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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葬禮上的命案(或書名:毒藥) 作者:老家閣樓 (全文完_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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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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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5 20:45 引言回覆
一、午餐慘案

在湖北與重慶的接壤處有一片大山連綿的地區,這裏世代居住著被漢語稱為“土家族”的群體。在漫長的幾千年裏,土家人靠山吃山,幾乎與世隔絕,大山深處特有的氣韻養育出這個民族自成一格的民風與民俗。大凡一個主體的地理結構,直接會形成地方的氣候,自然萬物的構成,而這一切又對居住的人群生物直接帶來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如,土家族的人通常腿短且粗,有輕微的羅圈形狀,腰壯有力,胸寬鼻仰,這是一種極其適合山地行走的身體,與平原人體構造有著明顯差異。再者,山地氣候濕潤溫暖,生物性格多偏陰柔,時而熱烈,卻難有平原之豪邁。因此,這地方鮮有老虎豺豹之剛豪動物。

  土家族傳統民居為吊腳樓。中國的民居形式多變,但起源均為實用就勢。土家人依山而居,山勢少平多陡,特殊的地理環境便自然產生了依靠吊腳來撐起一片平整家園的特殊構造。新中國成立之後,土家聚居地與外界的接觸漸漸放開,傳統的吊鍋煮食也被漢人的竈臺所慢慢替代,不過每家吊腳樓裏依舊保持著吊鍋,那是有好友貴客到來才開火的。

這一天,土家族某個寨子,朱向發家裏熱鬧非凡,幾十人圍坐在院子裏,他們家建造在一片相對平寬的地面,並沒有傳統的吊腳結構,並且,他的房子是用泥石壘建,結實穩固,在村裏常常被羨慕著。

  朱向發家的院子中間擺了一具有些年月的棺材,那是他爸朱有田十年前就為自己訂造的,封存了十多年,油漆有些許剝落,不過依然不失棺材本身所具有的莊嚴肅穆之氣。朱向發唯一的小兒子朱兵兵今年六歲,還沒上學,流著黃白鼻涕,饒有興趣地圍著棺材停停轉轉,好幾次想用手去摸都被母親劉翠花喝止。

  棺材裏躺的是朱向發的父親朱有田,朱有田享年六十七,咳嗽五年,咯血兩年,十天前終於在飯桌上連續猛咳後,突然歪頭斷氣。朱向發夫妻倆怔怔地盯了好半天歪倒在桌子上的父親,朱向發伸手去父親鼻孔點探了一會,確認父親確已斷氣,朝妻子劉翠花點點頭,劉翠花會意地放下手裏的碗筷,突然發出驚天嚎叫……

  之後的事情自有土家族人的一套方式,請來德高望重的老人掐算出入土日期,不幸要排在十天之後。幸運的是,他們有更從容的時間來安排葬禮。

  土家族的葬禮隆重且熱鬧,所謂“喪事尚歌謠”。打鼓踏歌,有“跳喪鼓”之習。人死後,要唱“孝歌”,打夜鑼鼓,通宵達旦。若死老人,還要在喪堂架木柴,燒大火。葬後,將未燒盡之柴頭,讓子女均分,以表遺產均分之意。

事實上,朱有田死時,口袋裏尚有十八元遺產,這事朱向發也和母親馬桂英交代過。朱有田有二子一女,朱向發是大子,二子朱向貴進城務工,此次並未歸來,原因是通訊不暢,寄了封信,地址是半年前的某某工地,估計半月後也許能收到。一女遠嫁川北,正在趕來的路程上。  

打喪鼓在土家族語言裏稱為“撒爾呵”。朱有田葬禮的撒爾呵通過擇日擇時定在九天後的晚上,全寨子的三百多號人全都參與了這一盛事,通宵達旦過後,按照風俗,向孝子朱向發遞交“吊金”,然後留下了33人準備在中午飯後幫忙將棺材送上山入土為安。

  朱向發一共收到“吊金”七千四百元。

  劉翠花將“吊金”妥善藏起後,便與表妹劉桂芳忙開了,她們首先熬了三大鍋蕃薯粥作為早餐,33人喝個精光。

  喝完番薯粥已經是上午九點多,太陽暖暖地照著這個山凸,33人有些坐在八仙長椅上,有些乾脆蹲在地上,有些抽煙袋,有些抓跳蚤,每個人都有些懶洋洋。

  劉翠花端了一大碗粥進到廚房隔壁的一間昏暗小房,朱有田的老妻——劉翠花的婆婆馬桂英正躺床上面。老伴的突然逝去讓她哮喘舊患復發,乾脆躺到了床上不起來。事實上,馬桂英這兩年都沒見過朱有田一面,再見時,這個四十八年的夫妻已是陰陽兩隔。

  馬桂英看看劉翠花,擺擺手示意沒胃口,接著翻個身,把屁股留給了兒媳。
  劉翠花並不為意,她過門七年,見婆婆的面也沒幾回,對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和丈夫半個晚上的枕頭話多。

  她把粥又端了出去,臨走還把馬桂英半拖到地上的外衣拾好。
  洗好早餐的碗筷,劉翠花與表妹劉桂芳又開始忙活午飯,吃過午飯,就是公公上山的時候。上完山,這折騰了十天的事兒就算結束了。四年來的沈悶日子將隨著減員而煥發出新的春天氣息,劉翠花仿佛聞到了春天山腰上小黃菊的芬芳。

  兒子喝粥的時候,喝到一半就打破了碗,劉翠花破天荒沒有責怪,也許礙於寨子人的面前,總不能為一隻碗而顯出小家氣,但她也不再給兒子添粥,只是告訴他,還想吃就等午飯吧。

  劉桂芳到溪邊淘米,然後拐到右邊的廳堂去燒飯,燒飯用的是吊鍋,做菜在左邊的廚房裏。放好米,點上火,劉桂芳風風火火又到廚房去洗菜切菜。這頓午餐是真正的“宴請”,準備的菜肴非常豐富,有雞和雞蛋,還有豬肉燒肉……

  劉翠花非常滿意表妹的勤快,尤其知道她並不需要在事後付錢給表妹,上個月她幫表妹物色了一個前山寨子的小夥子,小夥子人不錯,家裏只有一個健康的母親,三間吊腳樓,高大壯實,還開了間水磨房。表妹心裏比嘴上起碼滿意十二倍,今天可以算是表妹報答表姐的其中一項。

  十二點多的時候,太陽辣了許多,不過飯桌還是得擺露天,屋裏擺不下。山裏人對太陽的敏感度也很低,只要不直接刺目就行了。
  朱向發借了兩套八仙桌椅,一共是三套擺在院子裏,大家自然就座,本家人朱向發要穿梭各桌發發香煙,倒倒茶水,兩女人忙廚房,小孩朱兵兵還在繞棺材瞎琢磨。

  近一點的時候,飯熟菜熱,除了馬桂英依舊臥床不起,其他人陸續夾菜添飯,高聲廢話,多為令人開懷的葷段子,村子喝了點酒,連續講了五個段子,飯都沒顧得上吃一口,雖然那五個段子每次有村長的地方都能聽到,但還是讓人樂開懷。

  劉翠花到底心疼兒子早餐沒吃好,特意盛了一碗滿滿的米飯讓朱兵兵到旁邊坐門檻上吃去。
  表妹忙了一上午,早餐也沒吃,劉翠花讓她先吃,自己把廚房餘下的菜渣子收拾收拾。

  午餐過了半個小時,在這頓宴席上的33人中,一共倒下21個人,其中10人掙紮了大約五分鐘,相繼死亡。死者包括朱家的唯一單傳兒子朱兵兵,劉翠花的表妹劉桂芳,其他均為村民。

  倒下的和死亡的,特徵均是腹中絞痛,神志迷糊,口吐白沫。事後鑒定為食物中毒,毒源是農村最常用的烈性老鼠藥——毒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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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5 20:47 引言回覆
  二、毫無頭緒

  派出所接到報案後,接電話的民警深感案情重大,用了一句形容詞“建國以來本地最大案子”,然後第一時間上報市公安局,市局快速反應,三分鐘之內報告局長郭鋒,郭局長五分鐘之內成立了專案組,第六分鐘上報了市委及公安部,公安部十分鐘後發來指示“全力組織搶救傷者,集中力量迅速破案”。市委直接由書記及市長分別親自來電,指示“傷者送市第一人民醫院搶救,專案組第一時間進駐現場直至破案”。 

由於山路崎嶇,一小時後,專案組一行十一人才到達現場,傷者已由村民全部送至鄉醫療站,並且由鄉政府組織汽車正在送往市人民醫院途中。其他死者及饒幸逃劫人員一概被覺悟高的村長留在現場。

  現場保存完好,有兩人被村長臨時分配在負責驅趕飯桌上的蒼蠅,蒼蠅並不懂得保護現場的重要性。
  死者幾乎保持倒地時的姿勢,橫七豎八,口角流出大量腥臭之白沫,地上還有大量傷者嘔吐出來的半消化殘渣剩菜,酸臭味道令人掩鼻。

  專案人員由郭局親自帶領,他皺著眉頭注視著現場的慘狀,這個經過自衛反擊戰場洗禮的漢子也為之動容,一張張慘白如紙的扭曲面容,在兩小時之前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啊。

  法醫戴上口罩手套,開始了細致的證物採集,所有村民被集中到了一邊,由專案組唯一的女警張愛華及新警馬亮負責記錄口供。

  法醫採集的嘔吐物,飯菜樣品,被裝進一個個塑膠袋,馬上由專人火速帶回公安局化驗科檢驗。郭局有些心焦,他低語和法醫交談了兩句,法醫證實他的想法,典型的劇性食物中毒,毒藥肯定來自飯菜裏。

  另一個年輕法醫端著一個飯鍋走過來,指著飯粒說,”這裏面目測有一些不似米飯的白色顆粒,懷疑是毒源。”郭局認真看了一會,望望年老法醫,老法醫點頭,輕聲說,”應該是毒鼠強,這種毒藥雖說早已被國家嚴禁使用,但在農村還在大量使用,原因是用了多年習慣了。”

  村長是唯一看起來比較鎮定的村民,好歹是個黨員,從事幹部工作多年。其他村民驚惶未定,在外圍還有一群嚎哭的村民,她們的家人此時正躺在現場,警察不讓靠近,只能遙哭。

  張愛華認真地聽著村長的敘述,土家人的口音很重,她必須集中全副精力。

  朱向發呆呆坐在一塊石頭上,臉色死灰,眼睛完全失去了光亮,渾身如同被抽絲剝繭。妻子劉翠花比較堅強,斷斷續續回答著馬亮的問題。這個意外事件發生在父親的葬禮上,對於這兩口子來說,是心臟無法承受之重。一根針插到手上會痛得人哇哇叫,而一個大錘以千鈞之力砸向手掌時,超過極限的痛會造成神經堵塞,那種痛是要一個時間段後才慢慢迸發出來。

  朱向發正處於神經堵塞期。

  下午五點,專案組基本勘察完畢,死者被運回市局化驗,現場依然保持原樣,幸存村民必須仍舊呆在這裏繼續接收調查。村民一聽都不滿地叫嚷起來,幸存對他們來說是心有餘悸,配合了一下午,需要回家喝碗熱湯,然後在妻子丈夫處尋找些安慰,劫後餘生的人通常對親情的珍惜會突然得到超越個體生命的高度。

  專案組臨時開了一個會,警員馬亮張愛華大概報告了村民敘述的案發經過,主要是村長,朱向發及妻子劉翠花的證詞。法醫也簡單報告了一下對現場的預測及看法,當然法醫的話還需要得到檢驗報告的支援,不過預測來自經驗,對爭取時間,盡快把握住正確的偵破方向是極為重要的。時機稍縱即逝,一旦錯過時機,讓案犯從眼皮下逃逸,這就不是有沒有面子的問題了,尤其這案子還帶著公安部和市委領導的指示及期望。

  郭局聽完各方報告後總結了一下,他說,”就現在的勘察結果來看,有三點可以大致確定,一,這是人為的投毒案,二,毒源來自米飯,三、罪犯很可能為現場33人之一。”

  “因此,接下來有兩個重點工作,一,找出毒源,即是裝有毒品的容器,並且在現場倖免人員身上採集樣品,如果找出毒源,馬上將此人收押;第二,一般投毒案,尤其是在這種集會投毒,通常案犯是帶有極大的仇恨,並且仇恨是長期所積蓄,所以,張愛華,馬亮,李強,你們三人的重點是集中村民,收集寨子村民的各方矛盾積怨,找出有可疑動機之人,重點是與現場的33人有牽連的矛盾,當然也不排除未參加午餐而又有動機的人,全寨子人昨晚不是都參加了撒爾呵麽。”

  “另外,據劉翠花說,早上熬粥是用同一缸的米,那麽早餐既然沒有中毒,那麽,毒藥很大可能是在午餐做飯時投到鍋中的,你們尤其要引導讓在場村民回憶早餐後,都有哪些人在煮飯的客廳走動過。要做到每一個人,包括傷者死者,一個一個排除。”

  “最後,李強,你聯系一下,讓鄉上送十個大燈泡過來,再帶些人在這裏牽上電線,今晚可能要通宵工作。”

  郭局是全省聞名的神探,破過幾宗聞名全國的大案,因此四十不到已經坐到局長位置,他的風格是頭腦冷靜,條理清晰周密,決斷果敢,這種人格魅力及年齡優勢在市公安系統簡直成了偶像派。
  張愛華非常認真地聽著局長的講話,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她是第一次與這位剛上任半年的局長一起辦案,果然耳聞不如親見。事實上這一段時間裏她的心緒完全不在工作上,關於張愛華,我們還有另一個故事,如果在這案子進展過程中有些空隙,也許我們可以講講她的故事。 

晚上九點,第一輪地毯式搜索結束,結果非常令人沮喪,全場沒有找到任何與毒藥有關的容器,涉案人員的身上也完全沒有任何毒藥的殘留物品。這仿佛是說,有一些叫毒鼠強的粉末毒藥,從未知的空中飄到了飯鍋裏,毒倒了一堆人。

  這個結果令郭局非常不滿意,毒鼠強是細粒粉末狀態,只要有人經手,就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於是,他大手一揮,繼續第二輪也許還有第三四輪的地毯式搜索。

  三小時後,張愛華馬亮李強報告,”據目前收集到的資料,可供排查的村民矛盾有一百六十宗,由於村民散落在這座大山的各處,平時來往並不多,基本各自為營,矛盾本來就不多,這一百多宗裏,大部分還是文革時期的陳年老帳,村民說起這些矛盾都當作笑話來講。其他的新矛盾也都是些雞毛蒜皮,無一宗足於引發投毒奪命之深怨。”

  郭局開始一根接一根抽煙,專案組人疲馬乏,接近深夜兩點了,雖然十幾個大燈照得如同白晝,燈光在這個時候卻更加深了困乏。

  第三輪地毯式搜索結束,結果與第一次無異。

  郭局決定讓村民先回家,明天早上再集合到這裏,不過離去之前先作好登記工作。

  事實上,案子在這裏陷入了一個僵局,兇器無蹤,動機無影。不過,郭局心裏能強烈感覺得到有一雙眼睛正在某處帶著嘲笑地看著他,這雙眼睛就在周圍,他卻無法捕捉到。

  “大家休息一下吧?”,郭局示意專案組成員。所有人看看周圍,地上除了穢物就是泥土,何處可供休息?

  馬亮喊來朱向發,問他家裏有沒有報紙,床單可供大家稍微躺一會。朱向發進了屋,一會抱出兩床露著破絮的被子,可能就是這個家裏僅有的床上物品了,看著朱向發有些猶豫的樣子,郭局揮揮手,讓他把被子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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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5 21:17 引言回覆
  三、

  喧囂了一天的這個院落突然寂靜下來,背後山裏的蟲鳴聲也偶有耳聞。山風挾著植物的清香,從樹梢掠過,在院落裏旋轉,風力疲軟,卷不起半點黃土。

  張愛華默默站著,十個小時來的緊張突然安靜下來,她覺得腦子裏有一團團的亂麻在糾纏裏,仿佛一個餓極的人在突然面對到無數的食物堆積如山,反而不知先咬哪一口。在有領導的工作程式裏,她只要負責執行命令就行,思考對于她如同一件遙遠的舊事,也許,辦完這個案子,她就再也回不去那個曾屬於她,也是她一手築建起來的家了。

  郭鋒同志卻沒有張愛華的鬆懈,他理解大家都很累,而他卻因此更緊張起來。在下午接到案子後出來的路上,他並沒有給這個案子加于太高的難度,根據經驗,農村發生的案子通常在偵破上毫無難度,因為農村人際關系簡單,農民尤其是少數民族,思維方式也相對簡單,製造出案件也大多是由於性格上的狹隘偏激。這種案子的難度多在抓捕上,少數民族民風剽悍,對法律理解幾乎出於本能,他們自有一套自己的正義觀。

  可怕的是他們還有自己民族的一套價值觀、人生觀以及宗教體系。  張愛華看到郭局長又在習慣性揮動他的大手,不過這次不是出於命令,而是在驅散蚊子。

  她沒有睡意,同事們除了馬亮還在紙上勾畫著什麽,其他早就靠樹倒石,漸入夢鄉了。

  四個同事在早前分別送證物樣品下山,這裏只剩下七人,張愛華感覺小腿發軟,想找個地方坐坐,這時突然看到劉翠華從房門探出半個腦袋張望了一下,馬上又閃了進去。她心裏一動,便找個角落坐下來,眼睛半閉著觀察著房間的動靜。

  過了一會,劉翠花出來了,竟然是慢慢朝張愛華走過來。

  劉翠花頭發蓬亂,雙眼失神,一臉憔悴,這也是她此時應該有的形象。張愛華站起來看著她,劉翠花遲疑了一下說,”警官同志,我娘一天沒吃東西,我想去廚房做點什麽給她吃。”

  張愛華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和郭局請示,郭局叫來李強,說,”剛才你們搜過老太太那屋子嗎?”李強搖搖頭說,”老太太整天都沒有走出過屋子,這得到了所有在場村民的證實,所以我們就沒去搜查”。

  郭局點點頭,覺得丈夫去世,對老太太多少是個打擊,不宜過多打擾,不過,他說,”我們偵破工作是不可以放棄每一個有關的地方,這樣吧,廚房目前是不可以做飯的,現場還不能破壞,愛華,你去把老太太請出來,馬亮,你帶兩人去搜查那間屋子,李強,你問問老太太想吃什麽,再想辦法弄點吃的給她。”

  說到吃的,李強肚子就咕嘟了幾下,專案組所有人自午飯後至今都還餓著肚子。

  張愛華與劉翠花一同進了馬桂英的屋子。裏面黑得僅可見五指,劉翠花轉身出去,一會回來,手裏舉著煤油燈,這個屋子還沒有牽上電線。

  老太太聽見人聲,翻身坐了起來,張愛華微笑著點點頭,劉翠花用土家話呱啦了幾句,老太太便翻身下床,張愛華要去扶她,老太太擺擺手,從床頭拾起衣服披上,這是一件手工織的藍色毛衣,衣肩上有塊灰布打的補丁。

  老太太從枕頭下摸索出一個布包,布包是粗布縫的,上面有一些奇怪的圖案,油燈搖晃,張愛華沒仔細看清,只覺得那圖案很特別,少數民族的傳統藝術總是很特別。

  老太太走路的時候,布包裏發出一些咣當的聲音,可以判斷裏面有一些玻璃藥瓶之類的東西,張愛華注意到了,出門的時候就問老太太,”要不要給你倒杯水吃藥?”老太太只擺手。

  出到院子裏,郭局讓出了小竹椅給馬桂英,馬桂英頭上戴了個綠黑色毛線帽子,腳穿黑布鞋,坐下後低著頭,臉色陰沈,手心合併搓著。

  “你冷嗎?大娘”,張愛華問。

  馬桂英擺擺手。

  “你想吃點什麽?”

  馬桂英想了想,說,”鹹雞蛋。”

  郭局擡頭看了一眼李強,李強攤攤手,”上哪弄去?”

  郭局說,”隨便你,只要弄到,對了,弄多點,大家也點點心。”

  “大娘,你今年高壽了?”郭局有心套套近乎。

  馬桂英擺擺手,生硬地說,”忘了。”

  張愛華和郭鋒一愣,張愛華突然覺得馬桂英的擺手姿勢很熟悉,她看看郭局長,恍然大悟,突然覺得馬桂英也有領導氣勢。

  “大娘,我們是市公安局的,你家出了大事,你知道麽?”

  馬桂英出來至今,壓根就沒正眼看過這幫人,她眼裏只有她腳上那雙布鞋,看起來還是雙新鞋。

  “大娘,今天很多人中毒了,我們是來找出壞人的。”張愛華說。

  馬桂英突然咭咭笑了兩聲,馬上又沈起嗓子說,”沒有壞人,只有妖鬼。”

  “什麽是妖鬼?”郭鋒很有興趣。

  馬桂英的視線離開了她的鞋,渾濁的眼睛張望著夜色籠罩下的山巒,然後伸出手指指遠山說,”那裏來的,妖鬼,住這屋子啦。”

  這時候,馬亮在另一邊房門口叫了一聲,”郭局,你過來一下。”

  馬亮引導郭局長進了屋,首先指指床對面一個小門說,”郭局,這個小門穿過去是一間小雜屋,小雜屋也有個小門,通到客廳,就是煮飯的那上屋。”

  “嗯,繼續。”

  “剛才我們在床頭,就是這扇墻壁上,有一些白色顆粒,小偉在收集,我想連夜送回去檢驗。”

  “嗯,好的,還有其他收獲嗎?”

  “暫時沒有了,哦對了,你看這墻上。”

  手電筒在墻上照出了一個圓圈,上面畫了些奇怪的圖案,線條是明黃色的,畫得很粗劣,卻也很流暢。

  “是新畫上去的。”馬亮分析說。

  “其他地方還有嗎?”

  “沒有”,馬亮把手電在周圍轉動,的確沒有再發現類似圖案了。

  “你看它象什麽?”郭鋒指的是圖案。

  “象人形,又不太象,是土家族文字嗎?”

  “土家族沒有文字,只有語言”,郭鋒對土家族有過一定的研究,這是當刑偵員的積累。

  “應該是某種圖騰,或是符號,你看看,它們有個規律,一個小圓圈,旁邊有一些小點,然後有一條長線象河流一樣彎蜒下來。”

  “不會是蝌蚪吧,呵呵,生殖崇拜”,馬亮自己都覺得好玩。

  郭鋒搖搖頭,說,”我倒覺得象靈魂升天,有些詭異,我從沒在土家族的服飾或藝術品上看到過這些圖案。”

  “不管怎麽說,如果墻上的粉末證明是毒品,那老太太嫌疑可大了,她完全有機會從小門穿過去投毒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是啊,”郭鋒點頭說,”本來最有機會投毒的人,也就是劉翠花的表妹劉桂芳,她是唯一眾所周知接觸過米飯的人,可是她卻也中毒身亡。”

  “劉桂芳也沒有動機,表姐剛給她介紹了好對象,生活正充滿希望呢。”

  “那馬桂英有什麽動機呢?”郭鋒皺起眉頭問,”死的大多數人是無辜的村民,裏面還有她唯一的小孫子。”

  馬亮搖搖頭,他也無法推測出來。

  “我們去接觸接觸馬桂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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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嫌疑人馬桂英

  馬桂英,女,土家族,現年六十七歲,文盲。

  “你婆婆身份證也沒有嗎?”

  “沒有去辦,村長倒是說過幾回,不過她一輩子不出山,辦了也沒用,還要花錢。”劉翠花解釋說。

  馬亮記錄著,又問,”你能給我詳細說說你婆婆的事嗎?”

  劉翠花點點頭,一會又說,”我讓朱向發和你們說吧,我其實也不太瞭解,我們沒有住一起。”

  “一直沒有住一起嗎?”

  “是的,我婆婆在四年前就和公公分居了,我們和公公住一起,她跟我小叔朱向貴住。“

  “朱向貴呢?父親死了也不來嗎?“

  “他到城裏打工去了,走了兩年,有時寄錢回來,也是三十五十的,反正人是一直沒有回來過。“

  “錢是寄給你們嗎?“

“是的,寄給我丈夫朱向發,他收了錢就分成兩份,一份給婆婆送過去。“

  “你的意思是,你婆婆這四年有兩年是獨居嗎?“

  劉翠花有些尷尬,說,“是的,她不願意和我們住,我們是昨天才把她接過來參加葬禮的。“

  “為什麽?“

  “四年前發生過一件事,她就不再和我公公住一起了,相當於這個,這個離婚了吧。“

  “發生什麽事了?“

  “我婆婆以前是個神姑。“

  (神姑是農村特有的一種職業,負責將鬼神的指示與村民們傳達溝通,相當於神界與人界的接線生或郵遞員,中間賺點通訊費。)

  郭局注意到了,馬桂英緊緊捂在懷裏的布袋上面有和墻壁上相同的圖案,他饒有興趣地問,“馬老太,這圖案很漂亮,是你縫的嗎?“

  馬桂英聽了索性將布袋翻過來,將有圖案的一面壓到下邊藏起來。

  張愛華示意郭局長讓開,由她來和馬桂英溝通。

  馬桂英的語言雖為普通話,但是帶了濃重的土家族語言風味,在轉換的過程中,語法比較費解,張愛華的談話就盡量採用選擇題。

  “馬大娘,你要信任我們,今天你的孫子也中毒了,你也很傷心吧。“

  “嗯。“

  “你喜歡你的孫子嗎?“

  “嗯。“

  “你覺得誰會這麽恨你們家呢?“

  “嗯嗯。“

  “馬大娘,你要的鹹蛋買回來了,你先吃點東西吧。“

  郭局和馬亮,張愛華走到一邊,嘴裏塞著雞蛋,臨時開個碰頭會。

  馬亮把瞭解到的情況匯報了一下。張愛華說,“怪不得,我看到馬桂英的手不象一般農婦粗糙,原來是個神姑,不用幹農活。“

  郭鋒關心的是馬亮有沒有找出些什麽動機出來。

  馬亮說,“我們只知道馬桂英從小是個孤兒,父親早死,母親改嫁後又死,三歲即由繼父帶大,據說沒少吃苦頭,繼父是個神棍兼神醫,文革的時候治死過兩人,後來給槍斃了。馬桂英接了衣缽,有幾年幹得挺火,帶著小兒子朱向貴竄走三鄉八裏,不知何故,四年前朱有田,就是棺材裏躺的那位,他突然在馬桂英起壇作法的時候,跑去揭穿了馬桂英的把戲,從此一家人決裂,朱有田與大兒子朱向發同住,馬桂英與小兒子朱向貴同住,朱向貴一直未婚,在家閑居了兩年,眼看舊業操不下去了,在兩年前外出打工,一直未返。“

  “這麽說來,馬桂英殺朱有田的動機倒是很明顯,不應該在朱有田死後再拿村民們泄憤吧。“

  張愛華有了新觀點,她說,“我感覺馬桂英有些神經質,她的眼神很飄忽,不應該是一個剛剛喪夫,又且臥病在床的農村老太太應有的眼神。“

  “嗯,說說理由“,郭局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張愛華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她的眼神很熟悉。“

  “熟悉?“郭鋒和馬亮都感到這個用詞很奇怪。

  “是的,“張愛華說,這種眼神象她的婆婆。

  “你婆婆是神姑嗎?“馬亮問。

  “不是,不過也是農村來的。“

  張愛華這時候腦子裏大量放映起她婆婆的眼神瞬間,每一次當她突然和婆婆眼神對接的時候,總有一種驚顫的感覺從那眼神裏傳遞過來。

  郭局長凝視著張愛華,意味深長地說,“愛華啊,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據說你正在辦理離婚,可你結婚才一年多啊。是你丈夫的原因?“

  張愛華搖頭,低聲說,“是我婆婆。“

  “你們合不來?這個婆媳關系可是千古難題啊。“

  “局長,你放心,我只是感覺到馬桂英心理上肯定有某些防線,你要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把個人感情帶到這案子裏。”

  ”我相信你。”

  第二天一大早,村民們陸續圍聚到了這裏,朱有田的女兒朱向妹也趕到了,她首先撲向父親的棺木上嚎了一通,然後才茫然地望著旁邊肅立的幾個警察,劉翠花把她拉一邊嘀咕了幾句,把個朱向妹弄個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郭鋒突然想起什麽,耳語對李強說,”你去打聽一下劉翠花和朱向發的平常關系,似乎兒子死了,朱向發的打擊比較大,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李強望望一天一夜來象個遊魂似的朱向發,又望望回過神來的劉翠花,轉身向村民中間走去。

  張愛華過去拉朱向妹到一邊,作必要的筆錄。

  郭鋒沒看到馬桂英的身影,便往馬桂英的房間走過去。

  朱向妹剛對著張愛華坐下來,突然頭一歪,整個身體向後仰去。張愛華馬上呼叫過來幾個村姑,七手八腳掐人中,灌水,水從嘴角流出來,張愛華急中生智,用力狠狠拍了一下朱向妹的胸膛,朱向妹身型較壯,毫無反應,又連續猛擊了幾下,突然朱向妹大聲嗆起來,終於醒了。

  醒過來的朱向妹開始呼天搶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大聲呼著小侄子朱兵兵的名字,聲音淒厲悲愴,村姑們被動容得陪著抹眼淚。

  此邊朱向妹的哭喊聲剛起,那邊馬桂英的房間裏傳來郭局長的幾聲大吼,緊接是馬桂英的尖利叫聲,民警們不約而同往屋子沖了過去。

  郭局長同時奪門跑出來,臉上一片黃土。大家看著郭局長,老郭鐵青著臉,搖搖頭。

  張愛華要進屋,被郭鋒制止。

  這時候,馬桂英出來了,換了件黃色道袍,披頭散發,赤著雙足。手裏抓著幾張白紙,另一手握著一個大黑瓶子。袍子臟且破,走動的時候東飄一塊,西晃一截,倒也有些仙風味道。

  村民群裏頓時發出了小小騷動,嘰嘰喳喳的土家話紛雜起來。

  郭鋒示意民警們退到一邊,小偉昨晚走了,還剩六人。

  馬桂英挨著把手裏的白紙貼到各間房門楣上,客廳的門楣較高,她跳了兩次都貼不上,一個小青年沖過來,幫她貼上了。馬桂英扯住小青年,咕嚕了兩句,小青年點點頭,提了個小桶打了水回來,馬桂英把黑瓶子打開,從裏面倒出一瓶象墨水似的液體到桶裏。

  李強這時候走到郭局長身邊,低聲說,”查清楚了,朱兵兵不是劉翠花親生的,是朱向妹的兒子,由於劉翠花一直未育,朱向發就抱了妹妹的小兒子過門當親生兒子養,另外,據說朱兵兵有“神體”。 ”

  ”什麽是神體?”郭鋒小聲問。

  ”村民們說是神仙附體,有很多不正常的舉動,我分析可能是輕度弱智。”

  郭鋒點點頭,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馬桂英,他倒要看看,這個曾經聞名七裏八鄉的神婆有啥大能耐。

  馬桂英能耐果然大,她提著小桶轉著院子轉了好幾圈,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村民們被她轉暈了,還是鎮住了,此時都鴉雀無聲。

  馬桂英撿起一小碗,走到每個房門口,舀起墨水往門楣上的紙潑去,一時間,每張白紙都烏黑一片。

  大家只是莫明其妙了兩分鐘,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發生之前,馬桂英潑完墨水,小桶隨便一扔,盤腿坐下,雙目緊閉,還是念念有詞。

大家看到的怪事是這樣的,除了客廳門楣的紙,其他皆是一片烏黑,而客廳那張,烏黑之中,竟然逐漸顯現出一些符號出來。

  正是馬桂英墻壁上的,她布袋上的那些小蝌蚪。

  村民們低聲呼叫起來,一些靠客廳比較近的村民象躲怪物似的趕緊往人多的地方靠。

  ”把村長叫過來”,郭鋒對李強說。

  村長來了,他是個聰明的村長,知道局長的意思,直接就解釋,”這是土家族神姑們慣用的招術,門楣上顯現“陰令”的表示裏面有妖鬼,神姑的作用就是把妖鬼驅趕出去。”

  郭鋒並不理會村長的一套解釋,因為他從村長的眼神裏看到了村長顯然對此解釋是深信不疑的。

  郭鋒的眼睛落在了朱向妹身上,他看到朱向妹是這裏唯一從頭至尾沒有正眼看馬桂英表演的人,她的表情與之前的朱向發一模一樣。

  ”朱向發呢?”郭鋒發現朱向發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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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5 21:20 引言回覆
五、神姑發威

  接下來的情形讓郭鋒等民警大開了一番眼界,而他們沒想到的是危險也一步一步在逼近他們。

  馬桂英似乎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當年英姿重新煥發出來,她踮著腳進了小屋,一會出來,再走進客廳,出來時帶出裏面的鐵鍋,就在院子裏支起一個爐,有兩個小青年跑來幫手,一會起了火,下了水,水開後下麵條,馬桂英用筷子不斷攪拌著麵條,不時用筷子夾起長長的麵條再放回鍋裏,後來火滅了,馬桂英突然急急往後退,示意幫手的小青年後退,村民們見狀也紛紛退了兩步,仿佛有妖鬼要出來。

  村長在一旁解釋,”那鍋麵條是為妖鬼準備的,一會它們就要出來吃面了。”
  郭鋒微微一笑,他倒要看看妖鬼是如何吃麵的。

  所有人眼睛定定地盯著那鍋麵,氣氛非常凝結,有一股沈重的氣場緊緊壓著這塊地方。

  過了約半小時,馬桂英揮揮手,村民們竊竊私語起來,馬桂英示意小青年去撈麵,結果出乎郭鋒意料,任憑小青年如何打撈,鍋裏竟然沒點麵條也沒有了。

  張愛華不知什麽時候伸手緊緊扯住了郭局長的衣袖,她的心被這氣氛搞得怪緊張的。

  郭鋒猛抽著眼,這些在他眼皮底下的怪事讓他非常鬱悶,神姑的把戲肯定是騙人的,不然也不然當初被朱有田所揭穿,然而,這數山裏的村民卻是最信這一套,尤其他們還親眼看見了有板有眼的事實。

  關鍵是,事實是什麽?麵條上哪去了?妖鬼的肚子裏?漢人的邏輯是——妖怪不吃人間食物,除了唐僧肉。

  馬桂英一聲不響回屋裏去了。

  朱向發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了,蹲坐在廚房門口,抽著悶煙。

  郭鋒叫了兩民警過來說,”去把房門上的紙全撕下來,立即送回市里化驗,還有那鍋麵湯。”

  村長連忙扯住了郭鋒,臉色慌張地說,”局長局長,萬萬不行,客廳那張是不能撕的,一撕妖鬼會出來。”

  郭鋒又可氣又可笑地看著村長,想說點什麽,覺得白費勁,便說,”我主要就是要客廳那張紙。”

  村長眼神暗淡下去,輕輕退後。
  
倆民警快速上去把紙條全撕了下來,再採集了面湯,立即下山而去。
  這時,現場的民警只剩下四人。

  下山的民警還沒走出幾步,村民們騷動起來,有些莫明其妙跑開。馬亮看到有一個村民竟然是尾隨民警而去,他警覺到有些不對勁,馬上向局長匯報,局長立即讓另外一個民警跟上去,盯著那個尾隨的村民。

  此時,現場剩下的民警有郭鋒、張愛華、馬亮及李強四人。

  這時候是案發第二天上午九點正。案發已過去二十小時。

  郭局長的手機開始忙起來,書記市長們上班了,第一件事便是聯系郭鋒,詢問案子進展,郭鋒簡單匯報了一下,然後是局裏一些事務的請示,郭鋒後來不耐煩了,告訴他們,除此案以外的事情,一律由張副局長代理,並且吩咐局裏盡快將檢驗報告結果第一時間通知他。

  案子進展到這個時候,頭緒紛亂,從馬亮張愛華的排查情況來看,村民們全都沒有足夠的動機,甚至沒有作案機會,稍有可疑的死了,其他與朱家有些小矛盾的,根本就未曾出現在現場。目前來看,依然是馬桂英的嫌疑最大,她有作案機會。目前需要解決的是化驗報告,那是鐵證。至於動機,雖然還不明確,不過有了鐵證,動機是可以審問出來的。

  下面警察們應該幹什麽呢?等待檢驗報告,還是主動尋找突破口?

  郭鋒從昨晚到現在,他腦子裏始終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影子在轉,那也許是一雙暗處的眼睛,可以肯定,那也是罪犯的眼睛,這雙眼睛無時不刻在背後盯著他,象看著動物園籠子裏煩燥的猩猩。

  如果排除掉了村民挾仇報復,那麽,難道兇手會是朱家裏面的人?

  朱家似乎比較復雜,雖然剩下可懷疑的對象很少,朱向發,劉翠花,馬桂英,僅僅三個,可從犯罪心理學來看,這三個是最不可能的罪犯,然而,犯罪心理學也說,最不可能的往往是真正的罪犯。

  可惡的辯證唯物論。

  馬桂英,如果她是罪犯,那麽她今天上午的表演意味著什麽?心虛?轉移視線?

  朱向發,他的表現近乎癡呆,他會是投毒者嗎?

  劉翠花,表現倒是有些可疑,她要毒殺自己的兒子?雖然只是抱養的。

  郭鋒給其他三人分配了任務,分別向村民及朱向發瞭解馬桂英的所有歷史,至於馬桂英,既然躲回屋裏去了,就由他親自守候著。

  村長送來了一些食物,民警們一邊吃著一邊工作。

  四小時後,馬桂英還沒有出來,民警們綜合得到的情報,朱家的來龍去脈基本明朗,大致情況是這樣的:

  朱有田,棺材裏的死人,與馬桂英共同育有二子一女,分別為朱向發,朱向妹,朱向貴。

  朱向發娶妻劉翠花,一直未有生育。

  朱向妹八年前嫁川西侯家,育兩子,次子滿月即為朱向發抱養,取名朱兵兵。

  朱兵兵三歲即發現有輕度弱智。

  朱有田與馬桂英於四年前分居,朱有田隨朱向發居住,馬桂英與小兒子朱向貴居住,兩處相隔半裏路。

  朱有田與大兒子朱向發一家基本與馬桂英朱有貴不相來往,恍如路人,此次由於朱有田過世,出於禮數,將馬桂英接來參加葬禮,馬桂英到朱向發家當天即哮喘病發,一直臥床。

  關于馬桂英的身世,倒是令人唏噓,三歲不到便父母雙亡,繼父帶著她走鄉串裏,靠驅神鎮鬼混得兩餐,解放前倒也有些光景,解放後從破四舊開始,便難以為繼。不過千年民俗畢竟有濃厚的民眾基礎,偷偷摸摸倒也不至於餓肚子,後來嫁給了朱有田,便偶爾單幹,繼父改行行醫,用的是同一配方,只是把驅鬼換成驅病鬼,再後來,繼父被人民政府槍斃,那時馬桂英的小兒子朱向貴已有十多歲,天資聰明,尤其對馬桂英那一套心領神會,母子合作,名氣漸響。

  四年前,朱有田不知出於什麽目的,一反常態,之前的常態是對馬桂英的工作不聞不問。這次朱有田突然闖進正在設壇的主家裏,先給了馬桂英一個大嘴巴,然後一腳踢飛了神壇,接著把馬桂英的袍子撕開,裏面掉出來很多雞蛋,馬桂英當時正在請神賜雞蛋,結果觀眾嘩然,小兒子朱向貴來阻止的時候,也挨了一耳光,掉了顆門牙,至今還缺著。

  後來的馬桂英再沒出來行過神道,與朱向貴搬到半裏外蓋了個吊腳樓分開居住。

  張愛華提出,馬桂英不像是病發之人,從昨晚至今,精神狀態良好,反正比兒子朱向發劉翠花都精神。這點所有人同意。

  村長又送來了食物,大家吃了午飯,焦急地等著檢驗報告,按常理,今天下午肯定會有結果了。

  遠處突然跑過來一些剛才離去的村民,邊跑邊大聲嚷嚷,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郭局長看看村長,村長也莫明其妙,馬上跑過去打聽,這時,人群突然一哄而散,大家拼命往回跑,村長迎上叫嚷的村民,打聽了一下,回來氣喘吁吁地說,”馬桂英,馬桂英,到處在人家的門上貼白紙……”

  郭鋒一愣,馬亮搶先一步跑到馬桂英房間,裏面空無一人。而小門是開著的,馬亮推開小門走進去,通往客廳的門也是虛掩著,他又走過去,客廳的後窗大開,很明顯,馬桂英是從這裏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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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5 21:21 引言回覆
六、困難的決策

  小偉及時趕了回來,他帶來了市局的檢驗報告,同時提醒局長,”你的手機打不通”,郭鋒發現竟然沒電了。

  第一批檢驗的是飯菜及嘔吐物,另有第一人民醫院的傷者檢驗報告,均證實當時的第一判斷,毒品為毒鼠強,來自米飯。其他菜肴均無發現毒藥。現在可以證實,作案現場為煮飯的客廳,作案時間在煮飯的過程中,也就是十一點至十二點之間。

  從馬桂英具有的作案路線來看,她果然正是最大嫌疑人。

  郭鋒快速看完報告,迅速下命令,小偉留守現場,其餘人去扣扣押馬桂英。

  當他們見到馬桂英的時候,郭局長敏感地嗅到了異樣,馬桂英正站在村民吊腳樓上,身著道袍,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什麽。

  馬桂英看到跑過來的民警,伸出手指,指著警察大聲嘶叫,村民們突然自發圍成了一列,將警察們擋在了樓外。村長從人群裏竄出來,跑到郭局長面前,臉色蒼白地說,”局局局長,你們快走吧,快走吧。”

  郭鋒氣憤地盯著他,”大聲怒喝,你說什麽?”

  “你看,”村長指了一下一排吊腳樓,郭鋒驚訝地看到,每個門楣上都貼著紙條,而每張紙條都被潑上了墨水,並且都顯現出蝌蚪圖案……  
“那是騙術”,郭鋒氣憤地一把推開村長,沒想到村長並不經推,只是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估計是被神姑嚇得腳軟了。

  只是,前面村長都倒在了地上,後面的神姑的怒吼,村民們的邪火一下子被點燃了,他們有些順手撿起鋤頭竹竿,有些撿起石頭,一步步向警察逼來。

  “你們要幹什麽?我們是警察”,馬亮大聲喝斥,同時大家的手都按到了腰間的槍把上。

  氣氛劍拔弩張,喝斥已經失效。郭鋒當機立斷命令,誰也不準撥出手槍,這只會更加激怒村民,他深知眾怒難犯。

  不過他的命令遲了一步,張愛華由於過度緊張,已經撥出了手槍,習慣性對天空就是槍,砰地一聲頓時把這緊張得要爆裂的空氣撕裂,一顆石頭從村民堆裏飛出來,正好擊打在張愛華握槍的手上,把她手裏的槍打飛到了一邊,此一擊給村民們頓添勇氣,前面幾個已經開始大呼小叫沖了上來……

  “跑。”郭鋒一聲令下,民警們轉身就跑。一口氣跑了幾百米,感覺村民並沒有追上來,郭鋒扭頭看了一下,”不好,張愛華不見了。”

  原來,在郭鋒命令跑的時候,她著急去找掉落的槍,被追上的村民一舉擒下。

  事態突然就嚴重起來,襲警,綁架警察均是大罪,並且這幫村民對法律常識是極為無知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並且所謂法不責眾,如果出現最壞後果,也不可能把村民都拉去槍斃吧。

  最壞的後果?郭鋒一出現這個詞,頭發發麻,這種突發並且棘手的事件,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此時他需要的就是立即馬上下一個決定,不管什麽決定,一定會冒某種程度的風險。

  馬亮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他早已撥槍在手,說,”局長,不管了,先救人再說。”

  事情往往不能回首看,有句話叫“往事不堪回首”,真是有深度。這個案子結束後,郭鋒常常回憶起這一刻,人一輩子面臨這種決擇的機會簡直是可遇不可求。郭鋒遇到了,不過,他始終認為當時決定先救人是對的,不管是警校還是軍校,他都學習過這麽一課,在面對犯罪份子時,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不管是人質還是群眾還是罪犯。

  但事實上,從回首的角度縱觀整個事件,他們當時逃走才是正確的選擇,當然特指在這個事件上。

  郭鋒下了決定,他們撥槍在手,回頭往來路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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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22 引言回覆
七、更深的迷洞

  這個案件後來轟動了全國,本來作為一件投毒案,死亡人數如此之多,但也只能轟動到一個地區,但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成就了這個建國第一大案,同時也成就了兩個英雄,一個指揮英雄,一個孤膽英雄。

  生活啊,總有很多意外,每每都在每個人的一念之間,而眾多人的一念之差匯成了事件的大轉折,單個人的一念之差往往又和個人的經歷息息相關,冥冥中似乎就有了宿命的味道。

  郭鋒與李強馬亮趕回吊腳樓時,這裏竟然空無一人,村長也不見了,只剩那些貼在門楣上的黑紙條隨風輕擺,還有扔了一地的狼藉。整片樓群寂靜得可怕,那個神奇的老太太帶領著一隊人突然就消失了。

  象被一陣風刮走似的。

  “怎麽辦,局長。”馬亮六神無主。

  郭鋒瞪了他一眼,說,”他們走不遠,我們分開搜,遇到情況向天鳴槍,另兩人馬上向槍聲靠攏。”

  一刻鐘後,李強掉進了村民捕野豬的陷阱裏面,右大腿被竹簽刺穿,當場暈了過去。

  馬亮鉆進了山裏迷了路。

  郭鋒神差鬼使竟然繞回了朱向發的家裏,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地方,此時只剩下小偉一人坐在地上發呆,見局長回來,小偉報告說,”剛才接到電話,讓朱向發夫妻去領朱兵兵的屍體去了。”

  郭鋒急急問,”走了多久?”

  “沒多久。”

  “快,快去追回來,我要他帶路。”

  小偉追到山下路邊,也沒見到朱向發夫妻身影,估計已坐車走了。他只好返回。

  小偉的電話響了,市局檢驗科來電,馬桂英屋子的檢驗報告出來了,郭鋒鐵青著臉聽完後,讓檢驗科轉告刑偵科,馬上派人增援,同時通知武警部隊,帶一小隊人馬趕來支援。

  “事態很嚴重嗎?小亮他們呢?”小偉問。

  郭鋒沒有回答他,點了根煙,解開領口的風紀扣,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他需要思考。

  檢驗科的化驗結果非常出乎郭鋒的意料,墻上白色顆料物體竟然是普通的蠟燭碎末。難道他們偵破方向又錯了嗎?馬桂英根本就不是投毒者?那麽,她突然的過激行動又代表了什麽呢?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上午郭鋒派去尾隨村民的民警這時候突然回來了,一見到局長在,馬上跑過來,蹲地對面向局長匯報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當時尾隨在那人後面,看他一路鬼鬼祟祟,好象想追上前面的警察,快追上時又停下來,反反復復好幾次,直到看著警察開車走了,便站在那裏望著汽車發呆,我走過去,拍拍他,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報告警察。沒想到這個傢夥講得普通話還比較流利,原來進城打過兩年工,他開始不肯說話,過一會象下了很大決心,告訴我一件他親眼看到的事情,原來朱向妹……”

  “你把他的身份記下來了嗎?”

  “記下來了。”

  郭鋒滿意地站起來,問小偉,”朱向妹呢?”

  小偉皺眉問,”哪個朱向妹?”

  郭鋒想起小偉後來才到,並不知道朱向妹,於是大概描述了一下。小偉想起來了,指著半山的地方說,好象往那邊去了,一個人。

  郭鋒有些不詳預感,朱向妹痛失親生兒子,萬一想不開……

  “快,跟我來”,郭鋒帶著小偉一起向山腰跑去。

  半山上,有一小片油菜花田,通常油菜田都是大片大片,這些小巧的一塊油菜花田,在整片山的一面看來,象光溜身上長了一塊斑,美麗的蝴蝶斑。

  油菜花有半個人高,長勢良好,不過由於田太小,朱向妹躺在裏邊讓人一眼就找出來,小偉覺得她壓倒了一大塊油菜花好可惜,走近一看,朱向妹滿臉悲涼,淚水縱橫,心又一下被揪了起來。

  郭鋒與小偉就站在朱向妹的腳邊,郭局長想了一會,蹲下來,把她輕輕扶起,琢磨著從哪句話開始切入。

  朱向妹目光呆滯,望著遠遠的山腳下,郭局長還沒有想好話頭的時候,她先開口了。

  “就是這裏,神爺爺給了我兵兵。”

  郭鋒和小偉對視了一下。郭鋒拍拍朱向妹說,”你能和我仔細說說在這裏發生過的事情嗎?”

  朱向妹點點頭,她的敘述如拼圖的碎片,如果不是之前郭鋒聽了民警的匯報,也會如小偉般一頭霧水。

  在朱向妹結婚生完一子後,有一次帶小孩回娘家,馬桂英作為奶奶,並未對小孩表現出多大的熱情,這令朱向妹有些不快,她準備提前離開,就在她要離開的前一晚上,馬桂英找到朱向妹長談,先痛訴了劉翠花不孝,不敬老且無生育,致使朱向發面臨絕後。然後誇獎自己生了個好女兒,長了一副好生育的身板,可惜便宜了侯家,人丁再興旺也是人家的。

  朱向妹聽完,主動提出,等她再生個兒子就送給哥哥撫養。馬桂英聽了非常高興,不一會又拉下臉唉氣,說辦法雖好,始終是侯家血脈,朱家還是絕後了。如果小孩長大了跑回侯家,你哥哥可就孤苦到死了。

  朱向妹聽出母親話裏有話,就說你想怎麽樣,直說吧。

  馬桂蘭看了許久她說,她的繼父早年教過她一個秘方,輕易不能使用的,如果朱向妹真心為朱家著想,應該配合她。

  這個秘方是這樣的,她和哥哥朱向發一起向神爺祈願,讓神爺進入他們的身體,用神力去將朱家的血脈結合,在朱向妹的身體裏把小孩養出來。

  朱向妹當時嚇了一跳,那可是她哥哥,怎麽能幹如此不齒之事。馬桂英說,你想哪里了?你們只需要坐著不動,神爺會進入你們體內,完成神力的。

  朱向妹仍在猶豫,馬桂英臉色一變,開始哭訴叫罵,直到朱向妹心一軟,覺得只是個儀式,本來她對母親的神姑身份就半信半疑,她從不覺得自己是神姑生出來的,因為她從沒覺得自己和別的同齡人有什麽不同。

  後來馬桂英悄悄將兄妹二人領到半山油菜田裏,設壇作法了半天,弄出兩碗水讓他們喝下去,之後朱向妹就暈暈乎乎,毫無知覺,事後朦朧中果然覺得有人進入過她的身體,或許就是那位神爺爺吧。

  之後,她果然懷孕了,生出了朱兵兵,滿月時便與丈夫說了送給哥哥作兒子的事,沒想到丈夫很痛快就答應了,只是她從沒有提過油菜田的事情。

  郭鋒已經證實了那位村民講的是事實,看著還在懵懵懂懂的朱向妹,他不忍把事實真相告訴她,對於她,無知會更幸福,真相大多時候是痛苦的鑰匙。

  郭鋒覺得朱向妹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便招呼小偉一起下山。

  馬亮與李強均回來,郭鋒心裏極度不安,援兵未到,他還不能輕舉妄動,局面非常被動,他必須讓自己迅速冷靜下來,重新梳理出頭緒,找出主動出擊的辦法。

  此時已是下午五點,案發28小時過去了。這時候,晴朗的天色突然刮起了狂風,天空迅速變得黑沈如夜,連續幾個閃電過後,天空如裂開一道口子,暴雨猛然而至。

  郭鋒急忙叫小偉返回半山把朱向妹帶下來。自己卻不急著往山下跑,不管如何總是一身濕,他看著這場不請而來的暴雨,心情一陣舒暢,也許這正是老天爺派來給他滌去汙塵,蕩出真相的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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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23 引言回覆
八、揮師上山

  山區的暴雨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造成的危害卻是無法意料。雨剛剛收住的時候,小偉的電話響了,增援部隊由於暴雨引至的山體滑坡,被擋在了半路上,正在組織人員搶修,保守估計需要八小時。

  八小時,聽到這個消息郭鋒呆住了,張愛華還在村民手裏,生死未蔔,其他兩位民警暫定為失蹤。這時他想起當時的約定,不禁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失誤,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情。

  郭鋒撥出手槍,對著天空扣動了板機。清脆的槍聲震蕩著這片寨子。

  事態至此已變得失控,郭鋒咬咬牙,要過電話,將情況原原本本向局裏的同事作了通告,並命令他們不惜一切方法必須盡快提供增援。

  打完電話,郭鋒突然往馬桂英的小屋走去,翻了一會,在床底下找小半截的蠟燭,放到口袋裏。

  過了一會,吊腳樓群後邊也響起了一聲槍響,郭鋒立馬招呼兩位同事住槍聲方向跑去。

  到達吊腳樓群的時候,那批村民又象被那陣風吹了回來,統統站成一排,看著郭鋒三個跑過來。

  郭鋒命令大家把手槍握在手裏,但只允許他一人開槍。

  村民們並沒有攻擊的意思,也沒看到馬亮與李強。郭鋒沒看到村長在裏面。

  郭鋒稍微緩了口氣,大聲說,”村民們,妖鬼已經被我捉了。” 剛說完,就看到村長從人堆裏鉆了出來,滿臉狐疑地看著他,郭鋒揮了一下手,說,”村長,去弄一桶墨水來,然後他讓兩民警去把所有門楣上的黑紙反過來再貼回去。”

  村長很快搞了桶墨水,郭鋒讓他挨個潑到紙上,等了一會,紙上再沒有顯現出符號,村民們突然歡呼起來。

  郭鋒微微一笑,大聲又道,”妖鬼現在在我手裏,大家看著”,說完掏出一張紙,直接泡到墨水桶裏,然後取出。紙上已浸透了墨水,不一會,墨水中慢慢顯現出了一個與馬桂英畫的一模一樣的符號出來。

  郭鋒舉著紙條走近村民,讓他們看得清楚,他走過之處,村民紛紛躲避。

  郭鋒最後把紙條一揉,握在手心,大聲說,”現在誰能告訴我,我們的女民警在哪里,如果她不出現,妖鬼還會回到你們屋裏。”

  村民們嘩然開了,大家嘀咕了一會,都望著郭鋒搖頭。

  “村長,過來”,郭鋒威嚴地喊。村長彎著腰走近,眼睛不時瞄著郭鋒的手心,不敢走得太近。

  “你知道嗎?”郭鋒問。

  村長搖頭。

  “那你們剛才上哪去了?”

  村長指指後山,說,”那邊有個洞,每年七月十三妖鬼的生日,我們都去那裏躲妖鬼。”

  “那馬桂英呢?”

  “神姑?不不不,不知道。”村長一臉懵懂。

  這時候,從吊腳樓後拐出了馬亮,他縱身一跳,下到地上來,走到局長面前,看看局長緊握的手心,湊近低聲說,”局長,你真神。”

  “還有神的”,郭鋒微微一笑,把村長叫過來說,”村長,去弄點吃的,還有,給我搞點蜂蜜過來,並且在這裏支個鍋,下麵條,妖鬼也餓了。”

  村民們散去,幾個警察湊一起開會,馬亮大概講了自己迷路的事,他也一直沒見到李強。郭鋒告訴大家,增援短時間內不會到來,現在他們必須靠自己去救出張愛華。時間越長就越危險,所以,一會吃飽了每個帶一隊村民上山搜索。

  馬亮擔憂地問,村民能聽他們指揮嗎?

  郭鋒笑笑,掏出紙條說,”妖鬼在我手裏,他們敢不聽?”

  馬亮連問,”局長,這是怎麽回事?”

  郭鋒告訴他,”等案子完成了,便告訴你,以後你也可以去做神棍了。”

  村長的食物很快供應上來,竟然還有山豬肉,蜂蜜也帶來了。郭鋒讓村長等村民吃完飯全召集起來。並且讓村長趕緊把下面的鍋支起來。

  一小時後。村民召集完畢,郭鋒站起來,掏出那個揉成一團的紙條扔到鍋裏說,”妖鬼馬上要吃飯,吃完後,它會在鍋裏休息,大家必須點起火把,一起上山找女警官,如果找不回來,第二天我走了,妖鬼就沒人抓住它了。”

  唬完村民,郭鋒煞有介事象馬桂英的樣子下麵條,然後不停攪啊攪,過了一會,他放下筷子,讓村民們去看,裏面的麵條已經讓妖鬼吃光了。

  過了半小時,由村長協助分出來的兩個隊伍分別往大山的兩邊上去。郭鋒安排自己和馬亮帶一組,另外兩警員分一組,村長跟隨自己一組。

  上了大山,郭鋒才開始感覺頭大,每走幾步,幾乎就能遇到一個山洞,有的大到能容幾十人,有的僅能進一人,似乎這個山頭被挖空後進行過地道戰。

  無奈,每遇一個山洞,都進行統一程式,先對著裏面喊話,然後派人進洞搜索。因此進展非常的緩慢。

  另一隊小偉剛走出沒多久,就發現了陷阱裏的李強,派人救出來後,由於經歷了一場大雨泡浸,李強已陷入深度昏迷,並伴有高燒。小偉馬上安排村民迅速將李強送下山,想了一下不放心,讓另一民警陪同,想盡辦法將李強送到鎮上急救。

  李強後來由於傷口潰爛嚴重,接受了截肢手術,昏迷三天三夜醒來後,看著空蕩蕩的腿,一度灰心失志,後來從局長的結案報告中聽到了其他同事的經歷,重新振作了起來,主動要求調動到監獄工作,成為一名政治委員。之後多次獲得勞模稱號。

  把時間調回中午,張愛華撿槍的時候,被一擁而上的村民捉拿,並捆綁押上了山洞。在洞口,馬桂英要求村民把撿到的槍交給自己,然後押著張愛華,趁眾人爭相入洞的時候,拐上了另一條小路。

  張愛華見村民們都進了洞,只剩下她和馬桂英,她反倒定下心來。山路窄而石多,不好走,張愛華走走停停,不時轉頭觀察這位敏捷的老太太。

  突然,張愛華一個踉嗆摔倒在地,馬桂英冷冷地看著她,等著她自己爬起來。張愛華索性坐在地上不起來了,嘴裏說,”腳痛死了,你把我松了綁,我要揉腳,反正槍在你手裏,我保證不會跑。”

  馬桂英想了想,嘆了口氣,說,”妹子,你可不能跑,不然我老太婆會開槍的,雖然我老了,但行走十裏八鄉也半輩子了,什麽事都遇到過。”

  張愛華點點頭,把背轉向馬桂英。馬桂英拉了一下活結,馬上退後一步,把槍口指著她。張愛華笑了笑,她知道老太太從來就沒摸過槍,保險都沒打開。

  不過,安全感上來後,她也就心裏安穩下來,決定跟著老太太,看她究竟要幹什麽?

  她們走了很久,但總是在這座山裏繞圈。眼看天色昏沈下來,一陣狂風刮過,馬桂英說了句,”要下雨,” 張愛華指著不遠處一個洞口說,”我們進去吧,” 說完就先一步跑過去。

  馬桂英生怕張愛華逃走,急急跟了上來,走到洞口的時候,前面一個大石頭需要翻過去,馬桂英身材矮小,又一手握槍,單手翻不過那石頭,急著跳了幾下,張愛華這時候在石頭上面伸出一隻手來,馬桂英怔了一下,伸出手去,張愛華把她拉上了洞裏,這時,暴雨瓢潑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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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25 引言回覆
九、符號的秘密

  兩個女人,一個警服,一個道袍,面對面蹲在洞裏,由於洞口地勢較高,水滲不進來,聽著外面的狂風暴雨,享受著裏面的寧靜。

  馬桂英雖然手握槍,卻更顯得底氣不足,不時瞟一眼這位高出她一頭的女警官。張愛華則一直笑瞇瞇看著她。

  各自沈默了一會,張愛華開始動用女人的慣用伎倆——拉家常,訴家事。

  她告訴馬桂英,她也出身農村,雖然是漢人,卻來自比這裏還深的大山裏面,這個話題的開始出於謊言,但很快張愛華就進入了真話。她向馬桂英訴說,她嫁了個同樣來自大山的丈夫,結婚後,買了房,丈夫的單親母親接到城裏來了,沒想到,惡夢從此拉開序幕,婆婆打第一面開始就認定她是個狐貍精,搶走了她的兒子,迷惑了她的寶貝,開始還比較收斂,慢慢越來越過份,竟然半夜推開房門,直接來到床頭叫丈夫起床尿尿,把張愛華嚇個半死。

  “鎖門,” 馬桂英突然冒出兩字。張愛華點點頭,”是啊,我鎖了門,不然她依然會敲門,直到丈夫醒來開門上了廁所。”

  張愛華完全沈入了回憶的痛苦裏,她說,”真正讓我傷心的是丈夫的態度,他總是讓我忍,不管他媽再過份,他也不哼一聲。這難道不是縱容了他媽嗎?沒錯,我知道他媽不容易,早早死了丈夫,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不是麽?”

  “有孩子麽?” 馬桂英問,握槍的手慢慢松了下來。

  張愛華其實還沒有孩子,不過此時她心裏猶豫了一下,回答有一個小男孩,才兩歲,多麽可愛活潑。她想老太剛失去孫子,也許多談談小孩可以激發她的母性親情。

  她相信人性本善。

  馬桂英卻冷冷地回答說,”等孩子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麽?” 張愛華問。

  馬桂英擡眼瞪著張愛華,沒有說話,目光陰冷逼人,張愛華一陣寒顫,沒錯,就是這眼光,多麽的熟悉。

  雨很快停了,馬桂英要張愛華先出洞,她剛鑽出洞口,就聽到一聲槍響,心裏一緊,不知道山下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也許大家正焦急找她,或者和村民幹上了。

  馬桂英也聽到了槍響,她往山下張望了一會,再沒動靜,正要走,又是一聲槍響。

  馬桂英顯得有些著急,催著張愛華快走。

  雨後的山路濕滑,她們走得更慢,不過馬桂英倒顯得比張愛華敏捷得多。漸漸地,馬桂英竟然走到了前面,看著老太太握槍押解人質,竟然自己低頭就走到了前面,張愛華差點笑出聲來。

  馬桂英很快發覺了,停下來沈著臉讓張愛華走在前面。沒多久,她們閃過一個彎道,前面豁然開朗,張愛華望瞭望遠處,突然呆住了,眼前一幅不可思議的畫面展現在眼前。

  這是一個山凹,對面一個小山峰中間,赫然一個大洞口,洞口正下方是一個三級瀑布,水流飛泄如白練,整個畫面與馬桂英袋子圖案、小屋子墻壁上的圖案,門楣上紙顯現的圖案是如此的吻合。仿佛一隻巨大的蝌蚪趴在山峰上。

  張愛華怪異的表情引起了馬桂英的注意,當她順著張愛華的視線看過去時,冷笑了兩聲,說,”你聰明,想到了。”

  張愛華問,”我們是要去那個山洞嗎?”

  馬桂英神色怪異地點頭。

  “去幹什麽?”

  馬老太沒有回答,把槍口對準了張愛華的腦袋,示意她快走。

  張愛華此時有些不詳的感覺,從見到這個圖案的原型時,她感覺到了事情並沒有想象的簡單,一切猶如一張事先布好的網,她已感站立起網的中央,網正在慢慢收攏,走進那個神秘的洞裏,便是收網的時候。於是,她表現出了跟剛才不同的堅決,盯著馬老太說,”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走。”

  馬桂英不相信地退了一步,雙手端平槍口,指著她說,”不走我就開槍。”

  張愛華微微一笑,向前邁了一步,逼近老太太。

  馬桂英又退了一步,握槍的手顫抖起來,”我我,我真會開槍的,你別過來。”

  張愛華眼睛嚴厲地盯著她,說,”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馬桂英突然手劇烈顫抖,身體也跟著抖動,握槍的右手拇指不小心扣到了左側的保險栓,張愛華看到保險被她無意中打開了,馬上停住腳步,伸出雙手,示意她放鬆,嘴裏說,”好的好的,你放下槍,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張愛華說完自己先轉身過去,馬桂英松了口氣,看著張愛華的背影,趨步跟上。

  走到洞口,張愛華開始磨蹭,假裝腳歪了一下,蹲下來揉搓,同時眼角往洞裏面細心觀察著,這時,她分明真切地看到了山洞深處有一團黑影在移動。

  “那是什麽?” 張愛華問馬桂英,馬老太木無表情,也不再理她,自己徑直往洞深處走去。張愛華好奇心大起,小心翼翼跟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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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26 引言回覆
十、她是投毒人

  張愛華在洞裏究竟看到了什麽?在不同的時期,張愛華有不同的解釋。有一點是肯定的,她此生都不能忘懷這個晚上所帶給她的餘音。餘音裊裊,其韻也長。不過這首韻曲的開頭卻一點都不美麗,甚至是極其恐怖的。不管事後她如何盡量去淡化恐怖,去美化宗教,渲染母愛,終歸不能令她在寂夜裏揮去那瞬間撕裂神志的恐怖。

  張愛華摸索著走進深洞,每踏前一步,她的心就收緊一分,心臟也提起一寸,身上的神經系統猶如一個慢慢吹脹的氣球,當她眼前出現那個怪物的瞬間,氣球到了臨界點,完全沒有預兆就嘭——球裂了,碎片飄飄揚揚……

  張愛華暈了過去。

  沒多久,她感覺自己醒來了,仿佛剛出生的嬰兒,對過去完全沒有記憶,睜開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世界,一石一草,一臉一笑,都在歡迎她的到來,多麽友好和善的世界。周圍溫暖舒適,身體要飄了起來,耳邊有動聽的聲音:”媽,我不要她。”

  張愛華循著聲音轉過頭去,對著那張殘缺不全的臉笑了一笑。另一邊又有個溫暖的聲音:”孩子,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張愛華又轉過臉去,對這張和藹的臉笑了一笑。

  接著眼前的一切飄動起來,扭成一個個圓圈,飛旋著,越轉越快,然後,張愛華劇烈地嘔吐起來,嘔吐物經過她的喉嚨帶著猛烈的辛辣刺激,感覺從喉嚨裏洶湧而出的是玻璃渣子。

  馬桂英與怪物頓時慌得手忙腳亂,六神無主,怪物乾脆端來一桶水兜頭淋過去。

  張愛華又暈了過去。

  事後據馬桂英交待,她在張愛華被第一次嚇暈的時候,她灌了一小碗神水給張喝。神水秘方是她從繼父那裏繼承過來的。神水的功效非常神奇,能令喝者從此身體健康,精力大增,絕除百病,是否長生不死,至今還未被驗證過,不過最主要的是喝者神志不清,完全受自己擺布。但是神水也有個缺陷,用量不好掌握,要對每個喝者當時的身體狀況靈活調整,並且掌握好時辰。繼父當年被槍斃皆因沒掌握好用量,喝者非旦沒有從此身康體健,反而是立即就死。

  問她,”那你就不怕毒死了警官?” 她說,她已經從繼父中吸取了經驗,在配方中減去了其中藥效最猛的兩味,她只想要喝者受她擺布一項功能,其他就無所謂了。並且,她還很人性化地加了兩味丁香甘草,讓藥水聞起來更香,喝起來也不苦。

  “那你也不能保證不會喝死人啊。”
  “其實可以保證的,因為我兒子和女兒都喝過。”

  “受你擺布了嗎?”

  “嗯嗯。”

  “那為什麽在女警官身上卻又沒成功呢?”

  “有一點我沒有想到的,她喝了後又吐了出來,我很奇怪,把了把她的脈,原來她懷孕了。”

  “懷孕這事令你心軟了嗎?”

  “沒有,但是令我失望。”

  “為什麽?”

  “我的計劃失敗了。”

  “你的計劃是什麽?”

  “我想讓她給我兒子傳後。”
  
張愛華第二次暈倒很快就醒來了,兩次的驚嚇令她四肢無力,氣若遊絲,一個已經經不起任何驚嚇的身體,也不會再受任何驚嚇了。她張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一個老太太斜靠在石壁上,看起來很疲憊,旁邊有一個人形怪物倚著她,老太太的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怪物的腦袋,怪物閉著眼睛,臉上是滿足的表情。

  描述一下這個怪物,其實是一個人,一個男人,裸露上身,下體穿了一條完全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短褲,手臂,大腿均有幾處失去了大塊肌肉,能看到裏面發黑的骨頭,臉上有半邊被撕掉了臉皮,頭發脫落得只剩下後腦一撮。鬍子稀落且長,垂下的右手上只剩下三根手指,全身皮膚有多處布滿小水泡,應該是長期在潮濕地穴居住引發的皮膚水疹。

  怪物極其醜陋,卻有一種溫馴的感覺。

  張愛華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腳,深吸了幾口氣,感覺精力正在迅速恢復。不過此時她還不想驚動這兩人,於是,她將眼神轉向四周。

  這個洞穴並不是太大,卻很深,她們呆的地方大概只在中央,借著洞口的光線,張愛華發現洞的一面很平整,上面畫了許多壁畫,並且都很年代久遠的感覺。

  張愛華喜歡藝術,對敦煌壁畫曾經癡迷過,偶有幾回夢裏還化身飛天仙女,所以,當她看到墻上的重大發現時,可以想象那種驚喜和激動,這對她恢復體力大大有益。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站立起來,慢慢走到壁畫前,仔細辨認欣賞。馬桂英站到她後面,她也完全沒有覺察。

  天色漸暗,馬桂英點了根蠟燭遞給她,張愛華這才從壁畫中回過神來,她看到怪物在爬來爬去不知忙碌什麽,怪物左小腿只剩下骨頭,完全沒有一塊皮肉,所以他不可能站起來了。馬桂英對她說,” 妹子,嚇著你了,現在天黑,你也走不了了,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張愛華說,”那你把槍還我。” 馬桂英不同意,她對有槍在手裏帶來的安全感印象深刻。

  張愛華沒再說什麽,既然走不了,就不走了吧。

  馬桂英一直都握著槍,她對穿著警服的妹子還是心存戒備。

  張愛華指著怪物問,”他是朱向貴,對麽?”

  馬桂英點頭。

  “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被野豬咬的。”

  “他一直住在這裏?”

  “兩年了。”

  “那他吃什麽?”

  馬桂英指著墻上貼著的一塊塊黑乎乎的東西說,”那是野豬肉。”

  “他為什麽要在這裏?”

  馬桂英沒有回答,突然說,”妹子,你騙了我。”

  張愛華看著老太婆,等著她說下去。

  “你沒有生過小孩,我看了你的肚皮,你瞞不了我。”

  張愛華哦了一聲,尷尬地笑笑。

  “本來我想讓你做我兒媳婦的。”
  
張愛華吃一驚,看看旁邊的怪物,一陣惡心。

  “現在不成了,” 馬桂英嘆了口氣。

  “他不同意?” 張愛華笑著問。

  馬桂英臉上充滿絕望,身體輕輕顫抖起來,突然眼睛裏閃起張愛華從未見過的光芒,告訴了張愛華一件改變了她一生軌跡的事實——她懷孕了。

  這件事實對張愛華的沖擊無疑是徹底的,她以後的人生規劃,生活安排,都將隨著一個小生命的出現而改變,一個人可以隨時背叛自己的諾言,並為此找出無數的理由,但在面對自己孕育出的生命面前,她沒有理由。她知道,在馬桂英的這句話以後,她的靈魂將離開軀殼,在另一個生命中重生。

  張愛華仰望洞頂良久,心裏生出的交織矛盾漸漸平息,莫非,這就是命運。

  張愛華看著眼前這個面目可憎的老太太身體慢慢萎縮,眼眸裏的神采如快燃盡的油燈在若有若無地閃爍著。旁邊還有一個殘缺不全,滿地爬來爬去的兒子。看著這一對母子,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深洞裏,張愛華說不出來是什麽樣的滋味。

  張愛華知道了下一步她應該做的事,首先她必須活著出去,理由是肚子裏尚未成形的生命,另外,她必須讓馬桂英活著出去,理由是旁邊那個殘缺的生命。

  這兩個不完整的生命對於她和馬桂英有著相同的意義。

  “馬大娘,” 張愛華的聲音柔和下來說,”你可以告訴我嗎?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不讓你兒子在山下象正常人一樣居住呢?”

  馬桂英眨了眨眼睛,有些象眼淚的液體在眼縫裏漾動。張愛華相信這後面一定藏有巨大的原因,也許是巨大的難處。作為警察的職業習慣,除了刨根問底,還有鋤強扶弱。於是,她開始嘗試開解馬老太婆。

  旁邊的怪物停止了動作,靜靜坐在一邊看著他母親。

  馬桂英連續嘆著氣,突然感慨地說,”妹子,不瞞你說,全是我老太婆造的孽啊。”

  張愛華看到了堅冰融化的希望,繼續慢慢地開解她。

  堅冰的成份本來是水,終歸有還原成水的一天,馬桂英猶豫了許久,突然擺了擺手說,”妹子,明天下了山,你就回家,好好養身子,你也要做媽的時候了。”

  張愛華告訴她,投毒案還沒有破完,她回不了家。

  馬桂英說,”不用查了,是我投的毒。”

  “那你為什麽要投毒呢?毒死的還有你的孫子啊。”

  馬桂英冷冷地笑了,”那個孫子,是個孽種。”

  張愛華看著她。

  “不過,我也沒想毒死他們,朱向發是個不孝子,把朱有田的遺產全吞了,葬禮收的錢也吞了,不給我老太婆,不養他的兄弟,我就想讓他出血,沒想到,毒死老鼠的藥,竟然也能把這麽大的大活人毒死了。”

  “你不知道能毒死人?”

  馬桂英搖搖頭,憤憤地說,”我想最多毒病了,朱向發出錢治人,花光他的錢,我也心裏好受點,那個逆子。”

  “可你是怎麽放的藥啊?” 張愛華趁機問道。

  “我老太婆做了一輩子的神姑,天天都在放藥,嘿嘿 ”,馬桂英陰測測地笑起來。

  張愛華雖然親耳聽著,但卻怎麽也不能把眼前這個老太婆與毒殺十幾人的兇手聯系起來,女人總是容易被不相宜的氛圍所左右思維。

  “馬大娘,你明天跟我們下山去自首,人民政府會把你兒子妥善安置好的。”

  “不,” 馬桂英口氣堅定地說,”妹子,我放你走,我和向貴再也不會走出這個山洞了,我們必須守在這裏。”

  張愛華又可氣又可笑,說,”馬太娘,如果真是你投了毒,那你就不可能再呆在這裏了,警察一定會抓走你的。”

  馬桂英奇怪地看著她說,”我又不是真的要毒死他們,我也沒有逼他們吃飯啊。抓我也不怕,我能招來妖鬼,誰也不敢進來。”

  張愛華長久地看著馬桂英,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既可憐,也可氣。

  這時,旁邊的怪物突然爬到馬桂英身上,緊緊抓住她的衣服,嚎啕大叫起來:”媽,媽,我們出去吧,我想下山,我要下山……”

  馬桂英氣惱地要推開他,兒子不肯鬆手,馬桂英狠狠地甩過去一耳光,怪物愣了一下,突然大吼起來,雙手亂舞,眼神煥散,如癡如狂,馬桂英伸出兩手要去擋他,這時候,握在手裏的槍突然響了起來,怪物尖叫一聲,身子一挺,向後倒去,胸口噴出一條血柱。

  馬桂英嚇得把槍一扔,呆呆地看著在地上抽搐的兒子。

  張愛華急忙把槍撿了起來,關上保險栓。

  馬桂英這時突然跳起來,瘋了似地用腳踩著地上的兒子身體,嘴裏咒罵著張愛華聽不懂的土家話,再後面,她趴下去,改用額頭不停撞擊兒子的額頭,撕心裂肺的哭聲震蕩著洞壁的每個角落。

  張愛華在一旁默然,她知道怪物已經死了,槍也回到了手裏,等馬桂英累了後,便可以把她帶下山去。

  事情結束了。

  事情真的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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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27 引言回覆
十一、突審

  事情真的結束了嗎?

  在山洞的外面。山頭火把搖曳,人聲沸騰,增援的警察及武警部隊在得知這邊的失控情況後,借用了駐軍的直升飛機,將增援隊伍及時運送到了當地。二十多條警犬也在隨後被運送過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搜山工作連夜展開。

  盡管增援了大批人員,但是在這片原始大山,又遍佈無數大小山洞的地方進度始終極其極其緩慢。

  馬亮找到郭鋒提出建議,”局長,我們這樣進度太慢,也許當我們找到張愛華的時候,也許……”

  郭鋒深感有理,沈吟一會問,”你有什麽好建議。” 事實上,他知道馬亮要說什麽,只不過,他不忍說出來,因為那代表著危險。

  “局長,我帶兩個村民直接往縱深插入,也許有意外收獲。”

  郭鋒跟武警部隊要了一支信號槍交給馬亮,拍拍他的肩,沒有更多語言,只說兩個字:”小心。”

  郭鋒安排村長與另一體壯村民跟著馬亮組成突擊小隊,直接往大山深處插去。

  郭鋒的對講機收到一個報告,投毒案的屍體認領基本完成,只有朱兵兵的屍體未有被認領。郭鋒呼叫小偉,速派人去調查,由於朱向發夫妻進城時間與暴雨引致滑坡時間吻合,請查明朱向發夫妻是否受困。

  剛指揮完畢,小偉卻報告回一個重大消息,他們已找到張愛華,她正押著馬桂英下山,與他們迎頭相遇。

  這個消息讓郭鋒松了口氣,於是指揮全體收隊,同時呼叫馬亮停止前進。意外的是,馬亮卻一直沒有回話。

  郭鋒叫過一警員,發出指令:馬亮可能所處區域信號接受不好,你保持每分鐘呼叫一次,每五分鐘發射信號彈,直到聯系上馬亮為止。

  郭鋒指示小偉將馬桂英直接帶至朱向發家匯合,現場突擊審訊。張愛華要過對講機,與郭局說明前面山洞尚有一屍體,是馬桂英小兒子朱向貴,請派人去運回。

  郭鋒看夜色深沈,便決定第二天天明再派人去運屍體。

  大部隊匯合在朱家。郭鋒將審訊室定在客廳,小偉及張愛華等人已經先一步到了朱家,郭鋒剛到,一民警從客廳出來,交給一個紙包給郭鋒,郭鋒打開一看,是一包白色粉末,同時還有一個小紙條,上面歪歪斜斜有兩行字:”郭局長,這是毒鼠強,毒是我放的,不用找我,我死了,朱向發。”
  郭鋒愣住了,馬上叫人過來,將紙包給他,吩咐馬上送檢驗,突然又想起什麽,要回紙包,讓人找個袋子,將粉末倒進袋子,留下了那紙包。

  在審訊之前,郭鋒先與張愛華碰頭,聽取了張愛華在被綁後的所有情況。

  突擊審訊異常順利,馬桂英問無不答。

  據馬桂英交待,她的確是從屋裏的小門穿過到客廳去投的毒,毒品是七年前沒搬出這家時買的,後來一直放在小雜間的墻洞裏,這事只有她一人知道。投毒那天突然記了起來,沒想到真找到了,她只放了小半瓶,然後把毒瓶又放回了墻洞。

  在馬桂英的帶領下,果然找到了剩下半瓶白色粉末狀的瓶子,郭鋒立即安排送去檢驗。

  案子基本明朗,但郭鋒心裏還有太多疑團,都需要這位元元老太婆來解答,只是,馬桂英只願意回答與投毒案有關的問題,其他一概閉口。

  這時候,屋外突然人聲沸騰,郭鋒問了一下,原來是村民們聚了過來,都知道了是馬桂英投的毒,受害者家屬群情激憤,要不是有武警隊員維持,可能就沖了進來。

  馬桂英突然說,”你們別怕,他們怕我,我能招妖鬼。”

  郭鋒笑了,告訴她,”妖鬼被我收了,你招不了了。”

  馬桂英疑惑看著他。

  郭鋒這時突然拿出剛才那包毒鼠強的紙包出來,拍在桌上,同時將朱向發的紙條遞給馬桂英。馬桂英瞥了一眼說,”我不認字。”

  郭鋒說,”那我就讀給你聽。” 於是讀了一遍。

  馬桂英一聽有些慌亂,連說,”你們不要相信,不是他放的,不是他。”

  郭鋒笑了,說,”我當然知道不是朱向發,包毒鼠強的報紙上面的日期是今天的,並且他今天沒有去領屍體,而是去買了毒鼠強來認罪。他知道了兇手是你,所以想代你受過。”

  馬桂英沒有說話,臉色一變再變,身子開始發抖。郭鋒趁機想攻破她的心理防線,於是說:”馬桂英,你必須要和我們合作,把前因後果全部交待出來,你孫子死了,你小兒子也死了,現在你大兒子也可能非常危險,如果他尋了短見,那麽這個家就全部毀在了你一人手上……”

  馬桂英的額頭開始冒汗,郭鋒輪番的心理攻勢開始見效,馬桂英突然使勁翻著白眼,嘴裏喃喃說著,”向發不會死的,向發不會死的,他肯定進墓了,他肯定進墓了。”

  郭鋒趕緊追問,”什麽墓?”

  “土司墓。”

  “在哪里?”

  “土司洞。”

  “是不是朱向貴住的洞?”

  “是是。”

  郭鋒這時後悔剛才的決定,他叫來小偉,令他帶一隊人,由張愛華帶路,馬上到土司洞。

  繼續審訊馬桂英。

  此時的馬桂英身子癱軟,嘴角不時有口涎流出來。

  郭鋒問,”馬桂英,四年前,你為何突然與朱有田分居,他揭穿你作壇法是出於什麽原因?”

  馬桂英哆嗦著雙唇,好久才說,”老頭知道了那件事。”

  “什麽事?”

  “向發和向妹生孩子的事。”

  “是你安排的嗎?”

  “是。”

  “你怎麽安排的?”

  “我給他們喝了神水。”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不想朱家絕後。”

  “朱有田知道後為什麽會氣憤?”

  “老頭……老頭明白過來了。”

  “明白過來什麽?”

  “他他,他明白了繼父給我求子的真相了。”

  馬桂英給郭鋒們講述了一個傳奇般的傳奇,至此,這個家族那錯綜復雜的層層迷霧終於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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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28 引言回覆
十二、一段歷史

  四十年前,動蕩的中國大地並沒有對這個邊遠山區造成多大的沖擊,山民們依然早起晚歸,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煩惱的煩惱。年輕力壯的朱有田父母早逝,不過留有幾畝薄田,總算對得起有田的名字,並且早早娶了個神姑老婆。美中不足的是娶妻八年,也沒有生育。

某一天,妻子馬桂英外出作神事回來,告訴他,她在外鄉遇到了繼父,繼父告訴她,祖上有個秘方,可以讓他們得子,想要兒子就有兒子,想要女兒就有女兒。

  朱有田動了心,催促將繼父請來。

  繼父在朱家吃喝了兩天後,問朱有田,要兒子還是女兒,朱有田毫不猶豫說要兒子,於是,繼父掐準當天是個好日子,便帶著夫妻兩人上山,來到土司洞,繼父告訴他們,他祖上是土司,這個洞是祖上修煉藏金的地方,不準對外泄露。夫妻二人看到墻壁上眾多的壁畫,深信不疑。

  於是,繼父設壇作法,招呼了半天的神爺,時辰一到,取出一個瓶子,讓他們分別喝了一口,然後兩人暈乎乎了大概兩時辰,醒來後下山,繼父也離去。

  兩個月後,馬桂英果真就有喜了,十月後,竟然就生了個兒子。

  過了兩年,朱有田合計著想要個女兒,於是又讓馬桂英請了繼父過來,如法炮製,不過這次失了靈,兩月後還無動靜,馬桂英去問繼父,繼父決定再請一次神爺,第二次請過神爺後,朱有田和馬桂英如願有了個女兒朱向妹。

  再有兩年,朱有田又合計再要個兒子,馬桂英也同意,繼父請來了,請過一次神爺爺之後,不到一個月,馬桂英還沒動靜,想起上回生女兒的教訓,為了保險起見,叫來繼父二請神爺,繼父也不嫌麻煩,當天就來了,還是一樣來到土司洞,喝完神水後,馬桂英暈了一會,突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突然五臟六腑要一齊沖出喉嚨,同時,她也從暈乎狀態裏醒來,不堪的一幕就這樣展現在她的眼前,繼父正趴在她的身子上……

  馬桂英看到朱有田暈倒在一邊,嘴裏還說著胡話,繼父見狀馬上起身穿好衣服,拋下一句話:”你不用我了,已經懷上了。”說罷離去,從此再沒見過面。

  後來,她就生下了三子朱向貴,朱有田念了半輩子繼父的好,而馬桂英心裏有數,從不敢吐露半句。

  後來,朱向發結婚一直不育,遇到了當年朱有田的難題,她便想起了繼父在她身上做的事情,那年朱向妹回娘家,看著她懷裏的白胖兒子,馬桂英決定冒險一試。

  對于神水的配製,其實是神姑們常常用到的一種草藥水,主家喝後可以暈上兩時辰,並且問什麽答什麽,自己卻毫無知覺,是用來騙取主家秘情的方法。

  只是,到現在馬桂英都不知道朱有田是如何知道她在油菜田那一回的事情。不過,她知道她為兒子女兒做的事,令朱有田聯想到了繼父對她做的事,他終於在死前幾年知道了真相,兒子女兒們都不是他生的,他從來就沒有過生育能力。

  馬桂家細細講完這一段隱秘的歷史,在場的人都沈默無語,唏噓不已。

  馬桂英突然擡頭說,”警官,你一定要找回朱向發,他一直以為土司洞藏有金子,肯定是去那裏了,警官警官,你一定要找回他,我只有一個兒子了啊……”

  郭鋒望著這個老太太,心情復雜,這是一個可憐的人,過了一輩子可憐的人生,不過,她也親手把身邊的人一個個變得比她還可憐。

  郭鋒問馬桂英,”你為什麽要讓朱向貴躲在土司洞裏,又為什麽要說他去城裏打工呢?城裏寄錢回來是怎麽回事呢?”

  馬桂英神色暗淡下去,幽幽地說,”那是朱向發說的,他知道弟弟住在土司洞。我對朱向發說,弟弟摔斷了腿,又不會做農活,做神漢也被你爸毀了,這樣下去遲早會餓死。現在我知道有個土司洞,裏面藏有土司的金子,讓你弟弟在洞裏慢慢挖,挖出來就你們兄弟一人一半,不過你要負責給他送吃的,朱向發常常會給弟弟送野豬幹過去。”

  “裏面果真有金子嗎?” 郭鋒突然問。

  馬桂英搖搖頭,說,”不知道,但我繼父說這裏是他祖上藏金的地方,反正朱向貴也不出來,給他一個希望,他才活得下去。”

  郭鋒問,”為什麽朱向貴要在洞裏不出來呢?張警官說他全身多處傷痕是怎麽回事?”

  馬桂英號啕了兩聲,”可憐的向貴啊,他腿斷了,一個人住在山洞裏,他身上的肉都是給闖進來的野豬咬走的啊。”

  郭鋒感到極為驚訝,也感嘆人的生命力之強韌,完全沒有任何醫療條件的情況下,被野豬多次咬傷,竟然也能挺下來。

  “誰給他療傷呢?” 郭鋒問。

  馬桂英答,”我準備了很多草藥,專治野豬咬傷,一塗就止血,兩天就好了。”

  郭鋒不禁重新審視這個老太婆,雖然之前他揭穿了老太婆的兩個小把戲,但是有些地方,他還是不得不佩服這些民間術士的智慧及力量。她們可以在極端惡劣的環境生存,本身就是力量,並且能征服環境,那是智慧,老太婆昨天輕輕兩招就挑撥起村民的事情,一直沒有離開過郭鋒的腦海,雖然表面上看來,村民是愚昧迷信使然,但是本質上,利用迷信只是一種方式,而讓一個群體迅速團結一心的力量卻是值得研究的。

  因為曾經在部隊帶過兵,郭鋒深知團隊的力量無可限量,但也深知人性之微妙,絕對的團結一心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讓一個團隊在特定的時間內向著同一個目標進攻,擰成一股繩的氣勢無堅不摧。

  那麽,愚昧和迷信在那一刻究竟在村民們心裏產生什麽樣的化學反應呢?案子結束後很長時間裏,郭鋒把此作為一個課題,並出版了幾本論文集,其中《論恐懼壓迫與安全裂縫之力量》是反響最大的一部。

  郭鋒的腦子還在旋轉著,一邊的門突然砰一下開了,朱向妹披頭散發站立門前,眼睛血紅,直盯著馬桂英。

  誰也沒想到朱向妹剛才一直就在隔壁,她聽到了一切。

  接下來的事情沒有人反應過來,朱向妹怒吼一聲撲向馬桂英,嘴裏含糊不清地嚷著什麽。等民警們來拖開後,朱向妹突然向門口跑出去,郭鋒連忙安排一名民警跟隨保護。

  後來民警報告,朱向妹直接下山坐車走了,應該沒有危險,於是他就回來了。

  一直在呼叫馬亮的警察回來報告,中間斷斷續續聯系上幾次,但都說不上一句話就斷了,似乎聽到馬亮說找到一具殘缺屍體。

  郭鋒走出來看看天色,天邊已經泛白,新的一天已經來臨。在距離投毒案發42小時後,基本告破,於是安排民警押送馬桂英回市局,留下一小隊人留守等待上山的隊伍回來,自己也隨押送隊伍回市區。

  上山的隊伍幾個小時後也陸續歸隊回城,各自帶回一個意外結果,馬亮發現了土司洞,並發現朱向貴並未死亡,他在張愛華及馬桂英走後不久醒了一次,只有短短幾分鐘,這幾分鐘內他做了一個重要的動作,摸索到母親為他準備的野豬藥,下意識抓了一把捂到胸前傷口上,正是這個動作救了他的性命,野豬藥瞬間止住了他的血,本來子彈並未射中心臟部位,昏迷只是由於失血過多,最後,剩餘的少量鮮血延喘了生命。

  小偉及張愛華的一支隊伍在半路發現了被毒蛇咬傷躺地草叢中呻吟的朱向發,朱向發在昏迷前一刻告訴警察,妻子劉翠花躲蛇的時候滾下了山涯,警察攀援下山也救回了正在呻吟不止的劉翠花。

  朱向貴、朱向發、劉翠花三人獲救後被送到市人民醫院救治,三人皆脫離生命危險,傷勢較重的朱向貴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市委領導及醫院方面對這位特殊的病人給予了極高的關注,尤其醫院方面請來了國內頂級專家,治療的同時對發生在朱向貴身上的奇跡立項研究,研究焦點主要集中在馬桂英配製的野豬藥上。

  專家的研究工作得到了看守所中的馬桂英全力配合,致使研究工作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在醫院的救治工作、專家的研究工作進行同時,土家寨的投毒案審理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展開,大山裏面的較量已經閉幕,而此案的真正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

  黑澤明有部電影叫《羅生門》,傳達了一個讓多數人不容易明白的哲理——真相是不存在的。事實上,真相又的確存在,兩者的關鍵是對真相的詮釋不同。

  土家寨投毒案的一波三折,至少可以說明一件事實,真相是存在的,而真相的存在是可以根據時間與空間的轉移而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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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29 引言回覆
十三、山重水復

  專案組全部回到公安局後,郭鋒迅速寫了一份報告呈交市委辦公室,報告中重點指出市委應該重視農村法律知識的普及工作,建議成立專責辦公室,組織普法宣傳隊伍,深入農村,切實做好法律普及工作。

  張愛華回來後感覺身心俱疲,但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請了假,在娘家休息兩天,第二天晚上將丈夫吳慶約了出來,地點在某茶館。

  吳慶對此一點都不意外,他非常瞭解妻子的性格及難處,同時他也瞭解母親的性格及心態,兩種瞭解在他心裏化成兩顆巨石,反復撞擊,撞擊的結果並沒有帶給他解決的火花,而只有一次次沈悶的震蕩。

  茶館幽靜,他們卻沒有幽會的心情。張愛華很久沒有這樣靜靜觀察她曾經深愛的男人了。她看到吳慶的發際間多了幾根白頭發,這一發現瞬間將一年來逐漸堅硬的心瓦解。

  張愛華問吳慶,”我們之間還有愛情嗎?”

  吳慶搖搖頭,說,”我只知道我還是一樣愛你,從沒變過。”
  “你更愛你媽,” 張愛華鬱鬱地說。
  沈默了一會,吳慶問她,”我們沒辦法挽回了嗎?”
  張愛華搖頭,說,”我暫時不想辦離婚了,不過,我會搬出去,也許離開一段時間對我們都好。”

  吳慶點著頭,他知道妻子決定的事情,從來都只有她自己能否定。不過,他松了口氣,畢竟不用馬上離婚了。

  張愛華猶豫著,是否現在告訴他懷孕的事情。她知道一旦說出來,丈夫是無論如何不同意她搬出去的。

  “愛華,聽說你們這次進山很驚險,是麽?” 吳慶突然問。

  “這麽快傳出去了?” 張愛華奇怪地問。

  吳慶笑了,說,”沒有傳出去,是法院小張來我們事務所談你們這案子法律援助的事,順帶講了起來,他也是道聽途說。”

  張愛華問,”怎麽?馬桂英的辯護律師指派給你們事務所了嗎?”

  吳慶說,”如果我們有律師願意的話,這可是義務的。”

  張愛華看著吳慶,問,”如果是你,你願意嗎?”

  吳慶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她,不過他心裏明白,如果張愛華提出要求,他一定義無反顧,這一年來,他一直渴望能為她做點什麽。不過,他不能問,妻子的倔強有時會刻意與理智對抗。

  張愛華想了想,說,”吳慶,我給你講這幾天在山裏的事,你想聽嗎?”

  吳慶還沒來得及說想或不想,張愛華就自己講開了。

  吳慶聽得非常認真,後來簡直是入迷了,很簡單,專案組這幾天的經歷令每一個當事人都是終生難忘的,即使張愛華已經是盡量輕描淡寫。

  第三天上班後,張愛華被指派為土家寨投毒案的起訴材料小組負責人。最後一批檢驗報告出送到了張愛華的手裏,馬桂英交待出來的毒藥,被證明是與米飯裏發現的毒藥為同一批。

  下一步是嫌疑人及各方證人的證詞收集整理。

  張愛華帶著小偉來到市人民醫院,主治醫生首先向她介紹了三位傷者的治療情況,朱向貴由於失血過多,另外很重要一點是他所用的止血草藥裏含有大量麻痹神經成分,對中樞神經系統造成了一定的損傷,因此處於間歇性昏迷狀態,並且間歇時間非常的不確定,穩定病情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期間可能要施於幾次神經修補手術,否則很有可能陷入長期昏迷,即俗稱的植物人。

  醫生隨後遞過來一份資料,還提供了一個令張愛華很意外的照片,是醫生從朱向貴身上拍下來的,準確地說,是從朱向貴背後拍下的,是一個紋身圖案,張愛華一見驚訝了一下,這圖案有些眼熟,馬上她想起來了,正是馬桂英常常使用的“小蝌蚪”圖,也是土司洞外的遠景圖案,只不過,和馬桂英的布袋一樣,紋身上有十幾個小蝌蚪,無序地排列在一起。

  “這圖案有含義嗎?” 小偉問。

  張愛華說,”不清楚,據目前所知,村民們將它視為妖鬼的象徵,馬桂英抓鬼時常常用到它,是一種神鬼符號。”

  “另外兩人呢?” 張愛華問。

  醫生遞過來兩份資料,說,”朱向發傷勢比較輕微,中蛇毒後他自己採取了一些簡單的自救,擠出了大量的蛇毒,並且該蛇毒性不大,即使未作自救也不至於危及生命,今天便可以出院。”

  “另一位傷者劉翠花肋骨兩處骨折,這是X光片,你看,這裏和這裏,沒有完全折斷,只是裂紋,不需要動手術,應該也會在兩天內出院。這可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醫生的後一句話讓張愛華奇怪,問,”為什麽這麽說。”

  醫生告訴她,”劉翠花已有四個月的身孕。”

  告別醫生,張愛華和小偉去探望了三位傷者,醫院已經幫朱向貴洗幹凈了臉,看著他靜靜躺在病床上,鼻孔裏插著管子,又目緊閉,右臉上一塊失去皮膚的皺肉,張愛華心裏有些許感慨。小偉突然說,”他們兄弟倆倒是很象啊。”

  見到劉翠花的時候,朱向發也在旁邊,兩人正打瞌睡,劉翠花躺著,朱向發坐著,把身子趴在劉翠花腿上,病房大窗子漏進來的陽光輕輕覆蓋著兩人。張愛華和小偉對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否應該吵醒他們。

  這時,張愛華的手機響了,她趕緊按了電話並快步走出病房。

  電話是吳慶打來的,他以通知的口吻說,”我已經是馬桂英的辯護律師了。”

  張愛華奇怪地問,”我還沒報上檢察院,更沒到法院,怎麽就有援助律師了?”

  吳慶說訴她,”我不是指派的援助律師,我現在是馬桂英的私人律師,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收當事人的費用。”

  “為什麽?”

  “因為,我發現此案有疑點。”

  張愛華笑了,說,”你見過你的當事人了?”

  “是的。”

  “可是警方證據還在我手裏,你現在說這話是不是太早了。”

  “我現在在公安局,我只見到了一個證物,就找到了疑點。”

  張愛華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是什麽疑點?

  吳慶說,”要不晚上回家我和你說說。”

  張愛華恍然大悟,”原來是想騙我回家啊。”

  吳慶說,”這是其一,其二是你們根本沒辦法證明那毒藥是我當事人下的。”

  張愛華說,”是嗎?那我這兩天錄完證詞後會移交檢察院,到時我在法庭上再聽你高論吧。”

  放下電話,張愛華心裏有些許不快,不過吳慶的話她不能不重視,她瞭解吳慶不是一個隨性的人,沒有一定把握的話是不會說的,重要的是,他至今還沒有輸過官司。

  讓張愛華安慰的是,工作至今,她們刑偵隊也沒抓錯過一個罪犯。

  對證人的取證工作異常順利,證人包括村長及案發當天的幸存村民,其中對朱向發的詢證讓張愛華印象較深,她後來在日記中寫道:
  “朱向發個子不高,很瘦很黑,連串的打擊統統寫在他臉上。他話不多,我有些同情這個男人,不知道一個人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家庭是什麽樣的感覺,也許正是鍛煉了他的韌性,如此巨變最終也沒擊倒他。”

  “我先開了一下他的玩笑,說,”你留下的毒藥和紙條我們看到了,你承認自己是兇手嗎?”他竟然想不猶豫點頭,還伸手說請戴手銬吧。我正色告訴他,”人民警察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你這麽做是妨礙公務,也是一條罪。”他有些慌亂,我說你的自作聰明是沒用的,包毒藥的報紙日期顯示為案發第二天,並且我們找到了賣給你毒藥的人,但是我感興趣的是,你為什麽這麽做,你已經知道兇手是你母親了嗎?”

  這個男人不再說話了,開始抽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男人哭得如此絕望和壓抑,對於他,我們也沒有更多的話要問了,讓他在證詞上按過手印後,便讓他先回家,家裏還有父親及兒子等他回去埋葬。

  臨走的時候,我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你老婆懷孕了,四個月。” 這個消息相信能讓他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我從他的眼睛裏感覺到這個喜訊帶給他的震撼。

  一個新生命代表一個新的希望,我深有同感,也許,明天我該回家把新生命的希望帶給吳慶,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有權利知道。

  張愛華沒想到的是,她還沒有機會告訴丈夫喜訊,丈夫卻先告訴了她一個極其意外的消息——吳慶確信,馬桂英不是兇手。

  他還說,直覺告訴我,兇手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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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吳慶的疑惑

  張愛華回到家,婆婆一如既往地板著臉,即使張愛華甜甜地叫了聲媽也毫無作用。不過,婆婆的表現對她也毫無作用,她只想吃了飯進房,提著吳慶問清楚她關心的事。

  吳慶沒有令她失望,關上房門後,直接指出,從那天張愛華在茶館的敘述中,有幾點在邏輯上是有問題的。首先,馬桂英的犯案動機明顯牽強,作為一個行走江湖半輩子的人,即使是文盲,對常用藥物尤其是毒性藥物,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再說從馬桂英對藥物使用的熟悉程度,比如朱向貴所用的野豬藥便是馬桂英所配,她應該是對民間藥物瞭解深入且極為熟悉的,並且馬桂英畢竟是朱向發的母親,就算對兒子在錢財上的不滿,也可用其他方法,正常人的思維下,採用令兒子出點血,把錢花光是兩敗俱傷的下下策。

  這點張愛華有不同意見,她認為農村老太婆對化學藥品不熟悉是正常的,她對草藥的熟悉也只是從上輩直接承傳而來。再者,馬桂英連接喪孫喪子,在雙重悲痛下,已經承認作案,並且物證合理,檢驗報告也證實了物證。

  吳慶搖頭說,” 姑且放開證物,我們先從邏輯上推理,馬桂英用請神爺的方法為兒子傳宗接代不遺餘力,證明母子情份是有的。那麽,這就和她承認的犯案動機有沖突。另外,她還有個小兒子需要大兒子的照顧,同時孫子還在眼前,如果她只是想讓村民生病,讓兒子花錢,那麽,她在投了毒後,肯定會做一些保護孫子的措施,比如阻止孫子吃飯。”

  吳慶認為,警方有一點忽略了,朱向發既然突兀地買毒藥來承認自己是兇手,肯定是想保護某人,也就是他有某些理由支援他認定了誰是兇手,這個人也是他想保護的,如果是馬桂英,那麽為什麽不問清楚他為什麽認為是馬桂英下的毒呢?

  張愛華點頭同意,並記下了這點,這需要向朱向發再重錄證詞。

  吳慶繼續說,馬桂英為兄妹二人請神爺之事,馬桂英的交待也有邏輯性沖突,據馬桂英後面的講述,她繼父為她夫婦請神爺求子時,二人喝了藥水均處於半昏迷狀態,是繼父迷奸了馬桂英而得子,然而當馬桂英為兄妹求子請神爺時,兄妹均有喝藥水,那麽,兄妹二人在半昏迷狀態下是不可能行房的,朱兵兵從何而來呢?是朱向妹丈夫侯家的嗎?馬桂英的出發點是為朱家繼續正宗香火啊,她一定有完全把握。

  張愛華頻頻點頭,她承認吳慶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

  最後,吳慶說,”馬桂英用挖寶藏的藉口令朱向發照顧弟弟,而讓朱向貴有活下去的理由,這點也是站不住腳的,根本不能視為理由。原因很明顯,據你看到的,朱向貴在洞中根本沒有進行挖掘工作,第二,以朱向貴的身體狀況,如果真有可挖之寶藏,朱向發不可能不幫手,起碼挖掘速度會更快。不過,這裏面似乎又有些矛盾,如果真的沒有寶藏的引誘,那麽朱向發夫婦為什麽在最後承認自己是兇手後,會選擇往土司洞而去呢?再說,你看到的那個土司洞口,整個外面景象正如馬桂英常常使用的圖案相吻合,這些絕不是巧合,我覺得土司洞肯定有某些含義,或者裏面真的掩蓋著某個秘密。你不覺得馬桂英的繼父以及馬桂英很多特別的事情總與土司洞有種種聯系嗎?”

  張愛華完全被吳慶充滿邏輯的推理吸引住了,不自覺地問,”那是為什麽呢?”

  吳慶深深看著她說:”土司洞裏面一定有答案,那個圖案,你說的小蝌蚪,與洞內的秘密肯定有莫大牽連。”

  張愛華有些不滿地看著吳慶說,”吳慶,你現在到底是要為馬桂英辯護,還是想做考古專家啊。”

  吳慶笑了,說,”我都想。”

  張愛華說,”那我就滿足一下你的考古欲望吧,給你看個照片。” 說完她找出醫生拍的朱向貴紋身照片遞給吳慶,吳慶皺著眉頭看了很久,搖搖頭說,”果然天書。”

  張愛華說,”也許馬桂英能知道些什麽,你看這些圖案,它們排列雖然淩亂,卻和馬桂英布袋上一模一樣,我想,可能也不是胡亂排列的。”

  吳慶對張愛華這句話大感興趣,問,”那馬桂英的布袋在哪?”

  張愛華說,”在局裏,是證物之一。”

  吳慶問,”我可以看嗎?”

  張愛華戳戳他的腦袋說,”你糊塗了?想看去申請啊,你現在是嫌疑人的辯護律師了。”

  吳慶意味深長地對妻子說:”愛華,你別小看馬桂英這個老太太,她所經歷的半生,是中國最動蕩的幾十年,從解放時期到文革,正常活下來都不容易,更別說行走江湖,要想從一個個兇險困途安然涉過,自有她過人之處,生活閱歷往往與文化無關,但與智慧有關,江湖中人的智慧狡黠,堅韌深府,可是一本博大精深的傳奇書啊。自古民間多奇智,三教九流,方外術士,又有多少奇幻風景是我們無法領略的呢?”

  張愛華聽著丈夫的話,眼前不斷幻化著那位佝僂的老太太身影,忽然間,老太太的臉上顯露出狡黠陰森的笑容,眼神深不可測,發出懾人心魄的光芒……張愛華全身頓時收緊,突然一把抱住吳慶,這個寬大的胸懷是她安全的港灣。

  半夜裏,張愛華婆婆的敲門聲又一次響起,張愛華緊緊箍著丈夫的脖子,她決心今晚無論如何與婆婆頂上一仗,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十分鐘,婆婆停止了敲門,嘴裏嘀咕著回了房,望著丈夫無奈的表情,她以勝利的姿態狠狠親了丈夫一口。

  第二天上班,張愛華吩咐小偉聯系上朱向發,請他過來再錄一次證詞。小偉中午回話說,聯系上了,不過村長反映了一件事,昨天朱向發夫妻回家後,當天下午將父親及兒子草草埋葬,晚上兩夫妻不知何故打起架來,劉翠花連夜離家而去,不知去向。

  朱向發明天可到局裏報到。

  下午吳慶帶著申請批準表來到張愛華辦公室,辦公室裏同事都認識吳慶,大家嘻哈了一下,吳慶開始仔細研究起證物及檢驗報告。

  小偉走過來對吳慶說,”姐夫,你看樣子是來否定咱姐的辛勤工作啊。”

  吳慶笑了,”如果我能否定,那麽說明法律是公正的,你們是正直的。”

  一件件證物及報告擺在桌上,吳慶不時在筆記上寫著備忘,有些資料還拍照備份,對于馬桂英的那個布袋,他顯得尤其重視,啪啪拍了好幾張。

  張愛華在一旁看著,監視辯護律師也是工作之一,不過她有些失職了,有幾次盯著吳慶的白頭發出神。

  吳慶告別的時候,張愛華送到門口對他說,” 你現在辯護律師的身份已確定,我又是訴訟方,按規定,我們要有回避,所以我這段時間還是回我媽家住,放心啦,案子完結我就回家去,好好伺奉婆婆大人和老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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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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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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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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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行動問題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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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3-26 11:31 引言回覆
十五、更深的迷霧

  吳慶從公安局出來,馬不停蹄趕到看守所見馬桂英,他覺得今天有必要和馬桂英作一次長談,同時嘗試撞擊來馬桂英的防線,打開那道充滿神秘及豐富的門。

  馬桂英看起來臉色不錯,雖然神色還明顯帶著憂鬱。吳慶開門見山告訴她,” 馬桂英女士,作為你的辯護律師,在法院給你定罪之前,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必須配合我的工作,因為我的職業是盡最大的努力讓你獲得應有的權利。”

  馬桂英不在乎地笑了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吳慶開始切入正題,眼下的交鋒在他腦子裏預演過幾遍,馬桂英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吳慶已經找到了打開馬桂英心理大門的第一把鑰匙,他告訴馬桂英,”你兒子朱向貴並沒有死,經過搶救,已經脫離了危險。”

  說完,吳慶出示了朱向貴在醫院病床上的照片。

  馬桂英接過照片,吳慶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激動,接過照片的雙手象一個虔誠教徒,仿佛接過來的是她兒子的生命。

  馬桂英看了很長的時間,吳慶注視著她臉上的每一個變化,老太太的呼吸在逐漸加重,手在顫抖,渾濁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吳慶松了口氣,馬桂英已經認出來了照片上的兒子,雖然比洞中幹凈得如同變了一個人。

  馬桂英緊緊握著照片,生怕照片上的人會隨著她的鬆手再一次失去生命,吳慶及時說,”照片你留著吧。”馬桂英擡頭感激地望了一眼他,連連點頭,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吳慶思索著下一個話題,按計劃,他會將馬桂英口供裏邏輯沖突的部分直接指出,在馬桂英不能自圓其說的情況下,擊潰她的防線,找到突破口,從而梳理出真相的來。

  “馬桂英女士,請問,你在投毒後,有沒有考慮到你的兒子及孫子也可能中毒,即使不死,也會住院,尤其是孫子朱兵兵,小孩的抵抗能力更弱,你為什麽沒有作出保護他的行動呢?”

  馬桂英苦笑一下說,”兵兵也比老鼠大多了啊,怎麽會想到能毒死了,我做孽啊。”

  吳慶繼續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畢竟你為這個孫子的出生作出了巨大的努力,現在卻功虧一簣,好在兒子朱向貴救了回來,不過,他醒來後很快又要失去唯一關心他的母親了,不再挖寶藏的話,朱向發也不一定會繼續養這個殘廢弟弟吧。”

  吳慶不放過任何一個擊潰馬桂英心理防線的機會,他的目的是激發馬桂英求生的欲望,只有她不想死了,那麽才會有真正的配合。

  馬桂英只是呆呆地看著手裏的照片,吳慶並不氣餒,他很清楚撞擊是需要反復才能松動的。

  他繼續著自己的思路說,”老太太,我之所以會成為你的律師,因為我覺得你不是罪犯,因為你根本沒有必要投毒,即使那毒藥不會死人。另外,我去公安局看到了裝毒藥的瓶子,經過檢驗,那瓶子上的確有殘留指紋,但是檢驗報告裏並不能確定那是你的指紋,因為在塞進墻壁的時候,與灰塵有大力摩擦,指紋被損壞,就是說,動過那瓶子的可能是你,也可能不是你,嚴格來說,屬於證據不足,我很有機會還你一個清白。”

  吳慶的這句話起了作用,馬桂英擡起了頭,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這個男人白白胖胖,戴著眼鏡,面目和善,說話彬彬有禮,最重要的是,他象神一樣帶回了兒子的生命,還告訴她,能讓她活下去。

  “你要相信我,” 吳慶誠懇地說。

  馬桂英眼睛裏剛剛閃過了一絲光芒,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低下頭看她的兒子。

  雖然只是瞬間出現的光芒,還是被吳慶捕捉到了,他覺得今天有收獲,瞬間的光芒表示緊閉的大門有了松動的希望。

  馬桂英自認犯案,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她真的投了毒,二是她知道誰投了毒,並且想用自己去保護真兇。假如是後者,那麽只要突破了馬桂英的防線,真兇馬上顯露出來,並且還可以推測,馬桂英想保護的人,一定是她至親,難道兇手是朱向發?或者劉翠花?

  馬桂英想保護誰,這個問題吳慶想了很久,如果是朱向發,那麽動機何在?尤其是朱向發後來買毒藥自認兇手就顯得非常不合理,因為他是真兇的話,只要說真話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去再買一包毒藥這麽麻煩。

  如果真兇是劉翠花,倒也有動機,因為朱兵兵不是她親生,是從朱向妹處抱養的,不排除在偶然機會得知朱兵兵是由丈夫朱向發與妹妹朱向妹亂倫而生,心生邪念,瘋狂報復。可是這也出現一個問題,報復對象應該是朱向發兄妹,以及策劃人馬桂英,最多加上遷怒的兒子朱兵兵,怎麽會在葬禮上對村民下毒呢?從案發當天的證詞來看,劉翠花完全知道丈夫在那種忙亂的情況下安心吃飯的機會很小,馬桂英更是沒有吃飯。用報復作為動機,劉翠花應該會選擇其他更直接,更有目的性的方法。

  吳慶被這宗復雜得毫無頭緒的案子糾纏住了,也被深深迷住了。

  張愛華對朱向發的二次取證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這個充滿困難的男人看上去極度疲憊,眼眶深陷,眼睛布滿血絲,開口的時候嗓子沙啞。

  張愛華記著吳慶的話,直接把問題提了出來,她問,”朱向發,你為什麽要自認兇手,你是否知道,或者猜測到誰是兇手?根據是什麽?”

  朱向發沮喪地說,”我不知道誰是兇手,不過,我知道我媽和警察沖鬥的事情後,知道我媽肯定去了土司洞躲起來,還綁了一個警察,我嚇壞了,綁警察很危險,警察有槍,我怕你們認為我媽的放毒的人,把我媽打死了,就故意買了毒藥,說是我放的,然後上山去找我媽,趁機把警察放了,反正我躲在土司洞,你們也找不到。”

  朱向發的這番話讓張愛華又可氣又可笑,不過她還是很感激其中一句,朱向發原來是要去救她的。

  張愛華又問,”你們夫妻為何送葬回來要打架?”

  朱向發突然握緊了拳頭,臉上表現出極度的憤怒,卻不說話。

  張愛華敲敲桌子說,”朱向發,請你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好嗎?”

  小偉看了一眼張愛華,覺得這問題似乎與案子無關,女人啊,就是對別人家事感興趣,於是他站起來要出去。

  這時朱向發突然發狠地說了句:”那婆娘偷人。”

  小偉收住腳步,張愛華也一愣,問,”不可能吧,她傷還沒好呢,這幾天也沒閑著,是不是你錯怪她了?”

  朱向發低下頭,用手使勁揪著頭發,表情痛苦不堪,好半天才擡起頭來,咬著牙說,”她懷了娃娃,不是我的。”

  張愛華一聽有些憤怒了,無比可憐地看著這個臟男人,問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憑什麽就懷疑老婆偷人?

  朱向發爭辨道:”我不是懷疑,肯定不是我的,因為……因為……”

  張愛華問:”因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就不能生孩子,她也沒請過神爺。”

  接下來,朱向發跟她和小偉講了一個極為意外的事情:他還在十歲的時候,母親馬桂英常帶她去土司洞,每次讓朱向發騎在她脖子上把洞壁上邊的圖案畫下來,有一回,馬桂英不小心腳下一滑,朱向發摔了下來,一塊凸起的石頭正好重重頂在他的生殖器上,當時流了很多血,馬桂英用自配的草藥幫他止了血,後來傷口也好了,可以長大後,朱向發漸漸懂了人事,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勃起,生殖器官也從十歲起就沒有發育過……

  張愛華對這個事情非常震驚,她腦子快速思索著,很快她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問:”朱向發,那麽,你兒子朱兵兵是你母親為你和妹妹朱向妹請神爺請來的嗎?”

  朱向發點頭說是。

  張愛華繼續發問:”那麽,你能告訴我請神爺的過程嗎?”

  朱向發點頭,他的敘述完全如張愛華意料一般,朱向發喝下了神水,然後就暈暈乎乎,過了很久醒來,母親說請完了,後來朱向妹果真為他生了個兒子。

  張愛華繼續發問,”那麽,你母親為什麽不幫你和劉翠花請神爺求子呢?”

  朱向發說,”我媽掐算過,說劉翠花命犯妖鬼,神爺不肯讓她生子,生出來也不純正的,容易被妖鬼附身。”

  張愛華送走朱向發,久久想著這個意外的情況,她突然想起要把這件事情通知吳慶,也許丈夫會對此事有合理的邏輯推理,因為,邏輯在這裏又起了沖突,朱向發既然喝了藥水,該暈乎的時候也暈乎了,那麽,朱兵兵的父親是誰呢?

  那個曾經目睹的村民的確說是看到有進行交合的情景發生過,事後也有朱兵兵的出生。

  難道,真的如吳慶所說,馬桂英隱瞞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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