平生,怎麼會突然闖進女生寢室,對她意圖不軌呢?
真讓人流口水啊……
如果這樣的話,是出自一個男人,還可以從性方面去猜測。但是出於一個女人之口,這樣的話就特別詭異了。
不知怎的,蘇舒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吃。她的腦海裏甚至浮現一個可怕的場景:一個面容奇醜狀若瘋子的女人提著把寒光閃閃的尖刀,興味盎然地盯著熟睡中的自己,口水從嘴角中放肆地垂落,貪婪的眼睛中凶光畢露,正思索著從哪里開始下手。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產生這種可怕的聯想。吃是人類最原始也最低層的欲望,古今中外的歷史中關於人吃人的事件屢見不鮮。但是,在現代文明中,這種令人髮指的醜陋惡習早就已經銷聲匿跡,怎麼可能在女生寢室裏再度重演?
蘇舒屏住了呼吸,握著手機的右手在微微顫動,眼睛慌亂地到處張望。幸好,日光燈是開著的,燈光雖然看上去顯得有些陰森森的慘白,卻總比恐懼莫名的黑暗要讓人安心得多。
鴨公嗓的女人說完那句話後,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沉默半晌,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手機裏再度傳來聲音,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蘇舒稍稍松了口氣,懸著的一顆心還沒來得及放下,腳步聲再次傳來,這次是漸行漸近,很快就走回床邊。
蘇舒心裏發急,卻不知道如何是好,為手機中那個睡著的女人擔心。然後,她聽到一個無比溫柔的聲音:“蘇舒,蘇舒,睡著了?”
蘇舒心頭陡然一震,她聽得真切,這個聲音,並不是剛才那個鴨公嗓,竟然是她同寢室的沈嘉月!
沈嘉月,怎麼會是她?
剛才,那個鴨公嗓去哪了?手機裏傳來的腳步聲從消失到再度響起的時間間隔是那麼短,不可能那麼巧合地錯過了。除非——除非鴨公嗓和沈嘉月就是同一個人!
蘇舒突然想起了昨晚記憶中的噩夢。直到現在,她都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一場噩夢還是現實中真實發生的事情。如果以邏輯思維來推斷,那肯定是一場噩夢。但如果以她的親身感受來推斷,那肯定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難道,沈嘉月,真的被“鬼上身”了?想到那個兩眼慘白、縫住嘴唇的恐怖鬼頭,蘇舒四肢發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然而,恐怖的不僅僅於此。蘇舒幾乎可以肯定,那個睡著的女子,就是她自己。而沈嘉月,不,是上了沈嘉月身的那個恐怖鬼頭,正在伺機生吞活剝她。至少,在手機裏面,傳達的資訊就是這樣的。
手機裏面,沈嘉月再叫了兩聲,看蘇舒還是沒有反應,冷笑了幾聲——果然,沈嘉月的冷笑暴露了原形,是那種鴨公嗓的冷笑聲。
緊接著,聽到沈嘉月“啊”的一聲尖叫,仿佛運足了力氣,提著什麼東西狠狠地砸向睡著的女子。手機裏傳來鈍器砸在人頭上和女子慘叫的混合雜音。女子的慘叫裏中充滿了痛苦,撕心裂肺、肝膽俱裂,仿佛千萬個冤魂聚集在一起,恐怖到了極點!
對蘇舒來說,慘叫聲的震撼力是如此之強,以至於她情不自禁地同樣慘叫一聲。這時,她才發現,她叫出來的聲音,竟然和手機裏傳來的慘叫聲極為相似!
手機的聲音還在繼續。沈嘉月沒理女子的慘叫聲,依然有條不紊地拿著鈍器一下一下很有耐心地砸。
“好痛啊”,床上的女子發出了她人生中最後的聲音。之後,就再也沒有發出聲音了。手機裏,鈍器與骨頭相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偶爾,還能聽到骨頭破碎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嘉月才停止了瘋狂的破壞。手機裏死一樣的寂靜,只聽到沈嘉月粗粗地喘氣聲。
此時的蘇舒,被手機裏發生的事情嚇得全身癱軟,動都不敢動一下。短暫的沉靜後,手機裏再度傳來細微卻清晰的聲音。
她聽到有人在吮吸的聲音。
她聽到有人在撕咬的聲音。
她聽到有人在咀嚼的聲音。
然後,蘇舒的腸胃裏一陣翻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穢物直接吐在了床上,臭氣熏天。
也許,是這種臭氣刺激了蘇舒。一向有潔癖的她,竟然鼓起了勇氣,從床上爬起,緩緩地挪開。
她挪到星星的床頭邊,仿佛虛脫了般仰面躺倒。
手機,自然不敢還握在手裏,在挪動時就故意松了手,任它摔在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電話?
是惡作劇嗎?是的話,打電話的人又是誰?能把她和沈嘉月的聲音模仿得那麼逼真,只能是身邊的熟人。究竟是誰呢?
怕就怕,不是惡作劇。不是的話,那這電話又預示著什麼?
蘇舒想不通。她只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太詭異了,也太可怕了,很可能會有不祥的噩運降臨在她身上。
但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偏偏是她?蘇舒為人行事一向低聲下氣,與世無爭,卻還是惹來了這麼恐怖的無妄之災。
一陣倦意襲來,蘇舒頭暈腦脹,緩緩閉上眼睛。
就在她閉上眼睛沒多久,大廳的門“吱呀”一聲地推開了,響起了腳步聲。
蘇舒心裏一緊,大氣都不敢出。
腳步聲越來越近,隨著腳步聲,她聞到一股熟悉的清新的橘子香水味——那是沈嘉月常用的安娜蘇香水。
真的是沈嘉月!
她聽到沈嘉月輕輕推了推她身子,問:“蘇舒,蘇舒,睡著了?”
這場景,就和剛才手機中一模一樣!
難道,剛才那個手機電話,並不是惡作劇,而是未來發生事情的提前演示?
蘇舒頭皮一陣發麻,一股涼氣從腳底直透腦門。現在的她,哪里還敢發出半點聲響,只能勉強維持著那個姿勢裝睡。
沈嘉月叫了幾聲,沒叫醒蘇舒,站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笑。
是那種不懷好意的惡毒冷笑!
她的笑聲,果然是鴨公嗓的笑聲!
蘇舒心臟一陣狂亂,瘋狂悸動,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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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沈嘉月笑完後,並沒有直接攻擊蘇舒,而是轉身走向寢室大廳,“噠噠”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和手機裏的情節一模一樣!蘇舒相信,沈嘉月再次回來時,手上肯定會多了一個鈍器,多了一個謀殺她的兇器。
刻不容緩,機會稍縱即逝!蘇舒不再遲疑,強撐著疲軟的身體,緩緩從床上爬起來,一隻手捂住因為嘔吐得厲害而痙攣的胃,一隻手扶住床頭,搖搖擺擺地從臥室中走出來。她要抓住這點空隙時間,迅速逃離這個讓她魂飛魄散的女生寢室。
弱不禁風的蘇舒,顫巍巍的走出臥室,邁著有些變形的腳步總算穿過了大廳走到了門口。纖細蒼白的手指顫抖著觸摸到大門,好不容易才把大門推開。
門開了,陰晴不定的各種光線隨著大門的轉動紛紛穿梭出去,湮沒在門外沉沉的黑暗世界裏。
門外,佇立著一個人影,直勾勾地望著蘇舒。即使沒有臥室裏透出來的黯淡光亮,蘇舒憑感覺也知道門外的人影就是沈嘉月。
沈嘉月直挺挺地站在蘇舒面前,面無表情,兩眼僵直,看得蘇舒心裏直發冷。
蘇舒沉不住氣,顫抖著聲音說:“是你啊,怎麼站在這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嚇了我一跳。”
“是嗎?”沈嘉月依然一臉肅穆,仿佛在審問犯人般,“剛才我還看到你睡得正熟,怎麼,就醒了?”
“是啊……有點冷……胃痛……就醒了……”蘇舒的舌頭變得遲鈍起來。
“哦,那多注意點,身體重要。”沈嘉月低頭瞧了瞧手上拿著的東西,似乎也有些不安。
蘇舒這時才注意到,沈嘉月的手上拿了個大號的鐵錘,散發著烏黑的金屬光澤,在明暗不定的光線下尤為顯眼。
蘇舒大腦一陣暈厥,莫名的對那個鐵錘心生畏懼之心。是的,手機裏撞擊頭骨的鈍器,就是這個鐵錘無疑了。
一切的一切,是那麼雷同,絕非虛構。
“你怎麼了?”沈嘉月冷冷地問,全然沒有半點熱情。
“我……我頭有些暈。”蘇舒揉著太陽穴,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你拿著這麼大的鐵錘做什麼?”
沈嘉月似乎沒想到蘇舒會直接問她,愣住了,茫然地看著手上的鐵錘,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我發現我的床鋪有些鬆動了,借了個鐵錘,想把那些釘子釘牢些。”
沈嘉月說完,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不夠好,馬上轉移話題:“你?這麼晚,還準備出去?”
蘇舒看了一眼懸掛在大廳的石英鐘,指標指向了十一點:“原來這麼晚了……”
“是啊,這麼晚,出去做什麼?”沈嘉月一句就堵住了蘇舒的嘴,“你就這樣站著?不讓我進去?”
蘇舒如夢方醒,退後了兩步:“哦,快進來,快進來。你看,我這腦子,竟然讓你一直站在門外。”
進來後,沈嘉月隨手把門關上,慢慢地走進臥室。
蘇舒站在那裏,呆呆地站了一會,咬了咬牙,正打算打開門溜走,沈嘉月在身後叫:“蘇舒,還站在那裏做什麼?還想出去?”
蘇舒回過身,看到沈嘉月站在臥室門口,直勾勾地望著她。心中一寒,腳步改變了方向,身不由己般走進了臥室。
沈嘉月走到床鋪邊,看到蘇舒床上嘔吐出來的穢物,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提起鐵錘對著床鋪一陣猛砸。
蘇舒站在一邊,呆若木雞地望著沈嘉月,進退兩難。
沉悶的鐵錘擊打聲在寢室裏迴響,一聲聲仿佛擊打在蘇舒得心坎上,聽得她心驚肉跳。
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我曾經愛過這樣一個男人……他說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鈴聲是從蘇舒掉在地上的那個手機裏發出來的,閃爍著淡淡的藍色螢光。
就在鈴聲響起後,蘇舒的頭腦一陣眩暈。蘇舒使勁地晃了晃腦袋,用力睜開眼睛。
還是在她的寢室裏,還是在八月的深夜裏,還是只有鐵錘擊打聲和手機鈴聲在堅韌地響亮。
然而,一切都不同了。
站在那裏揮動鐵錘的人,並不是沈嘉月,則是那個反復在她面前出現的恐怖鬼頭。一樣慘白沒有瞳孔的眼睛,一樣枯黃散亂的長髮,一樣沒有鼻子扁平的臉,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被縫住的兩片嘴唇不見了,沿著針孔剪掉了,露出一張血淋淋的大嘴,尖銳的黃牙直往外翻。
這個鬼頭,根本就沒有看鐵錘的落處,而是一直幽幽地盯著蘇舒。
床鋪上,臉朝下趴著一個女子的身體,而鐵錘的落處正是那個女子的後腦。蘇舒雖然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憑著體形、服飾,她還是能肯定,那個女子才是真正的沈嘉月,身體正隨著鐵錘的擊打慢慢融入床板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舒退後了幾步,軟綿綿地靠在星星的床鋪上,目瞪口呆,整個人也仿佛被抽幹了,腦海裏一片空白。
手機的鈴聲還在繼續:他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當真……他說最愛我的唇……
聽到“唇”字時,鬼頭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沒有嘴唇的嘴角,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憤怒,手上的鐵錘重重加力,差點把床板打斷。
響了一會,鈴聲終於停止了。
隨著鈴聲的結束,那個鬼頭的影像漸漸淡化、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沈嘉月的容顏。
蘇舒驚恐地望著這一切,揉了揉眼睛,果然還是沈嘉月。只是,沈嘉月,怎麼變得如此古怪?
蘇舒不敢再想下去,連滾帶爬地跑出臥室,直往外沖。
剛出臥室,蘇舒差點和別人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卻是小妖。
只是,這個小妖,怎麼……怎麼渾身是血?
面無表情,兩眼僵直,直勾勾地望著蘇舒。這神情,就和沈嘉月一模一樣。
小妖口裏正在咀嚼著什麼,幾縷鮮紅的血色液體從她嘴角流淌下來。
蘇舒怪叫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推了小妖一把,直奔大門沖過去。
拉開大門,門口一個人影擋住了蘇舒,正是溫柔嬌氣的星星。蘇舒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一下子就抱住了星星。
“星星,沈嘉月和小妖她們兩個……”
還沒等話說完,蘇舒就感覺到不對勁。星星的身體,怎麼如此的冷?似乎抱著一塊冰山般,冷得蘇舒直打哆嗦。而且,星星的個頭,怎麼會比平常要高出一些?
蘇舒猛然鬆開,退後一步,驚惶失措地望著星星。星星站在陰影中,正巧擋住了蘇舒的去路。她的臉上,同樣的面無表情,同樣的兩眼僵直。
最重要的是星星的腳——星星的腳,竟然是懸浮的,根本就沒有踩在實地上,怪不得感覺個頭要比平常高出許多。
蘇舒肝膽俱裂,魂飛魄散,感到徹底的絕望。
沒有退路了。
沈嘉月、小妖、星星,三個鬼魅似的幽靈,分三個方向,一步步逼近了蘇舒。
蘇舒被逼到了陽臺上,對著三人大喊:“不要過來!”
三個幽靈,卻仿佛沒聽到她的喊聲般,一個個惡毒地冷笑,繼續逼近。
“不要過來……”蘇舒哭了起來,兩隻腳跨到了欄杆。
這裏是三樓,離地面足有六七米,而地面又是堅硬的水泥地,跳下去的結果可想而知。不到萬不得已,蘇舒並不想跳下去。但此時,她已無路可選。
幽靈們站住了,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麼。
蘇舒心中冒出一絲希望,也許,她們能放過自己。或者,自己的喊聲,能驚動其她的女生們過來。
她似乎聽到其她女生的說話聲和腳步聲,正急匆匆地趕來。
然而,鈴聲再度響起。三個鬼魅似的幽靈似乎受了鈴聲的刺激,一個個仿佛加了油的賽車風馳電掣般突然衝鋒。
蘇舒想也沒想,兩腿本能地用力一蹬,整個身體躍出了陽臺,跌入了無邊際的黑暗深淵中。
很快,黑暗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還有柔軟肉體與堅硬水泥重重撞擊的沉悶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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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對你說 不要離開我
風風雨雨都一起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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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多少雲飄過 地上多少故事成傳說
天廣闊 地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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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多少花飄落
雨中多少往事成蹉跎
風婆娑 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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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5-15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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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2006年8月9日,深夜,米羅花園社區。
蘇雅從睡夢中被驚醒,冷汗淋淋,渾身直打哆嗦。
似乎是一刹那的事,蘇雅的心臟仿佛被突然插入了一把尖刀,鋒利的刀尖一直刺到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疼得她直冒冷汗。
是心痛?可是,蘇雅卻從來都沒有心痛的病史。而且,這種痛,很奇怪,似乎只維持了短短的幾秒就消失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雅悵惘地望著窗外被流光溢彩的霓虹點綴得繁華似錦的南江夜色,心裏隱隱升騰出許多不安。睡也不是,坐也不是,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種感覺很微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難以描述,令人提心吊膽,惴惴不安,神思恍惚。
難道,和那塊血玉有關?
以前,方媛是一朵素雅的雪蓮,雖然骨子裏冷冰冰的,但外表至少還保持著芬芳清麗的假像。自從她得到那塊血玉後,徹頭徹尾地撕去了那些偽裝,一天到晚都緘默不語,若有所思,經常一個人坐在蘑菇亭發呆。
兩個月後,蘇雅找了個藉口離開441女生寢室。本質上,方媛和蘇雅一樣,都是那種內心驕傲有著強烈自尊心理的女孩。所不同的是,蘇雅自小家境殷實,用不著看別人眼色,為人行事表裏如一,根本就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我行我素,特立獨行。而方媛出身貧寒,儘管心高氣傲,在生活的磨礪下不得不有所收斂,用虛假的笑容和虛偽的言辭來掩飾和保護自己。
那晚,蘇雅睡著了,方媛被神秘人小古引誘到附屬醫院的地下室。這個地下室,有著當年抗戰時期為了保護傷患修建的機關。不知怎的,被小古發現了,稍稍改裝後用來囚禁掉入陷阱的方媛和何劍輝。何劍輝注射事先準備好的劇毒湖水,激發出自身潛力,打開囚籠放走了方媛。而他自己,卻因為毒性發作,嗜血成性,和來歷不明的神秘人小古浴血肉搏,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奇怪的是,蕭強帶著刑警們找到方媛所說的地下室時,卻只看到一地的血跡,還有一些被撕咬下來的人肉碎片,並沒有找到何劍輝與小古的屍體。何劍輝和小古的下落,成了一個無人能解的謎。如果不是秦月在一旁證實方媛所說非虛,壓根就沒人會相信方媛所說的話。確實,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是方媛自己,要不是親身經歷的話也無法相信。(詳見《女生寢室2》)
當蘇雅聽到方媛說,徐天就是高智商罪犯何劍輝時,當場就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有人說,人性本善;有人說,人性本惡。在何劍輝這個人身上,體現出來的卻是至善與極惡的綜合體,實在令人費解。他可以為了興趣毫不在意拿別人的生命做試驗,他也可以為了單相思的情感全心全意投入付出自己的生命。對他來說,這個塵世的功名利祿,不過是一陣浮雲。他所苦苦尋覓的,是內心世界的純潔宮殿。
得知何劍輝為了救方媛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蘇雅竟然有些憐憫何劍輝。她似乎能理解何劍輝,這個在精神世界中被所有人遺棄的孤兒,其實是一無所有,究其一生,不過是想找個值得深愛的人一起攜手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
蘇雅歎了口氣,揉了揉心臟。一切感覺良好,剛才那種絞痛似乎只是曇花一現。但她的心緒,卻怎麼也沉靜下來。剛才那種絞痛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以至於她有種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切割而去的錯覺。
站起來蹦了蹦,活動下筋骨,一切正常,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既然不是身體的原因,那是什麼原因?
蘇雅想起了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傳說,有些人,無論隔得多遠,都能穿越空間的距離感受到至親去世的痛苦。這種傳說,和西方流傳的心靈感應有些相似。
難道,有哪個親人剛才過世了?仿佛是驗證她的想法般,蘇雅的心臟一陣緊縮,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父親出事了?蘇雅有些緊張,頭腦微微眩暈。這些年來,她一直仇恨父親,一直幻想把父親從她腦海的記憶中徹底抹去。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父親,都不願見到父親。可一有事,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父親。
蘇雅翻出黑色的三星手機,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撥打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鄭源沙啞的聲音在放縱的吼叫:“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那一夜/你滿臉淚水/那一夜/你為我喝醉/那一夜/我與你分手/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一夜/我舉起酒杯/那一夜/我心兒哭醉……”
蘇雅皺了皺眉。說實話,她很不喜歡這首歌,歌中的情感過於曖昧,似乎是為男人的始亂終棄尋找負心的理由。
鈴聲響了很久,總算有人接聽,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大著舌頭。蘇雅對著手機大叫了一聲:“蘇志鵬!”
蘇鵬軍是父親的名字,可蘇雅卻直呼其名。父親顯然被蘇雅的嗓門嚇了一跳:“是——是小雅?這麼晚——晚,有——有什麼事嗎?”
蘇雅還沒說,手機裏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蘇老闆,這麼晚,打什麼電話!不會又是上次那個騷貨吧,別理她,快來喝啊!”
蘇雅一陣噁心,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對著手機大叫:“去死吧!蘇志鵬!你這個不要臉的流氓!”
手機重重地關上,扔到了一邊。眼中噙著些許淚光,悶悶不樂地睡到床上。蘇志鵬沒事,蘇雅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鬱悶了。這麼多年,蘇志鵬還是死性不改,笙歌燕舞,夜夜聲色犬馬,他那個身子,早就被酒色淘空了身子,遲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上的。
折騰了這麼久,倦意漸漸襲來。蘇雅打了個哈欠,熄滅房間的燈,緩緩閉上了眼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發弄扁舟。世事無常,她也管不了許多了。現在的她,只想做個美夢好好睡上一覺。她好想在夢中回到純真快樂的童年,回到媽媽和妹妹的身邊,一家人歡顏大笑其樂陶陶。
這時的蘇雅並不知道,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
10
清晨,乳白色的朝暉淡淡地攀爬在果綠色的落地窗簾上,黑沉沉的屋子裏漸漸地亮了起來。
蘇雅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望了一眼天色,翻了個身子,繼續她的懶覺。她一向有賴床的習慣,即使醒了,也不願意立刻起床,而是再睡個回頭覺。
但這次,她沒辦法睡著。黑色的三星手機,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屋子裏響起了周傑倫獨特細膩的歌聲:“屋簷如懸崖/風鈴如滄海/我等燕歸來/時間被安排/演一場意外……”
蘇雅看了眼電話號碼,是父親身邊的一個跟班打來的,心中咒駡了幾聲,怒氣衝衝地接聽電話:“吵什麼吵!這麼早打什麼電話!”
跟班陪著笑臉解釋:“不好意思,小姐,我也不想這麼早打擾你休息。是這樣的,我們公司今天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他說他是你的親舅舅,有急事找你和董事長。我們本來不信,但他帶了一張舊照片來,裏面有董事長和你。你看,是不是……”
舅舅?蘇雅怔了怔,印象中,的確有一個舅舅,生活在鄰近南江市的另一個城市裏,但一直沒有來往。自從十幾年前父親和母親離婚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母親和妹妹的音訊。稍大一些後,蘇雅詢問過母親的地址,可父親死活不肯說。為此,兩父女鬧得很不愉快,經常相互指責。讀高中時,蘇雅多次去那個城市尋找,卻因為沒有確切的地址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樣沒有人性,完全沒有考慮女兒的感受。
“把他留下,好好招待,我馬上就到公司去。”蘇雅馬上從床上蹦起來,迅速穿好衣服,連洗臉刷牙也顧不上,“蹬、蹬、蹬”一路小跑,出了社區打的趕到父親的公司。
在公司的接待室,蘇雅見到了舅舅。舅舅穿著一件褪了色的藍色工人制服,狠狠地吸著兩元五角一包的廉價香煙,滿臉憂色,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見到蘇雅進來,他端詳了許久,囁嚅地說:“你……你是小雅吧?”
蘇雅微微點頭,一臉狐疑:“舅舅?”
沒想到,舅舅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淚流滿面,原本就顯得有些蒼老的臉現在看上去顯得更加淒慘可憐。
“小雅……見到了你就好……你那可憐的妹妹……我真不知道以後怎麼向你姐姐交待……”
“妹妹?”仿佛被針刺了一下,蘇雅陡然緊張起來,不好的預感再次縈繞心頭,“妹妹怎麼了?她出事了?”
“啪”的一聲,舅舅突然對自己打了個耳光,哭著說:“我對不起你姐姐,對不起你外婆,她們把小舒託付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
舅舅的舉止越反常,蘇雅心裏越害怕,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舅舅的感受,大聲催促:“你倒是說啊,妹妹怎麼了?還有,媽媽和外婆怎麼沒來?”
“你媽媽和外婆早走了。你媽媽把小舒交給你外婆,你外婆把小舒交給我。可現在,小舒卻躺在醫院裏,就快死了。”
仿佛被突然抽空了身體,整個人都失去了依託。蘇雅眼前一片黑霧,晃了幾晃,勉強站住。從小,她就一直憧憬能夠和母親和妹妹重逢,重新快快樂樂純粹而簡單地生活在一起。多少次,她夢到母親慈愛的笑容,經歷了幾千個日日夜夜後依然音容不改,如刀如刻,成為她心中最深的痛。現在,一切都破滅了。
母親死了,外婆也死了,就連妹妹,現在也要死了。老天為什麼這麼殘忍?將世界上最沉重的痛苦就這樣全部堆積到她脆弱的心房裏。淚水,無聲息地輕輕湧出,鼻子酸酸的,心臟仿佛挖空了,空蕩蕩的。
看到蘇雅慘白的臉色,舅舅反而停止了哭聲:“小雅,你沒事吧!”
蘇雅搖搖頭:“我沒事。小舒現在怎麼樣了?”
“她昨天從三樓摔下去,送到了第二附屬醫院搶救。我接到電話連夜趕到醫院,手術已經做完了,小舒現在還在昏迷中。醫生說,小舒如果在三天內醒不來的話,就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蘇雅知道,第二附屬醫院就是南江醫學院附屬醫院,醫療水準在全省也是能數得著的。她深呼吸幾次,感覺身體恢復了正常,對身後的公司職員說:“你們現在就去找蘇志鵬,叫他來第二附屬醫院找我。如果不來的話,我一把火燒掉他的破公司。”
公司職員們唯唯諾諾,沒一個敢多嘴。蘇雅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說得出做得到。這年頭,找個好點的飯碗不容易。
從公司出來,外面已經下起了霏霏細雨。雨水淅淅瀝瀝,朦朦朧朧,仿佛一副潑墨畫般,將路邊的景色勾勒得灰沉沉的。蘇雅和舅舅打了一輛的士,匆匆趕往附屬醫院。大顆大顆的水珠撞擊在擋風玻璃上,粉身碎骨,迸裂成朦朦的水汽。
蘇雅心不在焉地望著街道上一座座倒退的建築物,問:“舅舅,你們怎麼一直不來找我?”
舅舅歎了一口氣:“你媽媽走時就叮囑了,叫我們家的親戚不要去找你父親。她與你父親有離婚時立下了協議,從此天各一方,各安天命,永不來往。”
“那我父親為什麼要和我母親離婚?”
舅舅咳嗽了兩聲:“這個,要問你父親,我也不清楚。”
問父親?蘇雅心裏冷笑。父親怎麼會告訴她這些事?這些年來,父親非但自己沒提過母親和妹妹,而且還不准她提。她實在不懂,一個好好的幸福家庭,為什麼非要離婚骨肉分離?
的士總算開到了附屬醫院門口。蘇雅冒雨下車,疾步跑向住院部。由於跑得太快,一路上險些撞倒醫護人員。
很快,蘇雅找到蘇舒所在的二十四小時監護病房。蘇舒的頭上纏滿了繃帶,只露出兩眼,插著氧氣管,沒有一點聲息,仿佛一具失去生命活力的屍體,僵直地臥在慘白的病床上。唯有監護儀螢屏上面的不時跳躍的線條,讓蘇雅稍稍安心些。起碼,這證明了蘇舒還沒有死亡。
心痛,真的很痛。蘇雅的心都碎了。她從來沒有如此悲傷過。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垂死病人就是她一脈相傳的親妹妹。她曾幻想過很多次和妹妹重逢的美好場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和妹妹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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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舅舅站在一旁,緘默無語,本來就飽經滄桑的老臉,皺紋陷得更深了,顯出一道道顯眼的豁口,顯得特別悽楚,讓人於心不忍。
此時此情,他只能保持沉默。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減輕他內心的愧疚感。他只能向他所信奉的神靈禱告祈求,發發善心,保佑他的小侄女能夠吉人天相,快點醒來,度過難關。
從看到蘇舒的第一眼,蘇雅就油然而生一種無以名狀的親切熟悉感。她沒有看到蘇舒的容顏,沒有聽到蘇舒的聲音,沒有觸摸蘇舒的肌膚,但她就有這種感覺,似乎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線的就是她靈魂的某個部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血脈相連吧。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蘇舒的痛苦,那種被壓抑在黑暗世界中無力掙扎苦苦支撐的痛苦。
蘇雅緩緩地坐下來,握住了蘇舒的手。蘇舒的手很柔軟,如一團棉花般,沒有一點韌性。輸液管裏的藥水慢慢凝聚成弧形的水珠緩緩滴落,監護儀螢幕上的心電圖越來越微弱,隔了很久才有氣地力地跳動一下。
忍了許久,淚水還是溢了出來。仿佛打開了缺口的洪水,洶湧澎湃滔滔不絕。在蘇雅的印象中,她很久沒有這樣流過眼淚了。
病房的木門被輕輕推開,蘇雅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蘇雅回頭,淚水朦朧中隱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醫師走了過來。
男醫師走進來的第一句話是和舅舅說的:“咦,這麼快就回來了?借到了錢?”
舅舅顯得十分木訥,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昏黃的眼珠求助似地望著蘇雅。
蘇雅的父親蘇志鵬是南江市頗有名聲的房地產商,開發的樓盤廣告在南江市的主流媒體中隨處可見。這幾年,國內房地產一路高歌猛進,一向低收入高消費的南江市也不甘人後,在這股房地產漲價大潮中搭了把順風車,短短的五年間房價就翻了幾個跟頭,順帶也讓蘇志鵬這種房地產商人賺了個盆滿缽盈。有了錢,自然就有名氣,舅舅才能這麼快就找到蘇志鵬的公司來。
直到這時,蘇雅才明白舅舅特意來找她和父親的真正原因。現代社會,一切都要講物質的,沒錢寸步難行。現在,蘇舒受了這麼重的傷,動手術住院治療肯定要花了不少錢。最重要的是,蘇舒還有可能成為永遠醒不過來的植物人,這無疑是一筆十分沉重的負擔,舅舅顯然無力承擔。
蘇雅心中有氣,抹去眼淚,霍然起身,面對著男醫師,冷冷地說:“是不是沒借到錢,你們就要把病人趕出院?”
男醫師沒想到蘇雅會以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微微一笑:“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必放在心上。身為醫生,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當然不會趕病人出院。”
蘇雅哼了一聲,冷眼打量病房環境,說:“就這種條件的破病房,我們還不願意住呢!你去和醫院管事的人說下,給我們換最好的病房!”
男醫師饒有興致地望著蘇雅,站在原地,嘴角含笑,望著蘇雅無名火起。
“耳朵聾了?沒聽到我說的話?不就是要錢嗎?要多少給多少!”
男醫師並不惱怒,微微一笑:“小姑娘,火氣不要太盛,有錢不是萬能的。你認為,以病人現在的病情,還能經得起換病房這種沒有意義的折騰?”
舅舅有些看不過去,扯了扯蘇雅的衣角,木訥地說:“小雅,別這樣。李醫師是個好人,是他給小舒做的手術,安排住院,到現在都沒有收錢,問一下也是應該的。”
“是你給妹妹做的手術?”蘇雅看了一眼男醫師胸前掛的工作牌,“李憂塵,李醫師?我妹妹怎麼樣了?”
提到蘇舒的病情,李憂塵的神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病人的病情很危險,她從三樓跳下來,腦部撞到地面受到重創,雖然開顱手術很成功,清除出淤血,修補了頭骨,暫時穩定住病情。但她大腦皮質細胞死亡過多,神經中樞功能受損,現在處於深度昏迷之中。如果在幾天內醒不過來,她的腦部機能會進一步退化,處於持續性植物狀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植物人。”
蘇雅追問:“那怎麼能讓她醒過來?”
李憂塵搖頭苦笑:“病人現在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外界的刺激很難影響到她,能做的我們醫生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她自身的意志力了。”
蘇雅還不死心:“一點辦法也沒有?”
李憂塵想了想,說:“那也不是。你們可以放些她最喜歡的音樂給她聽,如果能刺激到她的中樞神經的話,或許有用。”
外面有人叫李醫師,似乎有其他病人找他。李憂塵叮囑了幾句,告訴蘇雅要注意的一些事項,匆匆離開了病房。
蘇雅哪里知道蘇舒喜歡聽什麼。問舅舅,舅舅也是一問三不知。想了好久,蘇雅才想起現在很多女孩子將喜歡聽的音樂下載成手機鈴聲,撥打蘇舒的手機,這才猜到她喜歡聽胡楊林的《香水有毒》。於是,蘇雅特定用自己的手機下載了《香水有毒》的MP3,放在蘇舒床頭邊反復播放。
忙了一上午,父親還沒有來。蘇雅等得不耐煩了,拿了蘇舒的手機打電話給父親,響了半天,才聽到父親懶洋洋的聲音:“是誰?”
“蘇志鵬,是我!叫你來附屬醫院,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父親打著哈哈:“哦,是小雅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身體不舒服?”
蘇雅氣不打一處來,對著手機大罵:“蘇志鵬,你這個混蛋!你的女兒快要死了,你還快滾過來!”
父親這才認真起來:“小雅,你說什麼?你快死了?得了病?病得很嚴重?”
“不是我,是妹妹小舒,你的小女兒,她從樓下跳下來,摔到了頭,現在還在昏迷中。”
本以為,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會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讓蘇雅驚訝的是,手機裏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過了很久,才聽到父親的冷漠無情的聲音:“還在昏迷中?那就是沒死,等她死了你再找我吧!”
然後,手機掛掉了。再打,卻已經關機。
蘇雅有些茫然,心都涼透了。她怎麼也想不到,父親會是這種態度。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12
中午吃飯的時候,舅舅搓著手結結巴巴地說:“小雅,小舒出了事,我也很難過。廠子效益不好,正在搞分流下崗,我只請了一天假,如果在這節骨眼曠工……你舅母前幾年就下崗了,身體不好,一直坐在家裏,你表弟還小……你看,我是不是……”
蘇雅本來就沒心情吃飯,聽到舅舅的託辭,心情更加惡劣,一肚子氣,卻又不好對舅舅發作,深吸了幾口氣,冷冷的說:“舅舅有事,就先回去吧,這裏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照顧妹妹的。”
舅舅滿臉慚愧,哆嗦著嘴唇:“小雅,我知道舅舅不好,但是,舅舅也沒辦法。你舅媽跟著我吃了一輩苦,我不能扔下她不管。還有你表弟,根本就不懂事,如果不好好管教的話,很容易學壞……要怪,就怪舅舅無能。”
看到舅舅這副模樣,蘇雅反而於心不忍,柔聲說:“沒事,舅舅,你放心回去吧。你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自己也是學醫的,肯定能把妹妹治好。”
聽到蘇雅這麼說,舅舅心裏這才好受點。吃完飯後,堅決不讓蘇雅送他,佝僂著背,一個人回去了。
回到病房,蘇舒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叫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看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了。蘇雅心裏非常鬱悶,無處發洩,索性跑到家中,把那些值錢的書畫花瓶席捲一空,直接送到當鋪換了現金。手上有錢,膽氣也粗了許多,給蘇舒辦完入院手續,準備了些紅包,凡是和蘇舒有關的醫護人員見人一個。醫院對這種事情也司空見慣,人多時還扭扭捏捏,私下時都是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其他人都發完了,就只剩下李憂塵了。他是蘇舒的主治醫師,能否治好蘇舒,關鍵要看他的醫術水準。其他的人可以遺漏,主治醫師是萬萬不能遺漏的。蘇雅雖然不喜歡李憂塵,為了妹妹,也只好委屈自己。
蘇雅走進李憂塵辦公室時,他正在接待兩個刑警,對蘇雅的到來有些意外。不僅僅他感到意外,蘇雅也感到意外。那兩個刑警,她全認得,一個是南江市刑警隊長蕭強,一個是女刑警隊員馮婧,前些日子醫學院發生的連環謀殺案就是他們負責的。
“蘇雅?”馮婧曾經和蘇雅在441女生寢室同住了一段時間,很清楚蘇雅的個性,對她的突然到來有些奇怪,“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是來找他的。”蘇雅指了指李憂塵,坐到了李憂塵的對面。
“蘇雅,我們找李醫師有些要緊的事,你等會再來好嗎?”馮婧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婉轉。
蘇雅沒有領情:“你們找他有要緊的事,我找他就沒有要緊的事?你們等會再來,不可以嗎?”
馮婧有些生氣,臉上依然帶著職業性的笑意:“蘇雅,別開玩笑了。醫學院又有一名女學生跳樓了,現在還在深度昏迷中,人事不省,生死未蔔。我們是來找李醫師瞭解那名女學生傷情,調查案件真相。”
蘇雅的回答倒也乾脆:“我找他也是為了這件事。正好你們也在,告訴我調查的進展。”
馮婧微微一怔:“你……”
“我是那名學生的姐姐。”
“哦,原來是這樣。”馮婧疑惑地看著蘇雅,“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你不信?”蘇雅眉毛一挑,“我剛為妹妹補辦了入院手續,李醫師可以去住院部查。”
李憂塵當然不會真的去查:“馮警官,她的確是病人的姐姐。”
既然如此,馮婧也無話好說,望向身旁的蕭強。蕭強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工作。
馮婧有些無奈:“好吧,蘇雅,既然你是傷者的姐姐,你有知情權。只是,現在案件還處於調查階段,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李醫師的談話內容洩露出去。”
蘇雅板著臉說:“我知道。”
馮婧接著問李憂塵:“李醫師,其實我們這次來找你,不單是瞭解受害者的傷情。我們知道,你不僅是全省有名的腦科專家,也是全省有名的精神病專家。我手上有一本受害者寫的日記,拿給你來看看。”
“我妹妹的日記?給我!”蘇雅騰地站起來了。
馮婧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蘇雅的請求:“抱歉,這本日記現在還不能給你。它是我們警方的重要證物,只能等案件調查完後再給你。”
蘇雅退而求其次:“那我現在看看,總行了吧。”
馮婧柔聲相勸:“你不用著急,先讓李醫師看完,你也希望案件真相大白,對吧。”
馮婧說得在理,蘇雅只有讓步。
李憂塵接過日記,坐在桌前,慢慢流覽。他看得很仔細,似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看的,越看眉頭擰得越緊。一本薄薄的日記本,他足足看了一個小時。
看完後,李憂塵兩眼一閉,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又過了十多分鐘,李憂塵這才睜開眼,歎息著說:“你們的猜測沒有錯,她的確有嚴重的精神疾病,而且還不止一種。從她日記的內容初步診斷,她應該患有強烈的精神類抑鬱症和被迫害妄想症。”
自己的妹妹竟然是個精神病患者?蘇雅搶過日記翻看。果然,妹妹的日記中多半是記了些奇怪莫名的事情和現象,記敍十分有條理,可所記敍的事卻難以置信。尤其是事發前一晚,一會什麼恐怖鈴聲,一會什麼鬼上身,一會什麼鬼壓床,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是噩夢還是幻覺。
“李醫師,你的意思,我妹妹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所以才會在病情發作時自己從寢室裏跳下去?”
“應該是的,這從病人的傷情可以看出來。如果她是被人刻意謀害推下去,應該是頭朝下腳朝上,撞到水泥路面上,當場就會死亡。現在,病人的兩腳都有骨折現象,很可能是腳先著地但在慣性力量下立足不穩摔倒在地,頭部受到撞擊而受傷。”
蘇雅轉過臉去問馮婧:“我妹妹摔下樓時,寢室的其她女生呢?她們在不在現場?”
馮婧沉默了一會,說:“寢室的三個女生都在現場,她們都親眼看到你妹妹跳樓的經過。據她們說,你妹妹最近一直有些反常,鬱鬱寡歡,老是一個人發呆。她在學校裏也沒什麼朋友,自己也沒有什麼興趣愛好。寢室的女生們以前就懷疑她精神有問題,只是不好說出來。出事的那晚,不知為什麼,你妹妹見到了誰都失聲尖叫,就像看到了惡鬼一般,把她們也嚇得半死。後來,你妹妹拼命地往陽臺跑,一雙腳都跨出陽臺的欄杆。她們沒有經驗,想救你妹妹,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她跳下去。”
蘇雅還不死心:“會不會,是那三個女生在說謊?”
馮婧搖搖頭:“不會的。我們打聽過了,那三個女生和你妹妹相處得很好,一向無怨無仇,不會特意謀害你妹妹。何況,三個女生所說的證詞對時間把握得很好,相互吻合,完全沒有破綻,應該是事實。再說,你也聽到剛才李醫師的推斷。種種跡象表明,你妹妹是因為精神疾病的發作而失常自己從三樓的寢室跳下去的。”
蘇雅無力地坐下來。媽媽死了,外婆死了,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妹妹卻危在旦夕,而且還是一個嚴重的精神病患者。現在,她才真正領略到了生活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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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5-15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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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從李憂塵的辦公室出來,蘇雅一頭鑽進了妹妹的監護病房,整個下午都沒有出來。她就這樣一直坐在妹妹身邊,凝視著妹妹那張被白繃帶纏滿的臉,盡情傾述這些年來的重重心事。這時的蘇雅,無限柔情,楚楚可憐,仿佛一個被人離棄的癡心紅顏,哪里還有半點驕傲與冷漠的影子。
時間,一秒秒地過去。太陽的角度慢慢地傾斜,終於轉成血紅色,悄無聲息地沉落了。監護病房裏越來越黯淡,唯有監護儀的螢幕還在閃爍著明暗不定的光線。
夜色來臨了,醫院裏很靜,偶爾傳來走廊裏沉重的腳步聲和病人的咳嗽聲。直到現在,蘇雅都沒吃什麼東西,卻沒有感到饑餓。她只希望,自己的傾述能夠起作用,喚醒蘇舒的意識。既然她能在蘇舒出事的那晚產生痛徹心扉的心靈感應,那麼蘇舒就有可能感應到她此時的深情呼喚。
其實,蘇雅何嘗不知道,蘇舒受傷太重,醒過來的希望並不大。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要拼盡全力去爭取。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蘇舒這麼一個親人了。在她的心目中,蘇志鵬這個名詞永遠和父親聯繫不到一起,何況,蘇志鵬從來都沒有被她擁有過。印象中,蘇志鵬僅僅是一個給她提供生活必需品的監護人,從來不曾給她帶來半點家庭的溫暖,只有永無休止的謾駡和爭吵。
夜色漸深,蘇雅說累了,停止了漫無邊際地傾述,拭去臉上的淚水,仰面向天,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淚水流得太多,嘴裏全是一股酸澀味,眼睛也有些腫脹。彎下腰,低下頭,湊近了觀察,蘇舒還是那副老樣子,死氣沉沉,一動也不動。無論蘇雅怎麼呼叫拍打,都沒有一點反應。
蘇雅的心寒了半截,軟軟地坐回床頭,呆呆地凝視著病床上的蘇舒,心裏空蕩蕩的。從受傷到現在,蘇舒已經昏迷了二十多個小時。昏迷的時間越長,蘇舒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就越大。真成了植物人的話,蘇舒和死人就沒有什麼區別了。到那時,再要治癒她,僅剩下理論的可能。
蘇雅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飛,仿佛斷線的風箏般。一會兒想到自己陪著植物人的妹妹淒苦一生白髮蒼蒼,一會想到自己和母親、妹妹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裏重逢歡呼雀躍,一會想到自己的屍體焚燒成灰燼融入土壤中漸漸腐朽永無知覺。
就在蘇雅胡思亂想時,病房裏突然響起一陣鈴聲。
鈴聲很微弱,仿佛病入膏肓的老人,斷斷續續,有氣無力。蘇雅猛然被鈴聲驚醒,伸手翻出自己的手機。黑色的三星手機靜靜地躺在蘇雅的手心裏,並沒有發出鈴聲。
不是自己的手機,那又是誰的手機?蘇雅循著聲音在病房裏尋找。很快,她就找到了鈴聲的來源。
鈴聲是從床頭櫃的抽屜裏發出來的,那是蘇舒的手機——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不知是由於隔著抽屜的原因,還是手機本身存在品質問題,鈴聲顯得有些怪異。一首似水柔情的《香水有毒》變得時斷時續,忽高忽低,沒有一點音樂的美妙,根本就是刺耳的噪音。
蘇雅望著抽屜裏的手機,突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手機,似乎是某種不祥的兇器,蘇舒身遭噩運就是因為這個手機。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似乎只是女人的直覺,根本就沒有充分的理由。但是,她為什麼會有這種膽顫心驚的直感?是因為妹妹的日記嗎?出事的前一晚,妹妹在日記裏說,她接聽到一個奇怪的陌生電話,裏面發生的鈴聲有著某種無法抵禦的邪惡魔力,差點讓她魂飛魄散。
也不知道是一直有人在撥打,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鈴聲竟然一直沒有停。蘇雅忍耐了許久,終於還是拿起了蘇舒的手機,掀開翻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一個陌生來電,號碼是“138xxx71724”。從南江市的諧音來讀,這是一個不吉利的號碼,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用。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手機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呼的喘氣聲,似乎是一個女孩在奔跑。
“喂?”蘇雅叫了一句。
沒有人說話,急促的腳步聲停滯了一下,似乎女孩和誰撞到了,發出一聲驚呼:“小妖!”
聲音裏充滿了驚愕與恐懼,仿佛遇到極可怕的事情般。然後,手機裏傳來一陣古怪的笑聲,淒厲兇惡,簡直不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猛禽的叫聲。這樣寂靜的深夜,突然聽到這麼可怕的怪笑,即使明知道是從手機裏發出來,蘇雅還是感到心頭一震,寒意徹骨。
腳步聲再次響聲,益發急促了,似乎還撞到了桌椅。聽得出,女孩已經慌不擇路了。然後,又是一個急刹車,腳步聲再次停滯,女孩顫聲地說:“星星,沈嘉月和小妖她們兩個……”
聲音戛然而止。顯然,那個女孩又見到什麼不平常的事情,踉踉蹌蹌又開始跑了起來。沒跑幾步,又停下來了,喘著粗氣大叫:“不要過來!”
直到現在,蘇雅才反應過來,這個手機裏的女孩,就是她的妹妹蘇舒。她記起來了,妹妹的日記裏提及到她的寢室同學,小妖、星星、沈嘉月,不正是這三個人嗎?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手機裏傳出來的,是當時蘇舒出事那晚的錄音?蘇雅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大氣都不敢出。
蘇舒還在帶著哭腔尖叫:“不要過來!”
可回答她的,還是古怪的夜梟笑聲,而且是三個古怪的夜梟笑聲重疊在一起,讓人聽得毛骨悚然,心裏直打哆嗦。
顯然,蘇舒的尖叫並沒有取得效果。怪笑聲越來越大,似乎三個人在一步步逼近蘇舒。緊接著,手機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啊——”
那是蘇舒摔下樓的叫聲,經久不息,一直在蘇雅耳邊迴響。
最後,手機的聲音漸漸消失了,病房裏又恢復成令人窒息的死寂。粉紅色的諾基亞幽幽地閃著螢光,螢光中蘇雅的整張臉都被嚇成慘白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手機裏不再有聲音了,通話也停止了,似乎打電話的人掛機了。蘇雅顫抖著手指翻看已接來電,卻沒有找到剛才接聽的電話號碼。
最早的接聽紀錄是上午的,那是蘇雅的手機號碼。剛才的那個電話號碼,怎麼不見了?
怎麼可能?電話號碼怎麼會憑空消失?
蘇雅頭皮發麻,全身涼氣直冒,仿佛掉入了冰窖中,渾身顫慄不止。
她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也許,剛才那個電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打進來的,而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鬼魂打進來的。
14
這個可怕的想法深深地震住了蘇雅。她實在不願意往鬼魂那方面去聯想,但如果不是鬼魂打來的電話,怎麼會如此恐怖真實?簡直就是妹妹出事那晚的情景再現。再說,怎麼會掛機後沒留下一點痕跡?總不可能,這些都是幻覺?
不,不可能的。蘇雅絕對相信自己的神經系統。她所看到的,她所聽到的,肯定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絕不可能是幻覺。自己的大腦肯定是正常,絕對沒有患有任何一種精神類疾病。
但不知為什麼,蘇雅的心裏總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莫名的膽顫心驚。
她實在想不透,剛才那個電話是怎麼回事。就算是鬼魂打來的,那個鬼魂又是誰?它為什麼要給她打電話?它怎麼知道妹妹蘇舒的出事過程?那個電話裏的聲音是那麼惟妙惟肖,仿佛身臨其境般,不可能是完全虛構的。而妹妹蘇舒出事時,寢室裏只有她和其她三個女生在場,總不可能是那三個女生髮來的吧。
難道,那個鬼魂是妹妹?現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
順著閃爍不定的螢光望過去,妹妹的身體覆蓋在一片心悸的慘白中,全然沒有一點生命的氣息,病床上似乎散發出淡淡的腐爛味道。
蘇雅緊緊地握住妹妹的手,聲淚俱下:“妹妹……妹妹……”
這時,門,被無聲息地推開了。
一個瘦長的人影隨著門外的月色輕輕飄入。
儘管,蘇雅背對著人影,沒有看到,沒有聽到,心裏卻突如其來的感到一陣不安,倏然一驚,止住了哭聲,猛然回首。
身後,是穿著一身白大褂的李憂塵,在橘黃色的月光中顯得特別扎眼。
李憂塵對蘇雅微微頷首而笑,淺淺的笑容,看不出是什麼意思,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李憂塵給蘇雅的印象很奇怪。表面上看,李憂塵是一個腦科專家,和藹可親,滿臉笑意。實際上卻總是讓人感到不安,似乎他在窺視著你,看透了你所有的心事。他就像是一塊明晃晃的鏡子,一下子就照亮別人內心中黑漆漆的隱秘地帶。
蘇雅不喜歡李憂塵,甚至可以說她有些怕接近李憂塵。她不喜歡這種被人窺視,被人發現隱私的感覺。
李憂塵伸手按下開關,病房的日光燈突然發射出熾熱的光線,刺得蘇雅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哭了一下午?眼睛腫得這麼厲害?”李憂塵走上前察看蘇舒的病情,眉頭緊鎖,“生理機能在退化,醒過來的機會很渺茫,你要有心理準備。”
蘇雅拭去臉頰上殘留的淚水,冷冷地看著李憂塵,沒有說話,眼神裏寒意襲人。
李憂塵對蘇雅的眼神有些不習慣,咳嗽了幾聲:“你也不要太難過,其實,就算她醒過來,能不能徹底恢復,也是個問題。”
蘇雅還是沒有說話,眼神裏寒意更甚。
李憂塵輕輕地說:“我知道你很憤怒,心裏全是仇恨,恨上天,恨這個世界,恨所有的人。這樣的事情,我經歷得多了。但這樣,無論對病人,還是對你自己,都沒有好處。我希望你能平穩自己的情緒,好好思慮一下接下來的打算。”
蘇雅冷笑:“你們做醫生的,享受著納稅人提供給你們的福利,拿著病人進貢給你們的各種醫療費,卻只會說這些沒有一點實際用處的套話?你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治好我妹妹,而不是來安慰我。我從來就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與淚水,這除了讓人更加軟弱外沒有一點作用。”
李憂塵苦笑:“我當然想治好你妹妹,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天職。可你妹妹傷得這麼重,就算你把全世界最好的醫生請來,也只能和我一樣束手無策,默默等待奇跡的發生。現在,無論是手術還是用藥,都起不了作用,只能靠你妹妹自身的意志和毅力。”
蘇雅撇了撇嘴,一臉不屑,懶得和他爭論。其實,這些道理她何嘗不清楚,但是事關妹妹的生死,一顆心早就亂成一團,哪里還聽得進李憂塵的辯護,徑直走到門邊,按下開關,把病房裏的日光燈熄滅了。
病房裏一片黑暗,仿佛冬季的一口深井,陰冷潮濕,黑沉沉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李憂塵知道蘇雅想讓他離去,這個美麗冷漠的年輕女孩,仿佛有種不容侵犯的凜然傲氣,特立獨行,對人對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肯輕易接受別人。
“蘇雅,聽今天來的兩個警官說,你也是南江醫學院的學生,希望你能冷靜些。你這種性格,很容易讓自己陷進困境。其實,城市裏自殺的,八成以上都患有不同程式的抑鬱症。而其中,尤其是知識份子、影視明星、職業經理人這些精英階層裏患病率很高,據統計達到了一半以上。相信你也聽說了,張國榮因為抑鬱病自殺,崔永元也因為患上抑鬱症在如日中天的時候離開《實話實說》欄目,大學生、中學生因為壓力過大而自殺的新聞更是屢見不鮮。你妹妹之所以出事,罪魁禍首就是抑鬱症……”
蘇雅打斷了李憂塵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麼?直接點,不要繞圈子。”
李憂塵似乎有些猶豫:“我的意思是,你要注意調節心理,多和朋友在一起,適當的交際玩樂下,不要太壓抑。你這樣下去……”
“我這樣下去,會患上抑鬱症?”蘇雅沒好氣地說,“我看,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好了。腦科專家,又是精神病專家,卻經常對著病人束手無策,醫治不了。總會有一些負罪的感覺吧,愧對病人和醫院。長久下去,很容易失眠、頭痛、自罪、愧疚,在工作和心理的雙重壓力下精神失常。”
李憂塵啞口無言。他本想勸解蘇雅,結果反而被蘇雅羞辱一頓。事實上,蘇雅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他以前有個同學,也是精神病專家,自己卻因為抑鬱症而自殺了,直接從十幾層高的樓房跳下去,摔成肉醬,鮮血染紅了整條街。他在遺書裏寫出了自殺原因,和蘇雅說的一模一樣。
李憂塵輕歎一聲:“既然你這麼自信,我也不多說了。我先出去了,今晚我值班,有事情你就到隔壁的值班室叫我。”
說完,搖了搖頭,走出了監護病房。出去時,順手把門帶上了,將清冷的月光擋到了門外。
蘇雅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腳下的影子隨著房門的關閉漸漸消失。病房裏又變成死一樣的寂靜,唯有窗外的樹木在低沉的嗚咽著,仿佛悲愴淒慘的落魄老人。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嬰啼聲,撕心裂肺,哭個不停,似乎被什麼可怕的東西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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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蘇雅回到了病床邊,握著妹妹的手,繼續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那時,她才六歲。喝醉酒的父親雷霆大怒,驚天動地的謾駡中對母親拳打腳踢,甚至還想搶奪母親懷中的妹妹。妹妹只在三歲,被嚇得號啕大哭。母親死死地護住妹妹,任父親的拳腳毫不留情地落在她柔弱的身體上,一聲不出,默默承受。這也是母親在蘇雅腦海中最後也最深的記憶。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恨父親,恨父親拆散了她的家庭,恨父親趕走了母親和妹妹。聽舅舅說,母親帶著妹妹居住在鄉下,孤苦零丁。這些年,母親活得很苦,舉步維艱,一直籠罩在生理和心理的沉重壓力中,才會積勞成疾英年早逝。而父親呢?聲色犬馬,笙歌燕舞,盡情遨遊在欲望海洋中,不亦樂乎。
忽然,一陣尖銳的鈴聲打斷了蘇雅的思緒。鈴聲很短促,從蘇舒的粉紅色諾基亞手機中發出來,微微地響了幾聲就停止了,似乎是收到了短消息。
想到剛才蘇舒手機中聽到的詭異聲音,蘇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繃得緊緊的,手在微微顫抖。蘇舒的手機很可愛,粉紅色的水晶鏈條,粉紅色的機身,光澤柔和溫馨,一看就知道是青春純真的少女使用的。但此時,它在蘇雅的眼裏卻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魔力,邪惡陰冷,令她心裏直發毛。
想了許久,蘇雅還是掀起了手機的翻蓋,淺藍的螢屏中顯示收到一條彩信。蘇雅注意到,發來彩信的手機號碼還是剛才那個,“138xxx71724”。
蘇雅壯著膽子收看接到的彩信,手機的螢屏開始發生變化,浮現出一張色彩灰暗的圖片。
圖片上的光線很暗,陰沉沉的,仿佛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蘇雅把圖片放到光亮處,依稀看出是一間房屋的內景。一個女生坐在陽臺上,兩條腿都伸出了欄杆外,兩隻眼睛睜得特別大,瞳孔膨脹得厲害。女生的臉蛋有些變形,似乎還有些扭曲,看上去很不規則。在她的身邊,三個女生從三個方向圍住了她,各自伸出手臂去抓她。三個女生的手臂,纖細,幽長,幽長得有些特別,明顯和那些女生的身高不成比例,也不知道是不是攝影產生的特殊效果。
蘇雅把手機翻來覆去地仔細察看。不知為什麼,她看到這張照片總是有些異樣的感覺,總感覺到哪里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看了許久都沒有發現異常。
最終,蘇雅沒有發現異常。她慢慢地坐到床邊,手機隨手扔到了床頭櫃上。由於位置的原因,手機的螢屏正好斜對著蘇雅。蘇雅無意的瞟了一眼,突然間心跳加速,渾身一顫,喉嚨有些乾澀,硬生生地打了個激靈。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蘇雅清晰地看到,照片中,那三個圍著妹妹的女生,她們的腳——她們的腳都是懸浮在空中的!根本就沒有踩在實地上!
蘇雅一把抓過手機,按照片拍攝的角度放好。這次,她確認無疑了。那三個女生,真的是懸浮在空中。懸浮的距離很小,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怪不得她總感覺不對勁。
顯然,這就是妹妹蘇舒摔下樓的那一刹那,被人抓拍下來了。可是,當時寢室裏只有妹妹和她三個同學,沒有其他人在場,又是誰拍攝下這張照片?這張照片發送到妹妹的手機裏,又是什麼用意?難道有人想告訴她,那三個女生有問題,妹妹出事是被那三個女生謀害的?
聯想剛才接聽到的電話,除了鬼魂,她實在找不到其他的理由。
難道,真是妹妹的鬼魂通過手機告訴她事件的真相?
這怎麼可能?!
蘇雅百思不得其解,怔怔地望著手機裏的照片。這時,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手機在蘇雅手中,根本就沒有動。但那張照片卻開始褪色,慢慢地從手機螢屏中消失。蘇雅被眼前所發生的事情震住了,愣了好半天才急忙翻看手機的彩信收件箱。不出所料,彩信收件箱中根本就沒有她剛才看到的那條彩信。
手機裏的照片,消失了。
蘇雅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手中的粉紅色諾基亞手機是那麼沉重,沉甸甸地,以至於她都握不住,輕輕滑過她的掌心,重重地摔到地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蘇雅陡然受驚,霍然起身躍了起來。
這時,她才發現,病房的窗戶玻璃鋼外,貼著一張黑幽幽的臉。那張臉,貼得太近,壓成扁平狀,仿佛一幅破爛變形的畫報。由於光線的原因,看不清那張臉,蘇雅只看到黑幽幽的擠成一團,乍然受驚下出於本能驚叫一聲。
那張臉似乎聽到了蘇雅的驚叫,迅速移開了。
是誰?竟然一直在偷偷窺視?蘇雅稍稍平穩心緒,沒有多想,疾步跑過去拉開房門,伸頭張望。
一個英俊的年輕男人映入她的眼簾,分邊長髮,眉毛黑亮,眼神淡淡的,格外清澈。臉上特別清新白淨,僅有一些淡黃的絨毛。
年輕男人正站在門口,對著蘇雅,歉意地微笑。
“小龍?”蘇雅呻吟了一聲,“你……”
很快,蘇雅就知道自己認錯了人。小龍早就死了,在她還沒有來醫學院就死了,怎麼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眼前的這個男人,僅是有些像小龍罷了。
儘管如此,蘇雅的嘴唇還是有些哆嗦:“你是……”
年輕男人撓了撓脖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叫小龍。我叫秦清岩,是南江醫學院的老師,來這裏看望我的學生。”
“你的學生?”原來,剛才把臉貼在窗戶玻璃上窺視的就是他,“叫什麼名字?”
“她叫蘇舒。因為失足,從樓下摔了下來,聽說傷得還很重。你知道她在哪個病房嗎?”
蘇雅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強自抑住內心的悸動。眼前的年輕男人,的確不是小龍。小龍是那種爽朗、陽光、大男孩似的,這個男人卻是那種儒雅、清秀、少年老成的。怪不得這麼年輕能當醫學院的老師。長相雖然相似,氣質卻相差太多。
“她就在這裏。”蘇雅讓開身子,按下開關,房間的日光燈亮了起來,“你怎麼知道她是失足摔下去的?”
“哦,我是聽負責調查的員警說的。”秦清岩從身後拿出一個花籃,裏面裝了些鮮花水果,擺在床頭櫃上。
“員警說你就相信了?”蘇雅沒好氣地說,她始終不相信妹妹是失足摔下樓這麼簡單。
秦清岩的涵養很好,微微一笑,沒有和蘇雅爭論,而是俯下身子看望蘇舒,皺了皺眉:“怎麼這麼嚴重?現在還同醒過來?”
“嗯。”蘇雅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一整天了,她都沒吃什麼東西,現在才感覺到饑腸轆轆。
秦清岩善意地笑笑:“肚子餓了?你去吃點東西吧,我在這裏就行了。”
“不用,這裏有專職的醫護人員。”蘇雅按響了病房裏的呼叫鈴。
沒多久,一個護士睡眼惺松地走進來。
蘇雅儘量讓自己的臉色和悅些:“我要走了,你幫我好好看護她。有什麼事,就打我手機。”
護士得過蘇雅的紅包,態度還算和氣,接過蘇雅寫了手機號碼的紙條,笑著說:“蘇小姐,你放心吧,我會盡心盡力照顧好你妹妹的。”
蘇雅也不顧忌秦清岩,把原來準備送給李憂塵的紅包掏了出來,塞進護士的口袋裏:“麻煩你了。還有,不要讓陌生人打擾我妹妹。”
蘇雅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瞥了眼秦清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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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多少雲飄過 地上多少故事成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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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癡心誰能明白我
風中多少花飄落
雨中多少往事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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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5-15 08:07
引言回覆
16
走出附屬醫院,陪伴著蘇雅的,只有孤獨的影子。夜色繁華,霓虹燈們爭芳鬥豔,拼命地炫耀著那些低俗的顏色。
蘇雅走進一家乾淨的小吃店,點了些小菜,兩瓶啤酒,一個人坐在角落裏自斟自飲。她喝酒的方式即使在男人中也不多見,仿佛在喝白開水般,三兩容量的玻璃杯,一口一杯,一連喝了三杯。冰涼的啤酒帶著些許苦澀的味道,順著食道灌下去,頭腦微微產生些許眩暈的感覺。
溫暖的淚水,輕輕滑落。她的眼前一片朦朧,所看到的這個世界仿佛在水中飄浮般。一切,是那麼的不可捉摸;一切,是那麼不可相信;一切,又是那麼不可確定。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場虛幻飄渺的夢。
蘇雅緩緩地閉上眼睛,強自抑制自己的淚腺分泌。也不知過了多久,臉上的淚痕漸漸乾涸,她這才輕輕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世界,重新變得明亮清晰,一個儒雅的年輕男子正端坐在她面前,眼睛裏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這種光芒,蘇雅早就屢見不鮮了。從青春期開始,她身邊就沒有少過這種閃爍著愛慕之情的光芒。
如果是別人,蘇雅早就憤怒了。她最不喜歡別人偷偷觀察她。但眼前的這個人,卻讓她更加眩暈起來。多麼熟悉的一張臉,多少次在無人的深夜魂牽夢縈,仿佛從來沒有離別過的容顏,一直永存於她記憶深處,如刀如刻,永不磨滅。
小龍!蘇雅顫抖著雙唇輕聲呼喚。
但是——
很快,蘇雅就清醒過來,眼前的人並不是她的愛人。是秦清岩,妹妹蘇舒的班主任,一個長相和小龍極度相似的醫學院教師。
蘇雅輕歎了口氣,低下頭,抹去滿臉的淚痕。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想讓別人看到她軟弱的模樣。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失去了堅強,就等於失去了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資本。
秦清岩看上去有些靦腆,臉上微微一紅,不停地摩拳擦掌,這和他醫學院教師的身份很不相符。也許,是因為他心動了。不可否認,蘇雅是一個美麗得讓人觸目驚心的女孩。
秦清岩乾笑兩聲,折騰了半天,才問:“你沒事吧!”
蘇雅搖了搖頭,心裏有些失望。
不知怎的,她又想到了和小龍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也是在這樣淒冷的深夜,也是在學校的小食店,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裏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不時有男生女生對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沒有一個人敢坐在她對面。自從上次有個不識好歹的小白臉坐到她面前搭訕被她用啤酒瓶子砸破腦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招惹這位學校女霸王了。
所以,當小龍大搖大擺坐到她面前時她很是吃了一驚。和上次那個白癡不同的是,小龍一句話都沒說,隨便一坐,面露微笑地凝視著她,充滿了自信。確實,小龍是那種陽剛氣十足的男生,常年進行的體育鍛煉讓他的身體顯得高大魁梧。他的臉也很好看,仿佛被硬筆書法勾勒過,線條感十足。他的眼睛,簡直就是一塊黑寶石,深不可測,散發著耀眼的光彩,令人沉醉。
蘇雅就是被他的這種笑容和眼神所俘虜的,一股從來沒有過奇異感覺從她的心臟開始彌漫。酥軟,暖和,發麻,似乎有輕微的電流緩緩流過。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註定要和這個男生發生一些不平凡的故事。而在這之前,她從來就不相信愛情,更別說什麼一見鍾情了。
她也曾無數次問過自己,為什麼會愛上小龍?答案是,說不清。愛上小龍,肯定是有原因的,但這種原因,卻無法用言語來描述,更多的只是一種心靈上的感覺。他愛她,她也愛他,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一點功利性的原因。
但小龍——已經離她而去了。
蘇雅拂了下夜風吹亂的長髮,晃了晃頭,讓自己的思緒回到現實。小菜已經端上來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蘇雅不再多想,悶著頭吃飯。
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兩個醫學院的女生正在邊吃夜宵邊聊天。
放假了,你準備到哪里去玩?”
“不知道,還沒有計劃好。”
“南江市也是千年古城,不如你陪我到附近的風景名勝區轉轉。”
“你打算去哪里?”
“繩金塔、西山萬壽宮、厚田沙漠、象山森林公園、大塘古村……嗯,想想,的確不少。”
“等等……大塘古村……”其中一個留著馬尾辮的女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另一個披肩髮的女生。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你說的是那個盛產清明酒和東坡肉的大塘古村嗎?”
“是的,就是那個大塘古村。”
馬尾辮女生突然不說話了,氣氛突然變得壓抑起來。
“你倒是說啊,別這樣神神秘秘的。”披肩髮女生有些急了。
馬尾辮女生緊繃著臉,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壓低了嗓子說:“你沒聽過死亡鈴聲事件?”
“死亡鈴聲?”披肩髮女生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你是說,南江大學四個女生去旅遊結果全部離奇死亡的那個傳說?”
“不是傳說,是事實。”馬尾辮女生更正披肩髮女生的說法,“我有個遠房親戚住在大塘,這件事就發生在大塘古村。南江市的那四個女生,約好到大塘古村遊玩,結果當天夜裏聽到了恐怖的死亡鈴聲,一個接一個地慘死,只剩下最後一個幸運地逃出去了,但她也瘋了。人們找到她時,她嘴裏念念有詞,一直在說什麼死亡鈴聲來了,所有聽到死亡鈴聲的人都逃不掉。而且,她也聽不得別人手機響,只要一聽到手機鈴聲,就會發狂。”
披肩髮女生的臉色益發蒼白了:“幸好,我還沒有去大塘古村。”
“聽我的那個親戚說,那個大塘古村旅遊景點政府和村民都投了不少錢,所以死亡鈴聲事件被有關部門遮住了,新聞媒體沒有報導。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我本來計畫去親戚家住一段時間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雅聽到“死亡鈴聲”時,心中一動,猛然想起妹妹日記中描述的恐怖鈴聲和自己剛才的遭遇。
李憂塵說,妹妹患有強烈的精神類抑鬱症和被迫害妄想症,所以妹妹日記中的內容不可信。但是,自己也曾接聽到奇怪的恐怖鈴聲,而且事後查詢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而大塘古村也發生過死亡鈴聲事件。這意味著,除了妹妹,還有其她的女生聽到過恐怖的鈴聲,並且因此丟失了性命。也就是說,恐怖的死亡鈴聲,很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而妹妹受傷,並不僅僅是因為她精神病發作失足從樓下掉下來那麼簡單。
一想到剛才接聽到了詭異鈴聲,蘇雅的心裏直發毛。她是一個理性的唯物主義者,根本就不相信什麼鬼怪之說。但此時,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感到莫名其妙的陣陣寒意。
是夜風太冷?還是未知的恐懼?
就在這時,響起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
“我曾經愛過這樣一個男人/他說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為他保留著那一份天真/關上愛別人的門……”
鈴聲是從蘇雅身上發出來的,竟然不是蘇雅設置的《千里之外》,而是妹妹手機的鈴聲《香水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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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回覆
17
仿佛有風吹過,沒來由地驚起她的長髮。
蘇雅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隨著手機鈴聲的振動而微微顫慄著。
她暗自觀察小食店,一切正常,每個人都在慢條斯理地做著自己的事,沒有人在注意她,除了那個傻瓜一樣的秦清岩外。
蘇雅長吸了一口氣,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包中翻出黑色的三星手機。手機螢幕裏的那朵雪白的水蓮花悄然綻放,不斷提醒她有電話呼叫。
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按下接聽鍵,手機裏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蘇雅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些:“喂?是誰?”
手機裏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
蘇雅稍稍心安些,咳嗽聲停下來後繼續追問:“誰打電話給我?”
“是我。”一個沙啞的聲音。
蘇雅微微一怔,這個聲音,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竟然是她父親蘇志鵬的聲音。夜夜笙歌燕舞、聲色犬馬的蘇大老闆,此時竟然沒有去尋歡作樂,不能不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而且,蘇志鵬的嗓子怎麼會一下子就變得如此沙啞?
“小雅,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在醫學院門口一家叫守候的小食店。”現在,不是和父親鬥氣的時候,蘇雅難得地心平氣和沒有對父親叫駡。想要把妹妹治好,肯定需要父親的支援。
和父親的通話結束後,蘇雅還對著手機反復翻看。她不明白,手機的鈴聲怎麼會從周傑倫的《千里之外》變成《香水有毒》?而且,那首《香水有毒》還是妹妹手機的鈴聲。難道,是自己下載給妹妹聽時不小心設置成接聽鈴聲?
十分鐘後,一輛豪華寶馬小車駛到了小食店對面。蘇雅招呼都沒有打一個,在秦清岩驚詫的眼神中坦然上車。
蘇志鵬戴著一副超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張臉,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只是,一向注重儀錶的他,那身名牌西裝都皺得不成樣子了。
蘇志鵬狠狠地吸煙,寶馬車裏濃濃的煙味,乍看過去還以為裏面起火了。蘇雅揮了揮手,強忍著沒有發作。
看來,自從聽到妹妹重傷住院後,父親就一直在吸煙,怪不得嗓子都啞了,老是咳嗽。要知道,他以前可是不吸煙的,最多逢場作戲玩個一兩支。
“她在哪?”
“附屬二醫院住院部三樓。”
蘇志鵬狠狠地發動寶馬,仿佛和誰鬥氣般。小車猛然加速,振動了一下,快速行駛起來。可還沒過幾秒鐘,就聽到“轟”的一聲,蘇雅差點被震飛,寶馬車硬生生地撞到了馬路的護欄上。
全新進口的寶馬,在整個南江市也不多見,蘇志鵬最心愛的小車,就這樣被撞得車頭凹下去,讓人看過去不倫不類,仿佛一個缺了牙的美女。蘇志鵬卻一句話都沒說,後退,發動,重新行駛在馬路上。
父親怎麼了?
聯想到父親對妹妹的態度,蘇雅心中疑惑不已。印象中,父親一向長袖善舞、從容不迫,喜怒不形於色,頗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定力。否則,他又怎能在爾虞我詐、波譎雲詭的商場進退自如。
很快,寶馬就開進了附屬二醫院。蘇雅默默地陪著父親走進住院部,走到妹妹蘇舒的病房前。
護士開了門後,知趣地走開了。
蘇志鵬慢慢地走到蘇舒的身邊,戴著墨鏡的臉怔怔地凝視著那張失去血色被白色繃帶緊緊纏繞的臉,高大的身軀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傷心。
“去把醫生叫來。”
“嗯。”蘇雅轉身離去。
出了病房,才走了幾步,蘇雅突然又停住了。從接到父親的電話起,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遺漏了什麼事一般,心總是懸著。
站在原地思索了兩三秒,蘇雅突然放輕了腳步聲音,悄悄地返回,躲在窗後的陰影裏窺視著病房。
病房裏面開著燈,醫院走廊裏燈光黯淡,兩者形成鮮明的光線對比。從走廊裏的玻璃窗後面可以清楚地望見病房裏的情景,而從病房裏所看到的玻璃窗卻只是一塊黑鏡子。
蘇志鵬四處張望了一下,目光從玻璃窗那邊一掃而過,沒有發現隱蔽在窗後的蘇雅。他的舉止,顯得有些鬼祟,仿佛要做什麼虧心事般。
接下來,蘇志鵬摘下了墨鏡,小心翼翼地不發出聲響,整個臉慢慢地湊到了蘇舒的面前,似乎在仔細端詳蘇舒的容顏。脖子伸得老長,身軀半彎著,一雙手緊緊握成拳狀,眼神裏竟然變得特別強烈和複雜起來。那種眼神,很奇怪,有憤怒,有仇恨,甚至還有些許興奮,但偏偏少了父親對女兒的那種關愛。
蘇雅心中一驚,雙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響出來。蘇志鵬的模樣太奇怪了,太不合邏輯了,根本不像是父親對重病中的女兒的神情。
蘇志鵬想做什麼?
蘇志鵬要做什麼?
蘇雅似乎終於明白了一些事情。其實,以她的智商,早就應該猜測到,卻因為當局者迷始終不敢去那樣臆想自己的父母。
即使現在,她也不敢去想像那個可怕的猜測。她只希望,想像的那些事情都是錯誤的,都是她自己的神經過敏。
透過灰白相間的玻璃,蘇雅看到蘇志鵬猶豫的眼神。他的手,強壯而有力,並不因為這些年的養尊處優而變得軟弱。事實上,蘇志鵬一向很注意自己的身體,無論多忙也會堅持每天鍛煉一下,這也是他沉溺在欲海中而沒有垮掉的原因。
手掌伸開了,緩緩地伸向蘇舒,伸向蘇舒的臉。她甚至還聽到輕微的骨骼摩擦聲音,而這種聲音只有充分用力才會產生。
蘇雅的心揪成了一團,全身汗毛聳立。父親狠毒的目光仿佛一道鋒利的長槍刺得她心臟在滴血!
輸液器裏面的藥水還在緩慢地凝聚成圓形,有氣無力地下墜。深夜的醫院裏特別寧靜,只能聽到偶爾傳來的病人咳嗽聲和晚風嗚咽聲。
誰也不會注意到,一個普通的病房裏即將發生的小小事件。
這個事件真的很小,只是稍稍阻礙一下氧氣管的輸氧,最多一兩分鐘,一個脆弱的生命就會悄然逝去,宛如深秋中被秋風拂落的一片黃葉般。
現在,蘇雅終於明白父親要做什麼了。
她的親生父親,根本就不是來看望妹妹的,而是要對重傷在床奄奄一息的妹妹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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