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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失常》 作者:周德東(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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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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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bs
發表於 2008-01-19 19:59
引言回覆
失 常(1)
千萬別以為每個正常人都是正常人,也不要以為每個精神病都是精神病。
他正常嗎?你不要輕易下結論。
你正常嗎?你也不要輕易下定論。
我正常嗎?你更不要輕易下結論。
抗恐怖心理測試:
假如,一個你最信任的人告訴你:有個詭秘的八句口訣,誰讀了它誰就會精神崩潰,變成瘋子。然後,他把這個他一直沒敢讀的口訣放在了你的桌子上,離開了……
請選擇:
1.探頭匆匆掃一眼,看看第一行寫的到底是什麼。
2.不看它,閉眼把它撕毀。
3.看完七行,留下最後一行不看。
4.不信邪,非看完不可。
(答案在最後)
1 恐怖的南甸子
南甸子離紅銅縣城三里遠。
那裡是一片鹼土地,荒草叢生,佈滿大大小小的死水泡,生長著奇形怪狀的檉柳,十分荒涼。那些水泡由於常年不流動,水泡呈暗綠色,裡面沒有魚,可能滋生著人類不瞭解的怪異生物。
聽說,有人曾經在那裡看見過一具男屍,看不見臉,因為他的身子藏在暗綠色的水泡裡,只露出一雙腳丫子,黑黢黢的,已經腐爛,露出白慘慘的骨頭……
很少有人到那個陰森的地方去,那裡只有成群的烏鴉。
張來對南甸子充滿了畏懼。
聽人說,神經不結實的人,最容易夢遊。而夢遊時,往往越害怕什麼地方,越會到什麼地方去。
張來最害怕的是,有一天早晨醒來,發現自己的鞋子上沾滿了鹼土泥巴……
可是,這一天夜裡,卻發生了比夢遊更可怕的事:
半夜時,張來突然被凍醒了。
他睜開眼睛,頭皮一下就炸了——他不是在房間裡,而是站在外面,四周黑糊糊的,刮著冷颼颼的風。
他很快看清,四周都是詭異的檉柳。一隻不知道藏在何處的鳥,在長一聲短一聲地叫:「嘎——嘎——嘎——」那叫聲古怪而孤獨。
——所有夢遊的人,都能安全地回到睡覺的地方,不管中間的路途多麼難走,他都不會被絆倒,更不會醒來。這件事十分詭譎,沒有人解釋得了。
如果張來在南甸子轉一圈,再不知不覺地回到家中,一切都蒙在鼓裡,那還好一些。可是,他夢遊來到南甸子之後,突然醒了過來!
他四下看了看,看到了公路,離他大約一里遠。
他哆哆嗦嗦地走過去。
一個影像在他大腦中慢慢呈現出來——死水泡裡露出一雙男人的腳丫子,直僵僵的,一動不動……
此時,他根本不知道那雙腳丫子是不是就在旁邊的水泡裡伸著,天太黑了,什麼都看不清楚。
一個黑糊糊的人影突然擋在前面,張來的腦袋一下就輕了,停住腳,傻傻地望著對方。
他的頭髮亂蓬蓬的,很長。他的五官不清,表情不詳。
兩個人對峙了半天,他才嘶啞地說了一句:「八馬朝前走。」
「你說……什麼?」張來顫巍巍地問道。
「五子點狀元。」他又說了一句,同時,他似乎笑了笑,笑得極具深意。
「點什麼……狀元?」
他朝前跨了一步,幾乎貼在了張來的臉上,口氣突然變得陰森,「你快瘋了。」
張來好像被電擊了一下,撒腿就跑。
他刮著了對方的臂膀。
這個人的身子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力量,似乎不是一個實體。
他氣喘吁吁跑出了一段路,忐忑不安地回頭看了看——那個人依然站在原地,黑糊糊地盯著他。
2 老 趙 頭
午夜時分,紅銅縣評劇團的門房黑著。辦公樓也是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看門的老趙頭站在門外,靜靜地望著夜空。看不清他的臉。
那是一張醜陋的臉,佈滿了燒傷的疤痕。
聽說,「文化大革命」期間,老趙頭的家莫名其妙失了火,他差點把命送掉。那時候,張來還沒出生。
當年,老趙頭是劇團的台柱子,小伙子英俊倜儻,風度翩翩,很多女孩子都在暗戀他。甚至有一個女孩子還為他得了相思病。後來,劇團基本不演出了,老趙頭成了造反派,儘管他是小嘍,但是卻害過評劇團不少人,上至團長,下至看門人……
那次失火,他的頭髮、眉毛、睫毛都被燒光了,臉腫成了倭瓜那麼大,上面青紅皂白,五顏六色。隨著時光荏苒,他的頭髮長出來了,出奇的旺盛,黑得像墨一樣,而且濃密。可是,他的眉毛和睫毛卻沒有再生。他的臉一塊塊地壞死,坑坑窪窪,像一塊被風雨剝蝕多少年的鐵皮。
一轉眼,人就變成了鬼。
他所有年輕的照片都和他年輕的臉一樣被燒燬了。
老婆跟他離了婚,抱著襁褓裡的女兒,遠走高飛。她只給老趙頭留下了一個兒子,是個癡呆。
他不可能再唱戲了,就帶著癡呆的兒子,在劇團看大門。
白天,誰都看不見那個癡呆,不知道他在哪裡轉悠,只有到了晚上他才回到老趙頭身邊睡覺。
老趙頭在這裡看了幾十年大門。年輕的演員們,偶爾聽劇團的老太太講起老趙頭的過去,都感歎不已……
mzbs 在 2008-01-19 20:03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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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00
引言回覆
失 常(2)
此時,也就是張來在南甸子狂奔的時候,老趙頭朝著夜空凝望,好像在尋找一顆星星,又好像在修煉什麼巫術。
3 午夜電話
一整天,張來的臉色很不好。
他不敢對任何人講起昨夜的事。
在人們眼中,夢遊者本身就很可怕,是一些接近精神病的人。張來懷疑很多人都有夢遊的經歷,只是出於和他一樣的顧慮,不肯說出來罷了。
越是把這件事壓在心裡,張來越是感到恐怖,感到孤獨。
下班的時候,他是最後一個走的。在路上,他不時地打量四周,觀察有沒有人注意自己的臉。他變得多疑起來。
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個黑黑的東西。
他走過去看了看,竟然是一個手機。它很老了,差不多是十年前的產品,外殼已經磨得斑斑駁駁,極其難看。
他四處望望,附近沒有人,就彎腰把它拿了起來。
他撥了一個熟悉的號,傳出奇怪的「嘟嘟嘟」的聲音。
他沒有手機。但是,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在公共汽車上總是給老幼讓座的人,一個從不走盲道的人,一個節水的人,一個拾金不昧的人(只要超過100元人民幣)。他把手機拿在手裡,繼續朝前走。如果失主找來,一眼就會看到他手中拿的東西。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都沒有人來認領這個手機。
他只好把它裝進口袋,朝回走了。現在,他只有等失主打電話來。可是,這個電話還能打進來嗎?
馬路邊,有一個很寬闊的草坪,幾個孩子在那裡放風箏。
他慢慢地朝家走,又開始回想昨夜的事:那個出沒在南甸子的人,到底是什麼人?他說的那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他為什麼說自己快瘋了?
……他不知道,這一切和他口袋裡的手機有著黑暗的關係。
張來是評劇演員,唱小生的,今年23歲。
他家三輩都是優伶。
他祖父唱武生,經常叼花刀,老了之後,一口牙跟少年一樣縝密、堅固、整齊;他爸爸是個琴師,拉二胡,紅銅縣評劇團首席伴奏;他媽媽唱丑旦,實際上他媽媽很漂亮。
劇團剛剛下鄉演出回來,張來演張生,雋小演崔鶯鶯。
雋小是劇團最漂亮的女孩。張來最喜歡她那段唱詞:也是我走道搖動,玉珮兒響,咿呀兒呀,驚動張先生,懶讀文章,咿呀兒呀……
雋小是個農村女孩,她父母都是唱二人轉的。龍生龍鳳生鳳,雋小從小就喜歡唱地方戲。去年,她被選進了縣評劇團。
她很刻苦,天天吊嗓子,背台詞,買一些相關的戲曲VCD學習。她很開朗,愛說愛笑,劇團裡很多人都喜歡她……
張來更喜歡她,經常偷偷向她獻慇勤,劇團裡的人都知道。
不過,張來唱夠了,一直想改行。他的夢想是進入影視圈。評劇團不景氣,工資低,而且經常拖延。
現在,他似乎一下就喪失了那遠大的理想,只求上帝保佑他:
千萬別瘋。
天黑了。家家戶戶都亮了燈。有的窗簾是紅的,有的窗簾是綠的。
張來躺在床上,那個笨重的手機靜靜地放在茶几上。淡淡的月光照進來,它發出烏黑的晦澀的光。
它是一個已經死去的手機。
夜一點點流淌著,張來慢慢閉上了眼睛。
夜很靜,跟平時一樣。
沒有臉色蒼白的人突然出現在窗外,沒有一個毛烘烘的腦袋突然從門口冒出來,床單下也沒有人嘶啞地對他說:我和你背靠背……
可是,張來的心裡卻極其害怕,不知道自己睡著之後,還會不會夢遊到南甸子去……
突然,那個手機響起來。
他愣了一會兒,馬上伸出腳去,找拖鞋。
他的拖鞋隱藏在床下的那片幽暗裡,他用腳劃拉了半天,沒有找到它們。拖鞋當然是兩隻,可是他一隻都沒有找到。
他怕電話裡那個人掛機,最後乾脆光腳下了地。
也許是電話裡的人不抱什麼希望了,當他走近手機的時候,它不響了。這個手機調不出來「未接電話」號碼。
張來在它跟前沮喪地站了半天,才回到床上。
他想,這下完了,電話裡的人一定以為,撿到這個手機的人,不想接聽,不想歸還,因此,很可能再不打了。
他躺在床上,心裡有點不踏實了。這算什麼事呢?撿了人家的手機卻不接電話,都怪那兩隻該死的拖鞋。
他爬起來,打開燈,發現拖鞋不在床下。四下看了看,它竟然在床和床頭櫃中間的空當裡,就伸手把它拿了出來,重新放在床下。
然後,他又朝那個手機看了看。它靜靜地放在茶几上,一動不動。
他忽然感到,它是一個人,一個被他偶然從外面帶回來的陌生人!
其實,任何一件物品都有人態。
不信,你在深夜裡觀察四周的物品,你可以把任何一件擬人化,然後,你會發現它們的形態不同,性格不同。
比如檯燈,那是一個駝背的大腦袋老頭。至於他為什麼永遠低著頭,這是一個很深邃的秘密;比如椅子,那是叉開雙腿坐著的中年人,他的表情很開朗;比如一排排的書,那是擠在一起的人,他們剛剛對旁邊的人表示不滿,剛剛扭動身體找到最佳的存身姿勢……
mzbs 在 2008-01-19 20:03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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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02
引言回覆
失 常(3)
如果,把這個手機想像成一個人,那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中等個子,很敦實,臉很黑,眼睛閃著木木的光……
天有點陰。
張來順著那條人行道,慢悠悠地朝前走。
八馬朝前走
五子點狀元
那兩句古怪的話又在他的腦海裡出現了。為了驅趕它,他開始默念一段唱詞:到金山我燒的什麼香來還的什麼願,為尋我戰法海水漫金山,娘子你受盡了牽連……
突然,他聽見身後有跑動聲。
回過頭,他看見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她大約十三四歲,穿著一件花裙子,頭上戴著一個草環。她從張來身邊跑過去了。
接著,他看見前面有一個人。他遠遠地站在那光潔的人行道上,一動都不動,定定地朝張來望著。
那是一個男人。他中等個子,很敦實,臉很黑,眼睛閃著木木的光……
張來一下就傻在了那裡。
那個小女孩朝那個男人跑過去。
張來忽然想到,他是小女孩的爸爸,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那個小女孩……
可是,那個小女孩跑到他跟前,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徑直朝前跑去,那個男人依然定定地看張來。
張來詫異了!
他避開那個男人的眼睛,慢慢朝前走,一直走過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脖頸僵直,望著原來的方向,一動不動。
張來走過他之後,停下來。
「先生,我問你一件事。」
「說吧。」那個男人口氣陰冷地說。他沒有轉過頭來,張來只在後面看到了他的兩個耳朵,他的耳朵很長,像佛。
「你……有沒有丟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
「我在問你。」
那個男人考慮了一下,突然說:「我說了你可別害怕。」
這句話讓張來哆嗦了一下:「……你說。」
「我的魂兒丟了啊。」
張來撒腿就跑!
這個人的姿勢、語調、狀態……就是丟了魂啊。
張來跑出很遠之後,驚恐地回過頭,那個男人還背朝著他,木木地站在那裡。
他一直沒有看清楚他的五官。
張來只睡了十幾分鐘,就驚惶地醒了過來。上面這個夢簡直是見縫插針。
他扭頭看了看,那個手機在茶几上靜靜地躺著。
他按了一下報時器,一個女中音告訴他:還差15分鐘到零點。其實,那不是一個女人,而是模擬女人的機器聲音。
他想,估計手機不會再響了……
好像就是為了否定他的判斷,它突然響起來。深更半夜,電話的主人竟然又撥響了這個電話!
他坐起來,怔怔地朝它看。
在這死寂的黑夜裡,聽著這刺耳的電話鈴聲,張來突然有點害怕了。他膽戰心驚地下了床,慢慢朝那個手機走去。
它一邊怪怪地響著,一邊用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盯著張來。
也許是張來拖延的時間太長了,他拿起來,還沒等說話,它又不響了。
張來拿著它怔忡了半天,越來越感到這個手機有些詭怪!
他打開了燈,在燈光下細細端詳它。
它很厚,背負著一塊沉重的電池。它的界面上顯示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英文字母——MICRO T·R·C。翻開蓋,才能使用。
他把它關了機。
可是,他回到床前,又返回來,把它塞進了木櫃裡的一條毛毯內,又把木櫃關嚴,這才回到床上。
不知道為什麼,他比剛才更恐懼了——人可能都這樣,越躲避什麼越覺得什麼可怕。
過了好長時間,張來迷迷糊糊要睡著了,突然又聽到了那個電話響起來!
他猛地揚起頭,使聽覺更靈通,他首先要確定自己是不是幻聽。
假如,真是那個老手機在響,那不是活見鬼了嗎?那不就坦露了另一半靈異時空的秘密了嗎?那不就肯定了人類永遠半信半疑的東西了嗎?那不就天翻地覆了嗎?
最後,他斷定自己不是幻聽。他相信自己的清醒。
確實是那個老手機在響,不過,這回顯得更幽深,更遙遠,更鬼祟,更飄忽……
聽著聽著,他的身體越來越輕,漸漸變成了鴻毛,沒有一點重量……
終於,他下了地,慢慢走向那個木櫃。
他的神經緊緊地繃著,就像一條皮筋,已經被拽到了極限,隨時都可能「砰」一聲斷了。
他慢慢打開木櫃,那響聲一下就真切了許多。
他摸索了半天,終於摸到了那個手機,然後顫顫地按了一下通話鍵,把它舉到耳朵旁。
「喂?」
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不像一根鴻毛,盡可能像一個好人的聲音,但是他失敗了。他的聲音比預想的還要虛弱,像鴻毛上的一絲一毫,在沉沉的黑夜裡飄飛。
裡面沒有聲音。
「你是誰?」
「……」
「請講話。」
「……」
「這電話是你的?」
「……」
「你認識這個電話的主人?」
「……」
「你認識我嗎?」
「……」
裡面一直沒有聲音。但是,張來明顯聽到了對方細微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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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bs
發表於 2008-01-19 20:04
引言回覆
失 常(4)
他驚怵了!
他不再說話,靜靜地和他(她)對峙。
突然,他(她)說話了,是一個類似小孩的聲音,語速極快,一滑而過:「你快瘋了!」
4 癡 呆
在這個小縣城,夜一深,大街上就沒有人了,空蕩蕩的。兩旁的路燈也顯得昏昏暗暗,半睡半醒。
一個人飛快地朝劇團走去。
他一直溜邊走,影子映在牆上,忽長忽短。
突然,他停下了,小心地走下陰溝,撿起一個什麼東西,警覺地四下看了看,然後幾口就吞進了肚子裡。
他繼續朝前走,很快就來到了評劇團大門口。
角門開著,但是他沒有走進去,而是躲在大門旁的陰影裡,看不見了。
老趙頭一個人直直地站在門房外,在黑暗中叨咕著什麼,那聲音很小,好像是一個古老的歌謠,又好像是一個詭秘的詛咒。
突然,老趙頭緘口了,他好像察覺了什麼。
終於,他幾步就走出來,朝大門旁的陰影裡探頭看了看,喝了一聲:「誰?」
沒有人說話。
他仔細看了看,並沒有人。
他轉了一圈,慢慢走回去,進了門房,看見一個黑影坐在床上,直僵僵地看著他。看不清這個人的臉,只能看到他的頭髮很長,亂糟糟的。
「回來了?」老趙頭小聲問。
那個人沒有說話。
「睡吧。」
那個人一動不動,依然看著他。
「躺下,睡覺!」老趙頭的聲音大了起來。
那個人似乎害怕了,立即乖順地躺在了床上。
老趙頭轉身走到另一張床前,也脫衣躺下了。
夜靜極了,門房裡的兩個男人都沒有鼾聲,不知道睡沒睡著。一隻鳥在窗外古怪地鳴叫著,那聲音跟張來在南甸子聽到的一模一樣。
5 4343221
張來到超市買東西。晚上,單位幾個同事要來他家聚會。
他家門口就是一個小公園,有幾個老人在晨練,一個在舞劍,一個在打太極拳,一個在抱著樹哆嗦。
打太極拳的那個老太太眼神有點凶。她不像在打太極拳,而像在表演巫術,兩條胳膊在空中莫名其妙地比畫著。她的眼睛在飄來飄去的胳膊後盯著張來。
這世界怎麼了?張來覺得一切都變得可疑起來。
他對自己說:想點快樂的事吧。於是,他就想雋小,一想到她,他就聽到了鳥兒的叫聲,心情就一片燦爛。
也是我走道搖動,玉珮兒響,咿呀兒呀,驚動張先生,懶讀文章,咿呀兒呀……一想起她在戲中那婉轉的唱詞和脈脈含情的模樣,張來就感動。
他是一個情種。
在戲中,他是一個窮書生,而她是大家閨秀。可是,她愛他。
在生活中,他是一個窮戲子……
路邊有一個粥店,二十四小時營業。這個粥店有一部公共電話。
張來忽然想到,那個人打電話來的時候,應該看一看手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
他抱了一堆吃喝,從超市回到家,然後,就一直守候在那個手機旁,等它響。
可是,它不響。
張來很著急。他沒有充電器,他不知道它的電還能堅持多久。
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起來。他想,雋小要來了……
就在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他迅速把它拿起來,看清了上面的電話號碼:4343221。
4343221,4343221,4343221……他一邊叨咕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找到紙和筆,記下來。
電話斷了。
張來想了想,撥了回去:4343221。
「嘟——嘟——嘟——」
他的心狂跳起來,逼迫他喘不出氣。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有人接起來,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誰?」
「對不起,請問,剛才是你打電話嗎?」
「不是我。」
這個人的聲音跟半夜裡的那個聲音有點像,只是語速不那麼快而已。
「昨天半夜你有沒有給我打電話?」
「你在說什麼!」他顯得不耐煩了。
「麻煩問一下,這是哪裡的電話?」
「公用電話。」
「剛才打電話的是什麼人?」
「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想問一下……」
「我沒義務告訴你!」
「啪!」他把電話摔了。
張來放下電話,等了很長時間,再一次撥通了那個4343221。他希望這次換一個人接電話,最好是一個女人,異性之間好說話。他想問一問這個公共電話在什麼位置。他要確定那個人的大致方位。
「嘟——嘟——嘟——」
「誰?」還是那個男人。
「我……想問問,你這部電話在哪裡?」
「你有病!」對方顯然聽出了張來的聲音,「啪!」又把電話掛了。
4343221......
他在心裡重複著這個號碼。
天還沒有黑,那幾個同事就到了。
當然有雋小。其他幾個人都是借雋小的光。
外面很黑,刮著大風。如果永遠晴空萬里,那是不健全的天氣。
張來的房間裡十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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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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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常(5)
一張桌子,堆滿了吃的,全是熟食,還有一箱子啤酒。
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講黃段子。男人講,女人也講。而且,女人的黃段子比男人的黃段子更露骨。
只有雋小不講,她也不迴避,只是跟著一起聽,一起笑。這是女孩子在黃段子現場最可
愛的表現。
張來也不講,他得跟雋小的純潔保持一致。
黃段子有限,講沒了,大家就開始東一句西一句胡扯,終於說到了手機。
大家把手機都拿出來,擺在桌子上,琳琅滿目,熠熠生輝。
「我這個手機剛剛推出來的時候,我就買了,誰知道緊接著它就降價了。」張三說。
「我的手機也一樣,當時花的錢現在能買兩個。」陶炎說。
「我的手機降價幅度是最小的……」雷鳴說。
張來把他撿的手機拿了出來。
比起來,它顯得又老又舊又土又笨。他把它舉給大家,說:「你們看,我這種手機會降價嗎?」
張三接過去看了看,誇張地叫了起來。張三是個女的。
雋小也接過去看了看,她認真地說:「我認為,只有你這個不會降價,還會升值。」
「為什麼?」
「它是古董啊。」
大家一邊笑一邊紛紛附和:「這個會升值,這個會升值。」
雷鳴說:「而且,一機多用——這麼重的傢伙,完全可以當武器。晚上拿出去,心裡踏實。」雷鳴是個男的。
陶炎不信任地問:「還能用嗎?」 陶炎也是個男的。
張來把那手機拿回來,揣進了口袋:「誰說不能用!」
接著,大家就把話題轉移開了,說起了一些走紅的明星。
天很晚的時候,大家才意猶未盡地散去。
張來更是意猶未盡,因為他捨不得雋小。這就是愛吧?
……他把大家送下了樓。
這些傢伙吃了喝了,現在把嘴巴一抹,根本不再理張來了,紛紛騎上自行車,說說笑笑地走遠,好像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張來無趣地回了房子。
房子裡似乎還存留著雋小的芬芳。
也是我走道搖動,玉珮兒響,咿呀兒呀,驚動張先生,懶讀文章,咿呀兒呀……
張來收拾著殘席。
外面的風更大了,吹得窗子「呼嗒呼嗒」響。
他剛剛把碗筷拿進廚房,門突然響了。他走到門口,從貓眼看出去,是雋小。
他的心興奮地跳起來——難道有什麼奇跡?
他打開門,輕輕地說:「雋小,你怎麼回來了?」
一切好事都是有徵兆的,不會在你的意外發生。雋小並沒有走進房間的意思,她站在黑糊糊的門外,低聲說:「張來,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進來說吧。」
「不了。我只希望你如實回答我。」
張來發現她的表情有點異常。
「一定的。我從來沒騙過你。」
她猶豫了一下,說:「你的手機是從哪裡來的?」
她的好奇引起了張來的好奇:「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不想告訴我?」
她這句話明顯是不想告訴張來。
「我撿的。」
「真的嗎?」
「真的。」
「……噢,沒什麼,我走了。」
「哎!」張來叫住她,猶豫了一下,問,「你知不知道4343221是哪裡的電話?」
雋小想了想說:「不知道。」
然後,她轉身就急匆匆地走了。
張來的舞台搭檔——雋小,消失在黑糊糊的樓道裡。樓道的窗子破了,沒有人修理,風刮進來,「嗚嗚」地響。
張來站在門口,半天都在回味她的神態。
6 你走錯路了
這一天,天黑之後,評劇團的團長烏堂和雋小一起走出了辦公樓。
兩個人雖然走在一起,可並不是親密無間,中間保持著男上司和女下屬那麼遠的距離。兩個人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著話。
烏堂:「最近,張來怎麼一直沒來上班?」
雋小:「聽說,他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我是聽趙大爺說的。」
烏堂:「什麼事?」
雋小:「有一天夜裡,他夢遊了,一個人走到南甸子,突然醒過來,而且……撞了鬼。」
烏堂:「亂彈琴!」
出了劇院的大門,兩個人都停下了。
烏堂的家在東面,東面是正街,一片燈火輝煌。雋小租的房子在西面,西面是背街,黑咕隆咚一片。
今天,烏堂的老婆回娘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烏堂小聲說。
雋小推了他一把,羞赧地低下頭去。烏堂左右看看,四周沒有一個人,他就輕輕挽起雋小的胳膊,朝西走了,一步步走向那片深淵一般的黑暗中。
走出一段路,他漸漸摟緊了雋小。
馬路兩旁的柳樹黑森森的,一隻鳥叫了起來,那聲音長一聲短一聲,古怪而單調:「嘎——嘎——嘎——」
「過幾天,我在劇團騰出一間房子,給你做宿舍,省得來回跑了。」
「那敢情好。」雋小說。
停了停,她有些膽怯地說:「這是什麼鳥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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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常(6)
烏堂四下看了看,說:「是貓頭鷹吧?」
「貓頭鷹叫嗎?」
「它不叫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貓頭鷹吃腐肉,它一叫,就要死人了。」
突然,雋小停下了腳步。
烏堂也停下來,說:「你怎麼了?」
雋小沒有回答,她慢慢轉過頭,朝後看去。烏堂也朝後回頭看去,猛然一驚——有個黑影站在後面,相隔僅有一步遠,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頭髮很長,亂蓬蓬的,像個巨大的貓頭鷹。
「你幹什麼?」烏堂問了一聲。
那個人沒有說話。
雋小一下把烏堂抓緊了。
烏堂吼道:「走開!」
那個人在黑暗中逼視著烏堂,聲音嘶啞地說:「你走錯路了。」
然後,他一轉身,飛快地走開了,轉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烏堂愣了一會兒,挽著雋小繼續朝前走。
前面更黑了,什麼都看不見,烏堂也許是怕撞到什麼上,步履越來越遲緩。他好像一直在想著什麼。
終於,他問雋小:「……這個人是誰?」
「我還想問你呢。」
烏堂不再說話了。
又走了一段路,烏堂停下了,突然說:「今夜我得回家。」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雋小警覺地朝漆黑的前面看了看,小聲說:「你別嚇我!」
烏堂回頭看了看,說:「有人看到我們了,今夜最好不要在一起。」
「不,我要你去!」
「你別任性。」
「今晚上好像有什麼不對頭,我害怕……」
烏堂想了想,說:「那好吧。」
他拉起雋小的手,慢慢走進那黑暗深處。
7 怪 人
南甸子的經歷一直壓在張來心頭,像一塊石頭。
那天是個週末,他一個人來到劇團轉悠。單位只有老趙頭一個人在,不知道他那個癡呆兒子跑到哪裡去了。
他坐在門房裡,和老趙頭聊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說出了那天夜裡他莫名其妙出現在南甸子上的事,說起了那個看不清臉面的人,最後,他問老趙頭:「你說,這個人是誰呢?」
老趙頭看著窗外說:「他是個瘋子。」
也許是因為面容醜陋,他很少正視別人。
「你知道?」
「我見過他,他見了人就說——你快瘋了。」
離開劇團之後,張來就在想:半夜裡給他打電話的那個人,和南甸子的那個瘋子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很快,他就否定了這種想法。
張來堅信,手機這件事經過了周密的安排。不管這個人是誰,他(她)肯定是不懷好意的。他(她)故意把手機丟在那條人行道上,讓張來撿回家,在深更半夜的時候,他(她)突然打來電話……
回到家,張來躺在床上,開始思索電話為什麼關了機還會響起來。
他把枕頭墊得很高,兩隻腳丫子露在被子外——這種姿勢使他更加清醒。
最後,他忽然找到了機關:一定是這個人把開機時間設置在了零點——不管誰拿著這個手機,到了這個時間,肯定已經關機了。可是,手機卻無聲地自己把自己打開……
他下了地,打開這個詭秘的手機,搗鼓了半天,終於查到了它的開機時間,果然是00:00!
有這樣心計的人怎麼可能是個瘋子?
可是,這樣做的人不是瘋子又是什麼?
忽然,張來想再到南甸子去看看。
張來一個人在亂蓬蓬的檉柳中穿行。
他發現自己的腳步很輕盈,好像在飄。
可是,一隻隻黑色的烏鴉卻驚驚乍乍地飛起來,它們在灰濛濛的半空中盤旋,「嘎嘎」地亂叫,叫得很喪氣。
泥濘的鹼土地很滑,但是他沒摔一個跤。
再次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地方,他感到陰風陣陣,死氣沉沉。
他越走越害怕了。
終於,前面出現了一個人,他躺在水裡,望著天,在沉思。他似乎沒有一絲一毫重量,就像漂在水上的一根羽毛。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個瘋子,就朝他喊了一聲:「!」
他機敏地轉過頭來,那是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他盯著張來的眼睛,慢騰騰地問:「你在叫我嗎?」
張來結結巴巴地說:「請問,這裡是不是有一個瘋子?」
「有哇。」
「他在哪兒?」
他朝一個方向指了指,說:「在那邊。」
張來相信他就是那個瘋子,為了逃避他,張來立即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一邊在檉柳中朝前走,一邊回頭看。那個人沒有追上來。他的心一點點放下來,可是天更陰了。
走著走著,那個人突然在張來的前面出現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好像正等著張來。他空洞的雙眼沒有一絲精神,的,看著張來,一眨不眨。
「你!」張來倒吸一口涼氣。
「你快瘋了!」他用一種類似小孩的聲音,飛快地說。
張來轉身倉皇而逃。
張來沒有滑倒,也沒有被檉柳刮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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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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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常(7)
有人說:「你怎麼回來了?」
張來抬起頭,看到剛才那個人出現在一叢檉柳後,張來只看到了他的上半身。
張來忽然意識到:雖然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其實是兩個人!
他陡然站住腳。
「你剛才看到了我,是嗎?」那個人冷冷地問。
「……你是誰?」
「我是他的魂兒。」
張來的心像口哨裡的響球一樣驚恐地四處亂撞起來。
那個人歎著氣,慢慢閃出來——他竟然像影子一樣走在水面上!
「他把我丟了……」他一邊說一邊輕飄飄地走向張來,直到站在他面前。
張來呆呆地看著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低下頭,竟然發現自己也站在水面上——他一直在水面上奔跑!
那個人淡淡地說:「沒什麼奇怪的,你也是個魂兒。」
張來相信每個人都是由軀體和靈魂兩部分組成。他也相信,是他的魂兒在和那個精神病的魂兒對話。
因為,他是在「神遊」——做夢。
張來到父母那裡住了三天。
離開家之前,他關掉了那個詭怪的手機,把它塞進了木櫃。
他父母都從評劇團辭職了,開了個「小腳丫文藝班」。他們招了十幾個孩子,教他們識譜、彈電子琴、跳舞、唱歌。
「小腳丫文藝班」租的是教師進修學校的兩間房子,在小城中心。平時,父母就住在那裡。
張來家裡沒電話,那裡有。
每天吃過晚飯,孩子們就來了,「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像鳥兒一樣動聽。他們走了之後,一下就顯得冷清了。
他睡在教室裡,打地鋪。
母親問他:「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住了?」
他謊稱:「這幾天,我等一個重要的電話,一個朋友從加拿大打過來的。」
這幾天他一直沒有睡好,總覺得手機裡的那個男人正在四處尋找自己,他的眼睛綠綠的,像一匹狼。每次睡下之後,只要電話一響,他就會嚇一跳。
一天吃晚飯的時候,細心的母親看著他的臉說:「張來,你這些天好像有什麼心事。怎麼了?」
粗心的父親埋頭吃飯。
張來說:「沒怎麼。」
父親乜斜了他一眼,說:「我早看出來了,他肯定有事。」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母親又問。
「別問了,真沒事。」
說完,張來放下碗筷,走進了孩子們的教室。
母親跟著他走到門口,輕聲說:「有什麼事你就說,不要憋出什麼病來。」
「你別煩我了。」
母親靜靜看了他一陣,無聲地關上了門。然後,他就聽見她跟父親在外屋「嘁嘁嚓嚓」地小聲說著什麼。
第二天是個陰天,整個世界變得暗暗的,竟然顯得陌生起來。
張來朝天上看了看,黑糊糊的天就壓在他的頭頂,太近了,有一種巨大的壓抑感。沒有電閃雷鳴,不見一滴雨。天就那樣低低逼視著他,毫無表情,毫無答案。
他一直朝城南走去。
他要去見見他。他的魂兒和他的魂兒對過話。
現在,他破釜沉舟了。
他走過縣城正中心的十字街,走過熱鬧的商場、酒店、賓館,馬路兩邊漸漸變成了一排排小賣店、小飯館、小旅店,房子越來越低矮,招牌七扭八歪。
人越來越少。
他慢慢出了城,路邊是郊區農民種菜的暖棚,還有一家已經停產的化工廠,它的大門緊緊關閉,裡面一片冷清。殘垣斷壁的四周長滿了檉柳。
又走出了很遠,他看見了一家敬老院,門口坐著三個老頭,他們互相並不聊天,就那樣望著他,眼光木木的。
過了敬老院,就是一望無際的南甸子了,看不到一個人。
他的腳步一點點慢下來。
回過頭,敬老院都離他很遙遠了。在這裡,風強硬起來。
柏油路不再像街裡那樣寬廣,平整,變得很窄,而且凸凹不平,有零星的牛馬羊糞。朝兩旁望,一叢叢的檉柳,毫無生氣。一個個死水泡,給人的感覺像固體的,那怪兮兮的綠色讓人噁心。
他對自己說:想一點光明的事吧!
也是我走道搖動,玉珮兒響,咿呀兒呀,驚動張先生,懶讀文章,咿呀兒呀……
忽然,他想到:那次聚會,雋小為什麼突然返回來,問自己手機是從哪裡來的呢?也許,她知道什麼內幕?
天色越來越暗淡,他不知道太陽的位置,估計離地平線不遠了。
夢中的場景浮現在他眼前:一個人在暗綠色的水面上漫步,一邊走一邊用手拄著下巴在沉思……
一群黑黑的烏鴉飛起來,它們在黑黑的雲朵下不停地叫:「嘎——嘎——」好像在指引他什麼。
他下了公路,朝檉柳深處走去。
這裡很潮濕,天上的雲朵也很潮濕。他的雙腳沾滿泥巴。
走著走著,他突然看見一個人在水泡前端坐。他嚇了一跳,停在離他很遠的地方,靜靜觀察他。
他懷疑,他夢遊時撞上的就是這個人。
這個人手裡握著一根檉柳枝,在水泡上高高地舉著,好像在釣魚。可是,那檉柳枝上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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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11
引言回覆
失 常(8)
終於,張來朝他喊了一聲:「!——」
他轉過身,看了看張來,冷冷地說:「你把她嚇跑了。」
張來試探地朝前走了兩步,小聲問:「你在釣什麼?」
他四處看了看,然後神秘地說:「我在釣雋小!」
張來愣了一下,說:「我不明白什麼意思。」
他笑了笑,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你快瘋了。」
8 巧 合
張來回到城裡,天已經黑下來。
他猜測,南甸子的這個人是個假冒的精神病,給他打電話的人就是這個人!
可是,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他這樣干為了什麼?
我說過:千萬別以為每個正常人都是正常人。
我是不是一個精神病呢?你不要輕易下定論。
也不要以為每個精神病都是精神病。
這些話是本書重點,希望你多看幾眼,書讀完了,你會深有感觸。
但是,你別以為從這些話裡就能找到謎底,那是不可能的。
張來沒有回家,他來到那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粥店打電話。他想再問問老趙頭那個精神病的事。也許老趙頭瞭解他,說不定他還知道他跟雋小的關係。
粥店有兩個人在吃飯,大概是民工,吃得滿頭都是汗,「唏裡呼嚕」地響。
一個中年婦女坐在櫃檯裡,她在看一本雜誌。她身後酒架上只有一種酒。那酒叫「紅銅白」,本地產。
這些都是張來從窗外看到的。
那個電話擺在粥店的窗外。
他拿起電話,撥號。沒有人接聽。老趙頭可能出去了,但是,他不會走遠。
他又撥,一邊等待一邊閒閒地看那個電話機。電話機上貼著一塊髒兮兮的白膠布,上面寫著這個電話的號碼。
4343221。
接著,他抬頭看那兩個民工的吃相……就在他抬起頭之後,突然回過神來——4343221!
他一下就傻住了:那個人用的是粥店的這個電話!他就在自己家附近!
他放下電話,疾步走進粥店,來到那個看雜誌的女人面前,急急地問:「大姐,我跟你問個事……」
「什麼事?」
「幾天前,有沒有一個人半夜在你這裡打過電話?」
「半夜經常有人來打電話,都是附近歌廳的。」
「有沒有一個像精神病的人——頭髮長長的,很亂!」
「沒有。」
「那有沒有一個聲音像小孩的人?」
「也沒有。」
……張來回家了。
樓梯沒有燈,很暗。他的腳步聲在空寂的樓道裡很響。
自從這個古怪的手機出現之後,張來家一下變得陰森起來。他離它還有幾十階樓梯,卻感到一股腐朽之氣已經從門縫溢出,順樓梯流淌下來。
他推開門,首先打開了房間裡的燈。
那個手機靜靜地放在茶几上。
他感覺它剛剛還在房間裡做著什麼,他進門之後,它立即擺成了現在這種靜態。
他拿起它,下了樓。
這些天一直關著機,他相信,只要他一開機,很快就能接到那個人的電話。
他下了樓,躲在那個小花園的一個長椅上,隔著草叢可以看見那個粥店。然後,他開機了。
小花園裡只有兩個老頭在聊天,他們在這陰沉的黃昏說著國家大事,美國卡特裡娜颶風、中歐簽署合作文件、巴格達踩踏悲劇……
他一邊聽一邊監視那個公共電話。
4343221。
天越來越黑,他看不見那兩個老頭了,只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最後,連說話聲都聽不到了,因為他們已經回家。
四周越來越安靜,大家都回家了。
有人向粥店的公共電話走去了——不過,是個小姐,歌廳的小姐,她濃妝艷抹,一百米之外張來都聞到了她的香氣。
「喂,張老闆嗎?我這裡沒什麼生意,你怎麼不來呀?」
小姐在那裡磨嘰了很長時間,才一搖三晃地走了。
從此,再沒有人走近那個電話。
張來的眼睛都望酸了。看看表,23點15分。午夜越來越近了!
粥店已經沒有了顧客,裡面空桌空椅,螢光燈亮得有氣無力。風本來已經停了,這時候又刮起來。
張來裹緊了身上的風衣。
那個黑影開始並沒有走向公共電話,他急匆匆地從粥店前經過。當他走過那個電話十幾步之後,猛地停住腳,退回來,慢慢走向了那個電話。
是這個黑影提醒了張來,此時已是零點!他的眼睛一下就射出光來。
當然,他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他背朝著張來。
他慢慢地拿起電話,撥號……
張來手中的電話果然響起來!他一驚,差點把它扔到地上。
他沒有接。
「嘟——嘟——嘟——」
他盯著那個公共電話前的那個背影。他一直拿著電話在等。
「嘟——嘟——嘟——」
張來起身出了小花園,朝他跑過去。
手機還在響。
那個人還在等。
張來離他越來越近……
終於,他站在了他背後。
這個人失望地放下了電話。張來手中的電話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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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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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常(9)
他慢慢轉過臉來。
張來看到的竟是一張極其醜陋的臉。
他看見了張來,同樣很吃驚:「你怎麼在這兒?」
「我家就住在旁邊啊。」
他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噢——就是。」
「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出來買點米。」
「你在給誰打電話?」
「我兒子。剛才我出來時,叮囑他替我看大門,我怕他離開。」
「他挺聽話的。」
「你出來吃夜宵?」
「不,我也來打電話。你還打嗎?」
「不打了。我得趕快回去。」
「再見。」
「再見。」
老趙頭拎著半塑料袋大米,轉身走了。
張來站在那個粥店門口,一直看著他。斑駁的燈光照著他的背影,他越來越遠,但是一直沒有回頭……
是他!
是他?
當老趙頭快要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時,張來機敏地轉過身來,閃進了粥店。他猜測,在他看不見老趙頭的時候,老趙頭就該猛地轉過身來了。
他從窗子裡拿起電話,按了一個重撥鍵:「嘟——嘟——嘟——」
手機竟然沒有響。
他看了看電話上的顯示——不是手機號碼,是劇團收發室的電話。
老趙頭真是給他兒子打電話?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
張來一直拿著電話聽:「嘟——嘟——嘟——」
終於有人接了。
「響什麼!」裡面傳出一個男人惡狠狠的聲音,還有點口齒不清。他不是對張來吼,而是在對話筒吼。他是老趙頭的癡呆兒子。
為什麼這個手機在老趙頭撥電話的時候偏偏響起來?
為什麼他放下了電話,這個手機就不響了?
為什麼老趙頭偏偏要到這個粥店來打電話?
張來回到家中,越想這件事越覺得蹊蹺。
9 另一起案件
想不清楚的事先掛起來。
現在,我講一起震驚全縣的兇殺案。
實際上,這個案件跟這個故事關係不大,甚至毫無關係,我之所以寫它,是因為它好像跟這個故事有關係。
兩年前,有一個叫趙景川的變態殺人犯,流竄到了雋小的老家——紅銅縣向陽鄉一帶。 他專門殺精神不正常的人,鄰縣已經有三個死在了他手中,他們都是被錛子砸死的,分別死在橋洞裡、建築工地上、荒草中。
他把那三個蓬頭垢面的瘋子和傻子殺死之後,給每個人都理了發,洗了臉,舉動極其恐怖。
警方已經張貼了通緝令。
誰都想不到,這天中午,向陽鄉供銷社書記賈德的老婆被人殺了。這個女人平時瘋瘋癲癲的,不過,她從來不出門,在家中梳頭洗臉化妝,把自己打扮得乾乾淨淨,然後就一天天地照鏡子。
她就是被錛子砸死的。
當時,關於那個變態殺人犯已經來到向陽鄉的消息,還只是個傳聞,而賈德家的血案肯定了一個事實——他確實已經來了!
大家都驚恐起來。
可是,三天之後,真正的兇手就被抓到了,卻大大出乎眾人的預料——他竟然是賈德老婆的親外甥!
賈德老婆的娘家一共姐七個,她是最小的,因此,她的外甥像土豆一樣多。
她三姐的男人早早去世了,留下兩個孩子,老二叫黃二奎,最不爭氣,小學沒讀完就輟學了,又不願意種地,天天東遊西逛,偷雞摸狗。
雖然是親戚,但由於他不務正業,賈德從來不願意答理他。
黃二奎卻賴皮,他經常趁賈德不在到七姨家借錢來。賈德家是所有的親戚中最富裕的。不過,他每次都碰一鼻子灰。
這一天,賈德上班了,女兒上學了,只剩下賈德老婆一個人在家,黃二奎又來了。
他進了門就笑嘻嘻地叫了一聲:「七姨。」
他的手一直藏在背後的衣服裡,那裡藏著一個錛子。錛子是削木料的工具,柄和刃具垂直呈丁字形,刃具扁而寬。字典上說:使用時向下向裡用力。
賈德老婆正對著鏡子描眉。
黃二奎站在門口,朝外面看了看,然後說:「七姨,你有沒有錢?」
「沒有。」賈德老婆還在描畫,並沒有停下手來。
黃二奎的手在背後用力握了握那把錛子。他的手都出汗了,感覺那錛子的木把有點滑膩。他死死盯著賈德老婆的後腦勺,兩隻眼珠裡流露出凶光:「七姨,我只借五塊錢,五塊錢有沒有?」
賈德老婆仍然沒有回過頭來,她說:「五塊錢也沒有。」
黃二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要不然他也不會帶錛子來。他的心突然變得像錛子一樣堅硬,猛地舉起了錛子。
賈德老婆在鏡子中看到了他這個動作,一下就轉過身來,愣愣地看著他,不解地問:「你要砸什麼?」
黃二奎舉著錛子,表情有點不自然:「我……不砸什麼。」
「你騙我!」賈德老婆一下就趴在了那面鏡子上,用雙手緊緊護著,說,「你想砸碎我的鏡子!」
她的眼睛擋住了鏡子裡的另一雙眼睛。
黃二奎猛地把錛子刨下來。
她慘叫一聲,順著椅子滑到了地上。黃二奎跪在她身旁,舉起錛子一下一下地刨。不用字典教,他知道使用錛子要「向下向裡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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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14
引言回覆
失 常(10)
紅紅的血水濺了他滿身。
在賈德老婆的臉一片血肉模糊之後,他站起來,在屋子裡翻箱倒櫃,尋找鈔票。倒霉的是,他只找到了五塊錢……
黃二奎被抓獲很有戲劇性:
這個笨蛋殺了人之後,雖然認為自己做得很高明,警方肯定上了他的當,認定賈德老婆死在那個變態殺人犯之手,但是心裡還是沒底,因此他沒有回家,一直躲在野外的莊稼地裡觀察動靜。
這一天,他偶然在一片葵花地裡發現了一具屍體,和通緝令上的那個變態殺人犯長得一模一樣。
他一下高興起來——現在,死無對證了!於是,他自作聰明地到派出所報了案。
沒想到,警方通過腳印和指紋比對,早已經把他列為重大嫌疑人了,他剛剛出現,就被警方扣押了。
經過警方屍檢,那個變態殺人犯是自殺,原因不詳。
他為什麼要殺死那些瘋子和傻子,就永遠是一個謎了。
半年後,黃二奎被槍決。
省裡一家影視公司就投資拍了一個系列片,叫《盾牌》,28集,都是真實的案件。其中選了向陽鄉的這個案子——警方定名為「8·25」大案。
所有辦案的公安人員都是由公安人員自己演,很真實。而罪犯都是已經被槍決的人,用的是演員。
這個劇組到紅銅縣拍戲時,張來還找縣委宣傳部的一個哥們兒幫過忙,想在這部戲中演個角色——在這個縣城,很難遇到這種機會。
後來,他還真被招去試了鏡。
劇組住在紅銅縣一個不怎麼樣的賓館裡。他去了之後,導演只是跟他聊了聊,就讓他走了,再沒有音信。
前不久,《盾牌》在省電視台播放了。
因為這部戲裡有一集是紅銅縣的事,而且張來還曾經想演個角色,所以,二十集他都看了。
紅銅縣的案子是第十三集,叫《放下你的錛子》。
片尾是一大串演職人員表,由下朝上移動,很快,觀眾來不及看清楚,已經過去了。
大致是這樣的:
職員表
編劇:張坤 導演:張則棟
副導演:李耕 簡紅波 攝影:薛向易
美工:楚達 錄音:楊鍾文
擬音:郝文斌 剪輯:吳文月 宮亮
道具:葉船舟 劇務:王翼
場記:娟子 服裝:劉莉
化妝、髮型:魏敏敏 演唱:大江
詞曲:孫偉 製片:張勝利
製片主任:劉皋 出品人:譚國梁
責任編輯:趙世基 旁白:解軍
演員表
公安局長……鄭森林(紅銅縣公安局長)
刑警隊隊長……黃永生(紅銅縣刑警隊隊長)
李尊(紅銅縣刑警隊刑警)
馬志強(紅銅縣刑警隊刑警)
蔣紹良(向陽鄉派出所所長)
賈德……郭成子
賈妻……蔡麗娜
黃二奎……趙存新
鄰居甲……孫本山
鄰居乙……孟波
參加演出人員
溫志剛 劉 軍 於靜蕾 康 明 馬占水 高 石
孟曉華 孟 賓 孫越越 唐明江 羅文軍 程啟楠
東 升 李逢谷 史玉琪 曾亞洲 殷 華 鮑秀珍
孫長富 季 濤 朱解放 朱紀友 安春紅 謝 娟
郝 雷 曹德昭 王曉燕 肖 立 童建設 張愛金
許 偉 劉亞俠 周俊清 王連才 馮大龍 華承東
蔣立本 高增產 肖 丹 徐愛國 呂 新 周德東
喬鳳嵐 於文革 葉孝林 董 穎 杜洪剛 張 磊
趙景川 葉延冰 曲 敬 於秀蘭 毛家將 單永久
韓 華
特別鳴謝:
紅銅縣委宣傳部
紅銅縣雁南飛大酒店
紅銅縣向陽鄉人民政府
舒切爾亞麻紡織有限公司
黃牛捲煙廠
向陽被服廠
……
張來看著看著,眼睛就瞪大了。
他想把這個演職人員表重放一次,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呆在那裡,越想越害怕。
……現在,我把這個演職人員表固定在了上面,你慢慢看吧。希望你能找出那個讓張來恐怖的東西來。
假如你找到了,千萬別害怕。
10 漆黑的大院
如果你還沒有看出問題來,那麼你繼續找。
如果你已經看出了問題,就可以繼續朝下讀了。
不是「周德東」那三個字,那不過是重名。再找。
劇團又要下鄉演出了。
城裡的年輕人都迷上了通俗歌曲和搖滾,對傳統地方戲沒興趣,觀眾只剩下一些老年人,而這些老年人一年年地減少。最後,評劇團只好下鄉,不然,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
農村人愛看地方戲。
這一次,他們的演出地點是向陽鄉。
張來和雋小還是唱《西廂記》。
一上了台,雋小就對張來含情脈脈了,她唱:「也是我走道搖動,玉珮兒響,咿呀兒呀,驚動張先生,懶讀文章,咿呀兒呀……」
他們總共演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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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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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常(11)
最後一天,他們演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張來演男主角,雋小演女主角。
他唱:「三呀更裡,月牙掛高空。梁山伯思念祝九紅。燒香呀拜月呀,燒香呀拜月呀,為了我的那個恩和愛呀……」
台下有無數仰視的面孔,被燈光照得白花花,嘴巴都張得大大的。一些小孩乾脆爬到舞
台邊上看……
結束後,大家從後台出去,回到招待所,卸妝,洗漱,接著就打撲克。
他們住在鄉政府的招待所裡,那一趟平房就在鄉政府辦公樓的後面。而那棟辦公樓旁邊就是他們演出的禮堂。
梁山伯卻在四處尋找祝英台,他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她的影子。
「雋小到哪裡去了?」他問陶炎。
「她不是跳進你的墳裡了嗎?」陶炎說。
「雋小是不是睡了?」他問張三。張三和雋小一個房間。
「沒有呵,我剛剛從房間出來。」
「你看到雋小了嗎?」他問雷鳴。
「她可能是走親戚去了。這裡是她老家。」
張來覺得雷鳴的話有道理,就不再找她了,一個人走出招待所的門,到外面轉悠。
星星很亮,夜空高遠。遠處傳來狗叫聲。
鄉政府的大院裡很安靜,四周種著松樹,松針密密匝匝,像一團團毛烘烘的怪物。
前面那棟辦公樓每一個窗子都黑著。
他剛剛在一個石凳上坐下,就有一個黑影靜悄悄地走過來。
最初,他以為是陶炎,或者是劇團裡的其他人。可是,他瞇眼看了半天,怎麼看都不認識。他有點害怕了。
那個人停在張來面前,黑著臉說:「不認識嗎?」
「你是……」
他詭秘地說:「咱們見過的,你忘了?」
張來忽然意識到這個人的頭髮很長,而且亂蓬蓬的,他的脊樑骨一下就發冷了。他囁嚅地說。「我想不起來……」
「好好想一想。」那個人的雙眼在黑暗中熠熠閃著光,盯著他,似乎在笑著。
「精神病!」張來突然大喊一聲,起身就跑。
他一直跑到招待所門前,才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黑影已經不見了。
他正在大口喘著氣,一個白色的人影無聲地出現在他背後,但是他毫無察覺。
「梁兄,你找我?」
張來嚇了一跳,猛地回過身,看見是雋小。
在剛剛結束的演出中,兩個人跳進了墳墓,雙雙化蝶而去。而現在,她竟然還穿著白色的戲裝,在幽暗的夜色中,看上去有些嚇人。
「雋小,你去哪了?」
雋小咯咯地笑起來:「我剛剛從禮堂回來呀。」
「這麼久?」
「幾個孩子圍著我要簽名。」
「你都成明星了。」
「你找我有事?」
「是啊。」
「什麼事?」
「沒什麼……我只想問問你一些事。」
「什麼事這麼神秘?」
張來朝身後看了看,然後說:「……你對老趙頭瞭解嗎?」
「我比你來劇團還晚呢。怎麼了?」
「我只是隨便問問。」
「他不就是看大門的嗎?」
張來想了想,突然問:「你知不知道南甸子?」
她一下就不說話了。
張來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隱約看到她沒有卸妝,柳葉眉又彎又長,櫻桃嘴一點紅。
「那裡有個精神病。」他又說。
她似乎哆嗦了一下。張來陡然感到,她一定和那個精神病有著什麼關係。果然,她說:「我認識他……」
「他是誰?」
「他是我的初戀。」
一陣風撩過,她的白裙子飄起來。
招待所裡亮著燈,但是聽不見裡面的任何聲音。窗子是兩層玻璃。
張來愣愣地說:「真想不到……」停了停,他問,「他叫什麼名字?」
「馬明波。」
「他怎麼瘋了?」
「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沒有,突然就瘋了……」
一個人怎麼突然就會瘋呢?
停了停,張來說:「你能給我講講你和他的故事嗎?」
雋小望著夜空,歎口氣,說:「我真不願意提起這件事……」
下面是雋小給張來講的故事。
馬明波跟我在一個村子,我們都在向陽鄉讀書,寄宿。
其實,我和他沒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只是每次放假的時候,我們都一起回村子,時間久了,就好上了。
到了高中一年級,我輟學了,開始跟我父母唱二人轉。馬明波也不唸書了,到縣城跟一個老鄉學修車。其實,當時他的學習成績很好。
我經常到縣城去看他,每次去都給他帶一些好吃的東西,鹹鴨蛋、蒜茄子。
他很少回村子,偶爾回來,總要給我買一些衣服。
就這樣,我們維持了兩年。
後來,我被招聘進了評劇團。我和他的距離拉近了。
他到團裡看過我一次,你們可能都忘了。我對你們說,他是我表弟。
去年的一天,我跟他去看電影——《功夫》。散場之後,他送我回評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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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常(12)
走著走著,我發現他半天沒說話,就問他:「你怎麼了?」
「沒怎麼呀。」他說。
我們繼續朝前走。
快到劇團大門口的時候,他還是一句話都不說,我以為他有什麼心事,又問他:「你怎麼不說話?」
他突然停下來,對我說:「八馬朝前走。」
「八馬朝前走?你說什麼?」
「八馬朝前走!」他又大聲重複了一句。
「什麼意思?」我緊緊盯著他。
他很苦悶地撓了撓腦袋,低聲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察覺到了他有些異常,說:「明波,天太黑了,你打個車回去吧。」
他說:「不用,這麼近用不著打車。」
「那你走吧。」
「你先走。」
「你先走。」
他就轉身走了。
他剛剛走出幾步,又折回來,走到我跟前,輕輕把臉朝我伸過來。
我以為他想吻我一下。
實際上,他並不是來吻我,而是把嘴伸到我的耳朵旁,小聲說:「五子點狀元!」那口氣神秘而且興奮。
我呆了。
他移開腦袋,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然後,得意地走開了。
你知道,劇團大門口那條胡同黑黑的,沒有路燈。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他走向了一片黑暗的深淵,再也回不來了……
第二天,他就不修車了,跑進了南甸子。
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個哥哥,已經結婚。我跟他哥嫂曾經幾次把他弄回村子,可是,每次他都跑回去……
八馬朝前走
五子點狀元
雋小講到這裡時,張來的頭皮一炸。那次他夢遊,馬明波對他說的就是這兩句!
「平時,他吃什麼?」他問。馬明波一直沒有餓死,那麼他一定得吃東西。
「不知道……」雋小低低地說。
他感到一陣悲涼。
「他睡在南甸子嗎?」
「……我也不知道。去年他過生日那天,我去了南甸子,給他送了一些吃的東西,饅頭,還有鹹鴨蛋、蒜茄子……他最愛吃這些東西了,可是都被他扔到了水泡裡。」
張來感到雋小流淚了。
「今年他過生日,我又去了南甸子,給他送去饅頭、鹹鴨蛋、蒜茄子,可是,又扔進了水泡裡……不管他吃不吃,以後,他每年過生日,我都會給他送吃的。」
「你是一個好人。」
「其實,他已經是行屍走肉。給他送吃的,就如同給死人擺供品……」
張來的腦海裡浮現出馬明波的樣子,他端正地坐在水泡前,舉著一根檉柳枝,惡狠狠地說:「我在釣雋小……」
看來,他的大腦裡還殘留著「雋小」這個名字。
「他沒瘋的時候,一定很愛你。」張來說。
「其實,對我最好的男人不是他……」
「是誰?」
「這個人已經死了。」
「死了?他叫什麼?」
「趙景川。」
張來一下就愣了。
雋小又講起來:
當時,我跟我父母唱二人轉,經常遇到一些臭男人騷擾。我們惹不起誰,只能躲著走。那些人就得寸進尺……
走村串巷的戲班子太艱難了,尤其是……女孩子。
一次,我們到一個村子唱二人轉,收場之後,我被村裡的一個中年男人糾纏住了。他很粗壯,牙齒黑黃,滿臉鬍子。他喝醉了,抓住我的手不放——後來我聽說,他是那個村的治保主任。
我爸爸嚇壞了,苦苦央求那個人放了我們。爸爸站在那個人旁邊,顯得極其瘦小,我的眼淚「嘩嘩」流下來……
當時,周圍有很多村民在起哄。
那個人肆無忌憚,醉醺醺地說:「我包場,我包了這個小丫頭,她必須到我家裡去唱,否則你們都走不了。」
這時候,他就出現了。
他長得並不是很高大。他走上前來,低聲對那個治保主任說:「你喝多了。放了她。」
那個人轉頭看了他一眼,罵起來:「你是誰?滾犢子!」
他就不說什麼了,從背後拿出一個錛子,猛地朝那個治保主任的頭上砸去。他下手非常狠,我看得出來,他根本不計後果,是往死裡砸的。
那個治保主任慘叫一聲,抱著流血的腦袋就竄了,四周看熱鬧的人也驚叫著跑散了。
他站在我跟前,一點都不驚慌,笑了笑說:「雋小,你快走吧。」
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爸爸膽小怕事,連「謝謝」都沒說,拉著我就急匆匆地走了。
再後來,我每到一個村子唱戲,都能看到他。
每次,他都站在看戲的人群之外,站在最高處,像個哨兵一樣觀察著四周。每次,我和他的目光碰到一起,他都遠遠地朝我笑笑。
我漸漸知道,他在暗中保護我——我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一次,我實在過意不去,演出結束之後,跑到他跟前,對他說:「謝謝你幫助我。不過,我想告訴你,我已經……」
我想告訴他,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卻打斷了我,說:「雋小,我喜歡你,但是,我根本沒想過要娶你,我知道,我這輩子都配不上你。我看著你唱,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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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19
引言回覆
失 常(13)
說到這裡,雋小突然對張來說:「你撿的那個手機,就是他的。」
張來猛地抬起頭,看她。
這個詭秘的手機陡然和一個已經死去一年多的變態殺人犯掛上了鉤,張來的心一下就懸空了。
接著,他馬上又想到了《盾牌》裡的演職人員表,終於觸摸到了一股冷森森的鬼氣。
11 道具倉庫
劇團招了幾個新演員,張來和雋小負責帶他們練功。
評劇團的大門前,是一條很深的胡同。張來走在這條安靜的胡同裡,陡然又想起了雋小說的那件事:
八馬朝前走
五子點狀元
他身上「刷」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醜陋的老趙頭坐在收發室裡抽煙。
收發室裡有床,有爐灶,還有一張為來訪客人登記的辦公桌,桌子上堆著一些信。這麼多年來,老趙頭帶著白癡兒子就生活在這十平方米裡。
收發室裡有一股不好聞的氣味,從取信的窗口散發出來。
「老趙頭,有我的信嗎?」
「沒有。」老趙頭說。
張來就走了過去。
他知道不可能有他的信,這是他跟老趙頭打招呼的一種方式。
走進練功房,張來看見雋小已經開始帶那幾個新來的演員練功了,有的在劈叉,有的在彎腰,有的在舞扇子……
雋小看見了他,說:「張來,我正找你呢。」
「有事?」
她看了看四周的人,支吾地說:「……晚上再說吧,我請你吃飯。」
「還是我請你吧。」
下班之後,他對雋小說:「你想吃什麼?」
「別出去了,咱們就在食堂吃吧。」
「你為我省錢哪?」
「我吃完飯不敢回來……」
這時候,烏堂已經為雋小安排了一間宿舍,她就住在劇團裡。張三的家也是外鄉的,她借了雋小的光,跟她住在一起。
「怎麼了?」
「最近,我總是怕……」
「怕什麼?」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說。」
食堂在一樓,很小,只有三張桌子,一個大師傅。
平時,大家中午都在這裡吃工作餐,很熱鬧。晚上,劇團裡的人都回家了,只有幾個家不在本地的職工在這裡吃。
張來跟雋小走向食堂的時候,被烏堂團長看見了。他上樓。
張來一下感到很不舒服。
在一個單位裡,假如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儘管這種事不會被任何人親眼看見,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絕不會錯。
張來知道雋小是團長的人。
這塊肥肉早就是人家碗裡的了,他只是時常看一看而已,咽也只能咽自己的口水。
烏堂能讓她唱主角,能讓她到省裡匯演,能讓她在方圓一百里紅起來,能給她多一點獎金……也就這麼多了。
雋小的要求也不高。她一輩子就愛這個,她只希望方圓一百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她的芳名——最重要的是,這方圓一百里包含著她家那個村……
張來愣愣地看著烏堂,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雋小甜甜地叫了一聲:「團長!」
烏堂平易近人地說:「張來,你也不回家吃了?」
「啊,今天我那個……」
烏堂根本不想聽他嗦,已經慢慢走過去了。
這是張來最後一次見到烏堂——在烏堂徹底變成精神病之前。
當時,烏堂正常極了,看不出精神上有一點問題。
張來有點替團長惋惜。他原來在文聯當秘書長,去年剛調到評劇團任團長。他除了跟幾個年輕女演員有一腿,應該算是一個好團長,對職工很關心,也很有魄力。這個不景氣的劇團如果沒有他,早散伙了。
張來跟雋小要了兩份飯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低頭就吃,雋小卻一直望著窗外。
「你怎麼不吃?」
「張來,我最近發現了一件很嚇人的事……」
「什麼事?」
「昨天,咱們演出的時候,我看見了趙景川……」
張來一下就停止了咀嚼,她的話讓張來陡然想起了《盾牌》的演職表!
「是他嗎?」
「就是他。他坐在最後一排,朝我笑……儘管後面很黑,可我肯定那就是他。他的笑我太熟悉了。」
張來忽然想起,昨晚演出,唱到梁山伯和祝英台「十八里相送」看見一座廟的時候,雋小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最後的觀眾,竟然停了唱。
當時,他以為她是忘了詞了。
「我越想越害怕……」雋小一邊說一邊抖。
張來沒有對她說那個電視劇的事,他不想再雪上加霜。
「他已經死了,你看見的是一個跟他很像的人而已。」他說。
「還有,我晚上睡覺的時候,總聽見隔壁有動靜……」
她的宿舍隔壁是道具倉庫。
「什麼動靜?」
「好像有人在那裡叨咕什麼……」
「你是出現了幻覺。」
「不是!有一天,我悄悄推開門,看見了一個人影……」
張來一下就想到了那張醜陋的臉,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雋小眼巴巴地看著他說:「今晚,張三回老家了,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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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21
引言回覆
失 常(14)
他不知道雋小是什麼意思——她總不會希望他陪她睡吧?
「你跟我去看看,那房子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來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吃了飯,天已經黑下來。
張來跟雋小上了樓。
宿舍在三樓,最高一層。道具倉庫當然也在三樓。
平時,只有雋小和張三兩個人住在劇團裡。現在,空蕩蕩的三樓只剩下雋小一個人了。
雋小掏出了道具倉庫的鑰匙,遞給張來,然後,她就站在宿舍門前不敢朝前走了。
樓道裡很昏暗,只有頭頂的一盞燈亮著,前面窄仄的樓道漸漸暗下去,最後就是一片漆黑了。
張來的影子鋪在地上,越來越長。他踩著影子一步步走過去。
到了道具倉庫的門前,他回過頭,看見雋小正定定地看著他。在燈光下,她的臉是青白色。
他是為她撐腰的男人,他總不能說:「雋小,你過來,跟我一起進去,我怕……」
他硬著頭皮打開了道具倉庫的門。
裡面一片漆黑。
他知道這裡面堆放著什麼東西,有唱戲用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有小橋流水人家佈景,有各個朝代的服飾,有一些損壞的舞檯燈,有一些樂器——鑼、鼓、镲、檀板、二胡、蝴蝶琴、呱嗒板、嗩吶……
一股奇怪的味道撲鼻而來,有灰塵味,有堆放多年的服裝味,有胡琴的松香味……
他一隻手扶門框一隻手在牆上摸索開關。他必須趕快打開燈。
可是,他摸索了半天竟然找不到那個開關。
他的手順著牆朝裡摸,一點點踏進了門裡。
那扇陳舊的門毫無聲息地關上了。他的頭髮一下就豎起來!
他正想著拉開門跑出去,手卻摸到了電燈開關——謝天謝地!
他撳了一下,沒亮。
他的腿一下就軟了。這時候,他聽見有個鑼「哐」地響了一聲,嚇得他一哆嗦——那絕不是老鼠弄出的聲音,那是一個人在敲!
接著,他就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說:「八馬朝前走……」
他想喊雋小,但是,他喉嚨乾燥,發不出聲音。
那個聲音又說:「五子點狀元……」
一個人影閃現出來,像一個噩夢。
張來應該被嚇得昏厥過去,可是,他卻保持著異常的清醒。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不糊塗,比如喝酒,他喝再多都不會神志不清,干遭罪。他總想,像他這種人,臨死的時候一定是最痛苦的。
那個人影慢慢地走近了他。
這個道具倉庫很少有人來。馬明波就像一個老鼠,竟然鑽進了這裡——他女朋友雋小的隔壁!
現在,張來看不清他的臉。
他繼續說道:「風馬牛相及,首尾九連環……」
這次張來聽清楚了,面前這個人不是馬明波,而是烏堂!
他走到張來面前,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打火機,打著了。黑暗中,那小小的火苗映出他蒼白的臉。他的眼睛躲開火苗,朝張來直直地看過來。
「是你?」
張來顫巍巍地說:「是我,團長。」
「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張來正想問他:你來這裡幹什麼?可人家是團長,他這樣問可以,張來這樣問就是造次了。
「我聽雋小說,這房間……團長,我剛才聽你好像說什麼……你在說什麼?」
「你問這個幹什麼!」烏堂突然甩滅了打火機——是打火機太熱了,燙了他的手。他的話顯然有些生氣。
「雋小……她們說,看見這個房間夜裡有人影兒……我就來看看。」張來說「她們」,聽起來好像是指雋小和張三兩個人。這樣避嫌。
「我夜裡經常到這裡轉一轉。她們怎麼能認不出我來呢?我這個身材,離多遠都能認出來啊。」
張來忽然想,難道那個神秘手機裡的聲音是烏堂?這個秘密埋了很多層,轉了很多彎,他徹底糊塗了。
這時候,團長已經拉開門,慢悠悠地走出去。
接著,張來聽見了雋小的一聲驚叫。
他跑出去,看見雋小軟軟地躺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團長走過了她,木木地下樓了。
他抱起雋小,用力摳她的人中。她的皮膚是那樣嬌嫩。
她悠悠醒轉,氣若游絲地說:「他……」
這段時間,烏堂若隱若現地露出了一些瘋癲的跡象,但是大家沒有發覺。
現在,他徹底瘋掉了。
第二天下午,文化局來了人,召開緊急會議,宣佈由副團長臨時擔任評劇團團長一職。
副團長姓趙。不過,他跟老趙頭不是親戚。
散會之後,大家都回家了。
雋小在樓梯口看見了張來,他下樓,她上樓。
她說:「張來,我想在外面租個房子,我不想在劇團裡住下去了。」
張來說:「烏堂一直潛藏著精神病,現在真相大白了——道具倉庫裡那個人影兒就是他。你工資不高,我覺得你沒必要擔負那筆租房費。就住在劇團裡吧,過幾天,張三就回來了。」
雋小低頭想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有什麼情況,你就找我。」
她抬頭看張來,眼神裡充滿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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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1-19 20:22
引言回覆
失 常(15)
張來突然想起了那兩句口訣:「我聽見,團長那天嘀咕的話裡,除了八馬朝前走,五子點狀元,還有兩句。」
「是什麼?」雋小顯然對這稀奇古怪的話更恐懼。
「好像是——風馬牛相及,什麼……九連環。」
「九連環?」
「對了,好像是首尾九連環。」
「是什麼意思呢?」
「不知道。是不是哪出戲的唱詞?」
「沒聽過呀。」
「以前,你有沒有聽團長說過這兩句話?」
「人家是團長,我跟他接觸也不多,我怎麼能聽過呢?」雋小不高興地反問他。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說話有點冒昧,急忙說:「雋小,我發現一個問題,馬明波瘋前說的那兩句話,好像和這兩句話有點聯繫。」
雋小低下頭,皺著眉嘀咕了半天,說:「怎麼排列都沒有什麼含義。」
「至少,它們都是五個字,又都是一個韻。」
「嗯。」
「好像是同一個口訣裡的。」
「可是,他們兩個人為什麼說的是同一個口訣呢?」
張來心裡說:因為一個是你原來的男朋友,一個是你現在的情人!
12 臉
這天下了班,大家都走了之後,雋小一直在大門外徘徊魂不守舍,好像在等什麼人。
門房裡有一雙陰森的眼睛,一直在監視著她。
這雙眼睛長在一張醜陋的臉上。
終於,雋小的電話響了,她和對方低聲說了兩句,就掛了。不一會兒,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停在她身旁。她鑽進去,車就開走了。
開車的是舒切爾亞麻紡織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屠中山。
這個公司是全縣效益最好的企業,加工亞麻布料,出口韓國。
你剛才一定反覆看過那個《盾牌》的片尾字幕,對了,這個公司就是贊助單位之一。
屠中山很年輕,年齡比張來大不了幾歲,他剛剛上任一年多。原來的那個總經理因為貪污被檢察機關立案調查,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屠中山是大紅人,縣裡的高層領導都對他很恭敬。這個縣很窮,兩條主街的馬路都是他出錢修的。
屠中山駕車走在他修的路上,心情十分舒暢。
他們出了城,一直朝前行駛,轉眼就到了南甸子。
屠中山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車燈就滅了,黑色的轎車藏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這是他第三次帶雋小來這裡了。
他喜歡在這裡跟雋小偷情。兩旁是一望無際的檉柳,公路上沒有一輛車,四周沒有一個人……
兩個人在車裡折騰了大約半個鐘頭,終於坐起來。
屠中山點著了一根煙,大口大口地抽。
雋小望著車窗外,好像流淚了。
他轉過頭來,說:「你怎麼了?」
雋小低聲說:「沒怎麼。」
他撳滅煙頭,輕輕把雋小摟在懷裡,說:「最近,我準備在富豪花園給你租一個房子,以後,你就不用住在劇團裡了,而且,我們在一起也……方便多了。」
雋小沒有說話。
「你不高興嗎?」
雋小突然說:「我感覺好像有點不對頭!」
「怎麼不對頭?」
「車外面好像有人……」
「胡說,這地方哪來的人!」
「有聲音,我不騙你!」
屠中山緊張地朝外看了看,一張黑糊糊的臉緊貼著他這一側的車窗,從下面一點點露出來,他的頭髮很長,亂蓬蓬的。屠中山嚇得猛地一哆嗦。
那張臉嘶啞地說:「你走錯路了……」然後,又一點點降下去,不見了。
13 查 證
張來決定扔掉這個詭秘的手機。
他把它裝進口袋裡,又來到了那條人行道上。
天依然陰著。
他慢悠悠地朝前走著。而此時,那個馬明波端正地坐在荒涼的南甸子,舉著檉柳枝,不知在釣什麼。
沒有人知道他吃什麼。
沒有人去想他如何度過那一個個淒冷的漫長的黑夜。
沒有人去想他著涼怎麼辦。
沒有人去想他感不感冒。
沒有人去想他的大腦裡日日夜夜顯現的是什麼恐怖的場景。
沒有人去想這個世界在他的眼裡是什麼樣子……
張來把那個手機輕輕放在人行道上,然後走開,坐在很遠的路邊,觀察。
人行道上沒有人,空空蕩蕩。那個手機在陽光下閃著烏黑的光,靜靜看著天空。
一個穿燈籠褲的小男孩跑過來。張來緊緊看著他。
他跑到手機跟前,好像根本沒看見,逕直就跑過去了,越跑越遠。
張來繼續等。
有一對情人走了過來。那個男人很高大,女孩很弱小,男人摟著那個女孩,卿卿我我地說著什麼。
那個女孩一直在低頭聽,她首先看見了那個手機。
張來急忙把頭轉了過來——他們發現了手機之後,一定會抬頭張望,看有沒有人注意他們。
過了一會兒,張來閒閒地轉過頭去,看見那兩個情人已經走過了那個手機,一邊互相說著什麼,一邊回頭朝那個手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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