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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命師傳奇,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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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78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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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我家
r78919
發表於 2009-04-25 20:28
引言回覆
鄭聖耀,你長大以後要做什麼?」
「我要當漫畫家。」
放學後,國小低年級的大象溜滑梯上,小男孩與小女孩背著書包,等著雙方家長接他們回家,他們是同班同學,住的地方也不過隔了兩條街。
男孩跟女孩舔著甜筒,那是男孩花光身上所有的錢,向學校福利社的歐巴桑買的。
男孩一直喜歡女孩,上課時他老盯著女孩那兩根小辮子發愣,也常常送女孩一些小叮噹橡皮擦、淘氣阿丹貼紙等小東西,他最喜歡的時間就是放學後,跟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等待回家的時刻,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常常很晚來接他們,晚到其他小朋友幾乎都走光了,「哈哈!男生愛女生!」這類的嘲笑也跟著走光了。
所以,他們總是可以盡興地亂聊。
女孩心裡也喜歡著男孩,雖然他常常看起來一副靈魂出竅的呆呆模樣,但她知道男孩很善良,她喜歡看他餵流浪狗的專注表情,不管工友伯伯怎麼責罵男孩,男孩總是將早餐三明治中的火腿片留著餵狗。
她注意到,男孩餵狗時並不將火腿片丟在髒髒的地上,而是將火腿片放在掌心由狗兒咬去,這種貼心的小動作溫暖了女孩的心。
「可是你畫圖畫得比我差耶?」女孩說。
「我會努力練習啊,那妳呢?」男孩問。
「我爸爸叫我當老師,可是我想當女太空人。」女孩嘟著嘴。
「當女太空人很好啊!」男孩說,吃掉最後一口甜筒。
一條流浪狗拾階走上溜滑梯,站在男孩的身旁猛吐舌頭;牠叫做麥克,是男孩為牠取的名字,牠剛剛啃過男孩吃了一半的早餐,此時也是麥克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光。
「今天最後一次了麥克!」男孩說著,將書包交給女孩,把麥克抱在懷中滑下長長的溜滑梯,麥克興奮地大叫。
女孩看著溜滑梯下的男孩與搖尾傻笑的麥克,不知怎地,女孩心中有種非說不可的感動。
「那以後我嫁給你好不好?」女孩大叫。
男孩嚇到了,但他的臉上盡是隱藏不住的喜悅。
「好哇!」男孩小聲地說,頭點個沒完。
在小學二年級,一個叫聖耀的小男孩找到他人生第一次愛情,那時他坐在溜滑梯下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頭叫麥克的快樂流浪狗在他的臉上留下好多口水。而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笑著,拿著快要吃完的甜筒。
男孩覺得自己很幸福。
但,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女孩最後並沒有嫁給男孩。
那天聖耀的爸爸接他回家後,過了半小時,女孩的家長著急地打電話詢問聖耀女孩的行蹤,聖耀嚇哭了,他整夜未眠。
他不該留下女孩一個人的。
從此,女孩一直都沒在校園裡出現,身旁的座位、溜滑梯、鞦韆、翹翹板,全都不再有女孩的身影,聖耀很傷心。
有人說,小女孩被綁架撕票了,但聖耀根本不相信,因為小女孩的家裡一點都不富裕,警察一定是什麼地方弄錯了。
而且,女孩自己說要嫁給他的啊!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消失?
「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一點。」聖耀的爸爸這樣說,拍著聖耀的肩膀。
聖耀的爸爸是個溫柔的大傢伙。
「嗚~我不要勇敢~我要佳芸回來~~」聖耀哭著,站在佳芸破舊的小房子前,希望牆上的尋人啟事能夠早日撕下。
那時,聖耀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悲哀的命運。
那時,他還不知道,那股悲哀的命運開始牽繫著他、糾纏著他,至死方休。
同一年,聖耀的爸爸也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聖耀的爸爸去了哪裡,也沒有人在河邊、山上、竹林裡發現聖耀爸爸的屍首,美好的一切被蒸散成海市蜃樓,不再被依靠。
過了兩年,聖耀的媽媽絕望了,她帶著年紀小小的聖耀改嫁到一個有錢的醫生家裡,那醫生是聖耀媽媽高中時的男朋友。
醫生對聖耀很好、也盡量照顧到聖耀思念親生父親的心情,醫生很體諒聖耀遲遲不肯叫他爸爸的原因:聖耀始終相信他親生父親還活在世上的某個地方,只是為了某種原因不能跟他們母子見面。
但是,聖耀對醫生叔叔感到十分愧疚,因為他知道醫生叔叔一直努力爭取在聖耀心中的認同,但聖耀一直到國中一年級,還是只稱呼醫生為叔叔,聖耀生怕他一旦開口稱呼醫生叔叔為父親,他的親生爸爸就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而今天,在這個特別的節日,聖耀終於決定給醫生叔叔一個特別的禮物。
「今天是父親節,這是送給你的。」聖耀拿出一個黑色的帶子,裡面裝了一顆深灰色的名牌保齡球。
「謝謝!叔叔好高興!」醫生叔叔笑得合不攏嘴,他是保齡球的業餘高手。聖耀在父親節送他禮物,這還是三年來頭一遭,其中的深意他當然明白。
「我不知道你的手有多大,所以沒有鑽洞。」聖耀說,他看見醫生叔叔開心的模樣,他自己也跟著愉快起來。
「謝謝,我愛你。」醫生叔叔親吻了聖耀的額頭,令已經國一的聖耀耳根發燙。
「我也是。」聖耀囁嚅地說。
那一天晚上,醫生叔叔開著賓士轎車,喜孜孜地去運動用品店鑽保齡球的指洞後一小時,聖耀的媽媽就接到一通醫院的緊急電話,電話的那頭傳來醫生叔叔的死訊。
醫生叔叔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被酒醉駕車兼逆向行駛的混蛋撞個正著。
唯一慶幸的是,因為有安全氣囊保護的關係,所以醫生叔叔還來得及說完幾句遺言:
1.好痛。
2.別動那裡。
3.痛死了。
4.快注射高劑量的嗎啡。
5.好痛啊。
6.謝謝你,聖耀。
聖耀就這樣失去第二個父親,就在他認同這個溫柔的男人為父的那一天。
「你怎麼這樣倒楣?」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聖耀嘆了口氣,在桌子上亂塗亂畫。他雖然已經不想當漫畫家了,但他還是有一雙靈巧的畫手。
今年聖耀剛上國三,雖然他補習課排得滿滿的,但他的功課卻未見起色,總是在班上的最後幾名打轉。
「後來呢?你媽媽不是又嫁人了嗎?」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問道。
她叫什麼並不重要,因為她的命運正與聖耀的命運產生某種聯繫。
「對啊,她嫁給開計程車的王爸爸,後來又嫁給現在開貨運公司的張叔叔。」聖耀說,關於這個答案,他自己也很無奈。
「又嫁了兩次?」女孩眼睛睜得好大。
「嗯,王爸爸死了,走在街上被摔下的招牌砸死的。大家都說我媽媽有剋夫命,讓我媽媽很難過,只有我知道不是,其實是我害死了三個爸爸。」聖耀說,他對自己的命運開始有些模糊的揣測。
「為什麼?不要這樣想啦!」女孩安慰著聖耀。
「是真的。」聖耀把頭輕輕敲向桌子,敲著敲著。
第一個爸爸失蹤了,第二個爸爸跟第三個爸爸都在聖耀認同他們為父的日子橫死,這令聖耀懷疑自己身上是否背負著剋父的厄命,所以,不管現在開貨運公司的張叔叔對他多好,聖耀都冷漠以對,深怕張叔叔又給自己剋死了。
「今天放學後你有補習嗎?」女孩突然問道,臉紅了。
「有啊,不過不去上也沒有關係。」聖耀說,拿著橡皮擦拭去桌上的塗鴉。
女孩幫忙聖耀將擦屑撥到桌子下,又說:「那我們去拍大頭貼好不好?我發現有一台新大頭貼機器在我家路口。」
聖耀心中一甜,他是喜歡這個女孩的。
「嗯。」聖耀笑說,女孩看到聖耀臉上的笑容,也在心中舉起勝利的手勢。
隔天,聖耀背著貼有女孩跟他大頭貼合照的書包,騎著腳踏車愉快地來到學校,但旁座的女孩卻沒有出現。
到了中午,禿頭導師帶來一個令人難過的噩耗:女孩昨天放學回家時,遭街頭警匪槍戰的流彈誤擊,經過一夜的急救卻告失敗,請同學為她默哀一分鐘。
聖耀傻眼了,他的眼淚一滴滴落下,落在鉛筆盒上的大頭貼上。
大頭貼上的兩人臉貼著臉,旁邊寫著「乾哥乾妹first day!」,聖耀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再度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
他拒絕明白。
因為他害怕他看不到的陰暗魔手。
「為什麼會這樣?」
聖耀自己問自己,他心中的恐懼與悲傷各佔一半,隱隱約約,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過了一個月,學校要畢業旅行了,目的地是墾丁,聖耀帶著滿腹的苦悶坐上遊覽巴士,嘆息女孩無法同大家玩樂。
聖耀的三個摯友知道他心情惡劣,沿途刻意跟他談天說笑,四個人擠在車後打牌,從梭哈、大老二、撿紅點、二十一點,一直玩到抽鬼。
但抽鬼才玩了三輪,大家的臉色卻頗異樣。
聖耀已經連續三次從一開始就拿到鬼牌,但在頻繁的相互抽牌裡,卻沒有人抽到過聖耀手中的鬼牌,一次都沒有。
鬼牌好像黏在聖耀的手指上,誰也無法將它扯掉。
「不要玩了好不好?」聖耀突然說,臉色極為蒼白。
「嗯。」千富假裝冷靜。
「好啊,玩別的吧。」國鈞也說,顫抖地洗著牌。
「看錄影帶啦,都不要玩了。」志聰比較膽小。
其實玩什麼都不重要了,因為遊覽車在瞬間翻覆,速度之快,車廂內幾乎沒有人來得及發出應景的尖叫。
等到車子四輪朝天地躺好,女生盡情扯開喉嚨時,聖耀卻盯著三個血流滿面的摯友發愣。
他知道躲在自己陰暗命運中的魔手再度伸出,奪取自己的人生的一部份。
血在聖耀四周滴著。
千富、國鈞、志聰,眼睛睜得大大的呆看著聖耀,無言地詢問聖耀身上不安的恐怖力量是怎麼回事,聖耀恐懼這樣疑惑又無助的眼神,卻又無法迴避好友臨死前的目光。他知道是自己害了他們。
後來意外過後的傷亡清點,更印證了聖耀心中默默演算的恐怖公式:車上所有的師生都只有輕微的擦撞傷,只有車後的三個學生死亡。
恐怖的公式,推演出絕望的人生。
「是不是跟我有親密關係的人,都會死掉?」聖耀痛苦地問。
「一點也沒錯。」算命先生篤定地說。
「每個人都會死,只是遲早的事。」算命先生自以為幽默地說。
「幹!」聖耀大罵,站起來就要走。他不認為自己命運有任何可笑之處。
「年輕人真開不起玩笑。」算命先生努力撐起笑臉,拉著聖耀請他坐下。
算命先生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穿著國中制服、滿臉氣憤的小夥子,猜測他腦子到底裝些什麼,自己應該如何將他身上的錢掏個一乾二淨。
地下道裡還有五、六個以算命維生的老江湖,算命先生若不把聖耀喚住,這筆活生生的生意鐵定飛到別的攤子。
「說完了你的故事,該把你的八字給我算算吧?」算命先生拿著毛筆,煞有介事地將聖耀唸出的出生年月日時辰抄在紅紙上,滿紙騰墨,他可是這個地下道有名的「王飛筆」。
聖耀期待地看著算命先生的毛筆時而飛揚、時而頓挫,王飛筆一皺眉,聖耀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寸,算命先生微微點頭,聖耀的眼睛就睜大了一分。
「有沒有解?可不可以改運?」聖耀急切問道。
王飛筆心中嘀咕著,他開始懷疑這位命運乖違的少年剛剛說的故事是不是編的,要來考驗他的真功夫?
「小朋友,你的命盤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中上之姿,命中且無大災大難,更時有偏門小財,功名不遂,但你天性善良純樸,故能立小家小業,四十歲許還有機會聚大財,就算你把命盤給別人算,也是差不多的說法。我說你......剛剛的故事是編的吧?」王飛筆淡淡地說。
「當然不是編的!我為什麼要把錢浪費在編故事上?」聖耀微怒。
「你的五官堂堂,面貌格局尚佳,唯一的缺點是略犯桃花,但這也不是什麼罕見的缺失啊?若說你的遭遇奇慘,這也不對,你的印堂紅潤,絲毫不見發黑患紫之相。真是怪了。」王飛筆沉吟著。
聖耀知道王飛筆並沒有在唬弄他,但他身邊的人一個個橫死非命,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把你的手給我看看。」王飛筆看著聖耀狐疑的眼神,開口說道。
聖耀將左手遞給算命先生,手掌打開的瞬間,王飛筆竟嚇得大叫,往後摔倒在地。
「怎麼?」聖耀的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高興;害怕的是,或許王飛筆看出他命運中某個恐怖的缺陷,高興的是,既然知道缺陷是什麼,應該就有機會彌補!
「不要靠過來!」王飛筆嚇得踢翻椅子,阻止聖耀將他拉起來。
「我的掌紋很怪嗎?哪裡怪?」聖耀突然害怕起自己的掌紋,甚至不敢看它。
「對不起!我跟你說對不起了!對不起!求求你走開!」王飛筆歇斯底里地叫著,眼淚甚至快掉下來了。
聖耀在這樣妖異可怖的氣氛下,自己也給嚇得發抖。恐懼彷彿自手掌上擴散開來,變成可以觸摸的魔物,更可怕的是,它就長在自己的身上!
「我該怎麼辦?」聖耀呼吸有些困難,大聲問道。
「快走快走!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對!」王飛筆哀求著,卻不拔腿逃走,難道是腳軟了?
此時地下道裡其他的算命先生全都聚了過來,他們很好奇一向飛揚跋扈的王飛筆怎會倒在地上鬼叫,難道是拐錢被揭穿了?
「大家救我!救我!」王飛筆幾乎慘叫。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瘦高的老算命師瞇著眼說,向冷汗全身的聖耀看了幾眼。
一個胖大光頭算命仙哈哈一笑,他叫胖八卦,畫符鎮邪是他的專長,說:「再可怕也不過是七衰九敗,要不就是死煞聚頂,至多是天煞孤星!」
王飛筆慘白著臉,並不答話,只求得逃離現場。
「請幫我......請幫幫我....」聖耀緊張地打開雙掌,平舉齊胸。
「操你媽!」胖八卦大吼,迅速從懷中掏出一疊鬼畫符撒向聖耀,往後急躍,一顆胖光腦袋砰然撞到牆壁。
「我的掌紋很恐怖?快救救我啊!」聖耀幾乎要暈了,尤其在這翩翩飛舞的符蝶中。
其他的算命先生一個閉目誦經,一個瘋狂在額頭上結各種密宗手印,一個倒真的拔腿就跑,雖然他邊跑邊跌倒。
唯一堪稱冷靜的,就是瘦高的年邁算命師,他儘管雙腳發抖,卻還像個高人模樣。
「老先生!你一定要救我!」聖耀哭道,立刻就要拜倒。
老算命師大吃一驚,急忙大喊:「千萬別跪!我幫你看看!」
「真的?」聖耀不禁面露喜色。
老算命師嘆了口氣,引聖耀來到他的小攤子前,說:「我這個老傢伙也沒什麼了不起,本事並沒有比其他幾個同業高明,只是勝在我一把年紀。」
聖耀心想:年紀大一點,果然比較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老傢伙少活幾天也沒什麼了不起,哈。」老算命師乾笑,其實他心底也是怕得要死,但他有副好心腸,他不忍心這年輕人孤單地面對可怖的凶命。
「我......我到底?」聖耀的嘴唇發白,擦了擦眼淚。他不明白,自己又不是什麼壞蛋,憑什麼要帶著這麼恐怖的機車掌印。
「你沒有掌印。」老算命師捧住茶杯發顫,茶杯還未就口,茶水已濺出杯子。
「我有啊!」聖耀瞇著眼,害怕地確認了自己的掌紋。
掌紋四平八穩地躺在掌心,理絡分明。
「那不是掌紋。」老算命師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
「不然那是什麼?」聖耀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那是惡魔的臉。」老算命師的假牙發顫。
空蕩蕩的地下道,頓時刮起陰風陣陣。
聖耀張大了嘴,汗水啪噠啪噠滴在木桌上,老算命仙潤了潤硃砂筆,示意聖耀把手掌打開。
「這個掌紋活脫就是一張惡魔的臉。」老算命仙用硃砂筆在聖耀的手掌上,順著掌紋的脈絡畫出一個極其恐怖的魔鬼臉。
聖耀的左手劇烈發抖,鮮紅的硃砂宛若死亡呼喚的烙印,深深炙在他的掌心。
「不過,小子,我們怕的不是這張臉,而是你打開手掌的時候,有種很絕望又恐怖的氣息從手掌中竄流出來。」老算命仙放下硃砂筆,閉上眼說道:「這是很直接的,只要有過幾年靈修的人都能立刻察覺,所以大家才會那麼害怕啊!」
「有救嗎?我......我還有多......多少日子好活?」聖耀咬著嘴唇。
「要死,你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老算命仙把硃砂筆折斷,丟在一旁的紙錢簍裡,又說:「但,小子,這麼絕望的命根找上了你,你卻還沒能死,可見大有道理。」
「我看...我......我看沒什麼道理!」聖耀完全無法理解。
老算命仙若有所思地說:「說說你的事?任何你覺得應該說的事。」
於是聖耀便將自己悲慘的一生匆匆簡述一遍,還加上自己歸納出的恐怖公式,老算命仙邊聽邊發毛,他這輩子聽過的怪事莫此為甚,比起什麼厲鬼勾魂都要可怕得多。
「說完了。」聖耀自己也感毛骨悚然,說:「我有救嗎?還是我乾脆自殺算了?」
「我不知道,我在這裡擺攤擺了二十多年了,對於這樣的凶煞掌紋,還有這樣的人生,都還是第一次見到。」老算命仙誠實地說:「也許這幾天我翻翻幾本掌譜研究一下,或可得到一些猜測,你活得越久,就越可以跟我的猜測相互印證。」
聖耀按耐不住,大聲說道:「難道你現在不可以給我一些建議?或是畫幾道符貼在我身上?或是把我的手掌給砍下來!」
老算命仙忙道:「那些都不會有用的,除了死,你完全沒法子擺脫這個凶命。」
聖耀感到失態,說道:「對不起。」
老算命仙低眉沉思片刻,說道:「我猜想,目前的猜想.....就跟你認為的公式很接近,你的人生就像一場淒慘的瘟疫,所有沾上你人生的人,越是親密、越是靠近你人生的親朋好友,就越會被你的人生吞噬,然後茁壯你的凶命。」
聖耀並沒有懷疑老算命仙的話,他彷彿已作了這樣糟糕的打算,但他忍不住問道:「那我媽媽怎麼沒事?」
老算命仙皺眉道:「或許快了。」
聖耀一驚,急道:「如果我自殺了,我媽媽可不可不死?」
老算命仙忙道:「千萬不可做如此想!你要知道,是凶命找上你,而不是你找上凶命。要是你死了,凶命還會找上別人,直到凶命的使命達成為止!要是你能夠跟凶命諧和一致,就可以避免其他人受害!」
聖耀大哭:「我怎麼可能跟這隻魔鬼手諧和一致!」
老算命仙篤定地說:「你到現在都還沒死掉,可見你一定有跟它恐怖共存的因緣!」
聖耀的哭聲不止,一個國中生怎能接受自己跟恐怖凶命有某種緣份?
老算命仙連忙安慰道:「你奇特的命運一定具有某種了不起的價值,古來聖王將相皆有旺陽天命相授,你的凶命極陰奇敗,有說不出的恐怖怪異,但它選上了你,可見你將有無比驚人的未來!」
聖耀哭得更厲害:「那你的腳為什麼一直發抖!」
老算命仙汗涔涔,說道:「老傢伙時日無多,但也對莫名橫死心存畏懼啊!」
聖耀幾乎要崩潰了,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他憎恨擺脫不掉的凶命,卻也不願將凶命拋給無辜的別人。他深刻了解這種不斷失去親朋的悲傷。
但,若他不將凶命拋給別人,所有跟他關係親密的朋友、親人,也都將死得乾乾淨淨,他們又何嘗不是無辜的呢?
「那我該怎麼辦?」聖耀的頭用力撞向桌子,那是他消解壓力的方式。
「我也不知道。小子,你別在這裡坐太久,要是你跟我太熟,老傢伙明天就要歸西了。」老算命仙緊張地說:「要是我想到什麼建議,你來找我,我就把它丟在地上,你自己撿起來瞧。」
聖耀點點頭,傷心地走了。
「凶命善人,真是可悲的絕配。」老算命仙嘆道,看著聖耀的背影遠去。
故事,才正要開始。
r78919
發表於 2009-04-25 20:37
引言回覆
第一章
「我該怎麼辦?」
這句話在聖耀的心中盤旋已久。
這樣的人生已經毫無意義可言,親人跟摯友即將一個一個死於非命,這樣的人生簡直是個屁,而且是個孤單的悶屁。
「我不能上高中了吧?」聖耀看著天花板,心想:要是我上了高中,那麼我將不能有新朋友,因為新朋友很快就會變成冷冰冰的墓碑。
「不能上高中,也不能上高職五專,一個國中畢業生能做什麼?」聖耀懊喪著自己崎嶇的前途,但他很快就寬心了。
「幹,我要前途做啥?我這種倒楣鬼最適合撿垃圾了,因為垃圾不會死。」聖耀自我解嘲著,但心情還是黑暗一片。
「哈,總之我是最不能當總統的人了!」聖耀一想到台灣被隕石砸毀,不禁苦中作樂地哈哈大笑。
聖耀赤裸躺在床上,左右手都綁上白色的繃帶,繃帶殷紅一片;那是聖耀用美工刀在掌心各劃一個大叉的結果,聖耀希望這樣自殘的舉動可以使凶命破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除了揀垃圾,我還可以做什麼?越孤僻的工作越好,但又能養活自己,又不能靠學歷......」
黃色的床頭燈照在棕黑相框上,相框裡是一張他跟三個死黨穿著制服的合照。三個死黨真的都是死黨了。
「喂,對不起啊。」聖耀愧疚地看著相片。
幾個死黨沒有說話,臉上堆滿誇張的笑容;但聖耀知道他們不會原諒他的。
國鈞將來要當計程車司機,千富要繼承他爸爸的鐵板燒店,而志聰國中畢業馬上就要去加拿大唸書。他們的未來全卡在遊覽車上,再也無法前進。
聖耀在腦中計算著目前死去的親人,大前年死了兩個,前年死了五個,去年死了九個,真是屍橫遍野,自己好像買了張年年漲停的死亡股票。
「不過今年親戚裡只死了小表弟一個人......不對,那是因為大家都死得差不多了。」聖耀數著數著。
此時聖耀聽見輕輕的敲門聲,聖耀趕緊穿上衣服,將門打開。
媽媽拿著燉好的雞湯走了進來,默默地坐在床邊,她心疼地看了看聖耀綁滿繃帶的雙手。
「我們再去找別的算命先生看看,說不定不是那樣的。」媽媽的眼睛堆滿了淚水。
「不要那樣子,那樣我也會哭的。」聖耀用手上的繃帶拭去媽媽眼中的淚水。
「媽媽知道潭子有個濟公廟,裡面的濟公活佛很有名的,明天我們就去......」媽媽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好,妳住址給我,我自己一個人去行了。」聖耀安慰著媽媽,他心裡也有些許希望。
「媽媽不怕,媽要陪著你去。」媽媽哭著,她甚至比自己的孩子難過。
「那樣我就不去。」聖耀堅持。他不能再失去母親。
此時打開的房門邊,躡手躡腳走進一隻黃色的老狗,雙腳貼在床緣。
牠不再年輕,再也無法一躍跳到聖耀的床上。
「麥克,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離開我。」聖耀抱起麥克,讓牠四腳朝天躺在聖耀的大腿上。
自從聖耀的國小開始捕狗,聖耀就把麥克帶回家避難,一避就是五年。
「那媽媽打電話去問住址。」媽站了起來,指了指雞湯:「要喝光光。」
「知道了,麥克會保護我的。」聖耀笑著,在媽媽面前他要勇敢。
麥克點點頭,咧開大嘴吐舌,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齒。
就這樣,隔天聖耀搭上計程車,一個人前往潭子濟公廟問命改運。
「也就是說,弟子沒事?」聖耀驚喜問道。
乩童微晃著身體,神智迷濛地點點頭。
「那這個呢?」聖耀打開手中的繃帶,露出被打了大叉叉的魔鬼臉。
「滾!」扶乩的乩童大吼,神智頓時清朗無比。
「還是不行?」聖耀哭喪著臉。
「滾!」乩童嘶聲厲喊,跨下的椅子頓時碎裂,一屁股跌在地上。
聖耀落寞地離開,從此,他不再問神拜佛。
不是因為神佛幫不了他,而是怕他莫名其妙誤殺了民間信仰。
不過,聖耀還有一個人可以給他意見,至少,在他們還沒熟絡起來前。
冷冷清清的地下道裡,貼滿了尋人啟事、失蹤人口海報、各種直銷公司教你發大財的文宣。
聖耀遠遠地看著一個破舊的老算命攤。幸好,老算命仙是個大膽的好心人。
老算命仙的攤子前有個中年婦人滿臉哀愁,不斷詢問離家數月的丈夫何時歸來,老算命仙卜了個卦,嘆氣搖搖頭,細聲開導中年婦人。
聖耀耐心地站在賣廉價圍巾的攤販前,等著老算命仙的指示。
許久,中年婦人終於落寞地離開。
老算命仙若無其事地拿起毛筆,在地上撿起一張失蹤人口的協尋文宣,在背面寫了幾個字,揉成一團,隨意丟在地上。
聖耀彎腰撿起它,感激地看了老算命仙一眼,老算命仙閉上眼睛,專注地聽著收音機嘰嘰喳喳的廣播。
聖耀打開紙團,裡面寫著:「黑道王者,亡黑道者。」
這就是凶命的用處?
進入黑社會,用與生俱來的凶命,去殲滅所有的暴力組織,這或許真是凶命唯一的用途。
但,聖耀知道這個任務一點也不適合自己。他沒有當流氓的天縱資材。
聖耀無法想像尖刀刺進別人身體裡,把內臟攪得亂七八糟的狠勁。
聖耀當然更無法想像,自己必須跟一大群樂意把尖刀刺進別人身體裡的牛鬼蛇神相處,甚至當上這群流氓的老大!
天知道哪一天自己會被砍成什麼難以辨認的模樣,這比自殺恐怖太多了,說不定凶命就是在等善良的自己被亂刀砍死的倒楣時刻。
「不如進立法院吧,那裡的流氓比較高階,至少不會整天動刀動槍的。」聖耀坐在椅子上想著,反覆端詳老算命仙寫給他的紙條。
也許,立法院裡的黑金流氓都除去了,是件比毀掉基層黑社會還要偉大的事業,畢竟流氓的層級計算,很可能不是依照凶殘的程度,而是依照流氓所搜刮的金錢數目。
「不行,要是好的立委都死光光了,那樣也很麻煩,況且人家也是有家庭的。」聖耀總是為他人著想。
況且,要當上立法委員,恐怕要死上一堆樁腳、選民、助選員、共同參選的候選人,自己簡直是踩著鮮血跟冤魂「選」上立法委員的。
「總之,我的前途要不就是是黯淡沒希望的,要不就要死上一堆人,我簡直是天生的大魔頭。」聖耀的頭滴滴答答地敲著桌面,相當苦惱。為什麼一個國中生要煩惱這種離奇的鳥事?!
這時,聖耀的媽媽敲著門,聖耀輕拍自己的雙頰,打開了門。
媽媽憂心忡忡的,拿著一大碗紅豆湯放在桌上,她看見聖耀額頭上紅通通的,忍不住又捕上一記爆栗:「又在撞桌子?」
「唉。」聖耀拿起湯匙,舀起一口湯,滿臉無奈。
「先跟你說,媽絕不願意你去當流氓。」媽媽嚴肅地說。
「放心啦媽,我也不敢啊!」聖耀喝著紅豆湯,紅豆湯的甜度是他最喜歡的。
「那你要考高中還是五專嗎?」媽媽問,臉色稍緩。
「可以不考嗎?我怕念的學校會燒掉。」聖耀苦笑,他很認真。
「媽也不贊成你去考,但媽也很擔心你以後要怎麼辦。再怎麼說,不管你的命多------多奇怪,媽都希望你不光是平平安安,生活也能很安穩啊。」媽說。
「生活得很安穩,其實也不會很難,只是薪水一定不多。」聖耀安慰媽媽:「但日子一定比當流氓好。」
「那?」媽媽說。
「我去當端盤子的吧。」聖耀說,一口氣把紅豆湯喝光光。
「那怎麼行?你總不能端一輩子的盤子吧!」媽媽著急地說。
「那就邊端邊瞧吧。」聖耀堅定地說。
「阿耀------」媽媽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要為我擔心。」聖耀擠出一個微笑。
媽媽不再異議,只是憐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孩子背負著奇凶的命運出世,作媽媽的,心中總是掛著深沈的自責。
媽媽只希望,她能夠在凶命的威脅下,陪著苦命的孩子久一點,再久一點。
甚至希望,她能看見孩子脫離凶命的那一天。
就這樣,聖耀在國中畢業後(他沒參加畢業典禮,以免典禮會場崩塌),就以小小的年紀,穿上白色襯衫、黑色打折褲、擦得光亮的黑皮鞋,走進歌聲飄揚的民歌西餐廳。
聖耀端起了盤子,就在「光影美人」。[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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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5 20:40
引言回覆
第二章
光影美人是家默默無名的民歌西餐廳,位在市中心地下室,裡面既沒有絢麗的霓紅光影,也沒有治艷的美人,只有稀稀落落的顧客,還有幾乎閒著沒事、坐在一旁的服務生。
也因為位於地下室的關係,光影美人總是欠缺新鮮的空氣與陽光,給人一種不夠乾淨的感覺,牆上的海報長年沒更新過,張雨生稚氣地戴著黑框眼鏡,呆呆在牆上乾笑著。據說張雨生以前也曾在這裡駐唱過。
但不管光影美人是否擁有過一段精彩的歷史,它現在正走向腐爛卻是無從爭議的事實。
聖耀在光影美人裡,總是沈默寡言地坐在角落裡,等待著長在椅子上的老顧客離開,自己好收拾沾滿煙灰的杯盤,有時還要清理黏在大理石桌上的鼻屎。
光影美人裡的服務生有兩個,駐唱歌手也只有三個人。老闆只請得起這些。
一個歌手叫大頭龍,顧名思義是個腦瓜子很巨大的傢伙。他的電吉他演奏會不定期在週一或週二登台,他擅長以飛快的指法,熟練演奏沒有聽眾的自創曲,大聲吼著沒人能夠理解的歌詞。
聖耀不知道為何大頭龍能持續不綴地貫徹自己的音樂理念,也不明白老闆為何願意花錢請大頭龍登台。
週三晚上的歌手是個老頭子,顧名思義是個老頭子。老頭子擅長演唱深情款款的日文老歌,雖然聖耀總是覺得老頭子的日文好像不大標準,但老頭子擁有十幾固定的老歌迷,他們總是一邊下棋一邊聽著老頭子的暖暖腔調。
週四跟週五的歌手是老闆兒子自己組成的樂團,是個四人團體,顧名思義是個四個人組成的樂團。聖耀總是一邊聽著他們的演奏一邊笑在肚子裡。這四個人不知道是在演奏還是搞笑,他們的節拍出奇地錯亂,除了拿著三角鐵的龐克女孩偶而還能維持節奏外,拿著響板跟鈴鼓的雙胞胎兄弟根本是亂搞,吹著高音笛的老闆兒子更是污辱音樂的敗類。
除此之外,這個四人組合除了張學友的「吻別」以外,一首歌都不曾碰過,整個晚上他們就杵在昏暗的台上,不斷重複演練同一首歌,由此可見顧客們耐心之驚人。
週六跟週日,老闆乾脆開放客人自己隨興上台表演,或是要求服務生上台秀兩手。有時聖耀會靦腆地拿著麥克風,唱唱最近聽到的新歌,另一個服務生則表演踢毽子或吹口香糖泡泡。
荒唐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經營不善倒閉。
不過,聖耀挺適合在光影美人裡端盤子。
在光影美人,聖耀儘量避免跟任何人過於親暱,也正好這裡的環境無比枯燥,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同樣單調,除了顧客偶而招招手,根本不會有人來搭理他。或許光影美人真是凶命的最好歸宿吧?
但寂寞是一種病,不會致命,卻比致命還要致命的病。
聖耀在毫無生機的光影美人裡,呼吸到的也是毫無生機的空氣,回到窄小的租屋時(聖耀不敢同媽媽住在一起),除了滿櫃的CD陪伴著他的聽覺,聖耀將自己封鎖在一個孤絕的小島上,將離島的小船砸沉,日復一日,缺乏友情的糧食幾乎將他活活餓死。
偶而,聖耀會翻翻已撕掉通訊錄的畢業紀念冊,看看那些逐漸陌生的臉孔,那些臉孔因為長期泡在鹹水裡,顯得更難以辨認。
儘管臉孔難以辨認,聖耀從沒忘記朋友的感覺。
但,大頭貼上女孩的笑臉,每夜都提醒聖耀:這樣孤立自己,對任何人都好。
甚至是聖耀溫柔的母親。
離家前,聖耀下跪要求母親放棄他這個兒子,母親痛哭絕不答應,聖耀只好採取折衷的方式跟母親保持聯繫:聖耀每週日深夜零時都會打通電話回家報平安,母子倉促在三分鐘內猛聊,三分鐘過後,聖耀便會狠下心掛上電話。
「這樣的人生還要持續多久?」聖耀看著窗外的星光哭著。
今天,聖耀十八歲。
小小的桌子上,插滿蠟燭的巧克力蛋糕孤單,音響的歌聲寂寞,窗子旁的人兒傷心。
「告訴我!這樣的人生還要我活多久!」聖耀看著刻滿叉叉的手掌哭泣。
手掌沒有回答,惡魔的臉只是獰笑。
「你找上了我,就別再讓其他人跟我一樣受苦,我倆一起寂寞吧。」聖耀看著惡魔掌紋說。這算是他的十八歲生日願望。
燭光沒有被吹滅,聖耀希望它能陪伴著蛋糕久一點,他心裡幽嘆此生孤家寡人一個,鐵定光棍到死,娶妻喪妻,生兒死兒,剛剛握在手中的,一眨眼就漏空了。
「我的人生就是一直在丟東西。」聖耀看著燭光熄滅在奶油裡。
燭光熄了。
悲傷的十八歲生日也結束了。
「鈴???」電話聲。
這支電話只有家裡知道。
隔天,聖耀的肩上別上一塊黑紗。
聖耀失去人生最後一塊,溫柔的存在。
「媽,我愛你。」聖耀合掌。
親愛的母親,請在天上照看苦命的兒。
「阿耀,你要有心理準備。」老闆坐著,菸已抽了兩包,卻沒半點憂容。
「我知道。」聖耀應聲。
光影美人倒閉的時間終於來了,關於這點,任何人都不會意外。
上個禮拜,擁有最多客源的老頭子失蹤了,老頭子的家人也不曉得他上哪去,還有幾個警察到店裡問東問西的;勉強支撐店內開銷的財源斷了,老闆隨時都會結束賠錢的生意。
大頭龍揹著電吉他,坐在椅子上咬手指頭,臉滿愁容。他已經夠窮了,要是失去每個月唯一的收入三千塊演唱費,真不知道大頭龍會不會餓到把手指吃掉。
老闆兒子那見鬼的樂團,失魂落魄地坐成一個圈圈,討論著解散後各自單飛的計畫,敲三角鐵的龐克女孩堅持要辦一場盛大的告別演唱會,其他人點頭稱是。
沒有半個客人,聖耀癱在椅子上看報紙,愛踢毽子的另一名服務生依舊踢著毽子。對了,他這幾年跟聖耀說過的話不超過一百句,所以可以提提他的名字,阿忠。
「老闆,你有沒有認識的地方推薦我去做?」阿忠踢著毽子道。他也只有國中畢業,除了踢毽子外沒有別的長處。
「我看看。」老闆意興闌珊。
大頭龍覬覦地看著老闆,問:「頭的,有沒有認識我可以唱的店?」
老闆果斷地搖頭:「沒這種地方。」
大頭龍嘴角微揚,說:「我紅了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老闆堅定地說:「不會有這種地方。」
聖耀拿著報紙,在求職欄上用紅筆畫了幾個圈圈,都是洗碗端盤子的工作。
聖耀並不為工作的事犯愁。他摸著肩上的黑紗,他的心已經死了一大半了。
他的世界裡只剩一條老狗,麥克,那是媽媽死後,他從家裡帶出來的夥伴。也許是因為狗的命根人的命不大一樣吧,麥克跟著他那麼久都還沒有翹辮子。
但,凶命自有安排,凶命有他自己的想法。
齒輪轉了。沒有人能夠聽見齒輪巨大的鍥合聲。
此時,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自樓上緩緩接近,是馬靴的節奏感。
「誰啊?我們店裡沒有穿馬靴的客人啊?」聖耀心中嘀咕著。
一個女孩子拿著剛撕下的徵人廣告,細長的眼睛環視了餐廳中每個頹廢的人。
女孩子穿著破洞牛仔褲、畫著核爆蘑菇頭的黑色T-Shirt,頭髮勁短,瀏海挑染成淡淡鵝黃色,銀色的耳環顯眼地吊在耳洞上,她自信的外表卻隱藏不住急躁的心跳。
聖耀打量著女孩,她的個子瘦高,大約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吧,比自己足足高了半個頭,她拿著一把電吉他,想必是來應徵不被需要的駐唱歌手。
「對不起,我們不徵人了。」老闆懶散地說。
「為什麼?」女孩問,細長的眼睛突然變得又圓又大。
「店要收起來了,不做了。」老闆不知廉恥地笑著。
「為什麼?」女孩又問,她的單眼皮變成雙眼皮。
「沒客人啊!」老闆哈哈大笑。
「我不管。」女孩生氣地說:「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這裡擠滿客人!」
大頭龍頗有興味地看著女孩,說:「沒用的,我試過了,這個城市沒有懂得欣賞好音樂的人類。」
老闆兒子附和:「沒錯,我們都是生不逢時。」
女孩一副受不了被愚弄的神情,一掌用力打向大理石桌,大聲說道:「謝佳芸!從今天起在這裡唱歌!」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聖耀。
謝佳芸?
聖耀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這個名字他從未忘記。不可能忘記。
「妳要唱歌也是可以啦,不過可能要等這邊換老闆了。」老闆打哈哈說道:「我已經在找人接這間餐廳了。」
佳芸大聲道:「我今天就要唱!」
老闆無可奈何地說:「我們沒錢請人了。」
佳芸堅決地說:「我今天就要唱!」
大頭龍一副老大哥的樣子,說:「上台露兩手看看?」
佳芸笑了,終於笑了:「好哇!但我要先吃碗飯,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沒力氣唱歌。」
原來女孩已經窮途末路了,她將這次的應徵視為吃飽飯的最後機會。
老闆也笑了,他雖然懶散,心地卻很溫厚,說:「餐廳裡錢沒有,飯菜倒不缺,阿忠!」
阿忠將毽子踢上半空,一把抓住,說道:「等我十分鐘,包妳吃得走不動!」
阿忠進了廚房,自稱佳芸的女孩靦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知道該擺向哪裡,剛剛的氣魄偷偷溜走了。
聖耀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孩猛瞧。
「剛剛真對不起。」佳芸紅著臉,看著老闆。
「不會不會。」老闆爽朗地說:「要不是真的沒客人了,我們還真需要一個像樣的歌手,看妳的行頭好像還蠻行的!」
「我一定行的!」佳芸又變得自信起來,指了指黑色T-Shirt上的核爆蘑菇頭,說:「我的音樂很夠勁!就像核子彈一樣!」
「是嗎?要不要跟我組一個樂團?我們一起去別的地方找機會?」大頭龍躍躍欲試。
「等你露兩手囉?」佳芸笑著。
佳芸不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但她的笑很純真自然,每個人都感到很舒服。
這時阿忠從廚房走出來,捧了碗牛腩飯放在桌上,說道:「請用,包准好吃!」
阿忠刻意堆了好多牛肉塊在飯上,他的手藝不佳,每每以量取勝。
大塊滷牛肉的香味醺得佳芸兩眼閃亮,顧不得形象喜叫:「好棒好棒!對不起了!」
大家看著佳芸把牛腩飯一掃而光,都很替她高興,雖然店裡真的不需要新的歌手。
「吃完了!我要唱歌了!」佳芸高興地說,拿起電吉他走上表演台。
每個人都開心地看著這個吃飽飯的可愛女孩,蹦蹦跳跳地站在台上,拿起電吉他調弦。
「準備好了沒?」佳芸大聲問道,熱力奔放,彷彿現場有幾千個人頭鑽動。
「準備好了!」大夥齊聲說道,也感染了女孩的熱情。
「Let's party!」佳芸興奮地尖叫。
核子彈,就在小小的表演台上炸開!
所有人的瞳孔放大。
阿忠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大頭龍的下巴掉了,聖耀不能置信地喘息,老闆更是激動地死抓著桌上的玻璃杯。
佳芸的聲音存在於他們無法想像的音域,那股排山倒海的氣勢掙脫了麥克風的音量極限,向四面八方來回撞擊。
不受控制的釋放著,巨大的能量!
「這------」大頭龍的眼淚飆出,喃喃自語。
「我的天------」聖耀手上的報紙被揉成一團。
佳芸興奮地張大喉嚨,左手一揚,音域陡然又往上猛竄一層,佳芸腳一蹬地,雙眼緊閉,她的聲音完全沒有保留,轟然穿透每個人的耳朵。
就像佳芸自己宣稱的,她的聲音擁有核子彈的兇猛能量。
老闆手中的玻璃杯頓然脆裂。
擁有核子彈能量的噪音!
「夠了!」老闆大叫,可是佳芸完全沒聽見,所有的聲音都被吞噬掉了。
「難怪她會餓肚子。」大頭龍心裡大吼著,跟她搭檔的話,一定會被觀眾丟上台的瓶瓶罐罐砸死。
佳芸低頭大唱,完全陶醉在無法歸類的噪音世界裡,老闆兒子四人樂團已經嚇昏在地上。
「夠了!」老闆大叫,趕緊關掉麥克風音量。
但核彈已經投下,廣島早化為焦土。
佳芸愕然站在台上,看見魂飛魄散、散落一地的大家,失望道:「還是不行嗎?」
老闆滿臉冷汗,說:「妳試過幾家?」
佳芸落寞道:「十二家,這裡是第十三家了。」
老闆倒在椅子上,嘆口氣道:「再過二十年,也許妳的聲音會大紅大紫,但小姑娘------妳要不要先換個工作?我幫妳介紹幾個地方當服務生?」
佳芸哭喪著臉,聖耀同情地看著她,看著這位跟自己初戀的小女孩同名的噪音女。不過聖耀很清楚佳芸完全不具備歌唱的才華。
「妳覺得呢?」老闆好心地問。
「再讓我試一次!」佳芸擦掉快要噴出來的眼淚,大聲說道。
「不用了不用了------」老闆等人忙道。
佳芸皺著眉,說:「我不喜歡唱慢歌,不過沒法子了。」
大頭龍哭喊道:「那就別唱!」
佳芸怒道:「本來以為會有一個地方收容我唱我喜歡的音樂,可是再找下去我就餓死在街上啦!」
不等大家繼續抗議,佳芸逕自打開麥克風音量,深深吸了一口氣。
剛剛每個人的神經都快被震斷了,大家趕緊摀上耳朵,雙腳打顫。
但佳芸不為所動,她堅強地抓著麥克風,那是她下一頓飯的機會。
「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著你的心跳。」
佳芸輕輕唱著,左手自然地揮開:「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著你的腳步聲。」
光影美人不一樣了。
完全不一樣了。
外面清新的空氣突然鑽進來,陽光偷偷溜進來。
所有人放下擋在耳孔上的手。
「月圓掛天際,小橋流月影,此刻的晚風,獨缺一個可愛的你。」佳芸吟唱著,奇異的氣氛暈開,沾染了光影美人的一切。
這是什麼樣的歌聲?
乾淨。
絲毫不帶雜質的天籟。幽幽遊,潺潺流。
原本盤旋在天花板的蒼蠅掉了下來,牠忘記飛行應當鼓動翅膀。
壁虎踉蹌地滾在地上,牠不記得要怎麼黏在牆上。
聖耀原本死灰的心,竟莫名感動地再度跳動。
短髮挑染的女孩,拿著麥克風,站在早已枯槁的小舞台上,她帶來沒有人聽過的清爽歌聲,帶走了所有人的憂煩。
「老闆,我可以在這裡繼續踢毽子了吧?」阿忠揉揉鼻子。
「當然。」老闆咧開嘴,隱藏不住驚喜。
那是上天帶來的禮物。
老闆知道,從今天晚上起,光影美人,一間又破又爛的民歌西餐廳,雖然還是沒光沒影,卻有一個音色無雙的小美人。
「佳芸。」聖耀喃喃自語,他在心中尋找小女孩的模樣。
那個小女孩,曾經揹著大書包,坐在溜滑梯上,大聲說要當自己的新娘子。
小女孩的臉孔逐漸清晰,跟台上拿著麥克風的女孩臉孔,慢慢疊合起來。
「她是我的新------」聖耀不敢再想下去,他感覺到手掌微微刺痛。
原來,當年失蹤的小女孩並沒有死於非命。
她揹著一把電吉他,把頭髮剪短挑黃,拿著麥克風回來了。
就在光影美人裡。
光影美人重新開張。
連續三天的免費飲食,引誘了上百個貪便宜的客人,其中不乏以前的老顧客。
他們來了之後,毫無意外全成了光影美人的座上常客,或者說,全都成為佳芸的專屬歌迷。
沒有螢光棒,沒有安可的尖叫聲,沒有揮動的雙臂,這些黏在椅子上的客人,只是專注地看著佳芸,聽著涓流柔美的美音,聽到飯菜都涼了。
佳芸從不唱流行歌曲,她優美的歌聲載負著的,全都是她自己創作的曲子(雖然,她寫的搖滾快歌數目,比起慢歌要多上好幾倍),這個特色吸引了擺滿桌子的錄音機。儘管錄下了佳芸的嗓音,那些客人還是在光影美人中流連忘返。
聖耀也是歌迷,頭號歌迷。
他每晚回到租屋中,便覺佳芸的歌聲還在耳朵旁駐留,滿櫃的CD,沒有一張專輯、沒有一首歌,能夠覆蓋住佳芸留在他心中感動。於是音響成了廢鐵。
甚至,聖耀發現,自己似乎再度愛上了佳芸,這也是毫不意外的必然。
多年來刻意遺忘的愛情,帶著小時候溫暖的記憶,一下子將聖耀捲進難以抵擋的女孩笑顏裡。
但,不管聖耀多麼動心,他的外表都是冷漠與冷漠,還有冷漠。
他跟佳芸之間,只有禮貌性地點頭打招呼而已。
「借過」、「拿去」、「謝謝」、「好」,這是聖耀唯一跟佳芸溝通的四句話。
聖耀心想:佳芸不是上天的禮物,而是凶命呼喚來的。凶命只是想再度給我一個打擊罷了。
所以,聖耀總是站在眾多客人的背後,孤單站在黑暗的角落裡,等候收拾冷掉的飯菜。
佳芸唱著,聖耀聽著。
深夜了,聖耀看著媽媽的照片,窩在棉被堆裡,說:「媽,餐廳生意好多了,老闆又請了五個新服務生,所以我把自己藏得更好了,沒什麼存在感,有時候連我自己也發現不到自己。」
媽媽沒有說話,只是笑。
聖耀繼續說:「可是我不會特別難過,甚至還有一點點開心說,因為我居然能遇到佳芸,也能繼續喜歡她,怎麼說都是好事。不過妳也知道,我可不能又把人家害死了。」
媽媽一定同意這樣的說法,聖耀心想。
「不過也許是我想太多,佳芸身高好像有一百七十三公分,高了妳兒子半個頭,人家一定不會喜歡妳兒子的。」聖耀不知該不該高興。
聖耀又說道:「無論如何,希望佳芸可以在餐廳裡唱久一點,不要太早跳槽。媽妳知道嗎?佳芸的歌聲真的好棒,一級棒的!上次還有一個老客人聽到捨不得去廁所拉尿,就直接拿杯子尿在裡面,哈!」
聖耀將媽媽的照片擺回床頭,雙手合十拜了拜,說:「媽,晚安,我要睡了。這一個月來我真的很快樂。」
熄了燈,麥克吐著舌頭走過來聖耀腳邊趴下,牠喜歡偎著聖耀的腳毛,一人一狗滿足地進入夢鄉。
但聖耀沒有意識到,被凶命呼喚出的佳芸,她的出場代表了什麼意義。
r78919
發表於 2009-04-25 20:42
引言回覆
第三章
今天是星期二,所有的客人都趁著大頭龍在台上飆歌時,趕緊將飯菜吃完,期待著光影美人的壓軸好戲,佳芸的出場。
趁著表演的空檔,阿忠收拾著碗盤,聖耀則遞上咖啡飲料,客人高聲議論佳芸的歌聲。
這半年多來,聖耀注意到關於這些客人的幾個特色。
舞台正前方經常坐著一個禿頭的星探,他是華納唱片公司的簽約經紀人,他已經注意佳芸一個月了,但佳芸不知為何,總是對這位禿頭星探不理不睬。
而兩個原本是老頭子死忠歌迷的老太太,包下每個星期二、星期三舞台右前方的位子聽歌,她們總是在佳芸退場後,熱情地介紹某某人的兒子或孫子人品有多好、多有前途,佳芸總是尷尬地陪她們聊上幾分鐘。
當然,還有幾個高中生呼朋引伴,在週末假日佔據了中間的位子,每次都會遞上幾封灑上香水的情書。佳芸一點也不酷,經常跟那些高中生嘻皮笑臉,但從沒真正看上那幾個大男孩。
佳芸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坐在最角落的黑衣客。
黑衣客,顧名思義,就是穿著黑色皮大衣的客人;也因為聖耀時常看著佳芸的眼睛,所以順著佳芸的視線,聖耀注意到黑衣客的隱密存在。
但,只有在星期二晚上,黑衣客才會出現在光影美人,再幽暗的角落裡坐上一杯咖啡的時間;也只有在星期二晚上,佳芸才會自動多唱兩首情歌。聖耀心中酸酸的,他知道佳芸一定對黑衣客有好感。
而黑衣客當然是喜愛佳芸的歌聲,才被吸引到光影美人的,因為在以前客稀人少的落魄時代,並沒有黑衣客這號人物。
「他是黑道嗎?」聖耀經常懷疑。他疑神疑鬼的,試圖說服自己黑衣客不是什麼好東西。
儘管,黑衣客的眼神並不兇狠。
事實上,聖耀也不太確定黑衣客的眼神到底兇不兇狠。因為黑衣客經常用瀏海蓋住他的眼睛,蓋住他半張臉,刻意使人看不清楚面孔,也看不出大概的年紀,好像是通緝犯隱藏自己的身分。
但黑衣客是多慮了,因為佳芸總是吸引住每個人的視線。
週二晚上,坐在角落的角落的黑衣客,每次都會點一杯又濃又苦的黑咖啡,好像展示自己的品味與成熟,聖耀每次為黑衣客遞上黑咖啡時,都會忍不住看了黑衣客幾眼,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物,黑衣客卻從不與他眼神交會,只是閉目沈思,或看著地上。
r78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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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5 20:43
引言回覆
「裝個屁酷?」聖耀總是在心中罵道。
十八歲的男孩還不懂得祝福。
「黑咖啡。」今晚還是一樣,黑衣客點了杯黑咖啡。
聖耀刻意將黑咖啡沖得極苦極澀,但黑衣客聞了聞,居然面不改色喝了一大口,站在遠方的聖耀心裡卻很苦,因為佳芸又在看著黑衣客了。
「曖昧?」聖耀羨慕又嫉妒,但他知道沒自己的份。話又說回來,要是有他的份,對大家都不好啊!
只見台上的佳芸唱了兩首歌後,突然說:「對不起,請大家等我一下。」說完轉身進入後場,向阿忠使了個眼色,於是阿忠跟了進去。
過了三分鐘,佳芸重新站上舞台唱起歌,但樣子卻有些扭捏、怪怪的,不像平時的她。
阿忠卻走向黑衣客,輕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但黑衣客完全沒有半點反應。
聖耀心中無名火起,走過去拉住阿忠到一旁,問道:「佳芸要你傳話給那個客人嗎?」
阿忠驕傲地點點頭,說:「對啊,很勁爆喔!」
聖耀很不是滋味,問:「說什麼啊?」
阿忠笑嘻嘻地說:「佳芸跟那個很酷的怪客人說,她很喜歡他,要是他也喜歡佳芸的話,就把咖啡淋在自己的頭上。」
聖耀失笑道:「那怎麼可能?」
阿忠也說道:「我也這麼想。」
只見佳芸臉紅紅地看著黑衣客,輕聲唱著歌兒,聲音卻越來越細。
黑衣客臉色蒼白,面無表情。
佳芸的眼睛溼溼的,羞得快要掉下眼淚。
黑衣客的嘴角微揚,聖耀的眼睛瞪大。黑衣客從來沒有任何表情啊!
黑衣客拿起喝到一半的咖啡,舉在頭上,輕輕倒下。
他的頭髮冒著熱氣,深褐色的咖啡溼了滿臉。
r78919
發表於 2009-04-25 20:43
引言回覆
聖耀看呆了。
佳芸也看呆了。
黑衣客低著頭,將咖啡杯放在桌上,好像從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佳芸放下麥克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各位觀眾!今晚本姑娘開心!咱們來點不一樣的吧!」佳芸熱情奔放地大叫:「讓我們把心跳加快!大家把腳用力踩下去!」
老闆在櫃台後大吃一驚,趕緊撕下衛生紙揉成兩團,塞在耳朵裡。
「不會吧!」阿忠趕緊衝到廁所裡。
「Let's Rock!」佳芸大吼。
而聖耀失魂落魄地呆站著,看著佳芸核子彈的歌聲再度引爆,全場滿桌碗盤在瞬間跌在地上,客人或哀嚎、或縱聲大笑、或大呼恐怖,一陣驚人的混亂。
但佳芸的眼睛盯著黑衣客。
黑衣客的眼睛也穿過雜亂的瀏海,盯著佳芸。
「喔。」聖耀勉強笑了。
這次,凶命再凶也沒用。
佳芸已經有愛情護體了。
r78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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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5 20:44
引言回覆
佳芸一定是喜歡裝酷、裝屌、裝神祕那型的男人,聖耀這麼想。
因為黑衣客就是這一型的傢伙。
「該遺憾嗎?還是該慶幸?」聖耀難免會這麼想。他明白,他的人生不是一部愛情小說,這個世界並不是繞著他轉,他並不是任何人生命中的要角,除了媽媽與麥克。
聖耀也明白,在他生命中登場的女孩,縱使是愛情故事裡的女主角,他也不過是小配角、甚至是佈景而已。
所以他只是端著盤子,看著黑衣客跟佳芸談戀愛。
一個活潑的女孩,與一個沈默寡言的成熟男人談的戀愛,的確跟不切實際的愛情小說描述的很像。
在平常時,黑衣客並不出現在台下聽歌,也不會在佳芸下班後一起吃宵夜、送她回家,黑衣客就跟往常一樣,只在星期二晚上出現,穿著黑色皮大衣,將自己的臉埋在瀏海裡,靜靜地坐在台下看著佳芸。
不過,黑衣客坐在光影美人裡的時間,已從一杯黑咖啡的短暫,延長到八杯黑咖啡的柔情等待;佳芸下班後,聖耀總是目送他倆手牽著手,隱沒在都市午夜的霓虹燈火。
「真羨慕擁有愛情的人。」聖耀拿起菸抽了一口。他本來是不抽煙的。
r78919
發表於 2009-04-25 20:45
引言回覆
聖耀站在地下道裡,地下道依舊貼滿了尋人啟事,新的蓋過舊的、一張遮過一張。這幾年人間蒸發的臉孔越來越多。
斷了一隻手的乞丐跪在地上,隨意丟耍蘋果的半吊子小丑,拉著二胡的流浪樂師。
還有一個年老的算命仙,他的小攤子前,坐了一個淚流滿面的中年男子,要求老算命仙指引他找到失蹤多月的髮妻。
但老算命仙無法專注在尋人卜卦上,因為一個凶氣焰盛的男孩,站在小攤子前七尺處已經很久了。
「唉。」老算命仙嘆了口氣,打發中年男子到隔壁攤子問卦,打開老舊的收音機聽著。
聖耀將一個紙團輕輕放在地上,踢了過去。
老算命仙拿起腳下垃圾桶便當裡的衛生筷,將紙團夾了起來,打開。
「你瞧瞧我,凶命會不會走了?」紙上寫著。
老算命仙替聖耀難過,因為這一次,聖耀還沒打開雙手,凶氣就直接從他的全身毛孔中流竄出來,這可是極凶前兆啊!這些年來,這孩子倒底是怎麼過日子的?!
老算命仙將紙條丟進紙錢簍燒掉,拿起毛筆,在另一張紙上寫著:「三日之內,禍星臨門,命或將盡,或將機轉。」將紙團隨意摔向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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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5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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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耀撿起紙團,雖不怕自己命盡之時已到,卻疑惑著何謂機轉?難道是時來運轉?
聖耀用原子筆寫下:「何謂機轉?」將紙團輕丟到老算命仙腳下。
老算命仙看了紙團,一點火燒了,低頭指了指攤子上的招牌字語,默不作聲了。
「天命不可違,凶命不可測,但存一善。」招牌字語寫著。
聖耀點點頭。「但存一善」這種要求,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知道自己善良。
於是聖耀轉身就走,走出蕭瑟的地下道。
他沒意識到,等他再次站在老算命仙面前時,凶命已引領他走向全然無法想像的恐怖境地。
r78919
發表於 2009-04-25 20:46
引言回覆
今夜,老算命仙預言禍星臨頭的第三夜,聖耀像往常一樣,穿上筆挺的制服,端著餐巾碗盤,穿梭在二十多個客人之間。
今天是星期二,老闆兒子的四人吻別樂團,先來上一首鍛鍊再三卻無法進步的吻別後,大頭龍再來段沈悶的陰鬱低吼,接著,熱力四射的佳芸終於在大家的掌聲中登場。一切都照著多月來的節奏進行。
黑衣客,也如同往常般,點了一杯黑咖啡,一杯又一杯,在角落的角落裡,看著他可愛的情人表演。
但,今晚有兩個慕名而來的新客人。
「聽說這裡的主唱很漂亮,歌聲也是一流!」一個新客人走下樓梯,男的,他穿著藍色襯衫,搭著土黃色的卡其外套。
「是嗎?不漂亮我可是立刻走人。」另一個新客人也是男的,穿著高領羊毛衣,披著米色大衣,兩人走到位於地下室的光影美人裡,東張西望。
「等會三星跟通臂也會來,再晚還有小李他們,希望他們找得到這個--------」穿著外套的男人突然不說話了。
聖耀迎了上去,問道:「先生,請問兩個人嗎?」
那兩個男人卻不理會聖耀,只是盯著黑衣客的背影。
黑衣客彷彿擁有敏銳的動物直覺,他原本駝著的背脊突然挺直,極為緩慢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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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5 20:46
引言回覆
「先生,請問兩個人嗎?」聖耀再次問道,他發現兩個男人的眼神很複雜,眼睛從未離開黑衣客。
「怎辦?」穿著外套的男人的眼神這樣詢問著夥伴。
「他只有一個人。」穿著大衣的男人說著無聲的唇語。
「可他的警告?」穿著外套的男人有些不安,也是說著唇語。
穿著外套的男人很少猶豫,但今晚的人太多了,而且對方的反應也很奇特。
聖耀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不斷用唇語溝通的男人,心想:慘了,這兩個男人一定是黑道,他們是來向黑衣客尋仇的!
「虛張聲勢。」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唇語道:「一百萬啊。」
於是,兩個男人微微點頭,默契地走向黑衣客,以一種互相搭配的節奏。
台上的美人察覺到台下氣氛的微妙變化,歌聲急促了起來。
r78919
發表於 2009-04-25 20:47
引言回覆
「幹!要報警嗎?」聖耀心中喃喃自語,看著在櫃台後的老闆。
老闆也發覺了情況不對,卻想要觀察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幾個坐在黑衣客附近的客人看到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男子走了過來,趕緊換了桌子坐,等著看好戲。
兩個男人各自走向黑衣客的左邊跟右邊,站著。
黑衣客恍若無事,拿起黑咖啡,把最後一口喝完。兩個看似尋仇的男人就站在兩旁,漠然地看著黑衣客的從容舉動。
黑衣客舉起右手食指,遙遙向聖耀比了一個「一」,那是他還要一杯熱咖啡的老信號。
聖耀覺得自己好像比黑衣客還要緊張,他一邊把咖啡豆磨碎,一邊流著汗。
「你很悠閒。」穿著大衣的男人開口。
黑衣客沒有回答,但聖耀好像看見他的眉頭緊緊鎖著起來。
「要不要做個交易?放你一馬,大家都好辦。」穿著外套的男人比較小心,不知為什麼,他老覺得不對勁。
「好。」黑衣客說話了,聖耀沒想到一向酷酷的黑衣客,向人低頭居然如此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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