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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房夜話-碎臉(長篇轉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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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發表於 2009-04-21 14:44
引言回覆
[轉貼] 屍房夜話-碎臉(長篇全文完)
作者:鬼古女
序曲一
1977年春
月光清涼,沾在蔣育虹瘦削的肩頭,她竟有了些寒意,這可是春末不該有的感覺。她暗暗笑自己沒用:在貴州當知青的日子裏,百無聊賴,半夜三更獨自在幽黑的山村裏轉悠是常事,如今身處寧靜的大學校園,難道反而害怕起來?真的是因爲此行的目的地麽?
月光清亮,罩在不遠處的一棟雙層小樓外。小樓是三十年代的歐式建築,據說是這個醫學院裏最古老的房舍,如今是解剖實驗室的所在地。樓北門是個石窟狀的厚厚拱形門洞,門洞頂是凸出的二樓陽臺。此時看來,門邊的灰壁被月光照得慘白,而石窟門和陽臺投下的陰影使門洞裏黑暗無比,仿佛有驚悚的未知等待著蔣育虹。
如果不是因爲明天就是解剖課的期中考試,她才不會在午夜孤身到這個擺放著無數整屍和殘肢斷臂、充滿了福馬林味的小樓來。她是1976年最後一批入學的工農兵大學生,七年知青生涯中的煎熬和等待,總算有了夢圓之日。可是,蹉跎歲月過後,她已經二十六了,基礎又差,怎麽也難和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大學生比記性和靈氣。偏生她又是個極好強的性子,學業上總要出類拔萃,所以今夜解剖實驗室一行,決非臨時抱佛腳,而是想錦上添花,將最後一點點含混之處澄清──解剖學的關鍵,就是要多研習實體標本,獲得立體感和方位感,因此解剖實驗室是最理想的復習去處。
江京第二醫學院裏,長年流傳著諸多關於這個解剖實驗室的神秘玄異故事,足夠編成一部《聊齋》。故事往往發生在夜半,故事的主角,有變態的嗜屍怪人,有邪惡的厲鬼,有哀怨的孤魂,而故事的受害者,又無一不是無辜的醫學生。因此每天十一點半晚自習結束後,這裏就成了學生們心目中的禁區。蔣育虹今晚和許多同學一起在這裏上晚自習,熄燈預備鈴響過後,衆人就紛紛回宿舍。但蔣育虹回到宿舍後,輾轉反側,總覺還復習得不完美,便又轉了回來。
胡思亂想著,她已經走到了石窟門前。那些傳說、鬼故事都是真的麽?她的心跳微微加快。
當然不是真的。她有著當知青的坎坷經歷,自然不會和那些小朋友們一起輕言輕信那些所謂的恐怖故事。大概是因爲醫學生們功課太重,編出這些故事來自娛自樂。
但自己怎麽又打了個寒戰?
心跳怎麽更快了?清晰可聞。
爲了使自己鎮定下來,蔣育虹只好微合雙目,默默背誦著自編的心臟結構和血流走向口訣:“上(心)房下(心)室,左二(尖瓣)右三(尖瓣),肺靜(脈)左(心)房,左(心)室主動(脈),上下(腔靜脈)右(心)房,右(心)室肺動(脈)……”
她仿佛看見自己的血流在心臟的劇烈搏動下,洶湧澎湃,在心房心室間往復穿梭。饒是如此,她還是邁入了解剖樓高高的水泥門檻。
這道高達一尺的門檻也是讓歷屆醫學生議論紛紛的話題。據說多年前,解剖室裏的一個盛滿了福馬林的巨缸破裂,刺鼻的液體流了小半個校園。爲了防止類似的環境污染發生,校方便在樓門口修了高門檻,實爲防福馬林的大壩。但也有別的說法,最流行的是民間所傳,一尺高的門檻可以將鬼魂禁錮在屋裏,更可以防止僵屍跳出門。
門檻之後又是五級高高的臺階,臺階末是扇木門。蔣育虹握住了銅制的門把手,心想:“現在回頭還不算晚。”
難道就爲了一時的膽怯放棄了一個大好的復習機會麽?
忽然,一陣悠揚的樂曲自門內隱隱傳出,蔣育虹一怔,仔細傾聽,仿佛是圓舞曲,似乎還有人語切切,再仔細聽,還夾雜著玻璃器皿輕微碰撞的丁丁之聲。
原來是個宴會。
在解剖實驗室裏開宴會?
也許是一群快畢業的高年級學生,沒有什麽功課,在這裏輕鬆一下。但一個多小時前,這裏面分明還是一屋預備中考的孜孜學子,怎麽一轉眼,就是一片觥籌交錯之聲呢?“四人幫”已經倒臺,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社會風氣放鬆了許多,但還是很少在校園裏見到這麽小資產階級情調的事兒呢。
她又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解剖實驗室的大門。
一個月後,醫學系三班的輔導員陸秉城心事重重地走進了女生宿舍樓,沈在思考裏,竟忘了出示工作證和簽名的手續。好在天天見面,門房老太已經知道這小夥子是個輔導員,進樓來有要緊的學生工作,因此沒有打斷他的思路。
陸秉城上了樓,在405室門口停了下來。已過黃昏,但走廊裏還沒開燈。門緊緊關著,他在門口靜靜地站了片刻,終於輕輕叩門。門開出一條縫,露出筱靜的臉。
“陸老師好。”
“她怎麽樣了?”陸秉城沒有急著進門,只輕聲地問。
“時好時壞的,有時候,思路清晰,和以前一樣,比誰都明白,但一轉眼,又開始說那些怪裏怪氣的話。”筱靜也儘量壓低了聲音。
“是陸老師又來了嗎?筱靜,怎麽不讓陸老師進來說話呢?”一個清澈的女聲從宿舍裏飄出來。
宿舍窗邊,蔣育虹穿著淡綠格子的睡衣,懶懶地坐著,側著臉望向窗外,緩緩地梳理著快長到肩頭的烏髮,一雙蒼白的小手現出青筋。陸秉城微微閉上眼,腦海中現出不久前的蔣育虹,一個齊耳短髮、面色紅潤、朝氣蓬勃的女孩子,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就如同換了個人樣。究竟發生了什麽?
蔣育虹的目光仍注視著窗外,並未因爲陸秉城的到來而轉身,梳頭的動作越來越緩慢,仿佛要將千絲萬縷的細發一一理過。陸秉城心有所觸:“她入學來一向思想進步,勤儉樸素,哪里突然學來這麽重的小資情調?”
“陸老師,聽說您也是本校畢業的,請問是哪一級哪一屆呢?”蔣育虹的問話裏聽不出一點病態。
陸秉城未多思索,說道:“我是一九六四年入的學。”
蔣育虹嬌小的身軀微微一震,轉過身,現出更蒼白的小臉來:“巧了……那麽,您一定聽說過‘月光’。”
陸秉城兩道濃黑的眉毛鎖得更緊,心想:“這是個什麽問題?她在說瘋話了。”他嘴上卻應付說:“‘月光’麽?不但聽說過,也經常看到啊?這兩天天陰,當然看不見,晴天的晚上,自然常有美好的月光。”
蔣育虹放下了梳理長髮的手,詫異道:“您是真不知道嗎?我以爲那時候的學生,人人都聽說過‘月光’呢。陸老師,你們那時候的學校生活是怎麽樣的呢?我很想知道呢,要是能親身經歷一下就更好了。”
“瘋話,胡話。”陸秉城的心在往下沈,感覺在失去這個女學生。他的眼光忽然落在蔣育虹梳罷長髮的手上--那手中緊握著一把多排齒的梳子,梳子背面綴著數十顆小寶石,有些烏黑,有些血紅,宿舍裏昏暗的低度白熾燈照來,仍射出千萬星刺眼的光芒。
筱靜在一旁見陸秉城略有失態,心想:“也難怪,陸老師怎麽會想到蔣育虹用這麽貴重的梳子,上周我初見時,也不知是個什麽驚異的樣子呢。”
“你這梳子……”陸秉城不知該怎麽說。
“很好看是嗎?看這些寶石,紅與黑,我常常盯著看,不知爲什麽,越看越覺得驚心動魄。……是貴重了些,但還算不上生活腐朽吧?”蔣育虹的眼光直直望向陸秉城。
“沒關係的,你好好休息吧,不要顧慮太多。”陸秉城匆匆告辭。
筱靜跟了出來,默默送陸秉城到了樓梯口,陸秉城忽然開口道:“你們幫著蔣育虹收拾一下換洗衣物……今天上午,爲她會診的專家一致作出了決定,要她住院,我雖然一百個不情願,但校學生處來的壓力大,我只好順從。”
筱靜的眼圈登時紅了:“是精神病總院嗎?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要走這一步。”
陸秉城長歎一聲:“還是爲了她好。”
“陸老師,爲什麽讓我住在這裏?”
也許是因爲身著了白色病號服,蔣育虹比一個月前更顯得蒼白。她的頭髮又長了不少,有一縷垂在腮旁,消瘦的臉兒更見憔悴。
這裏的一切都是白色的。聽說白色是天堂的顔色,這長長的寂靜走廊,讓人心生肅寂。
筱靜含淚送蔣育虹住進市精神病總院後,也度過了鬱鬱的一個月,仿佛住院的倒是自己。這天,輔導員陸秉城叫上她和本班班長、團支部書記,四人騎車到醫院來探視。此刻,蔣育虹這一問讓筱靜險險落下了眼淚,也讓在場衆人都有些心酸。陸秉城看了一眼陪同他們的主治醫師徐海亭,徐海亭和他目光相對,卻並不開言,仿佛在說:“我可不知該怎麽對她說,愛莫能助。”陸秉城只好說:“是系裏和學校的決定,希望早期的治療能幫助你克服思想上的障礙,徐醫生已經和我談過,你已經有了進步,再觀察一段時間,就能出院。”
蔣育虹垂下眼,輕聲說:“我理解系裏和學校的決定,一定會好好養病,和徐醫生認真合作,解開思想上的疙瘩,爭取早日回到同學們中間。”
這番話冷靜說來,全不像出自一位精神病人。筱靜輕聲向陸秉城乞求道:“陸老師,咱們回去和系裏好好說說,儘快接育虹回來吧。徐醫生,您看育虹不是很清楚了嗎?還有繼續在這兒呆下去的必要嗎?”
徐海亭道:“明天我們科裏就會有個評估會,我會儘快將結果通知學校。”
陸秉城說:“那就多勞大夫們費心了。”
就在筱靜心情轉好的一刻,蔣育虹忽然又開口,聲調裏透出一絲冷意:“我有個很大的思想疙瘩,還需要問問陸老師:您真的沒聽說過‘月光’嗎?”
陸秉城本以爲蔣育虹的病情果真大有起色,此刻失望地看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說:“怎麽還這樣?進展在哪里?”
徐海亭雙眼看定了蔣育虹,溫聲問道:“育虹,告訴我,這‘月光’是什麽?真的是晚上的月光,還是某個人,某件事,和月光有關?”
蔣育虹的目光卻遊移在外,雙眉微蹙:“我如果知道,哪里還會四處詢問?”
陸秉城輕歎一聲:“小蔣,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同學們都盼著你早日康復呢。”
更失望的是筱靜,不知多久才能在宿舍裏再次聽見蔣育虹的歡聲笑語。她努力抑制住暗湧來的感傷,柔聲道:“育虹,我去‘五坊居’買了些你愛吃的五香鴨胗和豆腐乳,放在護士那裏了,你別忘了問她們要了吃。等你回來,我們恢復老習慣,每周末去逛北京大道,好不好?”
蔣育虹蒼白的臉上又綻開笑顔:“怎麽不好?我等不及了呢。”這一笑又讓衆人迷惑了:她哪里像有病的樣子?只聽她又問:“說到北京大道,我在這裏過得沒日沒夜的,今天是幾號了?我出院後,能趕上市里在北京大道的七一大遊行嗎?”
筱靜笑著說:“今天才六月十四,你和徐醫生好好合作治療,准趕得上慶祝黨的生日大遊行的熱鬧。”
蔣育虹臉色陡然一變:“真的是六月十四?謝天謝地,你們今天來了,否則就糟了。”她的眼神中透出少見的驚恐萬狀之色,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徐海亭看出不妙,不失時機地問道:“小蔣,什麽要糟了?你能告訴我嗎?”
“不能。”蔣育虹的回答似乎不留餘地。
陸秉城又望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說:“看來她的病情還很嚴重,莫說不可能七一前出院,只怕要挨過整個夏天。”
蔣育虹又冷冷地說:“陸老師、徐醫生,你們能不能和班長他們一起回避一下,我有很要緊的話和筱靜說。”一旁的團支書冒冒失失地插嘴道:“小蔣,你如果有什麽思想問題,組織上也可以幫助,不要搞個人小團體主義。”蔣育虹冷笑道:“事關生死的大事,能隨便說給你聽嗎?”
徐海亭和陸秉城飛快交換了眼色,揮手示意班長和團支書隨他們一起離開探視病房,隨手關上門。隔著玻璃窗,只見蔣育虹神緊張地握住筱靜的手,激動地在說著什麽,說著,淚水竟滑落臉旁。筱靜顯然無比惶惑,一個勁地點頭。
約莫十分鐘後,筱靜木然地走出探視病房,陸秉城和團支書迫不及待地問道:“她對你說了什麽?”
筱靜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忽然,一陣“砰砰”之聲大作,衆人回頭看時,正是蔣育虹撲到了窗邊,用力拍打著有機玻璃。兩個護士飛快趕來一左一右拽住了她,她仍是隔著窗大聲吼叫。筱靜淒淒然望去,蔣育虹也停了躁動,淚水仍挂在臉上。兩人互視片刻,蔣育虹緩緩搖了搖頭,筱靜緩緩點了點頭。
蔣育虹被帶走後,徐海亭說:“小筱,爲了蔣育虹的儘快康復,希望你不要對我隱瞞什麽,有什麽話可以告訴我,我甚至可以向你們學校保密,陸老師是可以理解的。”
筱靜沈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其實沒什麽好隱瞞的。她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希望能再看到我。”
熄燈號吹過後,筱靜已是連續第二晚輾轉反側。昨天蔣育虹聲淚俱下時說的話歷歷在耳,她至今半信半疑。明天,精神病總院、系黨委和學生科又要對自己進行“三堂會審”,可是自己向蔣育虹發了誓,決不將那些話說給第三個人聽……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窗外的月光皎潔如雪,筱靜因爲失眠,此刻腦中更是胡思一片:蔣育虹說的那個“月光”到底是什麽?這外面的月光很美啊,怎麽讓一個開朗活潑的蔣育虹就這麽變成了另一個人?
“丁鈴鈴……”床頭的小鬧鐘忽然響了起來。筱靜詫異地打起手電,鬧鐘的時針指著12點整。她心裏一陣發寒:這是怎麽回事兒?自己什麽時候把鬧鐘定在了午夜?
她既而感到一絲絲絕望:難道……難道蔣育虹說的都是真的?
一陣風忽然吹來,將宿舍大敞著的窗子吹得支支亞亞地響。風吹入蚊帳中,筱靜的全身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這夏晚的風怎麽這麽寒!
她披衣而起,下床去關窗,但她走到窗前,腳步又似凝在了地上。
一支抒緩恬靜的小提琴曲從窗外飄來,回蕩在清澈的月光裏,筱靜似乎倦意一掃而去,身周的一切變得透明乾淨,昨日的煩惱,明日的不安,都隨著琴曲消散了。這樣美好的感受,能留到永遠才好。
美好的永遠不是每個人都孜孜以求的歸宿麽?
窗下似乎就是那美好的永遠。
在筱靜躍下窗臺的一瞬,她才又想起蔣育虹的叮囑,但已經晚了。她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但已挽不回消逝的青春。
kyo 在 2009-04-21 14:56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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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發表於 2009-04-21 14:46
引言回覆
序曲二
1982年春。
夏小雅沒想到自己會在一個烏雲密布的午夜站在解剖樓的門口。記得入學第一天的晚上,同宿舍裏的女孩子們就將和這解剖實驗室有關的鬼異故事說了個詳盡:據說解剖室裏的每一具屍體、每一條殘肢斷臂,都連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且都系著一個迷失魂靈。這些故事害得她好幾晚睡不好覺,後悔自己選錯了專業。
但今天的她不同了,經過了對動物活體解剖的實驗操作,還有半個學期來對人體解剖的學習,她早已排除了對生物體的恐懼,也絲毫不信幽冥類的傳說。唯物主義是現代醫學的基礎,要是還迷信那些怪力亂神,那可真是選錯了專業。
但爲什麽此刻站在解剖樓的拱形門口,心頭在微顫?究竟有什麽可怕?
那是個求知若渴的年代,夏小雅出身于普通工人家庭,更是珍惜這受高等教育的機會。明天就是解剖課的期中考試,她復習得還算充分,但她給自己訂的目標是拿滿分,是的,她就是這麽個萬事都尋求完美的人。她知道,如果能比別人多一次研究屍體標本的機會,拿滿分,得第一名,得獎學金的機會就更大。於是,她今晚沒回宿舍,而在熄燈鈴敲響後,獨自來復習標本。
這解剖樓的門檻爲什麽要一尺來高?
她胡亂想著,想驅散些畏懼。
對了,一定是前人相信了封建迷信,僵屍的膝蓋彎不了,只要修高了門檻,他們就跑不出來。夠荒唐吧?
微風吹至,夏小雅覺得有些涼。
要不,還是回去吧。
沒出息,沒出息。夏小雅最恨自己時不時會冒出來的小女子氣。和許多同齡女大學生一樣,她的偶像是居里夫人,但剛才那想法,只怕去給居里夫人當傭人都不夠格呢。
一片黑暗中,夏小雅去推解剖實驗室的門。眼前忽然微微一亮,她急忙縮回了手,險些被那高高的門檻絆倒。
原來只是月亮正巧鑽出了厚厚的雲層,將清光灑了一地。
這麽膽小,以後真的成不了大器了。夏小雅沮喪地想。但爲了戰勝自我,她終於鼓足勇氣,推開了解剖實驗室的門。
醫學系學生辦公室副主任陸秉城坐著學校的一輛小吉普,趕到精神病總院。他見到徐海亭醫生的第一句話就是:“您這次確定了,她已完全康復?”
徐海亭並未將不悅之色現出來,他想起往事,覺得也不能怪陸老師多疑。於是說:“陸老師自己看吧。讓她出院,也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兩位老主任會診過都點了頭。”
“她再沒有提什麽‘月光’吧?”
徐海亭搖搖頭。
夏小雅清瘦了不少,但雙眼有了許多神采,見到陸秉城,知道終於能回校了,喜上眉梢,全無病態,笑著問:“陸老師,同學們都還好吧?我最近一直在自學,很多課雖然缺了,我還是想試著參加期末考。”
陸秉城舒了口氣,笑道:“都好,都好。只是你還要注意休息,是不是參加期末考並不那麽重要。你基礎好,系裏會安排爲你暑期補課,你一定能跟上大家的學習進度。”
司機小彭幫著陸秉城和夏小雅將行李搬上宿舍樓。快到405室門口時,一個女生歡跳著跑來,在黑乎乎的走廊裏和小彭撞個正著,小彭手裏的一個臉盆摔在地上,夏小雅的一些梳洗用具撒落一地。
走在前面的夏小雅猛然回頭,“呀”的驚呼一聲,將手中行李隨地一扔,直沖去收拾地下的物品。昏暗的走廊燈光下,陸秉城眼前出現數道細碎的光芒。他再凝神看去,夏小雅手中握著一把寬背梳子,那光芒正是從梳背上發出。他大步上前,仔細審度那梳子,梳背上數十顆小鑽石,有些血紅,有些烏黑。往事浮上腦海,他想起數年前那個得了精神病,返校一年後又跳樓自殺的女生蔣育虹,生前也用過這樣一把梳子。
他沈聲問道:“小雅,這梳子是從哪里來的?”
夏小雅說:“是住院時一位病友大姐給我的,我開始嫌這禮物貴重,不肯收,但她執意要給,我拗不過。”
“那位病人叫什麽名字?”
“我只知道她姓王,上周就出院了。”夏小雅迫不及待地進了宿舍,室友們早已等得焦急,見她神完氣足地現身,原有的顧慮都消除了大半,小小房間裏頓時一片歡聲笑語。
坐回車中,司機小彭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陸秉城:“陸老師,保衛科的人常念叨的‘405謀殺案’,是不是說的就是這間宿舍?”《405謀殺案》恰好是當時家喻戶曉的恐怖偵破片。
陸秉城淡淡地說:“他們也是胡說,這宿舍裏是曾經出過幾次人命,但都是自殺,臨期末考,學習壓力過重所致。”
一個月後,正在司機室值夜班的小彭被一陣救護車的悽惶笛聲驚醒。只聽隔壁保衛科腳步雜蹋,人流穿梭。他披衣出門,有人叫道:“小彭,守著你的崗位,醫學系的女生宿舍又有人跳了樓,你等著接電話吧,一定會有系領導到場。”小彭問:“哪個宿舍?”
“405。”
小彭覺得頸後寒意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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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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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2108
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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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4-21 14:47
引言回覆
第一章
“是不是覺得這個號碼很特殊?”
葉馨正盯著“405”這個寢室門牌出神,被這個有些陰陰的聲音嚇了一跳。
一個細瘦的身影飄進了宿舍,長髮、幾乎曳地的白色長裙,若不是天光大亮,真會讓人以爲見到了“倩女幽魂”。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看過的電影《405謀殺案》麽?據說這電影因爲恐怖和懸念曾轟動一時,人們甚至不敢再去住405號宿舍,405號旅館,以致新蓋的公房,都沒有405這個單元。
“而恰巧,這間405宿舍,從1977年起,十六年裏死過十二個女生,都是一模一樣的死法:墜樓身亡;而且都是在同一天:六月十六。是不是很有趣?”
那剛進來的女生不像葉馨和其他室友,因爲千里迢迢來上大學,都帶著大箱巨袱,而是背著個雙肩小皮包,身無長物,往窗左側的床下鋪望瞭望,笑道:“這就是我的鋪位了。”
葉馨不是那種一驚一咋的性子,但還是覺得那女孩子剛才所言駭人聽聞,心裏有了寒意,不由問道:“十六年裏死了十二個?幾乎是一年一個了,如果是十六年十六個,那才叫可怕。”
那女孩子轉過身,一張瓜子臉顯是曬少了太陽,有些蒼白,薄薄的嘴唇和細長的雙眼都微微向下撇著,慢條斯理地說:“誰說不是一年一個?那沒出事的四年,是因爲校方也覺得可疑,將這間宿舍封了三次,想查個水落石出,但一無所獲。歷屆校領導們怕被指控搞迷信活動,又不得不將這間宿舍重新開放。這不,最後一次封屋是四年前,而重新開放之後這三年,每年又都有一名學生跳樓身亡。”
葉馨心裏先是格登沈了一下,隨即又覺得那女孩越說得有板有眼,越像是無稽之談,索性帶了絲譏誚說:“這麽說來,我們這一間宿舍六位同學裏,必定有個人要在明年六月十六跳樓自殺了,大家趁早把遺囑寫好吧,說不定輪到誰呢。”
那幽魂倩女聽出了葉馨話裏的嘲笑聲,冷冷說:“這未必不是個好主意,反正我是可以斷言,我們這幾個人裏,必定有人要死在明年六月十六。”
“當”的一聲巨響,原來是一個搪瓷臉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臉盆邊站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正是葉馨剛結識的室友秦蕾蕾,顯然是剛從水房梳洗回來,被幽魂倩女的斷言重重嚇了一跳。
幽魂倩女“撲哧”一笑,忙快步走來替秦蕾蕾拾起了臉盆:“成功了,總算嚇著一個。我叫歐陽倩,叫我小倩好了。”
葉馨心想:“真是名副其實。”想笑,又覺不禮貌,但忍不住,嘴角還是牽動了一下,卻沒能逃過歐陽倩的眼睛。
“讓我猜猜,你一定是葉馨了。”歐陽倩似乎並未著惱,雙眼直勾勾盯著葉馨,盯得她有些不自在,索性直視回去,問道:“你怎麽知道?”
歐陽倩掩飾不住得意之色,笑著說:“首先,我有這宿舍的名單,大名鼎鼎的葉馨就在其中,我可並沒見過她,但早聽說她是該省的優秀學生幹部和著名的文娛骨幹,因爲經受過朗讀訓練和不俗的儀錶風度,主持過多項省級的文藝活動。今天聽見你和一些江南來的同學用吳儂軟語交談,開口又是標準的普通話,再看你穿著樸素,而且堅決不相信我說的鬼話,正符合了我對葉馨的印象。另外,你相貌清純美麗,如果說人如其名,那我就是猜中了。”
葉馨正惱歐陽倩將自己描上“學生幹部”的面譜,聽到最後一句,又受用又不好意思,對歐陽倩再無惡感,笑道:“我是葉馨。好啦,我看你不是什麽歐陽倩,你是人精。”
歐陽倩也笑著說:“不要給我戴高帽,我這是刻苦鑽研阿加莎的結果。”
一旁秦蕾蕾問:“阿加莎是誰?”
歐陽倩說:“阿加莎•克裏絲蒂,英國著名女偵探小說家。我那裏有她的全集,是英文版的,你們要好好研習。不光是豐富我們這些小書呆子的業餘生活,更對我們今後做個好醫生有幫助。要知道醫生診斷病例,和偵破兇殺案異曲同工,用的都是邏輯。”
秦蕾蕾驚魂未定,小心翼翼地問:“但是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怎麽像是親眼見過?”
“我媽是本校校友,就在二附院做醫生,對我們學校的掌故可熟了,這‘405謀殺案’的故事,是我從她嘴裏一點一點挖出來的。”
葉馨暗暗吃驚:“你媽媽知道你被分到這間‘死亡宿舍’,難道不著急?”
歐陽倩詭詭一笑:“你們可不要跟別人說,我媽確實怕我被分到405,昨天特地送我來報到,見我的宿舍是402,才放心走了。她前腳一走,我就到這屋裏來和原本分在這屋的楊燕換宿舍。我的故事一出口,她嚇得立刻就同意了。”
秦蕾蕾叫道:“誰能跟我換宿舍?我也要離開這405!”葉馨更是用詫異無比的目光看著歐陽倩。
歐陽倩冷笑說:“秦妹妹,你就認命吧……你膽子大點好不好?那只是傳說,是待解的疑案,所以我才千方百計地要住到這間宿舍來,說是捉鬼也好、說是破案也好,能查個水落石出,多大的好奇心都能得到滿足,難道不好嗎?”
秦蕾蕾說:“我不要滿足好奇心,我就是膽子小,我就是要躲開,除非你告訴我,剛才你說的那些都是騙人的。”
“好了,好了,是我嚇唬著你玩兒的。其實,我們學校裏的鬼故事多著呢,趕明兒趁著天黑,我一個一個說給你們聽。”歐陽倩看見了葉馨的目光,笑著說:“你一定在想:這個歐陽倩好像是個神經病,對不對?和你說明白了吧,我這人從小就對神神鬼鬼的事兒特感興趣。你看我長得這樣兒,是不是能說明一些問題?”
葉馨索性又仔細打量了歐陽倩一番,笑著說:“你長得什麽樣子啊?細眉長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很漂亮的呀。”
歐陽倩說:“裝什麽傻,我總覺得我特適合去演《倩女幽魂》。這也都得怨我媽,她懷著我的時候,文革鬧得正兇,她總是被鼓勵去看批鬥會,常有人被活生生地鬥死,大概我在胎裏就積了鬼氣。”
“越說越離奇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抱著鋪蓋,帶著淡淡微笑走了進來。歐陽倩微微一驚:“周敏……你不是被分在403嗎?”
周敏是臨時指派的班長,葉馨今天早上剛聽秦蕾蕾說起,她高中時是江京市的學生骨幹,多次和市領導在重大場合露過面,父親曾在德國進修數年,是江京第二醫學院一附院心血管科的主任。
“我是被分在403,也正是聽說了‘405謀殺案’的鬼故事,專門和輔導員談了,要求調換到這個宿舍來,倒是要來破破這個迷信。要說我心裏一點兒也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學院黨委和學生處的老師都很支援,誰讓我們是學生幹部……”周敏將鋪蓋放在了一張空鋪上,忽然回頭看定了葉馨說:“你是葉馨吧,輔導員李老師讓我選一名團支書,我知道你和方仲哲在高中都是省、市級的優秀學生幹部,但我非常需要能在男同學那裏方便工作,所以初步打算讓方仲哲做團支書,希望你不要介意。”
葉馨的確有些怏怏,但想想周敏的說法不無道理,又覺得她開門見山,也算不容易,笑笑說:“哪里,我聽說醫學院功課重,正愁會掉隊呢,多有點時間讀書也好。”
周敏正想說:“不做幹部了,可不能就此推卸掉了班裏的工作。”但看見歐陽倩在一旁冷了眼觀望,便將話咽了回去。
周敏出門後,歐陽倩做了個鬼臉。秦蕾蕾的擔驚受怕因爲周敏的到來平復了大半,笑著說:“你這個小倩,怎麽一見到我們班長,就像老鼠見了貓,怕成那樣。”
歐陽倩說:“我才不怕她呢。不過,鬼故事裏,那些孤魂野鬼,都會怕裝神弄鬼的老道,這周敏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老道。我們在江醫附中時就是同班,不知被她訓了多少次,沒想到上了大學,她還是陰魂不散。”
葉馨笑了:“你這話說的,到底你是小倩,還是她是陰魂?”
歐陽倩認真地說:“沒什麽分別,你、我、她,不過都是天地間一個小小的灰塵,風一吹就迷失了。”
kyo 在 2009-04-21 20:51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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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發表於 2009-04-21 14:48
引言回覆
第二章
秋月清,秋風涼。早已過了熄燈時間,葉馨翻轉了一番,終於睡去,心想:她難道又會來嗎?
一曲天籟之音,依稀中辨不清出自什麽樂器,從遙遠的空間飄來,飄入宿舍微開的窗,舒暢著葉馨的身心。
忽然,一道慘白的亮光閃起,耀眼的光暈中,一名身穿白袍的少女緩緩走了出來。葉馨努力想看清那少女的面容,但湊到近前,看見的卻是一張破碎的臉,臉上鮮血淋漓。你又來了?你想要什麽?血一滴一滴落下,落在葉馨的臉上,她只好無助地驚叫起來。
又是這個夢。
兩個月的軍訓轉瞬而過,緊接著的繁重課程著實讓葉馨覺得疲累,更何況她最近剛成爲校廣播站的骨幹,採訪、編輯、播音,幾乎包下了所有的程式。但近日裏讓她輾轉反側的倒不全是因爲過度疲勞,而是已經連續數日的這個夢境。
她每每在此驚醒,回想起來,就怨歐陽倩道聽途說來的那個“405謀殺案”的故事。自己一定是因爲精神疲勞,讓恐怖的念頭乘虛而入。
但她還是害怕入睡,害怕遭遇同樣的夢境。
命運不是應該操縱在自己手裏麽?她想起父親,原本是一個大廠的科室主任,下崗後卻整日泡在麻將桌上,墮落得無以復加;而母親,從一個普通紡織女工,努力做到了著名的服裝設計師。歐陽倩那天的話不對,人並不是天地間的一個小小灰塵,風一吹便迷失了方向,人是能戰勝自我的高級生物,神鬼不侵。
她越想越覺得恐懼離自己越來越遠,逐漸又進入了夢鄉。
可惜她還不是夢鄉的主宰。
悠揚的樂聲飄飄蕩蕩,仿佛要將她托上雲端。雲卷雲舒之際,那道慘白的亮光忽然劃破天空,白袍少女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葉馨面前。
“你是誰?”葉馨似乎能聽見四周的回聲。
少女將手指輕放唇邊:“噓……”然後向葉馨伸出了手。
小時候聽奶奶說過,河邊去不得,溺水鬼如果伸出手,會將岸上的人拖下水淹死,這少女如果是往日墜樓的魂靈,會不會也將我拉下樓去?
但她覺得身不由己,緩緩伸出了手。終於和少女的手觸及了,冰冷。
葉馨睜大雙眼,想在離去之際看清這少女的面容,又怕再看到那血流滿面。
這次卻不同,耀眼的光暈漸漸淡去,少女的臉龐漸漸清晰,是張蒼白但完整的臉。
那是歐陽倩的臉!
葉馨“啊”的驚叫出聲,被歐陽倩飛快地伸手堵住了嘴。
“小葉子,是我,別叫,別把別人吵醒了。”
黑暗中,葉馨從夢中驚醒。她看清了,果然是歐陽倩坐在床邊,一張蒼白的臉就在眼前。
“你幹什麽呀?嚇死我了。”葉馨心有餘悸,見歐陽倩仍穿著白色睡袍,冰冷的手緊緊抓著自己的手。
“我猜猜,是不是把我當成你夢裏那個破頭碎臉的白衣少女了?你的膽子,螞蟻般大大的。”歐陽倩得意地笑,讓葉馨好不著惱。
“我膽子還算小?你到秦蕾蕾的床邊坐坐看,她非把整座宿舍樓的人都叫醒。”葉馨嘴上硬,心裏還是笑自己沒用。
歐陽倩輕歎了一聲:“不知怎麽,我今晚怎麽也睡不著。我在上鋪,聽你在下面翻來覆去的,估計也沒有睡覺的心思,就想拉你出去走走,誰知道你已經做上夢了。”
“是啊,這不又被你攪醒了?你的目的是不是達到了?深更半夜的,我才不跟你出去走呢,我可不是你們倩女幽魂一族的。”
“小葉子,求求你了。”歐陽倩期期艾艾的,料到葉馨心軟,一定會答應。更何況葉馨此刻被那夢一嚇,一時再難入睡,心裏其實已經答應下來。
“可是,宿舍樓的樓門早鎖了,怎麽出去呢?”
歐陽倩壓低了聲音說:“我早就偵察好了。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樓梯轉角處有扇大窗,窗上的鐵欄杆缺了一根,胖點的人鑽不出去,你我都是瘦子,一定沒問題。窗外是個大雨台,就是樓洞門頂。我們可以從雨台爬到一樓水房外的窗臺,窗臺離地面不過是一米五左右。”
她又起身到周敏的床前立了片刻,轉回來說:“周老道睡熟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月光下,歐陽倩和葉馨繞著操場走了兩圈,談了些班上的事,又給幾名男生做了評論,嘻笑一番後,歐陽倩忽然一指前方:“我們再到那裏轉一圈,就回去,好不好?”
如果歐陽倩說明了要去的是解剖樓,葉馨一定不會同意。她抗議的時候,已經晚了,兩人站在一座古老的歐式小樓前,盯著被月光洗得慘澹的灰壁發呆。
“我好像穿少了衣服,覺得有些冷,咱們回去吧。”不知爲什麽,葉馨真的感覺到森森寒意。
“這就是咱們學校衆多鬼故事發源的聖地。”歐陽倩恍若不聞,仍癡癡地看著那樓,目光中真的帶出虔誠之色,讓葉馨一陣心驚。
“該死,你騙我來朝聖。下次真要和你媽媽好好談談:你這個女兒大有鬼氣。”葉馨已轉過了身,想往回走。
歐陽倩一把拽住了葉馨:“傳說解剖實驗室裏發生的鬼故事都是在午夜之後,我們好不容易等到這麽晚了,你難道不想去看個究竟?別怕,別怕,那麽多的鬼故事裏,也沒有哪個人是死在解剖實驗室了啊?我們今晚正好去解開這鬧鬼之謎,多半什麽都不會發生,我們也好向周老道彙報:一晚上將本校幾十年的封建迷信一掃而光,思想夠不夠進步?”
葉馨仍不回頭:“你這麽有興趣,自己進去好了,到時候,掃光迷信的功勞也都是你一個人的,我可不要沾這個光。”
“可是……可是……”歐陽倩不知該說什麽了,但仍是死死抓住葉馨的衣袖。
葉馨忽然明白了:“原來你葉公好龍,其實心裏也害怕的,對不對?”
歐陽倩賭氣說:“我才不怕呢。你這麽不夠朋友,算我白陪你半夜三更出來閒逛一場。我自己進去了,你不要攔我!”
葉馨見歐陽倩的手仍不鬆開自己,覺得這個倒打一耙的頑劣好友又無賴又可愛,只好軟下來說:“好啦,也不知我前世積了什麽陰德,今生要遇見你這個精鬼小妹。走吧,進去看看就出來。”
兩個人互相扶持著,一步一步往前挪,輕手輕腳,生怕驚動了……這樓裏,又有什麽人會被驚動?
總算到了樓門前,葉馨輕聲說:“這個門檻爲什麽要做得這麽高?”
歐陽倩說:“有好多種說法,防暴雨後進水,防福馬林泄漏,比較可信的是,防止那些鬼跑出門。”
葉馨輕輕啐了一口:“再亂講,以後我再不相信你的話了。”
“你先上好不好?”歐陽倩又止步不前。
葉馨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率先邁上了臺階。兩個人又盯著那銅制的門把手發了陣呆。
“你推開門好不好?”歐陽倩的身軀竟有些微微顫抖。
葉馨又無奈地搖搖頭,扶著門把推開了門。
前面黑洞洞的一片。歐陽倩早有準備,擰開了手電,但手電的光並不強勁,只隱隱照出一條走廊來。兩人又站在門口發了陣呆。
“你……”歐陽倩剛一開口,葉馨已接了嘴:“你先進去好不好?”她一步邁了進去,抱怨道:“你這個小倩,就知道你不敢先走一步。”
話音剛落,只見歐陽倩歡跳而入,全無剛才的畏懼神色,舉了手電在四下照,嘴裏叫著:“你們在哪兒?小妹我來拜訪,可別讓我失望。”
葉馨這才知道又上了歐陽倩這古怪精靈的當,叫苦不叠,恨恨地說:“你這般大吼大叫,即便有你的同類在附近,也要被嚇得躲起來。”歐陽倩笑道:“好啊,那我就文靜點兒。”猛然熄了手電,四下頓時漆黑一片,她也再無聲息。
一陣強烈的寒氣忽然罩住了葉馨,使她冷戰連連。原來黑暗可以讓人嚇成這個樣子。她深吸了一口氣,但寒氣並沒有散。而歐陽倩的聲音也徹底消失了。一段沈默後,她終於忍不住說:“小倩,別胡鬧了,快把手電打開。”
歐陽倩卻沒有回答,四下一片死寂。
“小倩,你在嗎?不要搞鬼。”葉馨的聲音有些發顫。
又是一陣無聲無息,葉馨被孤獨和恐懼攫住,度秒如年。
葉馨正要大聲叫喊,一個輕微的聲音傳來:“別出大聲。”
謝天謝地,正是歐陽倩的聲音。
“你別急著罵我,我一直在仔細聽……我好像聽到了腳步聲。”歐陽倩的聲音幾不可聞,但在葉馨的耳朵裏似雷一般炸響。
什麽,腳步聲?
葉馨屏住了呼吸傾聽,可不是,一陣沈重的腳步聲似乎尚在樓外,但正由遠及近,向她們走來!
“我也聽見了。”葉馨輕聲道,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原地支撐多久。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沈重,仿佛每一步都要在水泥路面上踩出一個腳印。葉馨的心狂跳不止:尋常人,哪里會有這麽重的腳步?如果不是尋常人,那會是什麽?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沈重,仿佛每一步都要在水泥路面上踩出一個腳印。葉馨的心狂跳不止:尋常人,哪里會有這麽重的腳步?如果不是尋常人,那會是什麽?
難道就這麽傻站著?
“快,到最頂頭那間屋子裏躲起來!”歐陽倩拉起了葉馨,兩人奔到了走廊盡頭。歐陽倩重又打亮手電,只見走廊盡頭一左一右兩間小屋,都虛掩著門。
“我們是不是該扔個硬幣,決定一下躲哪間?”虧得歐陽倩在這當兒還沒正經。
葉馨顧不得和歐陽倩多囉嗦,緊緊抓著她躲進右手那間小屋。歐陽倩仍沒完沒了:“小葉子,雖說是二者選一的簡單決定,但也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後果。”
屋裏有一股強烈難聞的刺鼻之氣,但葉馨此時完全被樓門口的異樣腳步聲佔據,已顧不得其他。歐陽倩進屋後,立刻將門掩上。
腳步聲到了樓門前,忽然停了下來,似乎在猶豫是否要進樓來。
糟了!葉馨這時才想起兩人進走廊後,並不曾將那樓門關上,這豈不是在暗示來者解剖室裏有人麽?
難怪來者猶豫了,他顯然對這裏熟門熟路,看見午夜後大門敞開,覺得異常。誰會對這裏熟門熟路?還有著那樣古怪的沈重腳步?難道學校裏多年來流傳的鬼故事都是真的?難道這小樓真的是鬼魂異靈的聖地?
越想越怕,葉馨本能地往後靠了靠,忽然覺得一隻冰冷僵硬的手從後面伸來,搭在了她臉旁。不對,這手毫無人氣,是爪子!
“小倩,是你嗎?”她絕望地輕聲問。當然不可能又是歐陽倩在作弄人,歐陽倩分明在葉馨身前。
歐陽倩回頭詫異地看去,又打起手電照了一下,葉馨見她臉色驟變,忙用力咬緊牙關,又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叫出聲來。但歐陽倩隨即又現出俏皮一笑,葉馨才知自己又中了歐陽倩的圈套,回頭看時,還是嚇得靈魂出竅!
一具完整的骷髏緊貼在自己身後!
那是教學用的人體骨架標本,被釘在一個鐵架子上,入學時參觀這解剖樓時,她就見過一次,沒想到今晚在這裏遇上。
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已經是響在了走廊裏。
葉馨只好在心中反復禱告,希望那腳步在到達走廊盡頭前就徹底停下。
可腳步偏偏越走越近,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一震,葉馨的心也跟著震一震。
終於,那腳步到了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
歐陽倩忽然又拉起葉馨,在她耳邊輕聲說:“他一定在抛硬幣,決定進哪間屋。我們往裏躲!”
兩人摸索到了屋子的最裏面。原來歐陽倩剛才打手電時已看清,屋角有個碩大的櫥子,此時她伸手拉開了櫥門,飛快地用手電一掃,櫥裏挂了些物事,急切之間也看不清,但似乎有足夠的空間。兩人不再耽擱,一起鑽了進去。
腳步聲真的進了屋!
腳步停了下來,一瞬憋人的寂靜,隨即“砰”的一聲重響。
櫥內一片漆黑,兩人都在心裏反復權衡,是否要輕輕推開櫥門,看一眼屋裏究竟是誰。恐懼最終征服了好奇心,兩人的呼吸都減到最小流量,哪里敢輕舉妄動。
兩人立刻慶倖自己做了明智的決定,因爲那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這次的腳步聲不再那麽沈重,而是拖泥帶水,水泥地面上一片“嚓嚓”響。
而這“嚓嚓”響正向兩人藏身的大櫥移近。
黑暗中,歐陽倩向葉馨伸出手,葉馨感覺到了,將她的手攥住,像握住了一個小小的冰柱,才知道這個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倩,和自己一樣,在逼近的腳步聲中,有了絕望之感。
腳步聲在櫥前停了下來,在櫥門被緩緩開啓時,兩人的絕望感到了頂點。沒有一絲光線透入,屋內顯然還黑著燈。是什麽人進了這黑洞洞的房間卻不點燈?
兩人緊縮在櫥角,見櫥門開後,卻遲遲沒有動靜,仿佛櫥外人在發呆。終於,一陣“簌簌”響,似乎有一隻手伸進了櫥子,摸索了一陣,取走了一些挂著的物事。櫥門又被緊緊關上。
“嚓嚓”的腳步聲離開櫥邊,兩人將耳朵緊貼櫥壁,盼望著腳步聲的遠去,但那聲響仍在屋裏遊蕩。
忽然,一陣輕微的歎息聲傳來,兩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戰。
之後的片刻中,四下出奇地安靜。正是在這片沈寂中,葉馨才意識到屋裏那股刺鼻的味道正是來自用於浸制解剖標本的福馬林。福馬林的辛辣味道其實飄滿了整個解剖樓,一進樓門來就能聞到,只不過在這間屋裏,刺鼻之氣格外強烈,除了福馬林,似乎還夾有別種難聞的藥水味道。毋庸置疑,這屋裏或是儲藏了大量的福兒馬林藥水,更可能是有大量的死屍。
又是一聲輕微的歎息,但響在精神緊張到了崩潰邊緣的葉馨耳中,猶如雷鳴。緊接著是“嘰呀”一聲,似是門窗開啓。
又是“嚓”地一聲輕響,稍後,葉馨嗅到了一縷熏香的味道。
這人到底在幹什麽?什麽人在深夜的解剖樓裏點香?
片刻後,一陣時而尖利刺耳,時而滯鈍磨心的怪響徹底將寂靜打碎,這怪響繞在了葉馨的頸後,讓她毛骨悚然。
耳邊癢癢的,竟是歐陽倩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一定是這人……或這鬼覺出我們在附近,想用迷香把我們熏昏呢,也許想用這怪聲音將我們折磨至死呢,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至少,我想看看這人到底在搞什麽鬼,或者說,這鬼到底想怎麽害人。”
說來也怪,極度恐懼後,葉馨倒真想知道真相,即便這意味著冒極大的風險,或者,要體會更多的恐懼。於是她點了點頭。
櫥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兩人一眼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小屋不再是漆黑一片,西窗已被打開,月光如洗,照入屋來,照在一個佝僂的背影上。那佝僂者頂著一個碩大的光頭,頭低垂著,身前一張鐵床,床上橫躺著一個人……或許,只是一具屍體。那人手裏拿著一個電鋸,正在將床上的屍體分解割卸!
葉馨和歐陽倩幾乎同時緊緊扶住了櫥門,才不至於嚇得跌出櫥去,喘息稍定,忽然覺得手上粘濕一片。在鼻下嗅了嗅,一股血腥之氣。沒錯,是鮮血!兩人對恐懼設的防線徹底崩潰,一起尖叫起來。
佝僂人緩緩轉過身,歐陽倩極度驚懼下仍沒忘了將手電打起,正照在那人臉上。是個年過半百、面容猙獰的老頭,臉上略微帶了驚詫之色,嘶啞的聲音說:“真沒想到,是兩個小姑娘。你們能挺到現在,膽子真是不小。”
仔細看去,駝背老頭身穿一套橡膠制的圍裙,手戴橡膠手套,看上去不過是個實驗室裏的技術員。
“好了,不要怕了,我只是個技術員,正在把這具屍體製成標本。你們也太不像話,深更半夜到這裏來,躲在我的工具櫥裏,偷偷摸摸的,有什麽好玩兒的!好了,我也不問你們是哪個班的,也不問你們要學生證看,也不去報告保衛科,你們快回去睡覺吧!”駝背老頭因爲怕再嚇著這兩個女孩子,開始柔聲和她們說話,但說到後來,又聲色俱厲,顯然對這兩個不速之客並無接納之意。
歐陽倩小心翼翼地問:“難怪我們聽見那麽重的腳步聲,原來是您背著這具屍體來的。這屍體從哪兒來啊?”
“廢話,當然是太平間,一附院的太平間。這麽點路,就這麽一具屍體,我就背過來了,要是屍體多了,我會用個三輪兒。你管得還挺寬,還不快回去!”
“大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在樓裏?早猜到我們躲在您的工具櫥裏?您是不是個做事兒特有條不紊的人?”
駝背老頭本以爲兩個女孩子會一遛煙跑個沒影,沒想到歐陽倩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當然……你怎麽知道的?”
歐陽倩說:“我估計您平日都把樓門關得好好的,所以今晚看樓門沒關就猜樓裏有人了,估計也猜到我們會往裏面躲,您到這屋門前一看,本來這屋門是虛掩的,我進屋後,又不小心把門關上了,這又引起了您的疑心,對不對?我們躲進您的工具櫥時,慌手忙腳的,將您以前規規矩矩放好的工作服和電鋸都碰亂了,所以您伸手進來一摸,就知道我們躲在裏面。您也料到我們多半會偷看,特意在櫥門口抹了血,就是打算把我們嚇出來。”
駝背老頭冷笑一聲:“沒看出來,你這小丫頭還是個人精兒。你猜的都不錯,只不過,我最初以爲是幾個渾小子,怎麽也沒想到是兩個女學生。這九十年代,世道是不一樣了,小姑娘的膽子都那麽大。”
“您過獎了,都是阿加莎克裏絲蒂老師的教誨。您還能告訴我,您爲啥深更半夜幹活啊?這屋裏這麽黑,怎麽不掌燈啊?幹嗎要點香啊,這樓裏……”
“你有完沒完?”駝背老頭打斷道:“剛誇你是人精兒,也不用腦子想想,這樓裏人來人往的,又沒個地下室,我大白天兒在這兒鋸屍體,是不是很雅觀?好好的我幹嗎想半夜幹活?和學校申請多少次了,想要個比較安靜封閉的工作場所,但學校裏缺房又缺錢,這裏的設施,還都是四十年前的呢。至於我幹活不愛掌燈……純屬個人偏好,我也不用和你們多廢話了,你們快走吧。”
“您不說,倒等於是招了,我猜您是怕燈太亮了,讓那些屍體認出您來,從此對您陰魂不散,點香也是辟邪之意。我是不是又猜對了?”歐陽倩得寸進尺,咄咄逼人。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駝背老頭忽然站起身來,眼露凶光,握著電鋸的手似乎因爲氣憤而顫抖:“我今天不和你們計較,你們出去,可不能這麽胡說八道?知道嗎?我是爲你們好。快走!”
葉馨也覺得歐陽倩有些過分,拉著她的手說:“走吧。”
幾乎出了屋,歐陽倩又轉過頭:“大爺,真的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傳說這樓裏鬧鬼,是真的嗎?”
駝背老頭忽然把電鋸又發動了,大叫起來,吼聲壓過了電鋸聲:“千真萬確,我今晚就是見鬼了,碰到你這麽個沒完沒了的小丫頭,滾!”
兩人一路小跑,快到樓門處,葉馨腳下一絆,一跤跌倒,在倒地的刹那,眼前雪亮的白光一閃,夢中常見的那個白衣少女的身影一晃而過,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月光。”
歐陽倩扶起葉馨,葉馨忽然緊緊抓住了歐陽倩,茫然地問道:“什麽是月光?”歐陽倩一樣茫然:“你說什麽?”
拖泥帶水的腳步聲在身後又響起,走廊的燈驟然亮起,只見那駝背老頭快步走來,雙目如欲噴出眼眶,來到葉馨面前,雙手扳住她的雙肩:“小姑娘,你在念叨什麽?”
葉馨仿佛頓時從夢裏醒來,搖了搖頭:“什麽?我什麽也沒說啊?”
歐陽倩說:“你剛才說……”一隻粗糙的大手已將她的小嘴堵上。她見駝背老頭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挂滿了嚴峻,將話咽了回去。
駝背老頭一字一頓地對葉馨說:“每天午夜過後,你千萬不能到這裏來,記住了嗎?”
葉馨點了點頭。
歐陽倩說:“您的意思是,小葉子不能來,但我可以常來?”
“廢話,你也不行。”駝背老頭推搡著將兩人押到樓門。歐陽倩又起一念:“我聽說,有這高高的門檻在,鬼就出不了這樓,我們出了門,就安全了,對不對?”
駝背老頭索性不再回答,直等兩人走出三四十步,才再後面冷冷地說:“作孽最多的從來是人,而不是鬼。”
kyo 在 2009-04-21 20:52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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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天一年年的不約而至,是因爲人們的心中早已有了向往。這年的春天,葉馨盼來了校園的花樹芬芳,更是盼來了沒有惡夢的平靜夜晚,但不期而至的是歐陽倩在四月裏得了甲肝,視病情而定,要休學一到兩個月。此刻葉馨在解剖實驗室裏,撥弄著被福馬林泡成棕紅色的一條手臂,竟想念起這個頑皮的好友。
兩人自從上回解剖室深夜曆險後,對那些鬼故事漸漸不屑一顧。她們也常常在一起研究“405謀殺案”的神秘緣由,只是一來功課繁忙,學校活動頻頻,二來資料匱乏,無從下手,加之對這等玄而又玄的恐怖故事,兩人身處菁菁校園,只覺一片陽光燦爛,逐漸和大多數人一樣,寧可信其爲巧合,不再惦記在心。
歐陽倩不過剛開始休病三日,一向自認爲獨立自強的葉馨竟有些不知所措。這也難怪,從入學後兩人就幾乎形影不離,經過去年那個秋夜在解剖實驗室的曆險,兩人之間更多了一層默契,如今葉馨忽然落了單,暫時失去了歐陽倩這朵解語花,難免會有些失落。但葉馨還是暗暗自責,恨自己太過小家子氣,會爲了一個朋友亂了方寸。她想起寒假裏正在辦離婚的母親含淚的叮囑:“永遠不要將自己的心情和別人牽得太緊。”母親這麽說,是多年來對丈夫怒其不爭的無奈,也是對一段失敗婚姻的慨歎。
但葉馨轉念一想,自己是不是把這件事兒太上綱上線了?和歐陽倩的友情是純潔的,現在的區區不適,很快就會讓時光治癒。剛得知父母離異的消息時,心情還不是沈在深井裏?哭過,埋怨過,甚至離家出走過,現在還不是平靜多了?電話裏聽見母親或父親的聲音,還不是一樣親切?
葉馨不願沈浸在歐陽倩留下的真空裏,便埋頭於她的小小天地,校廣播站裏。廣播站的原任站長不久就要畢業,眼見葉馨的朗讀技藝日臻純熟,便推薦她做了繼任的站長。正值春季校園裏文藝活動頻頻,校學生會的文娛部長忙得焦頭爛額,又接納葉馨做了一名幹事,籌備一些文藝演出和賽事。
爲學生會跑腿跑了不少,可是在這寂靜的解剖實驗室裏,還是又想起了歐陽倩。
爲學生會跑腿跑了不少,可是在這寂靜的解剖實驗室裏,還是又想起了歐陽倩。
“小葉子,你是不是失戀了?”秦蕾蕾輕聲問著在微微走神的葉馨。這學期開始上解剖課後,秦蕾蕾的膽子大了不少,只不過還沒有大到敢一個人到解剖室來上自習,便央求葉馨陪她。這些標本雖然在白天上課時已經講過,但那時人多手雜,總難安安心心看個清楚,所以晚上還是頗有一些同年級的醫學生,在各個陳列臺上鑽研著這些殘肢斷臂。殘肢都是陳舊屍體的一部分,也不知被福馬林泡了多久,一些肌肉纖維已脫落,伴著藥水的刺鼻味道,遠談不上是種享受,但至少不像新鮮屍體那樣活生生、血淋淋的。
葉馨猛然舉起面前的那條手臂標本,作勢要打秦蕾蕾:“瞧你胡說的,連死人也要跳起來打你。”
秦蕾蕾果然被嚇了一跳,說道:“你這個小葉子,本是個江南淑女的,跟著小倩,也學會胡鬧了。”
又是小倩,葉馨在心裏歎了一聲,這個瘋丫頭,流毒還真的不小呢。
一旁的周敏輕聲笑道:“小葉子是在想小倩。我以爲在廣播站和學生會裏那通忙活可以讓你忘了她呢,忘不了啊。”
和周敏一同出入的陳曦輕聲唱著童安格的《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淚,忘不了……你的好。”
這樣的打趣,葉馨已聽得多了,並不太介意。周敏又說:“可是最近班裏要應付許多活動,也忙得我連讀書的時間都沒有,小葉子你不夠意思,也不幫幫我。”
葉馨明知周敏是在有意無意地擠兌自己,本想說:“哪里是我不想幫你,每次我一積極,你就‘軟辭謝絕’,大概是怕我有‘野心’,讓我怎麽辦?”轉念一想,又覺得了無樂趣,只好說:“那你下次一定不要忘了叫上我,我一定以你馬首是瞻。”
“不敢當,別這麽說,你是校學生會的大幹部了,我一個小小班長,哪有這麽長的臉,做得了馬頭?”
陳曦吃吃笑了起來。
葉馨也笑了笑,專心看起標本來,又不由地去想,如果歐陽倩在這兒,會有什麽古怪的話兒來應對。忽然,一陣拖泥帶水的腳步聲響起,葉馨一震,想起那晚見到的駝背禿頭老者,竟不由自主地快步出了實驗室。
解剖實驗室同時也是平時上課的教室,位於解剖樓的底樓。底樓共有兩間實驗室,一南一北,離樓門最進。再往裏走,是儲藏室、準備室和另外一些不知用途的小屋,走廊的盡頭就是上回遭遇駝背老頭的屍體處理室。葉馨緊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來自問:爲什麽要去見那老頭呢?僅僅是問個好麽?他上次那副惡煞般的嘴臉,分明是再不想見到我們,何必自討沒趣?
就是去問個好吧。現在是自習時間,他沒有理由動怒。葉馨明知自己還是好奇心忽然升騰,想看看駝背老頭是不是又在“大卸死人”——他可是說過,有人在的時候是不幹活的,也從來不開燈幹活,爲什麽那屋子亮著燈?
燈亮著,但駝背老頭卻不見蹤影,小屋裏的鐵床上也沒有待分割的屍體。聽歐陽倩說,近年來願意捐獻屍體的人越來越少,上回能目睹那一幕,算是機緣湊巧。
葉馨轉身,正欲離去,一眼瞥見對面的那間屋子虛掩的門裏也透出燈光來。他或許在那裏。葉馨並沒有想明白爲什麽執意要見那駝背老頭,卻已走過去,推門而入。
眼前的景象讓她目爲之眩。
她顧不上環顧屋內陳設,只看見屋正中一個碩大的玻璃櫃,櫃裏赫然是一具屍體。
再仔細看去,與其說那是具屍體,倒不如說是件巧奪天工的人體標本。那屍體的每一個臟器、每一塊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神經,似乎都發著熒光,完美地顯露出來,層次清晰,仿佛讓觀者有了透視的功能,能對複雜的人體結構一目了然。更令葉馨叫絕的是,所有的肌肉、血管、神經上都有細小的標簽,蠅頭小字注明了中文和拉丁文的名稱。
讚歎之余,葉馨心頭又是一凜:這妙到毫巔的製作,似乎違背了自然界的物理常識。比如骨骼、肌肉、血管和神經,本該是攀附交織在一起,而這個標本,渾然一體的同時,只要角度合適,各部件似乎都懸空擺置,現出強烈的立體感。自己的雙目又是什麽時候有了X光那樣的穿透功能?能將肌肉下的血管、隔膜下的臟器盡收眼底?而這些人體組織似乎都是活體的標本,決非上課時老師示範用的塑膠模型,按理說要用福馬林等藥劑處理才能防腐,也意味著標本該喪失原先的鮮活顔色,就像實驗室裏那些殘肢斷臂,變成棕紅。而眼前這個標本,栩栩如生,完全是活體的顔色,天下有什麽樣的神奇藥劑能防腐保鮮到這種程度?玻璃櫃裏並沒有光源,那些人體部件怎麽會自己發光?
也許這是高科技的新發明。她堅信,有了這個充滿了立體感的標本,解剖學習的效率將一日千里,枯燥乏味的讀圖和看標本將被一種樂趣所取代。
如此神奇的教學工具,爲什麽老師不在上課時展示?還讓我們去摸那些陳舊不堪、模糊不清的標本?
新奇感和求知欲容不得她多想,她細細地辨認已學過的人體部位,腦中對人體的結構越來越澄明。
急促的鈴聲忽然響起,原來不知不覺中已是熄燈預備時間,也是晚自習結束的警告。屋外走廊裏一片腳步雜蹋,顯然學生們都在離開。葉馨發怔的功夫,聽見秦蕾蕾叫著自己的名字。
葉馨戀戀不捨地出了小屋,秦蕾蕾在走廊裏看見,嚇了好大一跳:“小葉子,你在那裏幹什麽?”
周敏和陳曦並肩從教室裏出來,也微微吃驚,陳曦隨即說:“你膽子真的不小,和一具屍體在一個小屋子裏呆了那麽久!”
原來不止我一人看到過這個標本。葉馨想著,笑了笑:“原來你也知道啊,我並不覺得可怕啊?”
陳曦奇道:“怎麽不可怕?我和周敏是白天瞎轉悠時看見的,還嚇了一大跳,驚叫著逃出來,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呢。”
葉馨隱隱覺得有些蹊蹺:“你們到底看見什麽了?那屍體一點也沒有可怕之處啊?我倒認爲是個完美的人體標本,我對著它研究了好久呢。也建議你們去看看,非常有助於解剖的學習。”
周敏和陳曦面面相覷,如聞天方夜譚。周敏道:“我倒要問你到底看見了什麽?那不過是一具腐爛不堪的屍體,皮肉脫落,頭臉也是破碎的,身體也毀壞得沒法看,男女都辨不出,我看連製成實驗室裏那些標本的價值都沒有,虧你有本事研究它。”
葉馨一驚,隨即想明白了:“嗨呀,我們看見的根本不是一具屍體嘛。你們白天見的那屍體那麽糟糕,一定早處理掉了,我看見的屍體很標致,肌肉和血管都清晰可辨,層次分明,每個組織器官上還都有標簽,注著中文和拉丁文。我看天下只怕找不到比那更好的解剖學習工具了。”
另外三個女孩都動了容:“真的麽?”
葉馨帶著三名室友回到了剛才那小屋,她再次震驚:屋正中沒有什麽玻璃櫃,而是一張鐵床,上面擺放著一具腐屍,正如周敏所言,面目都已潰爛,身上的皮肉也幾乎無一完整之處,還散發著陣陣臭味。
葉馨帶著三名室友回到了剛才那小屋,她再次震驚:屋正中沒有什麽玻璃櫃,而是一張鐵床,上面擺放著一具腐屍,正如周敏所言,面目都已潰爛,身上的皮肉也幾乎無一完整之處,還散發著陣陣臭味。
“小葉子,是不是小倩的病對你打擊比較大?其實,甲肝又不是什麽不治之症,休養兩個月就會好的,你不要因此想得太多,反影響了你自己的健康。”周敏溫聲勸說。
葉馨尚未從驚詫中緩過神,頓了頓才說:“你是說我……腦子不清醒,有了幻覺?你可不要胡說!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記憶,也相信自己的神智。”
陳曦見葉馨有些惱了,忙說:“周敏並不是說你……有病,而是說因爲太累……太晚了,容易有……就象做夢一樣,看見些奇怪的東西。也可以說是你學習解剖太用功了……”
葉馨打斷道:“不用多說了,算我糊塗,做夢,怎麽說都可以。快熄燈了,再晚回去,宿舍樓要鎖樓門了。走吧。”
躺在床上,葉馨遲遲難以入睡。她又怎麽能睡得著?那令人眩目的人體標本和令人作嘔的腐屍交替在她腦海中浮現。她似乎又看見周敏和陳曦臉上的冷笑──一個人的感知一旦迷亂,自然就成了俗人嘲笑的物件。
而唯一能澄清真相的辦法,就是再去看一次。或許,用照相機拍下來,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據?
忽然,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鈴聲,原來是自己的鬧鐘響了。她疑惑地撳止了鈴聲,又撳亮了電子鬧鐘的熒光背景,顯示幕上赫然亮著12:00。自己通常將鬧鐘定時在早上6:30,它爲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響起來?
她隨即又想到,這個時候去解剖樓,正是歷來的大忌,上次被歐陽倩騙去一回,雖然無神無鬼,畢竟帶回用之不竭的驚怕。更何況,她還記得駝背老頭那晚的囑咐,午夜過後,自己千萬不能去解剖樓。
爲什麽偏偏是自己呢?
小倩啊小倩,當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
葉馨想查明真相和證明自己的願望逐漸征服了重重顧慮,她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從抽屜裏取出了手電和母親送她的照相機。準備出門時,她又在周敏的床頭站了一會兒,聽見了均勻的鼻息,這才出門。
午夜的校園也在酣睡,四下裏一片清寂。剛告別了早春的風沙季,草樹的清香趁機主宰了空氣,格外怡人。出了宿舍區的大道上,白日裏的人來人往換成了葉馨的形單影只,走出很遠才會偶遇一兩對繾綣後不知歸路的戀人。
站在解剖樓門前那個高高的門檻外,葉馨才有了些許後悔之心:也許自己是有了幻覺,是看錯了,又有什麽好尷尬的?非要冒這麽大的風險,賭這個氣?
但憑什麽說有風險呢?那些傳說的鬼故事嗎?想想上回和歐陽倩曆險,不也就是巧遇一位普通的技術員?
她不願再多費神思量,跨過門檻,走上臺階,猛力推開了門。
迎接她的是漆黑一片。
也好,至少說明那駝背老頭不在,不會有人對她大發雷霆。
也不好,說明這裏真的只有她孤身一人。
小倩啊小倩,當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
她沒忘了將門掩上,打開手電,緩緩向裏走。這裏比外面的校園更靜,她可以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自己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我在做什麽樣的傻事?
身後五米處就是門,我可以飛快地跑出去。
但她的腳緩慢卻堅決地向前走,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葉馨。
走廊末端的那間小屋仍虛掩著門,門縫裏露出微光。葉馨推開門,眼前豁然一亮。
玻璃櫃和那無可挑剔的人體標本,正是她最初所見的一幕。她使勁揉了揉眼,沒有飄忽的影像,沒有朦朧的浮光,她真真切切看見的,正是一個高科技的産物,最佳的解剖學習伴侶。
閃光燈亮處,她從各個角度拍了幾張照片,又確信鏡頭沒有被蓋上,關了閃光燈再拍了幾張,想象著明天到攝影俱樂部的暗房將膠捲沖洗好,看著周敏和陳曦驚訝的表情,該會有幾分愜意吧。
完成了使命,她決定心滿意足地離開,但還是忍不住對那屍體多看了幾眼,越看越覺得妙不可言,不由她不駐足。什麽樣的技術,能將整體和細節同時處理得無一絲缺陷,即讓人看清了整個人體的構造,主要器官的部位,同時又一層一層的凸現那些如毛髮般纖細的血管和神經?
細節是這樣融入整體的:那些爲了辨識方便而游離的血管和神經,在葉馨的視野裏逐漸固定到肌肉和臟器間,肌肉和臟器逐漸爲皮膚和包膜覆蓋,而皮膚是那樣的有質感,恍若生人。
恍若生人,還是真的出現了生人!
葉馨的眼中,那人體標本的各部件完美地整合起來,那屍體達到了更高層意義的完整:皮膚、毛髮、甚至衣衫。
玻璃櫃中躺著的是個白衣少女,因爲頭臉破碎而面目難見,向葉馨緩緩伸出手!
葉馨覺得驚叫聲被卡在了喉中,人幾乎要窒息,轉身沖出房門。
在走廊中奔了一段,忽然頭被重重一撞,摔倒在地。原來是在黑暗中撞到了樓門。葉馨只覺一陣暈眩,輕聲念叨:“月光……什麽是月光?”
她顧不得再多想,起身沖出了樓門。
月光,什麽是月光?月光在哪里?
葉馨一路跑回宿舍,腦中仿佛都有個聲音在反反復複地詢問。她爬上床,但
入不了睡。她閉上雙目,半夢半醒間,天籟之音又在耳畔流響,慘白的光芒中,白袍少女又出現了,臉上的鮮血比從前更爲赤紅,一邊一步步走近,一邊輕聲念著:“月光,月光……”
窗外就有月光。葉馨下了床,打開窗,浸在春夜美好的氣息裏,渾身舒暢。
外面是整片整片的月光。
一陣風吹來,微涼。也許是因爲高處不勝寒?
離開著鳥巢一樣的小小寢室和糾纏不清的惡夢吧,窗外有享之無盡的月光和花香。
還有歐陽倩。
葉馨忽然看見歐陽倩的身影出現在宿舍樓下,正對著葉馨仰起了頭。葉馨驚訝地叫道:“小倩!”卻見歐陽倩神色木然,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如醍醐灌頂般,葉馨忽然醒來,發覺自己站在窗臺邊緣。
kyo 在 2009-04-21 20:52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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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發表於 2009-04-21 14:50
引言回覆
第四章
校學生會打雜讓葉馨忙碌且愉快。這些天裏,她成爲文娛部長主要的助手,籌辦市里西北大學區六高校聯合舉辦的歌曲大賽。各校文娛部長原本只想辦一個卡拉OK比賽,還是葉馨提議,趁著校園歌曲原創運動的方興未艾,在大賽裏安排個校園原創的分賽事。這一提議讓衆部長們耳目一新,立刻採納,葉馨便成了主要的牽頭者。
葉馨原本最擔心的是沒有足夠的校園原創歌手參賽,沒想到海報一出,醫科大學的校學生會的門檻險些被踏破,數日裏就有十多名各校的歌手和樂隊報名。
由於昨夜顛簸難以得眠,此刻葉馨坐在學生會辦公室裏,昏昏欲睡,連飲了兩罐可樂,兩邊太陽穴仍是隱隱發脹。
“請問是唱歌比賽的報名處嗎?”一個磁性的男聲立刻驅散了葉馨的睡意──葉馨倒不是被動聽的聲音吸引,而是那男生悄無聲息地進來,嚇了她一跳。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葉馨驚魂未定。
“你自己在打瞌睡。不過,春困秋乏,又是午後,不想睡才怪呢。”那男孩有張開朗的笑臉,望著葉馨,眼裏也充滿了笑意。
葉馨覺得這男孩從行事到眼神,都很唐突,料想他和自己一樣,不過是個稚嫩的低年級學生,於是打趣道:“你剛才說什麽?唱歌比賽?好像是小學生用的名詞。這可不是一般的唱歌,是原創歌曲大賽,必須是學生自己作詞作曲。”
“我知道。”那男生仍是笑著。
葉馨拿出一張表格:“請告訴我你的姓名,哪個學校哪個班級,還有歌名,因爲報名參賽人數已經不少,每人只限兩首歌曲參賽。比賽那天正好是4月22日,世界地球日,我們希望兩首歌裏有一首能圍繞這個主題。”
“你是說命題作文?這原創歌曲大賽索性改名叫八股歌曲大賽好了。”男孩調侃的時候,仍在微笑,目不轉睛地看著葉馨。葉馨其實也有同感,命題寫歌會限制創作靈感。只不過這主題是校團委提議的,她一個小小幹事,想否決無異螳臂擋車。
“你以爲你生活在什麽年代?高考不還是命題作文嗎?我們只說要和地球日相關,並沒有把標題定死啊?還是有很多餘地的。何況,地球日講究環境保護,難道不重要嗎?上個月的風沙,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我發現你喜歡用反問,說明你是個有主見的人,和你長的不一樣,叫外柔內剛也可以,但作爲女生,總比‘外剛內剛’好。”男孩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見葉馨有些著惱了,忙說:“回正題吧,我叫謝遜,就在本校醫學系,和你一個年級,是三班的。其實上大課的時候經常見到你。”
難怪會有那種“不遜”的眼神。葉馨覺得好笑,卻被男孩發現了:“你笑我嗎?有什麽好笑的。”
“沒什麽,你的名字,恰好是金庸武俠小說裏的一個人物。”
“是嗎?”男孩有些茫然。
“‘金毛獅王’謝遜呀!《倚天屠龍記》,想不起來了?還是根本沒看過?好了,不和你廢話了,快告訴我歌名,我該去上課了。”
“等等。”男孩臉上嚴肅起來。
“等什麽呀,我真要去上課了。”
“就是等等。歌名就叫《等,等》。”謝遜神情間有些失落。
葉馨“噢”了一聲,想想自己剛才的態度有些輕慢,又暗暗抱怨歐陽倩,歉疚地說:“不好意思,我剛開始沒理解,我已經記上了。另一首歌不一定需要立刻有名字,只要和自然啊,環境啊什麽的能拉上邊就可以。”
“我需要一台鋼琴。”謝遜忽然說。
“什麽?”葉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需要一台鋼琴。難道原創歌曲不要樂器伴奏嗎?雖然,我也好久沒有碰鋼琴了。”
葉馨想問:“爲什麽不用吉它或電子琴?不是更方便嗎?”但怕謝遜又說自己“反問”,點點頭說:“雖然有點難度,但學生會會儘量想辦法的。”
下課後,葉馨又匆匆趕到攝影協會所在的一個小鐵皮活動房,找到同鄉、校攝影協會會長遊書亮。遊書亮長得小頭小腦,一副寬邊大眼鏡幾乎將整個臉都罩住了,又因爲剛從暗房出來,一雙小眼在眼鏡後面眯成了兩道短縫,只在葉馨出現的一刹那睜開,閃亮了一下,隨即又眯縫上了。
“我說小葉子,怎麽說你也是我們攝協的二級會員,拍出的照片即便達不到我這樣的專業水準,至少也得有譜吧?”據說遊書亮剛學會爬就開始摸照相機,其攝影所知,博大精深,也因此好吹噓自己的技術。
葉馨詫異道:“我怎麽沒譜了?你是說我昨晚拍下的那幾張照片不清楚?”
“何止是不清楚,你自己看看!”遊書亮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照片,攤在葉馨面前:“這五張用了閃光燈的,是一片白霧茫茫,也不知是曝光的問題,還是你根本就是對著一片白布在撳快門;這三張沒有用閃光燈的,則是一片黑暗,也不知你是沒打開鏡蓋,還是……對著一片黑布在撳快門。”遊書亮一時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葉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忘了對遊書亮的奚落反唇相譏,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幾張照片。這怎麽可能?要是拿這些空白照片向周敏她們證明自己的正確,還不是自取其辱?
遊書亮是個徹頭徹尾的“相片呆子”,全無察言觀色的能耐,更沒有憐香惜玉的心腸,倒覺得葉馨這個攝協會員爲他這個會長丟了人,冷笑著說:“虧我還去印了出來,我看,這些根本就不能被稱爲照片,我只能叫它們……經過糟蹋的相紙。”
“會不會是你沖洗的失誤呢?”葉馨開始反擊了。
“你這些底片……不對,應該說是這些經過糟蹋的膠片,是我在同時、用了同一盤水沖洗的,如果其中有失誤,無論你拍的時候用不用閃光燈,洗出來的照片,或明或暗,都應該是同一種趨勢,怎麽可能這麽極端?這裏還有幾張同時同盤水沖的、敝會長自己的……作品,你看看,有沒有絲毫閃失?”
葉馨也知道遊書亮沖洗的技術過硬,自己只是在強詞奪理而已,知道和他說下去也論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如再到解剖實驗室去看個究竟,於是掉頭就走。遊書亮在身後叫道:“這幾張大作,你還要不要了?挂你們宿舍牆上,很印象派的。”見葉馨不理,只好自言自語說:“我留著也好,給以後新入門的攝影弟子們做個反面教材。”
白日裏的解剖樓,除了藥水味依舊濃重,全不似午夜過後那般令人窒息。葉馨徑直摸到走廊盡頭。那小屋門仍是虛掩著,她輕輕推開,又是一驚。
屋裏空空如也,既沒有什麽玻璃櫃,也不見了鐵床。
她隱隱覺得有受了捉弄的感覺,而捉弄自己的正是自己的雙眼。她帶了怨氣,轉身出屋,想起那駝背老頭應該是這一切的知情者,卻見對門那間屍體處理室的門緊閉著。她拍了拍門,裏面無聲無息。
入夜了,葉馨又來到了解剖樓,推開了小屋虛掩的門,那具巧奪天工的人體標本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到來,通體的熒光將葉馨的雙眼照亮。
也許,這標本白日裏被拿去做教學工具,到晚上才放回來。不管怎樣,能抓緊這時間再認真學學也好,下周就要期中考了。
不知學了多久,葉馨有些累了,後悔不曾將隨身聽帶來,可以聽一曲音樂放鬆一下。這念頭乍起,耳邊就傳來一支輕柔的樂曲,似是排簫的吹送,又像風琴的彈奏,如泉水入久渴的喉,舒暢的是全身,她緩緩閉上了眼,沈沈地浸在其中。
忽然,一道強烈的白光,竟刺入她緊閉的雙眼。她驀然睜開眼,一顆心又懸了起來,只見面前那個人體標本的各器官部件又開始整合重定,轉眼的功夫,又變成了那個白衣少女的屍體。
葉馨有些絕望了,啞了聲音說:“你爲什麽不放過我。”
她似乎聽見了一陣冷笑,隨後,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她驚懼了,回身逃離那小屋,但冷笑聲和歎息聲仿佛跟定了她。她跑得大汗淋漓,在大聲呼救中一夢驚醒。
又是一夜沒睡好,葉馨起得遲了,早飯也沒顧得吃,險些誤了八點開始的生物化學課。幸虧秦蕾蕾已早早用教科書替她占了位子,她才能坐到第一排。
生化是四個班一起上的大課,用的是學校裏最大的階梯教室。如果不勤快點,占到教室前排的位子,往往會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筆字,所以各班學生,尤其是看重學習成績的女生們,都愛早早地占前排的座位。葉馨姍姍來遲卻坐了好位子,難免讓身邊一名別班的女生不以爲然。葉馨感覺了,從懷裏拿出一個小採訪機說:“不好意思,我也是沒辦法,爲我們生病的同學錄音,必須得坐在前面。”那女生雖不和她同班,也記得她和歐陽倩成雙入對的情形,笑了笑,沒說什麽。
葉馨想起這女生似乎是三班的,輕聲問:“你們班是不是有位叫謝遜的同學?”
“有啊,傻乎乎的一個小子,怎麽,你對他有好感嗎?我替你說說去。”那女生揶揄道。
葉馨忙說:“胡說什麽呀,他到學生會來報名參見原創歌曲比賽,說要彈鋼琴呢。”
“真沒看出來,不是吹牛吧,他倒是挺能吹的,我們都叫他‘金毛獅王’。”
“這麽說,他知道謝遜是金庸小說裏的人物啊,當時我說起來,他還裝傻。”葉馨有些憤憤然。
那女生笑道:“別生氣啊,這說明他對你有好感了。男生一對女生裝傻,十有八九就是那麽回事兒。下課後我和他說說,讓他周末請你去跳舞好不好?”她說著,扭過頭去,一定是在看謝遜。
“千萬不要。”葉馨也跟著扭過頭,正如謝遜說的,他在教室的最後排大馬金刀地坐著,臉上仍挂著笑,正和身邊的一個男生說話。那男生濃眉俊目,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兩個大大的眼袋,似乎和葉馨一樣,昨晚沒睡好覺。他大概發現葉馨和那個女生一起回頭在看謝遜,冷冷的回望過去。
葉馨正想繼續打聽那個冷面小生是什麽路道,老師開始講課了,她也怕再問下去,那女生不知會造出什麽樣的動靜,便打消了這念頭。
今年的解剖學由楊鼎銘教授和一名青年教師輪流授課。期中考試結束後,那青年教師獲得了美國一個醫學中心的博士後機會,辭職而去,他應負責的那部分教學任務,只好由一名在職研究生接手。那在職研究生看上去也不過大學畢業不久,身材挺拔,瘦長臉上一副深度眼鏡,烏黑的頭髮梳得溜光,分得齊整,一雙黑皮鞋亮可爲鑒。他自我介紹說名叫章雲昆,然後說:“期中考試的成績已出來了,你們可以到辦公室去查看。當然,有一個同學的成績我可以告訴大家,我想這位同學也不會介意。”
他忽然用眼光將在座學生掃了一遍,緩緩說:“哪位同學是葉馨?”
葉馨舉起手,心裏忐忑不安:自從又一輪的頻頻惡夢開始,她因爲失眠,總是昏沈沈的,莫非考試時也走了神,錯得離譜?
“她考了滿分。”章雲昆冷冷地說。
全體同學都羡慕地望向葉馨,嗟哦之聲不斷。
葉馨暗暗著惱,自忖已過了因爲取得好成績而虛榮的年齡,何況醫學系女生之間,在成績上暗中競爭是出了名的慘烈,她在第一學年裏就體會深刻,現在這個情形簡直就是惡夢的延續,誰願意成爲衆矢之的呢?這個小老師果然是沒有經驗,要表揚學生,也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呀?她只好忍住微笑,目不斜視地端正坐著。
誰料章雲昆一聲冷笑:“從某種意義上說,得滿分是可笑又可悲的學習結果。”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教室裏一片竊竊私語聲。
葉馨仍是端坐不動,但揚起頭,臉上雖沒有太多表情,但眼中充滿了不滿和質疑。
“醫學學習,就事論事說吧,解剖學學習,無微不至的確是種美德。我從這個滿分裏,不但看見了孜孜不倦的學習精神,也看到了死記硬背的大忌。解剖學裏那麽多的細節,有沒有可能在這兩個月裏毫釐不爽地記住?不可能,之所以能得滿分,顯然有很多死記硬背的功夫。半年之後,這些細節還會保留在記憶裏嗎?不能?那麽現在的死記硬背是不是僅僅爲了得個高分呢?只怕是的。所以與其花大量的時間死記硬背,不如多觀摩標本,或者擴大視野,爲將來適應日新月異的醫學領域打好基礎。請問諸位有誰到圖書館翻閱過近期的英文解剖學雜誌?”
教室裏一片寂靜。
葉馨若有所悟,想起自己確是用了大段的自習時間苦苦記憶那些解剖學名詞,沒有花很多功夫觀摩標本,原先的氣惱平復了許多,但還是感覺受了冒犯。
章雲昆大概見學生們對自己這番議論有所觸動,這才進入正題:“開始上課吧。”他翻開教材,忽然頓了頓,似乎爲教材裏某處內容所吸引,凝神細看,緊接著“啪”地合上書本,搖著頭說:“把這書讀完,你們哪怕又考了滿分,暑假一過,一定會忘掉百分之八十。這些黑白線條的插圖,只會讓人越看越糊塗,你們都買了彩色圖譜嗎?”
有個男生笑著回答:“您是不是剛從國外回來啊?彩色圖譜那麽貴,並不在必備教材之列。我倒是從我爸那裏‘繼承’了一本,還是翻譯美國人的版本。”
章雲昆無奈地笑了笑:“好吧,那麽,我們從何說起呢?”
下課鈴響起,葉馨停下了手中的採訪機,在原位上又稍坐了片刻,似乎意猶未盡。這章雲昆雖然好發奇談怪論,但確實才華橫溢。解剖學只怕是最枯燥的一門課了,卻被他講得繪聲繪色。他常常引經據典,將古今中外的掌故和人體器官結合起來,妙趣橫生。
一定要讓小倩聽聽這個人講課,她會很喜歡的。
葉馨打開書包,確證這幾天用採訪機錄課的磁帶都在,又給今天這堂課的磁帶做了標記,這才起身。
章雲昆剛將板書擦淨,回身見葉馨低著頭向外走,揚聲說:“葉馨同學,很敬佩你的涵養,我知道我說話不中聽,你倒沒發脾氣。”
葉馨本不想多說,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看來那位同學說的不錯,你好像是剛從美國回來,我們這兒的學校裏,還沒有學生當衆向老師發脾氣的說法。”章雲昆笑道:“好啊,現在不是當衆了,你要有什麽脾氣,可以盡情發出來。”葉馨心頭一動,也笑起來:“其實章老師批評得並非沒道理,我確是死記硬背過,也一心想拿高分,我倒沒什麽好抱怨的。不過,我之所以能僥倖得了滿分,還歸功於我的一個神秘的發現,只是這發現撲朔迷離,我至今也不能相信它是否存在,正好可以向你請教。”
“請教不敢當。”
葉馨將前幾天看到的那個人體標本向章雲昆描述了,章雲昆越聽越驚,一個勁兒地搖頭,眼鏡幾乎落地,尤其聽到那標本又整合成一具白衫女屍時,他打斷道:“你越說越離譜,這顯然是個惡夢而已,我在解剖教研室也有兩年了,從來沒聽說這麽個寶貝。”
“可是那標本是如此清晰,又怎麽解釋我確確實實提高了學習解剖的效率呢?”
“會不會是因爲你太過沈迷于解剖學習,對教材和標本研究得透徹,於是你腦海中就形成了這個完美的標本。換句話說,是你自己的知識在意識裏造就這個標本?”
葉馨連連搖頭:“不會的,我們才學了一半的解剖課程,我怎麽可能在腦海裏有完整的標本?”
章雲昆夾起講義和教材:“百聞不如一見,咱們再去看看。”
兩人走進那間小屋,屋裏空空如也,連那幾缸藥劑也不見了。葉馨說:“我有幾天沒見到那標本了。好像徹底失蹤了。”她怔怔地站著,努力回想從前所見的一切,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覺得頭痛欲裂,也許是站得太久,也許是想得太苦,她搖搖晃晃,幾欲跌到。
章雲昆忙扶住葉馨,輕聲呼喚:“葉馨同學,你沒事兒吧?”
此時的葉馨,卻覺得自己在驚濤駭浪之中,厲風在耳邊呼嘯,人如扁舟,跌宕起伏。陡然間,風平浪靜,四下又是一片死寂,無數個聲音嘈嘈切切,似是從地底發出,帶著幽幽的回聲,如針般刺著她的鼓膜,即而刺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膚。隱約中,她又聽見一個古怪的聲音:“月光……”她想問:“什麽是月光?”但眼前逐漸變得灰白,她仿佛消耗了所有的生機,軟軟地癱倒。
“葉馨,你還好麽?”
葉馨睜開眼,面前正是章雲昆關切的眼神。她清醒過來:“這是在哪兒?”
“你在解剖樓忽然暈倒,這裏是醫務室,已經給你吊了一個小時的鹽水。你看上去好多了,他們說你是生理性的低血糖反應,多半是這幾天沒吃好,或者沒睡好。不過問題不是很大,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葉馨輕輕歎了一聲:“大概是沒睡好。”又謝了章雲昆,走出醫務室的治療室,腳下倒覺得輕便,似乎恢復如常。
“小葉子,你的面色不大好。”歐陽倩看到葉馨,又是歡喜,又有些心疼。
“別提了,最近沒睡好,那個怪夢又殺回來了。”和歐陽倩在一起,葉馨才感到輕鬆和安穩,雖然她躺在家中的病床上,什麽也幫不了自己。
歐陽倩聽葉馨講述完近日來的離奇遭遇,恨不得立時就沖出家門,去解剖樓看個究竟,只是看著葉馨略顯憔悴的面龐,一時又不知怎麽替好友分憂。
“要不,試著吃點安眠藥吧,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總比整夜整夜的失眠好。”歐陽倩想起母親化妝櫃裏的一個小藥瓶。
“還沒有到那麽要命的地步,先不去想太多了。我這裏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給你。原先教解剖的那個小老師出國了,剛才帶我去醫務室的是個新的小老師,一個狂妄書生,不過,書教得真好,我都錄下來了,你可以好好欣賞。”
歐陽倩見葉馨說話時,雙眼放出興奮的光來,立刻揪住了不放:“我看出了些師生戀的苗頭,你們好像才認識一天嘛!看來我幾天沒管著你,你就縱容自己的桃花運。”
葉馨連聲罵歐陽倩無聊,但章雲昆關切的眼神似乎又閃在了眼前,烙在了腦間。她只好又認真地對歐陽倩說:“我看……不會吧……小倩,你旁觀者清,替我監控著吧。”
kyo 在 2009-04-21 20:54 作了第 1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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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行動問題籍
40
首席版主
G幣 420160
文章: 12108
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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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1 14:51
引言回覆
第五章
校園原創歌曲大賽在周四晚6:30準時拉開序幕。由於周五的課通常比較松,各校學生們已經有了周末的感覺,將學校的禮堂擠得滿滿當當。葉馨是主辦者,又是主持人之一,看到這個陣勢,自然覺得興奮。爲適應場合,她身著母親親手設計裁制的青色禮裙,是個兼於晚離裙和旗袍之間的式樣,加之用色活潑,既典雅莊重,又窈窕有致。她和同樣修飾齊整、打扮光鮮的男主持人薛立洋一出場,便得到一片喝彩的起哄。
兩人已事先排演過基本的對白,對節目進程也有過估計,比賽因此進行得很順利。參賽選手大多已熟悉過舞臺,早早就守在後臺準備。但當第五號選手演唱時,薛立洋卻焦急地告訴葉馨:第六號選手謝遜不見了。
葉馨很是詫異,開賽前她親自給謝遜登記,讓他爲演唱次序抽了簽,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還說笑了兩句,怎麽他會臨陣脫逃了?
在評委爲第五號歌手打分時,葉馨不得已廣播尋人:“請參賽歌手謝遜立刻到後臺來。”連呼了幾次,觀衆中有些人開始吹口哨。薛立洋建議不要等了,讓下一位選手先唱,葉馨覺得有理,但不知爲什麽,又有些不情願:“再等兩分鐘吧。”
正說話間,只見謝遜抱著一把吉他奔到了後臺。葉馨總算放了心:毛頭小孩子,做事就是不穩當。她想質問:“你上哪兒去了!”一眼看見那吉他,恨恨道:“原來你會彈吉他,爲什麽讓我借鋼琴,不是白費功夫?”
虧得謝遜這當兒還說:“抓住了,又一個反問。我倒要反問你看,難道每個樂器的用途都是一樣的嗎?我是不是要唱兩首歌呢?”
葉馨歎口氣,覺得他反問得也不無道理。
謝遜走上前臺,觀衆們大概等得更不耐煩了,一見當事者出現,又是這麽個冒冒失失、毫無“明星氣質”的小夥子,口哨和起哄聲更響了。謝遜似乎絲毫不爲所動,自顧自地說:“這第一首歌,寫給世界地球日,歌名叫《絕情穀》。”
“絕情谷”出自金庸的武俠小說《神雕俠侶》,書中男女主人公楊過和小龍女經過一番生離死別,十六年不曾見面,但有約在“絕情穀”,最終兩人如約而會,幸福終老。
他果然是看過金庸小說的。葉馨還記恨著他假裝不知道“金毛獅王”,心裏暗暗記下又一個今後反問他的素材。
大學生們,十個有九個看過金庸的小說,這歌名一討好,觀衆的起哄聲立時弱了許多,當幾節落落寡歡的吉他曲想起,觀衆顯然被音樂所吸引,禮堂裏再無雜音。歌聲清越,一個字一個音地侵入葉馨的耳中。
“我在高高的山巔/頻頻地俯望
想在雲霧繚繞中/辨認你的方向
還記得那個/秋風清明的夜晚
你飄失如煙,我遠走他鄉
我望著灰色的天空/苦苦地思量
對天地許的諾言/是否你已淡忘
爲什麽那個/鬱鬱蔥蔥的山谷
已覆滿了黃土,已載不盡滄桑
無情的人啊,數著大地的傷
是否還想念美麗的綠洲,碧草連天的山崗
難道寧願就這樣,迷失在風沙茫茫
是否還能/回到你身旁
絕情的人啊,撫著大地的傷
放縱著揮霍的翅膀,無盡的欲望
多少年的彷徨,生死兩茫茫
卻只有在夢中/才能回到你身旁”
掌聲如雷,口哨聲又響起,這次卻是讚賞的起哄。葉馨被深深吸引,幾乎忘了自己還是個主持人。她正要上臺,卻見身旁的薛立洋向自己搖了搖頭。沒錯,自己這時上臺,反倒顯得突兀,不如讓謝遜自己控制觀衆的情緒。她掃了一眼台下,觀衆們顯然都很投入,沒有交頭接耳,更沒有四下走動。忽然,她感覺一雙冰冷的目光射來,只見那天上大課看見的冷面小生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排的一個角落,臉色在舞臺的餘光映照下,仍是蒼白的,雙眼直直地望著謝遜,忽而又移動視線,看一眼台側的葉馨。那一眼會讓葉馨打個寒戰:這人似曾相識。到底在哪里見過?
轉眼間,謝遜已坐在了早預備好的鋼琴前,開始緩緩彈奏起來。就在舒緩琴聲的伴奏下,低沈了聲音說:“下面這首歌,《等,等》,說的是個真實的故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和她。生命在離那個男孩遠去,他唯一的希望是再見她一面,或許奇迹會出現,她的愛能將他挽救。過去那些年裏,只要他等,她就會如約而至。但是這次,她沒有來。
“等
已是午夜時分
渴盼的雙瞳/已漸漸失神
想在黑暗中/剝離你的身影
只見前路,比夜更黑更深沈
等
已過了午夜時分
滾燙的心/已慢慢變冷
仿佛向冬天/苛求一點溫存
卻發現,已流落在失樂園之門
等不到你
曾經誓言不離不棄
其實能夠看你一眼就足以
讓我能夠凝聚/重新生存下去的勇氣
而如今已
等不到你
靈魂落單在深夜裏
在紅塵內外追逐你的消息
可是你再也聽不到/我的呼吸”
那歌聲,初時是無奈和壓抑,到主旋律段時,又變得撕心裂肺般的高亢。伴奏的鋼琴聲,初時像是陪著歌者歎息,飲泣;但當歌者呼喊起“等不到你”時,將鋼琴砸得發出“錚錚”的巨響,像是古時的銅鍾被憤然擊起。而歌者謝遜像是個發怒的獅子,仰天長嘯。
葉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完這首歌的,也不記得觀衆是什麽樣的反應,只知道自己鼻子酸了,眼睛濕了,回到前臺說話時,聲音哽咽了。
“真是天大的笑話,三個等級的獎項裏都沒有謝遜?”葉馨實在無法相信這些評委的眼光。
“他難道應該獲獎嗎?”文娛部長吃驚地打量著葉馨:“葉馨,你沒事兒吧?”
葉馨這才覺得自己似乎太過衝動了些:“沒事兒,只是覺得有點不公平。當然,也沒什麽太大的不公平,畢竟音樂是個人品味的問題。”
“可是……”文娛部長還想多解釋,但葉馨已不見了身影。原來葉馨遠遠看見謝遜走出了禮堂,那背影有些落寞,便追上前,想安慰他幾句。
“沒關係的,重在參與嘛,我本來就是湊個熱鬧而已,順便……”謝遜笑得很真,顯然對沒獲獎毫不介意。
“順便什麽?”葉馨見謝遜的眼睛凝在自己臉上,又有些著惱,又有些心動。
“非要我明說麽?順便引起你的注意啊。”說這話時,謝遜又認真起來。葉馨本想呵斥他兩句,想想他爲人似乎就是如此,今天比賽又被不公正地裁判,何必再刺激他。於是說:“下次不要胡說了,再胡說,咱們沒法交談了。”
“知道,知道,我應該有自知之明,一個毛頭小子,一個癩蛤蟆,望著一個高貴的、綠色的天鵝。”
“你倒是應該有自知之明,你是個很有潛力的歌手。”葉馨覺得不能再和這個孩子胡說下去,但她又有些不能自拔。小倩,你在哪里?還不來就駕!
“你也應該有自知之明,你很美,尤其這身裝束,美妙極了,讓我想起故事裏的那個女孩。”謝遜嚴肅起來的時候,能讓人感覺出他的內涵。
葉馨心頭一動,忍不住問:“你說的是和《等、等》相關的那個故事嗎?好像很悲。我很想知道故事的具體內容。”問完後又暗叫後悔。
果然,謝遜詭詭地一笑,原形畢露:“好啊,你上當了,我是要告訴你故事的具體內容,但不是今天,只有等下回,看你給不給我機會了。”
葉馨知道,這時,如果謝遜邀自己去跳舞或看電影,自己多半會答應;但又不希望他出口相邀,那樣他不就成了一個俗氣的男孩?小倩又要說了,你還是太過浪漫。
她忽然感覺兩道冷冷的目光又射過來,擡眼看去,正是那冷面小生,站在不遠處,背著謝遜剛才用過的那把吉他,冷冷地望著謝遜和自己。
她忽然感覺兩道冷冷的目光又射過來,擡眼看去,正是那冷面小生,站在不遠處,背著謝遜剛才用過的那把吉他,冷冷地望著謝遜和自己。
謝遜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些不安起來:“我們還是會在大課上見面的,對不對?以後再聊吧。”說完,轉身到了那冷面男生的身邊,兩人一起走遠了。
無論怎麽不該,葉馨還是悵然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身後有人呼喚:“小馨。”
“爸爸!”
葉馨的父親葉震禹滿面笑容地向葉馨伸出雙手。葉馨抱著父親的雙臂,仔細端詳著他的滿面皺紋:“爸爸,你怎麽到這兒來了?爲什麽不和我說一聲,我可以幫你安排一下旅館呀。”
“我已經在你們學校邊上那個醫院招待所住下了。反正我廢人一個,有的是時間。”葉震禹這些年常常這麽自我譏嘲。他上下打量著明麗的女兒,感歎說:“聽說今天有你組織的活動,就忍不住坐了火車來看看。你上大學後,爸爸還沒來看過你呢。這套裙子是你媽爲你做的吧?你穿著,算是光彩照人了。你媽是個了不起的人,可惜我無緣再和她在一起了。”
葉馨心裏一酸,挽起葉震禹的胳膊,在逐漸安靜下來的校園散步:“爸爸,你沒有怪我媽麽?”自從父母離婚後,她和母親交流得多,這還是第一次和父親交心相談。
“我怎麽能怪她?我這些年雖然過得糊塗,但心裏至少明白一點,是我自己不爭氣,她怎麽做,都是爲了咱們這個家好。現在你上了大學,我們分開了,她可以專心她的事業……女人有份成功的事業談何容易呀。我哪里會再扯她的後腿。”
葉馨忽然感覺有些不認識父親了,現在的他,如此通情達理,不像那些年,沒早沒晚地泡在麻將桌上,不停地喝酒抽煙,整日睡眼惺忪,言語不清,或許,離婚真的對他大有觸動,讓他認清了是非對錯。
“你也不算老,人又聰明,可以重新振作,找到新的事業出發點啊。也許還有和我媽破鏡重圓的機會呢。”
葉震禹長歎一聲:“談何容易,我想我已經傷透你媽的心了。不過,這一生,總算也有一個你,讓我想到就覺得幸福。尤其你樂觀向上的性子,就像你媽當年一樣。說真話,我也不知後來自己怎麽會墮落成那個樣子。大概是中年危機那關沒能挺過去,就‘飛流直下三千尺’了。”
兩人邊走邊談,葉馨因爲穿的單薄,越走越冷。葉震禹感覺到女兒在微微打寒戰,將自己的夾克爲她披上。葉馨一擡頭,輕輕叫了聲:“難怪!”
原來,兩人此時踱到了那個解剖樓外。
“怎麽走到這裏來了。”葉馨一邊抱怨,一邊向父親介紹,“這是解剖樓,據說有很多鬼故事發生在裏面。”
兩人從樓門口走過,葉震禹“噢”了一聲,似乎微微有些驚訝。葉馨猜個大概,說:“是不是覺得這個高高的水泥門檻特別古怪?聽說是防福馬林藥液流出來,污染環境。”
葉震禹嘟囔了聲:“不對。”忍了忍,還是說道:“荒唐,難道藥水也會專找大門往外跑嗎?液體泄漏,無孔不入,一個門檻哪里防得住?這麽高的門檻,一定是鎮鬼的。”
葉馨一驚:“你也聽到過這個說法?”
“鬼和人一樣,是從門口進出的,據說鬼的腳步邁不高,把門檻修高了,就能防止鬼跑出門。這樣看來,這解剖樓裏真的有鬼,只要你不深更半夜地造訪,他們就作不了亂。”
葉馨心想:“可是我們已經造訪過了。”又怕說出來讓父親擔心。葉震禹大概越想越覺得事態嚴峻,停下腳步,扶著葉馨雙肩,沈聲道:“小馨,答應爸爸,千萬不要晚上一個人到這裏來。”葉馨見父親臉上凝重的神態,點了點頭。
父女倆走回醫學系的女生宿舍,已到了熄燈時間。兩人依依作別,葉馨將那仿綢夾克脫下,卻被葉震禹止住:“小馨,披著吧,做個……晚上上自習的時候可以搭一搭,很方便的。”葉馨見父親眼中流露出慈愛無限,心一暖,也就不再堅持。她轉身走進門洞,又聽見父親在外面叫她,便轉回來,葉震禹又拉起她的手,盯著她的臉龐看了好一陣,叮囑說:“以後,要多聽你媽媽的話,有機會告訴她,爸爸對不起這個家。”兩行淚順著他臉上的皺紋艱難滾落,但滴在葉馨手背上,依舊溫熱。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葉馨從睡夢中驚醒,這些天來,這還是她頭一次甜睡。“葉馨,緊急電話。”是門房老太太的聲音。
剛過6:00,什麽人一大早打電話來?
葉馨順手披上父親昨晚留下的夾克,下樓來接過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喬盈哽咽的聲音:“小馨,你爸爸……去了……”
葉馨一時沒明白過來:“媽,你在說什麽呀?我昨晚剛見過爸爸。他千里迢迢來看我呢。”
喬盈邊抽泣邊說:“小馨,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肯相信,但這是真的,你爸爸是肝癌晚期,已住了一個月的醫院,一周前就腦死亡了,我因爲怕影響你的期中考試,一直沒有告訴你。今天淩晨,他停止了心跳。”
葉馨握著電話的手微微發抖:“不可能,我昨晚真的見到了爸爸,我們還一起散步,他……還留下了一件夾克……”她忽然覺得,昨晚父親的一些略顯古怪的行爲變得很合情理,而這一切又是如此的不合常理。
電話那端的喬盈顯然是擔心葉馨乍聞噩耗後亂了心智,強忍住了哭泣,柔聲勸道:“小馨,你冷靜一下,我想和你們系裏管學生工作的老師談談,替你請幾天假,你可以回家來再看看你爸爸……火化安排在三天後,我這就出發去接你。”
葉馨腦中雖然紛亂異常,還是強迫自己穩了穩心神:“媽媽,家裏那邊一定有千頭萬緒要處理,不用來接我,我這就去買火車票,明天就能到家。”
喬盈聽葉馨說得鎮定,放心了許多,歎了口氣說:“你無論如何要回來一次,可以和媽媽好好聊聊,我現在覺得很對不起你爸。你知道嗎?他下崗後就查出有肝癌,一直瞞著我們,也不去治療,說是怕拖我們的後腿,因爲癌症治療,如果沒有勞保,是會傾家蕩產的。我罵他傻,卻已經晚了……”說到後來,喬盈又泣不成聲。
葉馨捏著電話發呆,任憑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好久才說:“媽媽,我這就去火車站。”
說完,她猛然挂下電話,沖出門房,在清晨的校園狂奔起來。
爸爸一周前就腦死亡了,那昨天見到的是誰?自己身上分明還披著爸爸的夾克,那夾克上還有一股她熟悉的煙味。莫非,爸爸就是想臨走前看自己一眼?這夾克就是一個紀念?
她想起葉震禹昨晚說在第一附屬醫院的招待所投宿,便飛跑了去。她在招待所的登記處查詢,卻被告知根本沒有一個叫葉震禹的記錄。
那麽昨晚來的是誰?
如果她不能相信自己的雙眼和雙耳,她還能相信什麽?
她又迅速聯想到近日來遇見的一連串怪事,禁不住在晨風中簌簌發抖。
“你看上去不大對勁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葉馨擡起頭,一雙充滿關切的眼睛,正是章雲昆。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又到了解剖樓外。章雲昆穿了一身運動服,看來是在晨練。
“要不要我再送你去醫務室?我好像有希望成爲這方面的專家。”章雲昆的輕鬆語調使葉馨略略好受些。她想起自己披頭散髮、淚流滿面的樣子,低下了頭。
“你到底是怎麽了?”
葉馨忽然覺得此時正需要一個人能傾聽她的訴說,剛止住的淚水又破堤而出。
章雲昆聽葉馨說完,眼圈也紅了,輕撫著她的肩膀說:“你不要太難過,往好裏想想,你其實有個很美好的家庭,父母雖然最終離異,但他們都很愛你,你也很懂事,這一切都不是悲劇的元素。你快回去吧,好好和你母親一起互相撫慰,度過這個難關。至於你昨天見到的是不是父親的魂靈,不要去想太多,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人死總不能複生。”
葉馨期期艾艾地問:“這麽說來,你是不相信鬼魂之說的?”
章雲昆歎了口氣,用手指了指腦袋:“我認爲,一切都是從這裏來的,一個人的所聞所見,有時是客觀的,有時又完全被主觀所控制。願意相信的,再荒唐的也照收不誤,不願相信的,再合理的也會被拒之門外。總之不要輕易相信什麽,要做自己的主宰。我大概說的太玄乎了,你不要介意,你回宿舍休息一下,收拾一下,我今天上午沒課,送你去火車站。”
“怎麽好意思麻煩你。”
“別說傻話了,你雖然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但現在是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還是那句話,過了這關就會好多了。去吧,別忘了和你們班主任說一聲。”章雲昆溫厚的眼神將葉馨的心烘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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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1 20:56
引言回覆
第六章
火車啓動了一陣,葉馨憑窗望去,見章雲昆仍站在原地,目送著火車遠去。她忽然覺得自己其實還很幸福,有父母愛自己,有老師和朋友關心自己。尤其這章雲昆,長得雖然單薄,卻似有寬厚的肩膀和胸懷,可作爲依靠。
當然,還是應該自己堅強起來,不要任何依靠,就像媽媽。
但媽媽這時不也希望見到自己,互爲依靠嗎?
這時,她才想起走之前忘了告訴歐陽倩。她瞭解歐陽倩的性子,如果不是因爲生病,說不定會跟自己回家。
這個時節,長途旅行的人並不多,是“五一勞動節”客運高峰的“暴風雨前的平靜”,葉馨的身邊和對面的座位都空著。檢票員走後,葉馨斜靠著窗,微合雙目,昨晚父親皺紋密布的臉又浮現出來,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滾落而下。
忽然,她覺得有人用手在爲她拭淚,忙睜開眼,好生吃了一驚。只見一個大男孩忙不叠地縮回手:“原來你還醒著!”
正是那謝遜!
葉馨恨恨道:“你再動手動腳,我要叫乘警了!”
周圍幾個旅客好奇地探過身來,謝遜忙尷尬地笑道:“沒事兒的,我們是同學,她生我氣呢。”
“你怎麽上火車來了?”
謝遜松了口氣,在她對面坐下,歎了口氣,像是受了委屈:“這個問題問得好,是不是比叫乘警重要得多?”
葉馨沒好氣地說:“反問好像是我的專利,我勸你慎用。其實,我才不在乎你爲什麽上火車來,你一看就是個愛蹺課的孩子。”
“今天上大課的時候,聽到你們班女生說,你家裏有了事兒,我也跟著你難受,想想你一個人回家,又悶,又不安全,就快馬加鞭趕來了。不過還是晚了點,我到站臺的時候,‘嗚’,火車的笛聲已經響起來。我飛奔向前,就在火車啓動的一刹那,我一個箭步跳上來,和那些電影裏的情節簡直一模一樣。”謝遜說得有板有眼,仿佛認爲葉馨真的會相信那些情節。
但葉馨相信他一定是沖著自己來的,而且毫不遮掩,心裏又生氣,難免又有些感動:“你可真會胡鬧,無緣無故曠課這麽多天,當心系裏給你處分。”
“咱們一個年級兩百多人,一個系上千人,少我一個,就像海灘上少了粒沙子,誰會知道?何況不久就‘五一’了,就當春遊一次。再者說,你反問了我那麽多次,咱們現在勉強也算朋友吧。朋友就是在需要的時候降臨的,假如歐陽倩不生病,你說她會不會跟了你來?當然會啊。”謝遜理直氣壯。
“你怎麽知道歐陽倩?”
“你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跟情侶似的,傻子才會不注意呢。要不是她生了病,我哪里插得進腿來?”
葉馨聽謝遜越說越不堪,用腳踢了他一下:“再胡說,我又要叫乘警了。”
“人人都這麽說,我只是學給你聽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個年齡,男女在一起,親親熱熱,那是天經地義;但男的和男的在一起,或者女的和女的在一起,那叫不正常。你不在乎也罷,但人言可畏啊。”
葉馨忽然想起那個冷面小生來:“我看你是深有同感吧。你那個朋友呢?他長得夠酷,只是……比較冷。”
“別提了,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你是說青梅竹馬?”葉馨開始反守爲攻。
“隨便你怎麽說。我這還有更好的呢,我和他呀,是剪不斷,理還亂。怎麽樣,夠不夠瓊瑤?”
葉馨徹底放棄了:“我看你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用了這麽個粗俗的比喻,她也忍不住笑了。
“你今天是不是第一次笑?”謝遜忽然又轉爲嚴肅。
“真的和你沒什麽關係。”葉馨的情緒又低落下來,望著車窗,窗外的風景在移動,她的眼睛卻在發呆。
“你們班的女生說,昨晚你說見到了你父親,分明是虛構出來。”
“信不信也和他們沒關係。”葉馨冷冷地說。
“說真的,整個大教室裏,恐怕只有我一個人相信你真的在昨晚見過你父親。”
“我知道,因爲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在討好我。我說什麽你都會說相信。知不知道我爸爸一周前就腦死亡了?告訴你吧,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相信了。”葉馨想起章雲昆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隨便你怎麽擠兌我。我是真的相信你說的話。不過,其實你見的並不是你父親,而是他的魂靈。一周正好是七天,破七之日,往往是死者和生者真正道別之時,你不在家,你父親專程到學校來見你最後一面,合情合理。而且他一定給你留下了紀念品,那總不是虛構的吧?”謝遜認真地分析著。
聽他說得有理,葉馨的心情舒暢了許多:終於有人相信自己了!就在不久前,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所見的一切。可是,這不是意味著,要相信那些鬼啊,魂啊的迷信?
“依我看,真實和虛構,或者唯物和迷信,這些對立面之間往往沒有明顯的界線。”謝遜順著自己的話頭說,卻仿佛讀到了葉馨的心思。“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人是實在的,神是迷信的,但聽說過人造的‘神’嗎?比如說希特勒……好了,你們女生對歷史沒興趣,我是對牛彈琴。”
葉馨蹙起了眉:“傲慢與偏見,一派胡言。我看你是一知半解,卻故作神秘。既然說到真實和虛構,該講講你歌兒裏的那個故事了,保證你不會對牛彈琴。”
謝遜斷然搖首:“這裏不是講這個故事的地方,以後再找機會吧。”
葉馨心想,這孩子看來想放長線,可惜,我不是願意上鈎的大魚。她冷笑說:“不說不說吧,誰稀罕。其實你也不用陪我回家了,火車到下站,你就回頭吧,畢竟還沒走出太遠。”
“有些事,一步邁出,就難收回的,不存在遠近的問題。”
“聽不懂,比如說?”
“愛情,流行歌曲裏用濫的比喻,比如‘愛上你,就是走上一條不歸路’;‘一顆心付出去,收不回來’;‘愛了就不能回頭’;‘愛過就不要說抱歉’等等等等。”
“那你給個不濫的例子。”
謝遜擰著眉想了一陣:“不說也罷,說了怕你受不了。”
“你說吧,我做好思想準備,你只要不說髒話,我一定不責備你。”
謝遜一字一頓地說:“比如跳樓自殺的人,一步邁出去,又怎麽收回?”
葉馨猛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臉色煞時變得蒼白:“你什麽意思?你不要胡說!”車廂裏的不多的乘客們又都矚目過來,葉馨這才發覺自己失態,抱歉地向衆人笑了笑,又坐回原位,目光含了恨意,冷冷盯著對面座位上的謝遜,想起自己剛說過不會責備他,有一種中了暗算的感覺。
“是不是聯想到了‘405謀殺案’?”
“原來你也聽說過?”葉馨發現此刻的謝遜竟有些殘酷。
“本校經典之一,怎麽會沒聽說過?就知道你會對這個話題比較敏感。”
葉馨心頭一動:“既然你是相信鬼魂之說,倒是講講,爲什麽我們那間宿舍幾乎每年都要死人,而沒人能查找出原因?”
謝遜微笑說:“倒要先問你,歐陽倩怎麽看?她該是最內行的,我可不願班門弄斧,對了,應該是倩門弄鬼。”
“她說有多種可能,可能性大的有兩種:一者那屋裏可能藏有什麽蠱惑人的妖物,每當六月十六顯靈一次,被撞上的女生就慘了;第二種,宿舍裏有鬼徘徊不去,有話要說,有怨要發,但你我凡夫俗子,又怎麽聽得見,所以這怨鬼每年弄死一位,想引起衆人注意力。”
謝遜輕笑一聲:“那麽這怨鬼可夠惡毒的,非好鬼也。”
葉馨“呸”了一聲:“虧你笑得出,這都四月份了,離六月十六還有幾天?我已經打定主意,那天晚上一定住到招待所裏去。”
“你也可以和我一道去看通宵電影,困了就靠在我肩頭睡一下,我一定保持君子的造型。”
葉馨說:“你本來就是個小人……小孩子的造型,哪里和君子搭得上界?要去看電影可以,一定要小倩和秦妹妹她們也跟了去。”
謝遜又換上冷冷的調子:“你有沒有聽說,過去兩年在405墜樓的女生,都原本都安排好在校外或其他宿舍過夜的,但偏偏鬼使神差,在淩晨返回了宿舍,沒能逃脫那一劫。”
葉馨又動了容:“真的?那……不是防不勝防了嗎?”
“不過,如果這女生有個很要好的男友,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她一定不會到處亂跑的。”
葉馨登時紅了臉,猛力踹了謝遜一腳,之後再也沒有和他說話。
喬盈在寫字樓的門廳裏遠遠看見女兒,快步迎上去,母女倆相擁而泣,許久沒說一句話。
“媽,我想去看看爸爸。”葉馨終於止了涕淚,輕聲求道。
喬盈知道葉馨自從上了醫學院後,膽子大了許多,雖然是將近二十個小時的奔波,女兒面帶疲憊,她還是點頭應允。她回到樓上,和同事安排了一下工作,再下樓時,一顆心猛然一收:只見女兒斜倚在門廳的待客椅上,已昏昏睡去,身上蓋著一件仿綢夾克,正是葉震禹身前常穿的外套!
“這夾克……是從哪里來的?”喬盈忙搖醒了葉馨。
葉馨也吃了一驚:“我把它埋在旅行箱裏的,怎麽跑出來了?……媽,無論你相信不相信,前天晚上,我真的見到爸爸了,他把這夾克留給我的,他還說,他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這個家……”
喬盈心情又是一陣激蕩,她望著女兒略略發黑的眼圈,心想:“也許她上回返校的時候,她爸爸因爲對自己的健康狀況有預感,偷偷在她的旅行箱裏塞了這件衣服,留作紀念。她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一定是因爲太難過了,引起了胡思亂想。”
葉震禹的屍體還停在第三人民醫院的太平間裏。喬盈和醫院裏的熟人打了招呼,專程有醫工爲她們打開了太平間的門,從冷凍倉中推出了葉震禹的屍體,又識趣地退出,讓母女倆和親人的獨處。喬盈不忍再看前夫死去的面容,對葉馨說:“我一見你爸爸的屍體就難受得不得了,你一個人看一下吧,會害怕嗎?”
葉馨搖了搖頭:“媽,您就在門外等著吧,我就看一眼。”
喬盈將太平間的門輕輕帶上,等在門外。葉馨緩步走上前,伸手去揭那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心中惴惴的。在害怕什麽呢?
她終於揭開了那屍布,看見的是一雙圓睜的雙目!
就在她要尖叫出聲時,一雙手從屍布下伸出,捂住了她的嘴。是葉震禹!
“不要……回……學校。”葉震禹的面色仍舊是死人般的灰敗,手仍舊是死人般的冰冷,聲音嘶啞,似是從一個破裂的喉嚨中發出。
“爲什麽?”葉馨的唇在動,卻發不出聲。
“月光……”
“什麽?什麽是月光?”這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兒,葉馨覺得天旋地轉,人有些恍惚。
忽然,太平間的門被推開,喬盈的聲音傳來:“小馨,不是說好就看一眼嗎?怎麽這麽久?”
葉馨遽然驚醒,眼前的葉震禹安詳地躺在屍床上,雙目緊閉。
這些仿佛都像剛發生過一般。
葉馨一個人坐在返校的火車上,回想起兩周前和謝遜同車那一路,竟覺得孤單難耐。
這兩周在點點滴滴的淚水中如飛般過去,但她自知,經過和母親的一番互相依偎和鼓勵,她已變得更堅強。
但爲什麽還是被若有若無的恐懼感煩擾著?
自己該相信自己的雙眼和雙耳嗎?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麽該相信父親最後說的話嗎?“月光”究竟是什麽?怎麽似乎不止一次地響在腦海裏?
也許是個預兆,真的到了去解開“405謀殺案”之謎的時候。自己一個人,行麽?好在她不是個輕易氣餒的性格,她是個獨力的女孩子。
但爲什麽還是感到了孤單?
“讓我們把上回的話題繼續說完,好不好?”謝遜不知何時又坐在了她對面。
“怎麽又是你?”記得謝遜陪她到家,連家門都沒進,就說要回校了,不願打擾葉馨和母親,畢竟整個喪事的處理也有千頭萬緒,沒必要再分神接待他這個陌生人。如今,他又是從何而來?
“我其實並沒有回校,好不容易‘下江南’一次,就把附近幾個城市遊玩了一遍。江南水鄉,造化鍾神秀,難怪能生出你這樣的女孩子。”謝遜總是將意圖挑得赤裸裸的,讓葉馨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行了,行了,這畢竟是公共場所,請你注意用詞。”
“我說的是我所見,沒有用錯詞兒啊?你看上去氣色好了些。”
“我再次體會到,有個體貼的媽媽該多重要。如果這個母親還很睿智,那更是天大的福氣。”
“真羡慕你。”謝遜的眼光有些僵硬。
“難道你媽……”
“我從未見過我媽。”
“上回我們說到哪兒了?”葉馨感覺謝遜的家世裏似乎有許多傷心之處,忙岔開話題。
“說到‘405謀殺案’之謎。”
“想起來了,你只是問了小倩的意見,自己還沒有發言呢。”
謝遜又陷入了沈思:“我其實一直在琢磨,這其中一定有一段歷史。”
葉馨歎了一聲:“我當你有什麽高見呢,原來是廢話一句。這其中當然有一段歷史。從1978年起開始出事,怎麽也有十五六年的歷史。小倩仔細問過,在那之前,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怪事。”
“問能管什麽用?道聽途說的什麽時候會成爲真正的歷史?當然,史家之筆有可能謬誤更大。我猜的那段歷史,一定埋得很深,不去發掘它,405將永遠被死亡的陰影充斥。”
“你不要這麽嚇人好不好。可是,到哪里去挖掘你所謂的歷史呢?”
謝遜聳聳肩:“我只是個傻孩子,無可奉告。只有靠你自己了。”他忽然欠身向前,用手指著腦門:“其實,一切都在這裏。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要想,想。有時候輕易想不出,就得靠意志,堅持不懈地想。”
葉馨忽然想起章雲昆來:“你剛才指著腦袋說話的樣子,特別像教解剖的那個小老師,是他說,我的那些古怪見聞都是從腦子裏來的。”
謝遜枕著胳膊斜倚著車座靠背,說:“如果你連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只有兩個字送給你:絕望。”他忽然又將身子移向前,雙目炯炯地盯著葉馨:“下一站無錫,有太湖之美,到站後,咱們下車去玩一天,怎麽樣?”
葉馨望著他的雙眼,那雙眼誠摯無比,飽含著青春的熱情,這邀請雖然突兀,她卻幾乎要答應了。但她腦中深深印著父親在屍床上的兩句話,現在,可不是玩樂的時候。
“只怕不行。前一陣那麽多的怪事出在我的身上,我覺得該做些什麽,就像剛才你說的,去發掘‘405謀殺案’的秘密,小倩和我從開學以來一直在琢磨,但至今毫無頭緒。但我總覺得,我爸爸的造訪,似乎是個預示。所以從現在起,我得加緊解開這個謎,不能再讓無辜的女生一個個死去。”
“拯救衆生,聽上去很光榮偉大。”謝遜帶了點譏嘲說。
“死去的可能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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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行動問題籍
40
首席版主
G幣 420160
文章: 12108
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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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1 20:57
引言回覆
第七章
月光,什麽是月光?
葉馨的腦中隱約載著這個詞:月光。究竟從何而來,她已記不真切,似乎是在夢中,似乎是出自白袍少女之口,又切切實實地聽父親的屍體說起過。
“我第一次聽見,是那天晚上在解剖樓黑暗的走廊裏,你摔了一跤,說出了這兩個字。”歐陽倩安慰過葉馨的喪父之失,又聽說葉馨要從這“月光”二字入手,查出“405謀殺案”的真相,只恨自己無法脫身,但樂得做個“高參”。
“當時,你似乎立刻又忘了這兩個字,我想繼續問下去,那駝背老頭打眼色讓我不要說。事後我問他,他說:‘我是怕你那位同學總是忘不掉我在月光下鋸死人的樣子,所以不讓你提醒她,對她的心理健康沒有什麽好處。’”歐陽倩隨即解釋。
“好啊,原來你背著我,偷偷找過那駝背老頭!”葉馨恨恨地用解剖課本在歐陽倩頭上敲了一記。
“忘了他是怎麽惡狠狠地叮囑不讓你去的麽?而想找到他,偏偏只有在深更半夜。爲此,我還被他兇神惡煞般地訓過呢,你不在場,應該感到慶倖才是。”
“這就奇怪了,如果說我是那晚被‘月光’嚇著了,可是爲什麽依稀記得夢裏的白袍女也說過這兩個字?那具漂亮的人體標本會在我眼中整合成白袍女的樣子,會不會那白袍女、月光、405謀殺案、以及解剖樓的鬼故事,都有著關聯呢?”葉馨越來越覺得著手于“月光”只怕是唯一的方案。
歐陽倩說:“奇怪的是,如果白袍女是解剖樓裏的一個靈魂,她不應到你的夢裏作祟,那高高的門檻豈不成了擺設?”
“小倩,又在胡說八道什麽呢?”一個修飾考究的中年婦女走進屋來。她是歐陽倩的母親梁芷君,見到葉馨,舒眉笑道:“小葉子,你甭多聽信我們家倩倩的胡言亂語,她說話總沒正經,成天神頭鬼腦的,就是不好好學習。多虧了你幫著她錄音、記筆記,否則,她非留一級不可。”
歐陽倩不失時機地說:“媽,你看小葉子這麽好的人,不應該讓她擔驚受怕吧。這不,她正發愁那405謀殺案的事兒呢,您能再提供點兒線索嗎?”
梁芷君臉色微變:“啊喲,葉馨你可不能再呆在那寢室了。可是,我又有什麽線索啊?”隨即又說:“那間宿舍總死人的事兒,我看八成還是巧合,女孩子們功課壓力一重,沒排遣好。這十五年都沒能解開的謎,你們在這兒瞎操心,又有什麽用?這樣吧,到六月十六那天,小葉子就到我們家來住一宿吧。我用大鏈子把你們倆都捆床上,這總安全了吧?”葉馨忍不住和歐陽倩一起大笑起來,這才知道歐陽倩的美好基因得自何處。
梁芷君離開後,歐陽倩又說:“可是,‘月光’這個詞兒這麽普通,你又從哪里著手呢?”
葉馨凝神想了片刻:“依我看,就事論事,還是從‘405謀殺案’查起,只不過,這次,我要專業化了。”
歐陽倩趁機調笑:“如果需要個幫手,別忘了叫上那個章雲昆,不過我說,他的講課很一般,你顯然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或者,叫上那個‘金毛獅王’也可以,啊呀呀,你究竟有幾個好哥哥?”
醫學院黨委副書記陸秉城的辦公室位於新建成的勉初樓十五樓上,憑窗而望,眼底是鬱鬱蔥蔥的江京第二醫科大學校園,遠處是朝氣蓬勃,甚至日趨紙醉金迷的都市中心。他非常喜愛這個景觀,每當工作勞累,思考過度時,舉目就能使自己心境開闊,重新振奮。
“陸老師,是我。”一個女學生在敞開的門上象徵性地敲了敲。作爲分管學生工作的黨委副書記,陸秉城自上任起就施行“開門辦公”,任何醫學院的學生,只要有思想問題,都可以直接來找他談心。
“是小周啊,進來坐。”陸秉城認出來訪的是醫學院93級二班的班長周敏。他親自爲周敏泡了杯茶,開門見山地說:“你們班主任郭老師已經和我談過葉馨同學的情況了,今天希望你能具體地說一下,尤其最近幾天的發展。”
周敏遲疑了一下,陸秉城心領神會,將大敞的門掩上。周敏這才開口:“大概是期中考試前一周左右吧,我們開始感覺葉馨同學有些異樣。”她又遲疑了一下,擡眼看見陸秉城一雙坦誠的眼睛,正鼓勵自己往下說:“有一次在解剖實驗室,她堅持說在一間小屋裏看見了一具精美完整的人體解剖標本,而我們去看過,那屋裏分明是具腐爛的屍體。另外,她有時會在半夜跑出宿舍,不知去向,很久才返回,有一晚,她竟然站在了窗臺上,似乎是要跳下去的樣子……”
“後來怎麽樣了?”陸秉城忽然打斷道,他的腦海中,一連串令人痛心的回憶泛了上來。
“我當時不敢出聲,因爲聽說夢遊的人,如果被突然喝止,會出現異常的反應,但好在她往樓下看了看,像是猛然被驚醒,又爬回床上睡覺了。即便她睡覺的時候,也常常發出尖叫,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惡夢。”
“她這麽顛三倒四,成績一定受影響吧。”陸秉城若有所思。
“奇怪的是,並沒有太大影響,幾門考試成績都相當出色,解剖課還考了滿分呢。”
“聽說她是校學生會的積極分子,很有文藝天分,是位頗具專業水準的節目主持人,就在不久前還成功主辦了校園原創歌曲大賽,這樣優秀的同學,如果任其偏差下去,將是多麽可惜。”陸秉城想起過去十幾年裏離奇逝去的女生們,不由長歎了一聲。
周敏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她主持完歌曲大賽的那天晚上,她說她父親來看她,他們一起散了步,但第二天早晨就聽說,她父親其實一周前就腦死亡了,躺在千里之外的醫院裏。”
陸秉城感覺事態遠比他想象的更嚴峻:“這樣的同學,我們一定要密切關注。她在學校,有什麽樣的社會交往?”
“她有個幾乎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歐陽倩,也住我們宿舍,但歐陽倩最近得了甲肝,她就常獨來獨往的,不過……我們都猜她最近有了男朋友。”
陸秉城想追問周敏是怎麽“猜”出來的,但他搞學生工作多年,知道女生對浪漫的事有第六感,往往問不出個所以然,反顯得無聊,離了題。他沈思了片刻,溫聲說:“班裏,尤其是同宿舍的同學出了這樣的情況,你作爲班長,工作的擔子就突然重了許多,要多辛苦了。今後這段時間,希望你和其他思想進步的同學注意觀察葉馨同學的行動和來往。但千萬不要直接打擾她的生活,反而引起她對你們熱心幫助的反感。如果一觀察到有異樣,請立刻通知你們班主任李老師或直接找我,我這大門是永遠開著的。”
周敏點了點頭,起身告辭,臨走時又問:“如果情況越來越惡化,通知了您,咱們學院接下來會採取什麽樣的措施?”
“請精神科專家會診,考慮送精神病總院。”陸秉城對周敏這樣的追問有些不悅,但還是艱難地說出了這個苦痛的結果。
周敏不由一凜。
校保衛處副處長于自勇打量著面前這位怯生生的女孩,仿佛沒有聽清她的請求:“什麽?你要看什麽?”
“能不能讓我看看關於‘405謀殺案’的檔案和報告?我是說,13號樓405室那些墜樓事件的檔案和報告。您看,我是校廣播站的,在做一份採訪,想澄清這個流傳很廣的迷案真相。您知道的,六月十六馬上就要到了,這件疑案也成爲廣大同學關注的話題。”葉馨將細心準備好的說辭婉婉道來。
於自勇冷笑一聲:“市局刑偵大隊的傳奇人物唐一鈞都曾專門負責過本案的調查,得出的結論不過是因爲學業壓力的自殺,並沒有別的什麽神秘之處,也不知你們要澄清哪門子的真相。”
“可是,學習壓力每位同學都有,爲什麽偏偏是這個宿舍,幾乎每年都有人跳樓呢?”
“誰說只有這間宿舍?我隨手可以找幾個別的例子,比如1987年5號樓610室,1989年11號樓408室,去年8號樓516室,都有過學生自殺行爲,有些是因爲學習壓力,有些是因爲個人戀愛問題。你應該有體會吧,本校是衛生部的重點院校,每年都有一批學生被淘汰,學習壓力一直是很大的。”
“可是,那間宿舍畢竟還住著六位女同學,我們也該爲他們的安全著想。您應該可以理解,她們此刻的心情如何。”
“保衛處會想辦法的……其實我們每年都想辦法的,但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地宣傳。你們作爲廣播站,難道沒有更健康向上點的材料嗎?何必學著地攤小報,對這些陳年舊事捕風捉影?”於自勇久經歷練,對付一個女學生自不在話下。
“可是……”
“請不要打擾我們的正常工作了……你是哪個學院哪個班的?讓我看看你的學生證。”於自勇知道這一招最管用。
葉馨怏怏地走出保衛處,忽見不遠處有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在向他招手,同時左顧右盼,神色慌張。葉馨想:這人幹什麽?該不是壞人吧?轉念一想,這是辦公用地,又緊挨著保衛處,應該不會有人造次,便走上前去。
“我剛才路過保衛處的時候正巧聽見,你在問‘405謀殺案’的事兒,爲什麽?”那人一邊說,一邊四下看,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我是廣播站的記者,六月十六快到了,想做一個專題。您有什麽材料嗎?”葉馨仍是用想好的官話應對。
“對不起,無可奉告。”那人歎了口氣,轉頭就走。
真無聊。葉馨恨恨地走開,轉過樓梯時,卻瞥見那人仍在原地徘徊,望向自己。她心頭一動,又快步走到那人身邊,輕聲說:“這位師傅,不瞞您說,我就住在13號樓405室,同宿舍還有其他五個女孩子。如果那傳說是真的,厄運就可能降在我們中任何一個頭上。如果您有什麽線索,能幫我們回避這場災難,請告訴我?”
“回避?”那人冷笑了一聲,同時示意葉馨隨他走進走廊右側的一間辦公室,葉馨擡頭看見門牌上寫著“司機值班室”。
“你以爲學校和保衛處當真對這件事毫不重視嗎?自從那間宿舍連續出過幾起跳樓事件後,保衛處在市局備了案,每當六月十五,都會妥善安排宿舍裏的學生。有一年,市局專門派了兩名女公安人員守在宿舍裏,但她們雖被千叮嚀萬囑咐要徹夜警衛,卻偏偏睡著了,結果有名女生就跳了樓;還有一年,保衛處特地疏散了所有的宿舍成員,卻仍有一名女生鬼使神差地摸了回來,跳了樓;之後的一年,不但所有的宿舍成員都疏散了,宿舍門還被上了大鎖,你猜怎樣?有位同學又返回405宿舍,因爲進不去門,就順著隔壁宿舍的晾衣杆爬回了405,等到六月十六淩晨,跳下了樓;再之後的一年,宿舍安了有欄杆的鐵窗,本以爲萬無一失了吧?但一位同學不知從哪里帶進一款高級的電熱槍,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鐵窗給卸了,其結果你也猜到了。總之,那些跳樓的學生都像是著了魔一般,執意赴死。這些年裏,學校因此將這間宿舍關過三次,而這三年裏,照樣有同學自殺,只不過出自別的宿舍而已——大概咱們學校的功課的確是重,受不了壓力的學生年年都有吧。學校因此還是將這間宿舍開放,只不過每年都只讓新生住,在我看來,也是極不公平。”司機值班室裏沒有旁人,那漢子一口氣說來,似乎這些話在心裏憋了很久,今天好不容易有個傾訴的機會。
葉馨聽得目瞪口呆,好久才問:“請問師傅您怎麽稱呼?”
“我姓彭,因爲參加工作得早,大家都叫我小彭,只是汽車隊的一名普通司機,不是什麽私人偵探。1982年六月十六日淩晨,一個叫夏小雅的女生自405室跳樓身亡,當晚正好是我值班。我還記得曾開車將她從精神病總院接回來,幫她搬過行李。一個清純美麗的小姑娘,就這麽走了。我從此開始對‘405謀殺案’留意起來,仗著離保衛處近,和幹事們熟,收集了不少資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派上用場。”小彭從記憶裏走出來,臉上還挂著淡淡的憂傷。
“您說的那個跳樓的女生曾住過精神病總院?是不是405室裏每個去世的女生都曾有精神病史?”葉馨希望得到個肯定的回答,至少至今宿舍裏的同學們都很健康。
“不是的,但十二個去世的女生中,有五個曾經住過精神病總院,算是很高的比率了。”
葉馨只覺得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茫然。
小彭似乎看出了葉馨的困惑,掏出鑰匙打開了大辦公桌最底層的一個抽屜,取出本土黃封皮的“工作筆記”,掃了一眼說:“要說這十二個去世的女生中,規律還是有的,也許你會感興趣。1978年的第一個案例,死者筱靜,是江蘇省蘇州市人;1979年跳樓的恰好是筱靜最好的朋友蔣育虹,曾住過精神病院,是上海市的一個返城知青;1980年405室被封了一年;1981年的死者李淑岩,是浙江省余姚人;1982年的死者夏小雅,是江蘇省常州市人。看出趨勢了嗎?”
葉馨覺得呼吸有些窒息:“她們都是來自江南。”
“沒錯,也許是巧合,她們都是來自江浙一帶。你的普通話很正,一聽就像北方人,所以你應該是安全的,要關注的是你們宿舍中江浙來的同學。”
葉馨沒有多說,但她知道,全宿舍裏,只有她一個來自江南。
小彭見葉馨的情緒似乎反更低沈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又深深地猶豫了。他又仔細打量了葉馨一番,見她眉目如畫,五官細巧有致,似乎能看到當年夏小雅的一點影子,心頭一酸,終於開口說:“我還知道一個秘密,藏了很久,告訴你,希望能幫你解開這個謎:十二個跳樓的女生中,其實有一個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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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1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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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早知道要有此一行,當初從你家出來,你聽我的話,在無錫下車該多好?”謝遜和葉馨並肩走出火車站,仰頭看著滿天的陰雲,這是江南春末常有的天氣。
“你能不能幫我看著點地圖?少廢話兩句?”葉馨這次回到江南,特地找到謝遜同行,謝遜當然是求之不得。
司機小彭告訴葉馨,過去十五年裏405室跳樓的十二個女學生中,有個名叫沈衛青的,在1987年出事,但墜樓後經過及時搶救,挽回了年輕的生命,只不過截肢後就再也離不開特製輪椅,不得已退學返家。當年是小彭駕車將沈衛青送到她宜興的父母家,留心記下了她家的地址,在葉馨的懇求下,猶猶豫豫地將地址說了出來。葉馨認爲對沈衛青的採訪一定會大有收穫,因爲小彭提起,沈衛青也正是住過精神病總院的女生之一。
兩人從無錫火車站登上了去宜興的汽車,多次詢問後,于正午前趕到了沈家所在的街口。奇怪的是,兩人找遍了整條街,也沒有找到沈家的號碼。葉馨向街邊一個開雜貨店的老太太打聽之下,原來整個區已經被改造過,沈家原本住的是平房院落,現在已被分了樓房。她一指斜對面的一幢七層樓的樓房,歎口氣說:“她家被分到六樓,幸虧有電梯,否則,小沈上下樓可太不方便。”
606室的房門被打開,開門的是個清秀的年輕女子,坐在輪椅上,兩條褲腿空蕩蕩地垂著。她略帶警惕地望著這兩個陌生人。不用說,這一定是沈衛青。
“請問您是沈衛青嗎?”
沈衛青雙眼直直地盯著葉馨,緩緩點頭。葉馨又說:“我叫葉馨,是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學生。”
沈衛青呼吸明顯地急促起來,冷冷地問:“有什麽事嗎?”一動不動,並沒有請兩人進屋坐的意思。
葉馨忽然覺得不知該怎麽說了,遲疑了片刻,又去看謝遜,他仍是那副傻傻的樣子,倒不如不開口的好。
“我真不知該怎麽說比較好,是這樣的……是關於你過去在江醫的遭遇,但我很怕這會引起你的一些不愉快的……甚至是痛苦的回憶。”葉馨勉強開了口。
“你不用擔心,我什麽都記不得了,就不會有痛苦,就像我這兩條腿,沒有了,就再不會有任何知覺。”沈衛青說話像是在背書,雙眼卻移向了謝遜,目光仍是直直的。
“我能理解,你當年一定受了很多苦,不願提起舊事,但……我和另外五個女孩子需要你的幫助……我們現在的宿舍就是13號樓405。”葉馨直接說出了來意。
沈衛青微微顫抖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謝遜臉上,過了片刻,將輪椅向後移開:“請進吧。”
屋裏簡樸而整潔,只是光線有些暗,原來客廳通往陽臺的門緊閉著,門兩邊的窗子也比尋常人家的小了一號。
“我知道你們一定認爲我是個幸運兒,在我之前和之後的女孩子跳樓後都死了,唯獨我活了下來。但有時候,活下來並不見得更幸運。像我這樣的嚴重殘疾,正式的工作總難找到;我父母生我的時候年紀大,現在都已經過了退休年齡,但因爲我,他們至今還得起早貪黑地去上班;更不用說我退學後的幾年裏,是各種醫院的常客,包括精神病院,吃的各種藥不知有多少斤,以至於吃壞了腎臟,於是要吃更多的藥,很好的惡性循環的例子,對不對?”沈衛青慢悠悠打開了話匣子,“希望我說這些,你們不要嫌囉嗦,這些話,我一直想說,但又不能和我父母講,怕他們傷心,他們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說吧,只要能覺得舒服些就好。”葉馨覺得沈衛青的感慨絲毫不過分,心裏爲她難受。
“你來到底是想知道什麽?”
“那年春夏之交,你的生活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爲什麽選擇了絕路?”
沈衛青歎了口氣,擡頭望著小窗口外的一片天,仍是緩緩地說:“我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否則,公安局怎麽會遲遲破不了案?連我自己也只能相信他們的結論:學習壓力過重。不過我在學校裏,真的很看重成績,很要強。我那次摔下樓,因爲三樓和二樓從窗臺伸出的竹竿上正好有被單和衣服忘了收,我被阻隔了幾下,才沒摔死,但被摔成了嚴重的腦震蕩,過去的許多事都記不起來了,到現在都沒有恢復,即便昨天剛發生的事,我也常常忘記。”
聽沈衛青否定得如此絕對,葉馨有些失望,但還是想抓住最後一線機會:“‘月光’這個詞兒,你聽著耳熟麽?”
沈衛青身軀劇烈一震,猛然將輪椅轉過來,雙眼再次直直盯緊了葉馨:“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月光,什麽是月光?”
一陣長時間的沈默,只見沈衛青的清秀的臉龐逐漸扭曲,淚水忽然噴湧而出,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雙眼露出驚恐和絕望的神色。葉馨和謝遜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麽說,怎麽做。
終於,沈衛青平靜下來,目光又變得冰冷刺骨,只瞥了兩人一眼,又將輪椅轉過去,背對著兩人,淡淡地說:“你的問題好怪,我真的不知道。我累了,請你不要打擾我了,好不好?很抱歉,讓你白跑一趟,其實,你應該完全有思想準備的。”
葉馨雖然不甘心,但想起剛才沈衛青的反應,實在也無法再追問下去,更何況主人下了逐客令。她又等了等,見沈衛青並沒有鬆動的迹象,只好說:“打擾你了,謝謝你和我們談了這些,如果……如果你還想和我說說話,可以給我宿舍樓裏打電話,就算是聊聊天,想說什麽都可以,我把電話號碼放在你家的信箱裏了。”
兩人走出門時,沈衛青仍盯著小窗發呆,只是冷不丁說了句:“替我把門拉上吧。”
葉馨滿臉沮喪地下了樓,謝遜努力想讓她振作起來,隨口說:“好了,別愁眉苦臉的了,至少見到人了,對不對?下一步怎麽辦?是不是該去遊太湖了?”
葉馨恨恨地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沒心沒肺啊?這次顯然是白跑了,離六月十六也只剩下了一個半月不到,難得你會有心思去遊山玩水。更何況我們要乘下午的火車回江京,哪里有時間。”
謝遜咧開嘴笑笑,絲毫沒有打算反駁的意思,葉馨這才明白他只是故意讓自己罵一罵,出出氣而已,心裏又覺得甜蜜,對照孤零零的沈衛青,自己真是幸福了許多,於是嗔道:“真有你這樣存心找罵的人。”
“只要你能高興一些,讓你一腳踢到太湖裏也沒太大關係。”
葉馨莞爾一笑,謝遜雙眼一亮,仿佛太陽已破雲而出,他看得竟有些呆了。
“好了,這可是在大街上。”葉馨被他看得發恨,輕輕搡了他一下。
正說笑間,忽聽不遠處有人喊:“葉馨,電話!”
怎麽在這兒也有人爲我傳呼電話?葉馨心頭緊了一緊。循聲望去,正是那個開雜貨店的老太太,她那店門口確是有台公用付費電話。
“是葉馨嗎?是我,沈衛青。”沈衛青話語急促,和不久前在輪椅上慢吞吞說話的女子判若兩人。
“怎麽了?”葉馨感覺血流開始加速,沈衛青這麽著急地打電話過來,一定有重要的話要說。
“是關於你的那個問題。”
“好,我這就到你家去。”
“不用了,就在電話裏說吧,因爲……我有種感覺。”沈衛青的呼吸聲又急又重。
“什麽感覺?”
“別多問了,就說你的那個問題,月光……”沈衛青越說越急。
“怎麽樣?”葉馨握著電話的手微微發抖,她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月光社……”沈衛青的聲音忽然被打斷,緊接著是一聲悶哼。葉馨暗叫不好,緊握著電話,聽筒裏傳來一陣雜亂的噪音,隱隱又傳來沈衛青微弱的聲音:“月光社……檔案。”又是一陣響動,電話猛然被挂斷了
“月光社……”沈衛青的聲音忽然被打斷,緊接著是一聲悶哼。葉馨暗叫不好,緊握著電話,聽筒裏傳來一陣雜亂的噪音,隱隱又傳來沈衛青微弱的聲音:“月光社……檔案。”又是一陣響動,電話猛然被挂斷了。
葉馨摔下電話,飛快地跑向沈家所在的那幢大樓,邊跑邊叫:“沈衛青!”謝遜也飛步跟上,忽然緊緊拽住葉馨,顫聲叫道:“你看!”
隨即,一聲慘叫,劃破了正午的寧靜。葉馨舉目望去,一幕後來讓她多日噩夢頻頻的景象展現在她眼中。只見一個女子的身影從那大樓高層直落而下,手腳兀自在空中掙扎,驚叫聲淒厲不忍聞,正是沈衛青!
身後又是一聲尖利的哭叫,正是那開雜貨店的老太太。
葉馨的眼淚奪眶而出,心如刀絞。但她只怔了一怔,忽然又飛跑起來:從電話中可以斷定,沈衛青不可能是自殺,一定有人作祟。
她跑到樓下時,樓門口已圍上了不少人,她知道等不起電梯,便走上樓梯,但樓梯上也不斷有兩三樓的住戶湧下,多數是老人和婦女。好不容易上了六樓,只見606室的門緊緊關著,正是她和謝遜走時的樣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擰開了房門,眼前一亮,原來客廳對著陽臺的門已大開,空蕩蕩的輪椅孤零零地停在陽臺上,葉馨陡然崩潰,雙膝緩緩跪下,垂頭痛哭起來。
“你和沈衛青以前認識嗎?”
葉馨搖了搖頭。
“你從江京市這麽遠趕來找沈衛青,到底有什麽要緊的事?”公安局刑偵隊的顧隊長知道葉馨是最後一個見到沈衛青的人,因此親自進行調查。
“我是江京第二醫科大學廣播站的記者,目前正在做一個專題,沈衛青是本校校友,和我做的這個專題有關。”葉馨的雙眼兀自紅腫,但思路並不混亂。
“能具體談談嗎?”顧隊長見葉馨哭成這個樣子,不忍對她嚴辭。
“我們學校有一間宿舍,幾乎每年都要有一名女生跳樓,這十幾年裏,沈衛青是唯一的幸存者,你說,她難道不是最值得採訪的物件嗎?”
顧隊長心想:這女孩子倒愛反問。聲音里加了嚴厲,問道:“你看見沈衛青墜樓後,爲什麽要回到樓上破壞現場?”
“我在電話裏聽到有雜亂的背景,猜想多半有人謀殺沈衛青,所以希望能碰到兇手,哪怕看到一個影子,以便爲你們提供線索。”
“可是當時樓裏很混亂,所有的人都在往樓下跑,你又怎麽知道哪個是兇手?你上樓後看到了什麽?”
“的確沒有任何發現,只看到沈家的大門是關著的,並沒有鎖,還是我們臨走時帶上的。”
“你和誰一道來的?”
“我的一個男同學,名叫謝遜。”
“沈衛青墜樓時,他在哪里?”顧隊長眉頭一擰。
“就在我身邊,後來我跑上樓,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之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葉馨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只好說:“說不清楚,算是朋友吧,請問這和本案有關嗎?”
“有沒有關係是你說了算還是我們說了算?”顧隊長終於有了反問她的機會,“目前我們雖然沒法訊問他,但你見到他後,和他說一聲,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到你們學校找他談。”
“原諒我多嘴,請問你們現場調查的初步結果是什麽,他殺還是自殺?”葉馨的提問有點出乎顧隊長的意料。
“尚無定論……”顧隊長看著葉馨略顯憔悴的小臉兒,終於還是舒緩了口氣說:“初步勘定爲自殺,我們在現場沒有發現明顯的搏鬥痕迹,也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指紋。”
“不可能,”葉馨斷然說。“我真的在電話裏聽到一陣躁動的聲音。”
“這正是我要問的問題,她最後和你說的是什麽?”
“你跑到哪兒去了?”葉馨出了公安局,迎面撞見謝遜。
“有你進去交待就可以了,我對這案子知道的又不比你多,何必去受審,又不是什麽愉快的事兒。”
葉馨極是懊惱:“這麽一折騰,我們誤了火車,只好等下一班的過路車,幾乎要等到半夜。”
“所以你叫我同行是多麽明智的決定,在候車室裏要坐很久,我們好歹可以說個話。”
葉馨哪里有心思和他多說什麽,心情沮喪得甚至不想返校,一個人默默地走著,謝遜見狀,也不再多說,默默地跟著。
胡亂吃了些食物,葉馨倚在火車站候車室的座椅上打盹兒。只是她合上眼,沈衛青冷冷的目光就出現在她面前,接著是沈衛青從樓上墜落的情景,還有破碎的臉──她並沒有親眼去看沈衛青的屍體,但一張破碎的臉還是浮現出來,似乎正是沈衛青的,又像是以往夢中的那個白衫少女。
一個多月後,這張臉又將屬於誰?
她覺得無比窒息,胸口似是壓了巨大的鉛塊,胃裏又是一陣翻攪,她“哇”地一聲,將剛才吃的食物盡數吐了出來。
她醒來,望著面前的狼藉,想起夢中那破碎的臉,於是用紙巾捂著嘴,嚶嚶地哭了起來。
謝遜有些手足無措,撫著葉馨肩頭說:“沒關係的,不就是吐了點嗎?周圍反正沒什麽人,你不要哭,好不好?”
“是因爲我這次的到來,沈衛青才死的,‘405謀殺案’唯一的幸存者死了,都是因爲我。”葉馨忽然覺得自己原來是如此無助,真真切切的恐懼感一陣陣襲來,像是個潛伏在黑夜裏的猛獸,轉眼就能將她吞噬。她將頭靠在謝遜的臂中,哭得更凶了。
“不要說傻話。出了這個悲劇,你更應該堅持利用好不容易得到的線索,也就是那‘月光社檔案’,把這段離奇的歷史查下去。如果能揭示真相,讓‘405謀殺案’劃上句號,預防未來的悲劇發生,你這一路來不是很有意義嗎?”
“可是我感覺,死亡的陰影似乎很重,總難擺脫,沈衛青不是最好的例子?”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盡力而爲後,能換來新的天地。在這個時候,悲觀只能摧毀自己。”
葉馨忽然覺得謝遜原來並不是表面所見那麽稚嫩,她揚起臉,止了哭泣,輕聲說:“你這幾句話還算像樣,挺像我媽媽說的。”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偎在他身邊,臉不由一熱。
“是不是有點想聽不像樣的,別當我說不來了。”謝遜故態複萌。
“你正經點吧!說真的,我好怕。”葉馨又將頭埋在謝遜的胸口。
“怕什麽?沒告訴你麽,到了那天,我就這麽緊緊地抱著你,不讓你回405就是了。”謝遜雙臂用力,葉馨想掙開,卻陡然覺得全失了氣力,或許,根本就不想掙開。
“如果我中了邪,人在瘋狂的時候力氣超常的,我掙脫了你,咬傷了你的手,硬是沖回405,沖到了窗邊……”葉馨覺得自己有近墨者黑的傾向,這謝遜,還有歐陽倩,都喜歡信口胡說,她現在也不例外了。
“我一直追上去,仍是緊緊抱著你。”
“我力大無比,硬是往下跳,你怎麽辦?”
“那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別胡說。”
沈默了良久,兩人就這麽靜靜坐著,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在這一刻,葉馨終於學會了什麽都不去想,只眼睜睜地讓時間從身邊悄悄地流過。候車室外,間歇有火車到站,又出發,按步就班;過客匆匆,上車,下車,井然有序;一切都是那麽平和,中規中矩,尤其在這寧靜的夜裏,熵值似乎減小到了零。
但對這份安寧,葉馨並沒享受很久,她隱隱覺得,還有無盡的未知和不測守在不遠處,冷眼而觀。
“你怎麽啞巴了?告訴我你媽媽的事兒吧,你說從來沒見過她的。”
謝遜問:“你不怕我說起來難受?”
“你不說算了。”葉馨故意掙扎著要坐起來。
謝遜的雙臂更用力了:“我說了,你永遠不要跑好不好?”葉馨沒說話,只是擡起頭盯著謝遜的眼睛,那雙眼裏有著渴望和柔情無限,葉馨險些就要答應他了。
“其實,我有什麽權力這樣要求。”謝遜歎了一聲,“其實我的事情很簡單,我媽媽生下我不久,就離開了家,後來再也沒出現過。我父親工作忙,保姆帶幾年,奶奶帶幾年,嬸嬸再帶幾年,我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長大了。”謝遜顯然故意輕描淡寫。
“但你還是有很好的條件,我們的同學裏,有幾個能有機會學到鋼琴呢?”
“好的條件並不代表快樂。我說這個幹嗎?反正我混到這麽大了,還抱著我喜歡的姑娘,此生何求?”
“我看你是三句話不離無恥。別忘了說,你還有那個青梅竹馬、很‘酷’的親密朋友呢。我看你挺幸福的。他叫什麽名字?”
“厲志揚。那是你沒見到我和他打架的時候。”
“即便是恩愛的夫妻也有吵嘴的時候,打是親,罵是愛。”過去半年裏,葉馨和歐陽倩常是同學們調笑的物件,她此刻將己所不欲施于謝遜,卻毫無負疚感。
“我因爲家庭的關係吧,從小有那麽點多愁善感。幸虧幼稚園裏認識了厲志揚,就是你說的那個冷面小生,一起玩耍,一起成長,生活豐富了許多。後來,上同一所中學,又考上同一所大學,還在一個班,這樣的朋友,也確實百年不遇。”
“看來你們不但有感情,還有緣分……雖說你們是兩個毛頭孩子,這樣講聽上去似乎有些彆扭,但事實上不是嗎?”葉馨嘖嘖稱奇,開始認真起來。
“談不上什麽緣分,比如說,只要彼此讀書都努力些,考上同一所大學真的是天方夜譚嗎?不見得。何況有時候,朋友好到一定程度,感情上也會成爲一種負累。”謝遜歎了口氣。
葉馨聞言,渾身打了個機靈,立刻坐起身,冷冷說:“你說的不錯,喜新厭舊是人的天性,所以最初就該保持點距離才好。”同時暗恨自己看錯了人。
謝遜知道葉馨産生了合乎邏輯的推想,一時不知該怎麽說,只好緘了口。直到葉馨的眼眶又紅了,才說:“對你,不一樣的,我……是真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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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行動問題籍
40
首席版主
G幣 420160
文章: 12108
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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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04-21 20:59
引言回覆
第九章
陸秉城每天上班都是徒步走上十五層樓,從不用電梯,爲的是保持良好的體力。他雖已過不惑之年,仍每年參加運動會,是教工中年組的長跑冠軍。
他在走廊裏遠遠看見一個女生已等在他的辦公室門口,正是周敏。看她焦急的樣子,他知道不妙,忙快步走上前,將周敏讓進屋裏。
“陸老師,有件事一定要向您彙報:葉馨失蹤了兩天,昨天下午才回來。我們問她去哪里了,她堅持不說。本來早就該告訴您的,但聽說您到南京出差了。”
陸秉城點點頭:“沒錯,前幾天我和倪院長在南京參加衛生部關於醫學教材改革的一個會議。這件事,其實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班主任李老師接到你的彙報後立刻打了長途電話到南京找我,事態嚴重,我就中途退出會議,專程趕回來處理此事。你能不能具體談談?”
周敏感激地捧過陸秉城親自爲她沏的茶,坐在了待客的沙發椅上:“是這樣的,大前天上午,葉馨去了次校保衛處。當天下午,我看見她收拾了一個背包,急匆匆地出了宿舍,便跟了上去。她到了校門口就立刻上了一輛出租。我一著急,也攔了一輛車,跟了她的車,一直到了火車站。我見她排隊在往上海、杭州方向的售票口買票,猜想她多半是要回家。本想上去攔阻的,但記得您的話,不要打草驚蛇;我還想過跟著她上火車,卻覺得太冒失。於是看著她進了火車站以後,我就急忙趕回報告李老師。”
陸秉城充滿感激地看著周敏:“小周,你真是個關心同學的好幹部,爲我們教師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幫助。我讓李老師和葉馨的母親聯繫過,她並沒有回家,我又和校保衛處通了電話,他們說,葉馨那天的確找過保衛處,想採訪‘405謀殺案’的事情,結果碰了壁。保衛處同時還告訴我,昨天宜興公安局刑偵科打電話來,說不知什麽原因,他們接觸了葉馨。”
周敏驚訝無比,發出了真心的讚歎:“您的工作效率可真是神了,千里之外,就把很多細節查清楚了。”
陸秉城的臉上閃過一絲惆悵:“怎麽辦呢?我負責學生工作這麽多年,每年到這個時候,也是忐忑不安。雖說這‘405謀殺案’並不是真正的謀殺案,更不見得像傳說的那麽離奇,但我也是目睹了一個個精神出了偏差的女孩子選擇了輕生的道路,心情難免會沈重。所以一看到有些苗頭露出來,就會想辦法儘量防患於未然。而我們做老師的,沒有三頭六臂,非常需要你們這樣的學生骨幹合作。”
“幫助同學,也是我們應該做的。”
陸秉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你那天看見葉馨是一個人去的,還是有人陪伴?”
“是一個人。”
“你看清楚了?”
“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從上計程車到買火車票,檢票進站,都是一個人。但是不是有人和她在站臺上會面?我就不知道了。”
“我記得你上回說過,你們感覺葉馨在談戀愛,知道是誰嗎?”陸秉城相信經過這些天,周敏一定會有更多的發現。
“不知道。不過,昨天葉馨回來後,人顯得特別沒精打采,愁容滿面的,我們又猜測她是失戀了。”周敏覺得自己的回答實在荒唐,沒有“猜”出戀愛的物件是誰,卻又猜出了“失戀”,這條線索顯見是毫無價值。
“這就怪了。宜興公安局的人說,和葉馨同行的,還有一個男孩子,而且是我們學院的。我們會具體調查一下。”
周敏很想知道那個男生是誰,問話到了嘴邊,突然省起,陸秉城顯然沒有告訴她的意思,便忍住了沒問。
回校的一路,葉馨因爲謝遜關於感情“負累”的那句話,再不想和他有什麽瓜葛,便不再理他,同時慶倖自己還不算陷得太深。可到了學校,和他無言地分手後,只過了兩個小時,強烈的思念卻湧上來。
原來這麽短短數日,已難自拔?
原來他的率性,他的不羈,他的執著,他的才華,已在自己的心上穩穩地紮了營,不經過一場大戰,只怕是趕不走的。
試著慢慢忘卻吧,但偏偏每次上大課還要見面。
周敏和陳曦向她問話時逼視的眼神似乎比宜興公安局刑偵隊長的還犀利,她冷冷地回望,暗示著不合作。班主任李老師也來問她這兩天去了哪里,她只好說想家了,回去看看。
她告誡自己要保持鎮靜,虛與尾蛇,爲下一步行動做好準備。
下一步是要查出“月光社檔案”的秘密。可是,怎麽個查法?這問題她在火車上也仔細想過,也想和謝遜商量,只是當時在生他的氣,想也沒想清楚,更沒機會商量。
謝遜,你在哪里,快快出來幫我。
可是下次上大課要到下周一的早上,而她至今還不知道謝遜的宿舍是哪間,即使知道了,難道還親自上門去找他?
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多想。她又找到了攝影協會的會長遊書亮。
遊書亮滿不情願地跟著她來到了學校檔案館。檔案館在新建成的勉初樓三樓,檔案員是位元老太太,看著這兩個學生,莫名其妙:這些年,難得有學生親自來查檔案。一般的學生檔案,都在各學院的學生辦公室裏,檔案館負責保管整理的多是珍貴文獻和物品,或者是建校70年來一些具有歷史意義的文件。而這些檔案,尋常的學生是不能隨便借閱瀏覽的,只有各學員系部的負責人對具體的申請批准,在校大學生才能接觸這些檔案。
“你們要找什麽樣的檔案?爲什麽還帶了照相機來?”檔案員警惕地問。
“我們想看看關於檔案館的檔案。是不是聽上去有些拗口?是這樣的,我們廣播站要做一個關於學校檔案館的專題。你們是默默無聞的辛勤工作者,幕後英雄,我們希望廣大同學對你們的工作有個新的認識。”葉馨侃侃而談,聽得遊書亮暗暗搖頭,覺得就憑這一派胡言,這位看上去清麗單純的小同鄉簡直可以到複雜的社會去闖蕩了。
老太太果然放鬆了警惕:“難爲你們居然能想到我們,夠冷門兒的。你們怎麽個採訪法呢?”
“麻煩您先爲我們介紹一下本校的檔案館。”葉馨煞有介事。
“讓我想想吧,從哪兒說起呢?這麽說吧,我們江醫的檔案館成立於1952年,是個很有歷史的部門了。現在你們看到的這間辦公室很小,連個對著樓外的窗戶都沒有,因爲……你們應該可以理解,檔案館不是什麽教學科研行政的要害部門,所以不是特別受重視,因此我們只得到這麽一小間辦公室。”老太太顯然有不少想法,趁此機會,和盤推出。
“是啊,我可奇怪了,難道這麽小一間辦公室,能裝下那麽多年的檔案?”
“就知道你要有此一問。一般性的檔案,比如在校學生和教工的檔案,都由各學院和系部保管。畢業後的學生和離校、退休教工的檔案,由校學生處和人事處保管。否則,那麽多年的那麽多學生老師的材料,如果堆在一處,一定是要汗牛充棟了。”
“那麽,究竟什麽樣的資料由檔案館保管呢?”
老太太帶了些許自豪說:“一言以概之,所有重要的資料。本館收藏的是70年來具有歷史意義和重要參考價值的材料,比方說校史辦要新修校史了,第一個要訪問的是哪兒啊?對了,就是我們檔案館了,裏面的資料不敢說是浩如煙海,但要說精華薈萃是不過分的。”
“這麽說來,檔案館裏面的收藏顯然還是很豐富的,我還是不相信您所在的這小小辦公室能裝得下。”
“當然裝不下。這裏只存放了極少數借閱率非常高的檔案,絕大多數的檔案,至今仍堆放在舊行政樓三號樓的一間地下室裏,也就是老檔案館的所在地,那時候我們的工作條件可就更差了,整天黑乎乎的,尤其一到冬天,我是天不亮就上班,黑了天才下班,從早到晚都見不著個太陽。”老太太又看了一眼遊書亮胸前的照相機:“我還記得,一群搞攝影的學生最初找不到暗房,學校還安排他們擠在我們那地下室裏搞沖洗。這地下室本來空氣就不流通,這麽一鬧,更是一股子怪味兒。”
遊書亮見老太太皺起了眉頭,顯然那是一段不甚美好的回憶,忙爲自己開脫:“那都是我們攝影協會的開國元老們幹的事兒,我已經是第九代掌門人了,沒參加過他們的遊擊戰。”
葉馨笑道:“這段歷史就很有趣,能帶我們參觀一下那地下室嗎?那裏應該是我們這個節目的重點。”
老太太也笑了:“好,那我就做一回你們的導遊。”
舊行政樓三號樓是幢三層的小樓,緊連著基礎醫學教學樓,和解剖、組胚二樓成犄角之勢,紅磚斑駁,屬於學校裏舊式建築之一。自各行政部門搬入了新建成的勉初樓,這裏頓顯荒蕪,除了少數後勤的部門仍留守原地,其餘的房屋,或暫時閒置,等待出租給三産,或是被一向實驗室緊缺的基礎醫學院各教研室鳩占鵲巢,總之是冷清了許多。老太太領著兩個好奇的學生穿過一段光線暗淡的長長走廊,推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在門邊打開了了燈,拾級而下。燈光比上面的走廊還要暗淡,葉馨幾乎是一步一停,才不至於摔跤。
下了樓梯後,又在近乎黑暗中走了十余米,依稀看見前面兩扇緊閉的大門。老太太從身上抖抖索索地扯出一串鑰匙,在微弱的光線下艱難地辨認一番,才挑出一枚長頸的銅鑰匙,打開了門。
葉馨忍不住問道:“檔案館爲什麽要設在這麽幽暗的地方?”
老太太想了想,也終於忍不住說:“我就是這麽一說,你們可千萬不要收進你們的節目裏:我認爲啊,歸根結底,還是‘不重視’三個字。現在什麽都講究創收,我們檔案館,不過是守著故紙堆,沒有創收的途徑。現在學校的新寵是後勤三産,我們當然也想要更好的辦公用房,但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門後也是黑洞洞的一片,說話間,老太太打開了地下室的燈。只見裏面兩排約二十個大書架,每個書架幾乎都頂到了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卷冊。如果沒有指導,要想在這麽多文件中找出所需,無異大海撈針。
葉馨歎道:“這麽多的資料,要找個東西可麻煩了。”
老太太說:“對一般人來說,是不容易,但像我們這些熟悉檔案編目的,只要文件沒擺錯地方,我們找起來還是很順利的。”
“這些資料都是按什麽順序擺放的呢?拼音還是漢字筆畫?”葉馨真正想知道的是“月光社”的檔案。
老太太聽出葉馨問的是行外話,笑著說:“檔案的編目和索引可是門大學問,像我們都是本科檔案學專業的。簡單說吧,我們這檔案館沿用早期傳統的編目方法,以年代加專題來編目。比如先分1991年、1990年,等等,再分黨政、教學、科研、外事、校友,等等,但同時可以按多種方法檢索,比如按讀音和筆畫,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進行索引,自信算是很全面了。”她一指門口一個小桌上一本厚厚的文件夾:“這本就是我們每年更新一次的索引。”
遊書亮聽得有些不耐煩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葉馨忙以眼色示意他打起精神。
“什麽編目啊,索引啊,實在太無聊了,你到底想去查什麽資料,直接問她不就是了,她巴不得有人和她說話呢。”遊書亮抱怨著。
“你沒聽她說嗎,我要想看什麽資料,一定要學院的領導批准。我恰巧想看點很私人的東西,學院的領導怎麽會同意?”葉馨覺得自己走到了死胡同。
“到底要看什麽好東西?算了,既然很私人的,就算我白問了。”
葉馨忽然感覺遊書亮有些欲言又止,心頭一動:“當然可以告訴你,還是關於那個‘405謀殺案’的舊事,你多少聽說過的吧?我就在405住著,你說能不有點害怕嗎?所以我想看些舊資料,至少可以用知識武裝一下自己。你有什麽話,千萬別藏著。”
遊書亮“哦”了一聲,用吃驚的目光盯著葉馨看了一陣說:“我這話說了你不要生氣,最近我聽人提到你,都說你神神鬼鬼的,原來是爲了這件事。這‘405謀殺案’的故事怪是怪了點,你可不能爲此丟了魂,真的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說不定歷屆的死者裏就有這樣的人,算是一種走到極端的強迫症,非按照歷史或自己設定的結局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依我看,海明威,還有前一陣顧城的悲劇,都有這個因素,要知道人如果太執迷於一個想法,行爲上就會走極端。”
葉馨的心微微一震:遊書亮的話大有道理,十一個死者中,至少有五個住過精神病院,會不會真的是因爲歷史和傳說爲這些死者産生了暗示效應呢?精神病醫生用的催眠術不就是種暗示效應嗎?自己是不是已經陷在其中了?可她轉念一想,父親亡故時的種種異相和沈衛青的暴卒都是她親眼所見,自己怎能沒有危機感?
“你說的真的很有道理。是不是最近在上精神病學那門課?”葉馨感激遊書亮的直率和關心。
遊書亮稍稍放了心,點頭說:“沒錯,我們隔周就要去精神病總院見習一回,真的很開眼界,也覺得很可悲。要知道尋常的疾病,預防爲主,洗手、鍛練、營養、不抽煙、少喝酒,有時候還是防不勝防;而精神病卻是最應該能夠預防的,可人們偏偏最容易忽視,大概是因爲需要用心,一般人,尤其像我這樣的,最不擅長的就是用心。”
“你好象突然成熟了好多,是不是看中哪位師姐了?”葉馨合理地揣測著。
“沒有的事……被你引跑題了,鑒於你還蠻清楚的,我帶你去我們攝協辦公室,給你看一樣重要的東西。”
接下來,任憑葉馨百般求懇,遊書亮就是不說是什麽那麽重要。直到了攝影協會的辦公室,遊書亮一頭紮進鐵皮文件櫃裏,摸索良久,叫了聲“有了”,轉過身來時,手裏捏著一枚長頸銅鑰匙:“看著是不是眼熟?”
葉馨“呀”地叫出聲來,這鑰匙的樣子和檔案館員用來開地下室的那把似乎完全一樣。
“記不記得那老太太說,攝協曾用檔案館的地下室做暗房的歷史?我想起來上屆攝協會長向我交班的時候,給了我一串鑰匙,其中就有這麽一把,一看就是古董,連他也說不清是派什麽用場的,那老太一提,我就把它給聯繫上了。一定是那些元老們當年就有一把開檔案館的鑰匙,日後有了自己的根據地後又忘了歸還,就做文物留了下來。”遊書亮說到得意處,還是老樣子。
葉馨伸手就去拿,卻被遊書亮虛晃了一下,撲了空。
“慢慢慢,給你可以,但必須答應我一件事。”遊書亮見葉馨惱意上來了,到嘴的話又不想說了,但再看一眼那幽黃的銅鑰匙,想到自己不久前還大談“用心”之說,便正色道:“葉馨,我們是老鄉,我也一直把你當個小妹妹看待,所以今天一定是在很鄭重地提醒你:如果你能找到你要看的檔案,看完了,如果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就不要再沈迷在那段歷史裏了,徹底走出來吧。有人說你們那間宿舍鬧鬼,你難道真的見到了?別人是不是真的見到了,包括那個號稱很有鬼緣的歐陽倩?千萬不要將自己設定爲一個未來的‘受害者’,然後去扮演這個角色。”
遊書亮的最後一句話像道高壓的電流,擊中連日來奔波不定、又心神不寧的葉馨。也許,是該安靜下來,認真思考一下,是不是無意中,自己已經爲自己設了個圈套?
見葉馨怔怔然似有所悟,遊書亮又舒了口氣:“也許我的話說得太重,你聽了不舒服。這樣吧,這把鑰匙我帶著,你好好想想,什麽時候要,我就給你。”
“現在就給我吧。”葉馨忽然又堅定起來,讓遊書亮心一沈。
葉馨大睜著雙眼,總算熬到電子鬧鐘的顯示幕閃了下綠光,說明到了午夜。今天吃過晚飯後,她感覺周敏和陳曦一直想和她在一起,宿舍,自習教室,甚至廁所,兩人似乎無所不在,害得她抽不出時間去檔案館。此刻,宿舍裏一片靜謐,能清晰地聽出每個熟睡的女生勻稱平穩的呼吸。
她帶上了手電筒和照相機,悄悄下床出門,在樓梯口的陰影下站了會兒,確證沒有人跟出來,這才下樓,到了一樓和二樓兩段樓梯的轉角處,爬出了窗子。
一個人走在冷清的校園裏,不斷地和黑暗擦肩而過,她不可救藥地又想起謝遜來:他也太小心眼兒了,或者說,把我想成個小心眼兒了,還說他有毅力呢,怎麽碰了這麽一個小釘子就偃旗息鼓了呢?也好,自己一個人夜闖地下檔案館,又是一個鍛練膽量的機會。
雖是這麽想,單是穿過舊行政樓那長長的走廊就讓她一直提心吊膽,這走廊雖不像解剖樓裏的那樣漆黑一片,也還零星有用功的研究生在做實驗,但正是時而發出的無規律的聲響,幾次讓她的心提到了喉口。
走下樓梯時,頭頂上的燈似乎永遠不夠亮,尤其當走廊裏的穿堂風一過,身後通走廊的那扇小門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輕輕叩門,更讓她感覺此行也許是個莫大的錯誤。
總算挨到了檔案館的門口,葉馨捏著那銅鑰匙,心中暗暗發誓,如果不巧這鑰匙打不開這檔案館的門,自己將聽從遊書亮的建議,再不費心在這“405謀殺案”上。
但到了六月十六淩晨呢?要不,就讓謝遜緊緊抱著自己?
她自己也不知怎麽會冒出這個念頭,臉頓時燒得滾燙。
該死的謝遜,你在哪里?
她冷靜下來,顫抖著手,將那銅鑰匙的長頸緩緩插進了匙孔。“噠”的一聲,檔案館的兩扇門應聲而開。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也許今晚,就能知道“405謀殺案”的真相。
在手電微弱的光亮下,葉馨飛速地翻著那本厚厚的索引簿,她按照拼音和筆劃,都沒有找到“405”,也沒有“自殺”、“跳樓”等關鍵字。
月光,什麽是月光?
她眼前一亮,在索引欄裏發現了“月光社”三個字,令她驚奇的是,從1956到1969年都有“月光社”這個辭條,而且都是分在“案件”這個類別。她心頭一動:既然分在“案件”類,說不定真的會和405宿舍的怪事有關。可是,據說最早的“405謀殺案”也是發生在1977年,和最後一次有“月光社”的記載有十載之隔,兩者間又會有什麽樣的聯繫呢?
葉馨先記下了1956年“月光社”檔案在書架上的位址,便從1956年開始尋找,好不容易在那一年的“案件”類檔案中找到了一個標有“月光社”的文件夾,她卻驚呆了。
那文件夾之厚,賽過數本百科全書,她艱難地將那文件夾從架上取下,借著手電光翻開察看,卻見裏面是一本接一本的工作筆記,裏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鋼筆字。要把這些筆記都看完,不知要多久!
她忽然靈機一動,不如直接去看1969年的檔案,因爲是這個“案件”的最後一年紀錄,一定會有結論,至少有總結,比看那些歷年蕪雜的資料要高效得多。
回到索引簿邊,她又查了1969年“月光社”檔案的存放點。誰知她到了1969年“案件”類的架前,卻怎麽也看不到“月光社”的文件夾。她正焦急地四下尋找,腳下忽然一絆,低頭看時,原來是一個踏腳的小凳子。
莫非最近有人在這裏查過檔案?
她存下這份心思,用手電四下照著,在檔案館裏緩緩走動。走到地下室的最裏面,忽然,手電光停在一張供查閱者伏案閱讀的長桌上,那桌上分明有一摞厚厚的文件。走上前看時,文件夾上赫然寫著“月光社”,標注著1969年的字樣。
莫非就在不久前,還有人翻閱了這份文件?那又會是誰?
她握著電筒的手微微顫抖,立刻聯想到了沈衛青之死,這兩日隱隱繞在心頭的不祥之感又深重了幾分,她感覺似乎有個陰影一直跟隨著她,行事詭秘,似乎總搶在她前面,或是在阻撓她的探究。
或許,這個陰影的名字就是死亡。
這個念頭一起,她忽然聽見一聲輕微的響動,她一驚,回頭看去,只見黑暗中一個影子在書架間一閃。
她顫聲問:“是誰?”
沒有回答。
她將手電轉向那一排排書架,入眼的還是一排排書架。她似乎渾然忘了恐懼,快步走了過去,但手電一排排地掃過,沒有任何人。也許,又是自己在嚇唬自己。
她開始深沈均勻地呼吸,驅走如潮水般襲來的恐懼感,回到那排書桌邊,凝神於眼前這份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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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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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發表於 2009-04-21 21:00
引言回覆
第十章
和1956年的那份檔案一樣,這個文件夾裏也有多種各類文件,要想在今夜看完,勢比登天。她忙掏出照相機,但想起相機裏也不過剩下二十幾張膠捲,雖然自己又帶了一卷備用,也不過是多出三十六張,而這文件夾裏的檔案有數百張,到底那些更重要呢?更何況在此時此地攝影,閃光燈必不可少,而閃光燈的電池只怕也撐不到拍光所有的膠捲。
還是先篩一下,擇重要的文件拍攝,回去再好好研究。
想到此,她俯身仔細研究被攤開的文件,只見擺放在最上面的是幾張寫滿了鋼筆字的信紙,信紙的上方印著“江京第二醫學院革命委員會”的字樣,下面第一行格子裏寫著“關於‘月光社’近期活動的內部彙報”諸字,還較爲端正,而再往下的正文內容卻是以潦草的行書匆匆寫就,字迹極難辨認。
從這個標題上可以初步判斷這份文件是個總結性的彙報,一定會大有幫助,葉馨便將五張信紙都照了相,準備回去認真研究。
在那彙報的最後,有個“星火”的落款,應該是報告者。
翻過這五張信紙後,面前現出一本裝飾考究的簿子,仔細看,是一本日記本,綢裹的硬皮封面,拿在手裏,很有質感。她打開那日記簿,一顆心忽悠一下,又高高提了起來。
只見封皮和扉頁間夾了一張小字條,正是兩天前自己留給沈衛青的傳呼電話號碼。
她感覺陣陣發冷:莫非是那個殺害沈衛青的兇手,無論是人是鬼,已經跟上了自己?
她喃喃自語:你到底想要什麽?你爲什麽沒有膽量露出你的面目?
轉念一想,會不會是沈衛青的魂靈?就像上回父親那樣,爲自己傳遞訊息。
她越想越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可是,這分明是個更荒唐的假設。
但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這本日記簿裏應該藏有很重要的資訊。但葉馨粗粗一翻那本子,又倒吸一口冷氣:這日記簿也足足有上百頁,裏面的字迹雖飄逸多姿,但行雲流水似的潦草,看起來只怕也頗費功夫。她想了想,便開始從後往前照相,準備今夜讀一部分,剩下的放大後再讀。她轉眼就將一卷膠捲照完,在黑暗中順利地從相機中倒了出來,放在了牛仔褲的口袋裏。裝上另一卷膠捲後,快門撳了一半,閃光燈亮起了電池不足的警告燈,她索性不再拍攝,將日記簿翻到首頁,飛快地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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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1月23日,陰轉小雪
最近突然又有了寫日記的念頭。我是那種生性疏懶的人,不到百無聊賴,絕不會動筆自說自話,日後看了,白白地多出一個取笑自己的機會。提起筆來,大概證明了自己的落落寡歡:依依轉到前衛線醫院去實習,我們倆硬是被拆散了,她又不敢抗旨不遵,一賭氣,找藉口請假回了老家,估計春節前是不會回來了。這據說是“鐵托”在後面搗的鬼,將依依拉到了他身邊,但決定是系裏做的,我沒有證據和他分辯,想找他打場架也沒藉口,更何況他爪牙衆多,即便勁松和我並肩齊上,也是光榮犧牲路一條。是啊,勁松也離開了我,他革命熱情高漲,跑到西南去串聯,差點兒把我也拽上。
於是偌大一個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人。
醫院裏倒是人多。近來市里紅衛兵各大派系的武鬥頻頻,十八般兵刃齊上,更聽說早已有些派系用上了半自動步槍,於是各醫院難免成了“戰地醫院”。偏偏醫院裏有經驗的大夫們大多被打倒了,或者在交代問題,或者已被流放,也有被鬥死的,於是從病房到門診,被那些更革命但業務不見得精鑽的二流醫生們主宰,因爲人手不夠,實習生更是成了工蟻,我們這個實習組所有沒參加zao4 fan3的學生已經沒日沒夜地連軸轉了三天,今天終於輪到我有個整天的休息。
這一天我都用來思念依依,很悶,悶得想抽煙,但前不久看到英國的一個流行病研究,抽煙和肺癌有直接的關聯,我已經下決心不再碰煙。爲了解悶,我拿出好久不聽的電唱機來,放上一張巴赫《D小調雙小提琴協奏曲》,音樂一響起來,寂寞和苦念頓時消減了許多。
可是宿舍畢竟不是我一個人的,同室的有兩個在zao4 fan3,另一個膽小怕事,也和他們一樣不讓我在宿舍裏堂而皇之地聽資產階級的樂曲。吵了一回架後,我知道此時此刻一意孤行的艱險,又不願就這麽屈從,放棄欣賞我心愛的音樂,便想換個地方去聽唱機。到哪兒去呢?學校的教室是個選擇,教學的不正常化有好長一段時間了,但畢竟還是有好學的人,自己去放一通音樂,不是存心讓這些碩果僅存的真正的未來社會棟梁心寒嗎?
忽然想到一個好去處,解剖教學樓。
冬季沒有解剖課的安排,平時也很少有學生去那裏,幾次經過那小洋樓,裏面都是空蕩蕩冷清清的,和我現在的心情差不多。
入夜後,我抱著唱機出了宿舍。傍晚時就飄起了小雪,到這時已是滿天滿地的鵝毛。剛過了大寒,天格外的冷。這樣的冬夜,應該和依依相擁在一起,在門口的小飯店吃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水餃。可是現在,路燈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只有一條。
解剖樓門口黑黢黢的,我險些又被那高達一尺的門檻絆了一跤。是誰的無聊主意,在一個教學樓前修這麽高的門檻?據說幾年前解剖樓裏有個盛福馬林藥液的大缸破了,福馬林流出樓,污染了大片校址,這門檻就是爲了防止類似的液體再流出來。誰知道呢。
我推開樓門時,心裏竟有些發虛,大概還是因爲聽多了別人說這裏常鬧鬼的事兒。再想想,又有什麽太可怕的,我寂寞得緊,即便是遇見了鬼,做個伴也沒什麽不好。那些鬼至少不是造反派,不會去批鬥老教授。
我在朝西的那間實驗室裏設好了唱機,放上了一張德彪西的《牧神午後前奏曲》唱片,爲了保持情調,燈也不開,坐下來,腳翹在用來放人體標本的實驗臺上,閉上眼,隨著音樂,漸入佳境。
這時候,我覺得很知足,別人在zao4 fan3,在進行所謂的wen hua da ge ming,莫名其妙地流血,而我優哉遊哉地聽著交響樂,實在不該再抱怨什麽。當然,如果有依依在身邊,生活就更完美了。
想到依依,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歎,像極了依依的聲音。
我猛然起身,四下巡視,黑暗之中自然什麽也看不見。我想,也許是我想依依想得情切,産生了錯覺,便不再多想,重新落座,專心賞樂。
樂曲繞在黑暗裏,我渾身舒暢。但一陣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輕輕的,仿佛是怕打擾了我這個夜遊神。會不會是那幫zao4 fan3革命的鬥士,如果他們見我在這裏享資產階級的清福,一定會讓我更好地“享受”。本校雖然尚未鬥學生,但我聽說工學院和建築學院已經有出身不好的學生被打倒了。
所以現在應該迅速將唱機停了。
我還沒來得及起身,唱機停了。
我的心跳幾乎也停了。
“是誰在那兒?”我叫了聲,在黑暗中,我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也沒有人回答我。
可是從剛才的腳步聲判斷,絕不止一個人。
我的手心開始冒冷汗,一步步挪向實驗室門口,拉亮了電燈。
教室內外,什麽人都沒有。
可是我一轉身的功夫,唱機又響了起來,卻是從樂曲的開頭重新放起,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擡起了唱針,又放了下去。
我盯著那唱機看了許久,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更鎮定些。忽然覺得身後似乎有異樣,轉身看去,不由驚得幾乎魂飛天外!
身後已滿滿地坐了一屋的人!
我瞬了瞬眼,想看都是些什麽人,但眼前竟又還原成早先空蕩蕩的教室,還有我嘴裏因寒冷而吐出的白氣。
“什麽人,玩兒什麽花樣呢?”我氣咻咻地叫了起來。要說我的膽量不能算小,否則也不會一個人黑燈瞎火地坐在解剖實驗室裏聽音樂,但此刻覺得自己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包圍著。
“噓……”一個聲音不知從哪里發出,似乎在示意讓我噤聲,而我此刻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走!
我沖到唱機前,將唱針移開,誰知那唱針像是被釘在了唱片上,怎麽也挪不動。我索性一把拉掉了電源,火星一閃後,插頭從牆上脫出。
但唱片仍在轉動,音樂仍在流淌。
我的血卻仿佛凝住了,恐懼感陣陣襲來,我隱隱覺得,今夜怕是要失去我心愛的唱機了。
我緩緩向前伸出雙手,忽然猛的抱緊了唱機,就在我觸到唱機的一刹那,一股強勁的電流從唱機上發出,毫不留情地擊中了我,我的身子立刻橫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要不是穿著棉襖棉褲,這一跤定會讓我傷筋動骨。
我知道自己鬥不過超自然的力量,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敵進我退,飛跑出了解剖樓。
戲弄我的究竟是誰?我幾乎敢肯定不是尋常的人,那麽說,傳說中的鬼故事都是真的?我想到頭都痛了,而此刻夜已深,思路也有些混亂,就將所見所聞記下,今後有空,一定再深入研究一下。
1967年1月24日,中雪
一大早就踏雪去了解剖樓,西首那間實驗室裏空無一物,我的唱機就這麽香銷玉殞了。
一整天在急診室幫忙,稍有空閒,就會發會兒呆,想念我的唱機,又會問自己:這是不是人生必經的一個階段?或者說,一個低谷:和愛人夜夜思君不見君,和好友青鳥不傳雲外信,甚至連一個娛樂用的玩具也保不住。
我咽不下這口氣,不願向命運低頭。夜深下來的時候,我再次到了解剖樓,抱了一線希望,奇迹出現,能拾回那唱機,或者,奪回那唱機。莫說我並不信鬼神之說,即便真的是鬼,我也要和它鬧一鬧,辯個是非曲直。跨過高門檻,走上高臺階,我忽然停住了腳步。緊閉的樓門內,傳來了隱隱的音樂聲,正是我昨晚放在唱機上的《牧神午後前奏曲》!
我怒氣衝衝推開了樓門,直闖入西首那間實驗室,正想大聲質問,到嘴邊的粗話卻被含住了:只見實驗室裏只有兩位老者,而且我都認識。一位是本校藥理學的泰斗劉存熾教授,一位是一附院放射科的老主任江宓。劉存熾已年過花甲,據說早年曾在美國留過學,解放後回國報效,幾乎以一人之力撐起了整個藥學系;這江宓是fan3 dong4學術權威,本來也屬於被專政的物件,但因爲放射科裏另兩個中年骨幹已經去了幹校,剩下的年輕人對讀片實在沒底,好歹需要個導師把關,這才將江宓保了下來,我今天上午還和他一起讀過一個因武鬥而骨折的患者的X光片。再一想,記得不久前確是無意中和他議論過古典音樂。
江宓認出了我,似乎對我的到來並不驚訝,笑著打招呼說:“小蕭同學,這唱機邊上貼了個‘蕭’字標簽,是不是你的?我們在這裏正好有個小小的聚會,而我們的唱機和所有唱片都被抄家抄走了,正愁沒有音樂呢。爲什麽你的唱機會在這裏?”
我恨恨地說:“昨晚,我在這裏聽音樂,結果唱機被別人……誰知道呢,也許是鬼,給搶走了。難得他們又把它放了回來。
劉存熾和江宓兩人一愣,互相對視了一眼,顯然對鬼搶唱機的說法也覺得荒唐,在猜測我是不是有精神病。不過,他們兩個在解剖實驗室聚會,也夠稀罕的,當然,他們可能正是和我一樣,沒有更好的去處。這個動亂的時代,能輕易找到一塊淨土嗎?
一陣談話聲在走廊裏響起,只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說:“我將這《牧神午後》聽了多少遍,還是覺得前人所謂德彪西對該曲採用的是‘印象派’構思之說太過武斷。我偏偏能感覺出他在意象構造上仍保持著所謂‘古典派’或‘浪漫派’的精確和嚴謹。”
另一個女聲冷笑了一下:“我看是您偏愛發些奇談怪論而已。這曲子是‘破傳統’的,可謂證據確鑿。隨便舉幾個例子,曲式上,德彪西打破了常規定式,沒有整段的重復和對主題的反復湧現;曲調上,沒有大、小調之分,大量運用全音階,這些都是完全背離‘古典派’的。”
洪亮的聲音立刻打斷道:“這只是形式,完全是換湯不換藥。不可否認,當時的德彪西試圖走出‘古典派’,但這曲子充其量只是個向‘印象派’走的過度産品,從鑒賞的角度而言,欣賞‘古典派’交響樂的程式完全可以適用于這支曲子。”
那女子還是冷笑:“真是‘古典派’,連音樂欣賞也要稿‘程式’。知道莫拉梅是何許人嗎?”
“著名印象派詩人,長詩《牧神午後》的作者,這首樂曲正是爲該詩所配。”
“既然你承認莫拉梅是著名印象派詩人,而這曲子是爲印象派長詩所配,更何況莫拉梅聽罷後說,此曲之妙,與原詩可謂天作之合,不是印象派又是什麽?”
那洪亮的聲音忽然發出一陣大笑:“著啊,一板一眼地配詩歌而做的曲子,他做到了準確反映原詩意象,這哪里是‘印象派’或‘象徵主義’,分明是實話實說,中規中矩的‘古典派’作曲法。”
我聽得入神,覺得兩人說的都不無道理,一旁劉存熾和江宓卻微笑著搖頭。一男一女走了進來,那男的身材高大,大概四十五歲左右,留著一部修剪齊整的連鬢鬍鬚。女的三十余歲,長髮精心地燙過,極具風韻。劉存熾說:“你們兩個,一見面就擡杠,其實欣賞古典音樂,用心而不是用腦,想得太多,反而束縛了自己的想象力和感受力。”
兩個人略顯歉疚地笑了笑,幾乎同聲說:“劉老說得有理,我們就是有這臭毛病,誰也不服誰。”江宓也笑著說:“要不是你們有這個愛擡杠的臭毛病,我看哪,早就該走到一起了。”兩人更尷尬了,一起飛紅了臉。
這新來的兩人我從未在學校裏見過,又忍不住看了那女的兩眼,只見她面容姣好,顯然保養得很精細,尤其那長髮,讓我驚歎不已:要知道最近無論是在校園裏還是在校園外的街頭巷尾,隨時可見紅衛兵或者小痞子,拿著剪刀,專門剪時髦的長髮和喇叭褲、牛仔褲。她是怎麽能倖免的呢?黑夜出行到解剖樓或許是個訣竅。
江宓指著我說:“給你們介紹介紹,這是醫學系的一位高材生小蕭,目前在一附院實習,也是個古典音樂愛好者。”他又指著那一男一女說:“這位是淩蘅素博士,算是本校衛生系婦幼衛生專業的先驅;這位是二附院外科的第一把刀,駱永楓。”
兩人和善地向我點頭示意,淩蘅素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莫非二老打算……”又看了我一眼,沒有將話說完。
劉存熾忽然咳嗽了一聲,朗聲說:“大家差不多都到齊了,開始吧。想想離上次聚會已經有……兩個月了吧,這兩個月,外面……學校內外的環境都是每況愈下,說實在話,有時候,覺得根本不該有心情聽什麽音樂,甚至任何的娛樂。但有時候又想,越是在這等艱難時世,越應該學會尋求解脫,在音樂中忘了遠憂近慮,對身心健康都大有裨益。”
衆人都點頭稱是。
江宓接了話說:“我們今天正巧發現,這位蕭同學雖然年紀輕輕,卻是位元相當資深的古典音樂愛好者。何況近來,我們手頭的唱片多已流失,小蕭卻還有一些收藏,既然有同好,我們琢磨著,想歡迎小蕭入社,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看得出,衆人臉上都有些遲疑,淩蘅素說:“又是一個學生?上回收一個學生入社,不過是在數月前,結果如何,二位難道這麽快就忘了?”
我才不在乎他們是否歡迎我,冷冷說:“我真不知道諸位在說什麽,入什麽社?我這個人最不愛受約束,能沒有組織最好,逍遙自在。”
江宓忙說:“小蕭,原諒我事先沒有向你解釋清楚。以下我說的這些,請你不要再向第二個人說起:我們這些人在一起欣賞古典音樂,成立了一個小社團,叫‘月光社’。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因爲最初建社的幾位元老,在一起欣賞比較不同版本的貝多芬《月光》,比如施奈貝爾、巴克豪斯、霍洛維茲的演奏版本,後來又比較 不同作曲家的《月光》,包括老貝、德彪西和福萊的,於是就以‘月光’爲名,結了社團。這還是很早……1952年的事。
“本來,‘月光社’是個公開的文藝活動團體,不料1956年後開始反右,社裏的許多成員因爲資產階級情調重,‘順理成章’地被打成了右派,本社也被定性爲‘右派組織’,取消活動。但我們這些人心裏不以爲然:大家在一起聽聽音樂,就算右傾了嗎?於是,我們也順理成章地轉入了‘地下活動’。這一來,一旦風聲露出,反而引起了校方的注意,專門給我們立了案,疑爲fan3 ge2 ming4或特務組織。而我們的活動也更隱秘,儘量不再接收新成員,各成員對自己‘月光社’的身份守口如瓶,集會也減少次數,精選隱蔽的地點,而且每次集會只召集三分之一的社員,以防哪一次被當場查獲,全軍覆沒。於是,校方逐漸對本社斷了消息來源,失去了把握。
“從去年開始wen hua da ge ming以來,‘月光社’又成爲革委會虛擬的‘攻堅物件’,因爲‘月光社’只剩下了一個虛名,誰也不知道還有哪些人是成員,沒有任何集會活動的蛛絲馬迹。
“去年九月份的時候,我們正在這裏集會,一個清秀的男青年,手裏捧著一疊唱片,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他請我們原諒他的魯莽,自我介紹說叫柳星,酷愛古典音樂,但因爲家裏窮,雖然能買到些二手的唱片,卻無論如何買不到唱機。有一晚經過解剖樓,他隱隱聽見裏面傳來樂聲,偷偷進來,看見是一群人在集會賞樂,便興衝衝地去捧了唱片來,誰知他再來時,樓裏就沒了人。之後一段日子裏,他執著不懈,天天到解剖樓來等,那晚終於又撞見了我們,並懇請加入本社。
“我們見他說得一片赤誠,便同意他加入,並警告他本社‘地下’的性質。他發誓一切保密,便參加了幾次聚會,幾乎認識了社裏所有同人。
“十一月下旬,本社的絕大多數成員忽然都被隔離審查,查的就是‘月光社’的問題。我們當然矢口否認,但調查員都是有備而來,將我們兩個月的聚會情況一一列出,並讓我們出示不在場的旁證,這下爲難了大多數成員。審訊過程中,調查員向我們出示了第一手的人證對質,你想必猜得出,那人正是柳星。”
我淡淡地說:“既然有這麽可怕的先例,我看你們還是不要收我做成員吧,以免再爲人所害。”
劉存熾說:“除非你沒有興趣,我們決不懷疑你的意圖。其實,那柳星年紀不大,但對古典音樂還是頗有見識的,我真是想不明白,同爲愛樂之人,何必相煎太急?大概是利欲熏心……可是揭發出我們這些老古董,又有何利可圖呢?也許是革命的表現。”他未等我表態,又自顧自地發起感慨,可見那柳星對他們的打擊之重。
駱永楓開口道:“這您難道還不懂嗎?那小子未必覺得自己做了什麽昧良心的事呢!他做了回地下黨,深入敵後,揭了我們這個特務組織的老底,將我們這些特務組織成員一網打盡,會覺得很光榮呢!”
劉存熾說:“這些天我總想在學校裏遇見這小子,好好問他幾句話,但他好像消失了一般,我到醫學系去打聽,似乎沒人聽說過有這麽一位。”
我說:“我好像也從來沒有在系裏聽說過這樣一個人,說不定他那個學生身份也是假的呢。可能根本就是位公安人員。”
“那麽,這入社的事……”江宓望著我,眼裏帶著鼓勵和期盼。
我當然願意有這麽一群志趣相同的長者爲伴,共賞佳樂,就欣然應允。淩蘅素囑咐說:“此事你可千萬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最貼心的朋友,甚至女朋友和家人。事關你的安危和前程,千萬馬虎不得。”
這個日記本隱藏之地只有我和知道,即便我將這段事記錄下來,也絕不會有人知道。
1967年2月5日,陰
這幾天,我度過了近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因爲我唱片的收藏頗豐,社裏連著舉辦了三次活動,都是在午夜過後的解剖樓裏。我問他們爲什麽不改個地點,這裏不是被揭發了嗎?江宓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正是最安全之處。真是大有道理。
每天上班的時候,我在醫院裏遇見江宓,都裝作不甚熟絡,不多談工作以外的事情,以免引起猜疑。春節在即,全市的武鬥似乎並未降溫。今天,急診裏來了個武鬥中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工人,肋骨斷了六根,懷疑肺已受了損傷。拿到X光片,我四處找江宓,因爲我只信得過他的讀片判斷。不料江宓仿佛消失了。我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果然,放射科的小馬告訴我,江宓因爲牽扯入前一陣“月光社”fan ge ming大案,審查結果認定有罪,被區公安分局逮捕歸案了。
兩個小時前,我又去了一次解剖樓,沒有任何集會的迹象。很奇怪,一樣共同的嗜好能如此深刻地築就友誼,不過熟識了數日,整晚我都在爲江宓擔心。同時,我也在爲“月光社”的同人擔心,江宓被捕,別人能倖免嗎?忽然覺得同樣是短短數日,自己已經對“月光社”有了深深的眷戀,不單單是因爲在那裏能尋到知音,更多是因爲長期以來對自由的渴盼,在“月光社”裏得到了釋放。
1967年2月8日,多雲
最近,寫日記的心情蕩然無存。
幾天來一直沒有在醫院見到江宓的身影,我仍舊夜夜去解剖樓裏查看,也再沒見到過一個人。
不過今晚,也許大年三十真的有喜慶之處,我終於在老地方見到了江宓和劉存熾。
兩人看上去都很憔悴,江宓的臉上有幾處明顯的毆傷痕迹,劉存熾則一瘸一拐,顯然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難過地問:“劉老,原來您也被捕了?”
劉存熾笑笑說:“一點皮肉之苦,算不得什麽。”
說話間,淩蘅素、駱永楓等人也陸續到了。我心裏感慨,這些人似乎和我一樣,沒有所謂的“家庭”,大年三十,還跟遊魂似的。我忙著佈置上唱機,江宓伸手攔阻說:“小蕭,今天就算了,最近風聲緊,還是小心點吧。現在唯一安全的就是你一個,一定要保持下去。我們兩個只是來,和大家見一面,報個平安。”
淩蘅素等人的臉上都帶了淒惻,我忽然覺得有些不解,問道:“劉老,江大夫,你們今後是不是沒有麻煩了?他們是不是放過你們了?”
江宓帶了一絲苦笑說:“不錯,是再也沒有麻煩了。”頓了頓,又用慈愛的目光看著我說:“小蕭,今後儘量不要去放射科找我,即便去了,見不到我,也不要問,以免給自己添麻煩。”
我點頭稱是。
奇怪的是,照理說江、劉二人的返回,該讓我踏實才是,可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只好爬起來,寫了這點日記。
1967年2月15日,晴
我因爲無家可歸,春節這些天,大多時間是在醫院裏度過。每晚,我還是會到解剖樓裏去看一看,希望能碰到“月光社”的親人們。但一無所獲。原來衆人還是比我更幸福,至少有家的溫馨。而我因此格外思念依依,還有勁松,我的好朋友,你在哪里?
今夜格外冷。午夜過後,我還是睡不著,下了宿舍樓,抱著僥倖心理再次進了解剖樓,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只見“月光社”的所有成員幾乎都到場了,雖然由於我的缺席而沒有任何音樂飄香,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蘊藏不住笑意。莫非崢嶸歲月裏的春節一樣給人帶來美好的心情?
我大惑不解,問身邊一名化學系的講師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向前一指:“看他們兩個就知道了。”
不遠處,衆人簇擁著淩蘅素和駱永楓。駱永楓身著藏青色西裝,腰板筆挺,更顯得氣宇軒昂,一副絡腮髭須經過了更精心的修剪;淩蘅素則是一身猩紅的毛料旗袍,施了脂粉,長髮依舊披著。兩人的臉上漾著幸福和喜悅之色,光彩照人,不由令我感歎:他們倆雖然年紀都不小了,但這樣的氣質,還是堪稱一對璧人。
原來兩人在今晚結婚。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算長,在此之前我已經聽說,兩人彼此傾心愛慕已久,只是都心高氣傲,不肯先開口向對方直抒心意,加之兩人都好強,一心撲在事業上,所以遲遲沒有結爲百年之好,今天終於走到一起,也算是水到渠成,打心裏爲他們高興。
難免這時想到了依依,怎麽能讓她擺脫“鐵托”的糾纏呢?
我向他們道了賀,興衝衝地跑回宿舍,取了幾張約翰斯特勞斯的圓舞曲唱片,在這喜慶的夜晚,正是需要這樣熱鬧歡快又浪漫的音樂。
趕回解剖樓時,衆人正在向新郎新娘獻上禮物。大多數的禮物屬於禮輕意重,以書籍、繪畫和雕塑爲主。忽然,人群發出了驚愕的“呀”聲,一陣“吱扭”“吱扭”地車輪響處,一個年過古稀的老者用實驗室的推車推出了一個碩大的長條玻璃櫃。衆人閃開了一條道,那玻璃櫃展現在衆人眼前。我還算識貨的,再仔細看就看出,哪里是玻璃櫃,分明是個水晶櫃,讓人瞠目的是水晶櫃裏居然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體標本!
那標本似乎全由真人的部件製成,肌肉、骨骼、神經、血管都層次分明地擺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可謂巧奪天工。要說這標本其實是具屍體也不過分,那水晶櫃也更像一個水晶棺材,是誰在婚禮上送這麽個不甚喜慶的禮物?
推車的是本校解剖教研室的廖豫昌教授,以前我們的解剖課就是他主講的。他朗聲說:“這裏大多數的同仁都知道,這是我花了十五年心血制的人體標本,寶劍贈名士,駱大夫曾幫我審過56年版的部編解剖學教材,解剖學上的造詣可謂登峰造極,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的就成了本市數一數二的外科高手。這標本還有待完善處,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機會送給二位了。”
駱永楓顯然大受感動,連聲說:“這樣的厚禮,受之有愧。”手撫著那水晶櫃,看了良久,有舉目環視衆人,兩行淚水竟流了下來,哽咽著說:“駱某人生性桀驁不馴,自視甚高,處世難免常常碰壁,尤其這些年,嘗了不少苦頭,但只有在‘月光社’,才感受到了家庭般的溫暖。今日能和蘅素攜手,也是在諸位的撮合之下,是我難得的福分。”
淩蘅素也用手絹抹著眼淚,卻還沒忘了和新郎擡一下杠:“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在這裏領了頭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我見狀心頭一動,悄悄設好了唱機。
《春之圓舞曲》響起,社友們一致要求新郎新娘共舞。兩人破涕爲笑,落落大方地答應了,在音樂聲中旋轉起來。
我對跳舞一技毫無心得,但大致也懂得看,兩人這麽一舞,讓我大開眼界。兩人是我見過最好的交誼舞搭檔,駱永楓的步法如驚鴻淩波,快得令人眩目,淩蘅素的那身旗袍本非跳舞的最佳選擇,但因爲駱永楓的高妙步法,她整個人似乎在空中飄舞一般,身姿婀娜,如登仙素娥,曼妙無雙。
我被這歡樂的氣氛渲染,忘了一切莫名的憂愁,使勁地鼓掌,大聲地叫好。
而就在此時,我忽然覺得有些異樣。
在我張嘴叫好的時候,因爲解剖樓裏煞是寒冷,大口大口的白氣從我嘴裏冒出。可是,當我環顧四周,再沒有另外一個人的嘴裏是冒著寒氣的。
一種恐懼感在我心底陡然升了起來,和身遭的明快的音樂舞蹈格格不入。
在這樣寒冷的空氣裏,一個血肉之軀張嘴呼吸或說話時,一定會有白氣升起。
這是這些天來我第一次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這個“月光社”裏都是什麽人?是不是和那天晚上我所受到的捉弄有關?
再仔細觀察身邊社友,和平常人沒有什麽區別。我前方兩尺遠處站著生理教研室的教授焦智庸,我試探著伸出手,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兩下、三下,手拍得越來越重,幾乎能把人拍痛,但他渾然不覺,一直沒有回頭。
我的心狂馬般亂跳起來,呼吸似乎也難暢通,大概是平生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懼。
但我將這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努力抑制住了,無論身周的是人是鬼,這歡樂喜悅的氣氛是真實的,也是這麽多天來唯一的一次,我希望這份喜悅延續到永遠,不忍沖斷。於是我悄悄地退出了人群,退出了解剖樓。掩上樓門後,仍能隱隱聽見音樂聲,音樂也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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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行動問題籍
40
首席版主
G幣 420160
文章: 12108
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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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4-21 21:01
引言回覆
第十一章
1967年2月16日,多雲
上午在內科病房,借著取X光片的機會去了一次放射科。雖然江宓曾反復叮囑過我不要特意問起他,我還是找了個藉口:“內3病房54號床病人的片子讀好了嗎?李醫生說要江宓親自寫結果。”
放射科的一位年輕醫生冷笑一聲說:“你們李醫生到底在哪家醫院救死扶傷?像是剛從蘇聯回來似的。江宓被抓起來好多天了,前幾天聽說他在法院裏忽然發了瘋,帶著手銬跳了樓。現在估計屍體都已經在你們學校的解剖實驗室裏了──他早就寫過遺囑,死後屍體要捐獻給學校做教學用的。”
雖然有了預感,但親耳聽說,我還是心神不寧了許久。
中午我又開小差去了藥學系的辦公樓,稍一打聽就知道,劉存熾已在數日前跳樓身亡。
下班回到宿舍後,我一頭躺倒在床上,盯著發黃的天花板發呆,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連晚飯也沒有吃。想著過去這些天裏發生的一切,原以爲自己找到了一小片桃源樂土,誰知同行者竟非吾類。
我的世界觀也在動搖:難道這世上真有鬼魅出沒?
午夜後,我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解剖樓。
推開樓門,一片無盡的黑暗和淒清,無法讓人相信就在前夜,這裏曾是歡聲笑語,歌舞達旦。我曾和一群鬼魂狂歡,一想到此,我就毛骨悚然。
“你既然已知道了一切,爲什麽還回來?”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似是來自很遠處,又像近在耳邊。
我又驚又怖,竟說不出話來。走廊裏的燈忽然亮了,但光線暗淡,兩個人影似是從地面“浮”了出來,一瘸一拐地向我緩緩走來,我逐漸看清,正是江宓和劉存熾。
“你們初次向我介紹‘月光社’的時候,還在人間,但爲什麽……”
“不錯,我們當時還活著,雖然活著已經不算很有味道,但還活著。當時看到你,其實我們看到的是希望。但後來被捕,經過幾次審問,尤其是兩次市里的公審後,希望就逐漸從眼前消失了。”劉存熾哀聲說。
我想到公審時兩人所受的折磨和羞辱,淚水又流了下來:“可是,不是說自殺是懦夫的行爲嗎?苟延殘喘不是東山再起的前奏嗎?”
“我們這些人都太清高,把尊嚴看得比性命重,讓古典音樂鞏固了一身傲骨,其實是讓藝術的浪漫織成了完美的虛幻,結果是一種無可救藥的脆弱,和現實不容,便棄現實而去,希望你接受我們的教訓,不要再做傻事。”
“我當然不會學你們,我還要生活,我有戀人,有好朋友,還有‘月光社’那些沒有走上絕路的同志,我還會有美好的生活,他們還會有美好的生活,美滿的婚姻,幸福的家庭。”我感覺自己說話時有些變調,是心虛還是恐懼?
一絲陰陰的冷笑忽然在耳後傳來。
我的心一抽,忙轉過頭,“啊”地叫出聲來:只見一對身材高挑的男女並肩站著,男的一身藏青西裝,女的一襲絲絨旗袍,看裝束正是昨晚成婚的淩蘅素和駱?楓,但他們的臉,天哪,他們的臉是破碎的,全然辨不出原先的模樣,毫無規則的碎裂肌膚外,挂著暗紅的血痕,森森白骨已隱約可見。
“原來你們早已……”
江宓歎了口氣說:“小蕭,不瞞你說,介紹你入‘月光社’的時候,劉老和我是本社僅存的生人。淩博士和駱大夫是最先被那個劉守闕指認出的,受了許多荼毒,但咬緊牙關,並沒有把我們兩個供出來。還是那劉守闋繼續在‘月光社’臥底,終於把我們也揪了出來。那幾天我們逍遙於此,和你結識,不過是審查和逮捕的一個間歇。那晚搶你唱機的,也是社裏的同仁,恨那劉守闕,以爲你和他是同路人,才捉弄於你。誰知如今,你成了我社唯一尚在人世的成員。”
我看看江宓,又看看淩、駱兩人:“可是,兩位昨晚剛結成了同心。”
淩、駱兩人互視不語,劉存熾又長歎一聲說:“兩位多年在社裏,早有默契,已於去年訂婚,婚期在今年春節,不料出此橫禍,都被定性爲特務,不是判死刑,就是要無期徒刑,總之不可能在一起。兩人都是心高氣傲的,彼此又情重,不願經此生離死別,既然在天不能爲比翼之鳥,便做地下的連理之枝。於是,選擇了……我們生前都向學校申請過,死後捐獻遺體給解剖實驗室,也正是如此,絕大多數社裏同仁能重聚在這裏。對他們兩人而言,有情人終成眷屬,也算不幸中之一幸。”
如此奇談,卻打動了我,淚水流了滿面。
江宓又說:“小蕭,現在看來,你的性格裏也有相當脆弱的部分,要記住,千萬不要走上我們的舊路,艱險都是暫時的,光明會是永遠的。在心中永遠保持一份光明,才有勇氣克服艱難處境。”
我點點頭。我當然不會輕生,即便是爲了依依,爲了勁松,我也會堅強地活下去。
忽然間,我又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人,本以爲“月光社”是上帝的恩賜,讓我的心靈找到了一個避風港,還有什麽比和一群情趣高雅的長者相處更愉快的事呢?但現在知道了真相,難道今後一直要和一群鬼魂廝混在一起?
1967年3月8日,晴
今天是個快樂的日子。三八婦女節,依依有半天假,專門坐了兩個小時的汽車來和我見面。前一段日子裏,我去她所在的前衛線醫院看過她兩次,她果然被“鐵托”安排在和他同一個實習組裏,她爲了打消我的妒意,調皮地說她身邊總藏著一把剪刀,隨時準備和“鐵托”的不軌行爲拼命。不過“鐵托”至今都不敢邀她吃一頓飯,還處於“遠觀”的階段。
我們兩個卿卿我我了一下午,如膠似漆地,難舍難離。剛吃過晚飯,卻在食堂門口遇見了“鐵托”和他手下那幫造反派的小嘍羅。“鐵托”見到我和依依纏綿地形狀,臉色鐵青,惡狠狠地說:“你們兩個像紅衛兵的樣子嗎?這樣萎靡不振,能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仗打贏嗎?”
我嘀咕了一句:“瞧你那雞毛當令箭的德行。”
“鐵托”唯恐找不到茬兒,立刻大吼道:“對革命同志的意見可以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不要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依依也動了氣,但顯然不希望我們這樣吵下去,說道:“‘鐵托’同志,你們怎麽也跑回學校來了?不是說好,我們這個實習組的女生放假,你們男生頂班嗎?”
“鐵托”一雙白眼球多、黑眼珠少的大環眼轉了轉,溫聲說:“依依,是這樣的,我來,是接你回去,要知道你們女生的確是有半天假,但嚴格意義上說,這半天假到午夜就結束了,而你正好排在明天零點起的急診實習,深更半夜,那麽遠的路回去,我怎麽會放心?”
依依被“鐵托”的無恥驚呆了:“可是,你們說好的,爲我們頂班……”
“鐵托”冷笑說:“我是不是說得還不夠明白?頂班頂的是今天的班,明天的班要照上,依依同學,跟我回去吧。”
我終於忍無可忍:“‘鐵托’,依依這個名字,可是你叫得的?你小子打什麽壞心眼兒,路人皆知,求求你了,你裝得蒜氣沖天,都快把路人臭暈過去了。”
這幾個月來,“鐵托”逐漸成爲本校造反派的領軍人物之一,大概從沒有人和他叫過板,這時臉變得鐵青,大步走上前,向我當胸一拳。我料到他會老羞成怒,早有防備,身子稍稍一側,“鐵托”這一拳就走空了。他不甘心,回手又一拳,仍是撲了空,倒顯出他傻大個子的狼狽。
我正冷笑,忽然覺得後心被重重一擊,痛徹心肺,知道是“鐵托”的小兄弟在偷施暗算。耳中聽到依依“啊呀”叫了一聲,顯然爲我擔著心。我轉過身,只見兩個“鐵托”的部下一左一右向我攻來,出手很快,同時感覺身後“鐵托”也沒閑著,暗下黑手。我心裏一沈:這下虧吃大了。
忽聽兩聲“媽的”咒駡,那兩個“鐵托”部下已癱倒在地,我就勢向前一矮身,“鐵托”的再次出拳又沒了著落,我伸右腿一掃,他登時趴倒在地。
原來有人及時出手援救。我擡眼一看,正是勁松!
勁松從小在大院裏和人打群架,隨體院的一個老師很執著地練過一陣拳腳。“鐵托”得勢後,一直想拉攏他,他一直敷衍著,多半是因爲我的緣故,今天出手,算是從此成了“鐵托”的眼中釘。
另幾個“鐵托”部下吆喝一聲,向我們沖了上來。勁松一拽我:“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撤吧。”我知道他說得有理,拉著依依,三個人飛跑起來。
依依跑不快,那些人不久就能追上,我情急智生,一指前面的一幢小洋樓:“咱們躲那裏去。”那正是解剖樓。
勁松略一遲疑,又說了聲好,三人奔進解剖樓,鎖上樓門,又立刻從教室裏拖出一張陳列解剖標本用的鐵台,將樓門堵上。
我問勁松怎麽來得那麽巧,不是去西南串聯了嗎?勁松說他已走了不少地方,播了不少革命的火種,該回根據地了。他回校後就四處找我,聽說我和依依在一起,就尋到食堂來。
依依忽然冷笑一聲說:“你是不是在跟蹤我們?”
勁松也冷笑一聲說:“我不和你們小姑娘一般見識,算你白問了。”
我知道依依和勁松的關係一直莫名其妙地緊張,正想說幾句調解的話,一陣“砰砰”之聲大作,“鐵托”等人蠻勁十足,幾下就將門鎖撞壞了,那鐵台也被撞開了不少。
勁松和我努力抵著鐵台,不讓“鐵托”他們進門,但外面人多勢大,我們漸漸支撐不住。
這時,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強勁,鐵台猛地被推到一邊,勁松和我摔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樓門洞開。
“鐵托”得意地獰笑一聲,幾乎是橫著走了進來。我們爬起身,一起往走廊的盡頭跑。一個小嘍羅在身後叫道:“你們三位腦子是不是不管用,緊往裏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又有個嘍羅索性說:“‘鐵托’大帥,這裏四下無人,倒安靜,把這兩個小子當反革命鎮壓一下也沒人知道,乾脆來個快刀斬亂麻。我聽說工學院和機電學院那幫人都這樣做,除掉不少反革命分子呢。”
我心頭一凜,勁松也停下腳步,和我同聲說:“你們敢?”“鐵托”沈吟了一下,看了眼依依說:“倒不必把事情做絕了,本來嗎,今天只是接依依回去上班,只要依依隨我們走,這兩個小子嗎,給點教訓上點記號就行了。”
“鐵托”手下應了一聲,六個人一步步逼了過來,我們三個只能一步步向後退,我心裏有點絕望。
忽然,“鐵托”怪叫了一聲,只見六個人雖然還在往前走,卻像是走在一個向下的樓梯,或像是踏入了一個吞噬一切的沼澤,越走越往下,轉眼間膝蓋已沒入了地下,原先平坦硬滑的走廊地面則像是變成了一灘爛泥,扭曲無形。他們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大聲詛咒著,污言穢語不絕,依依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我們也驚詫無比,但看自己腳下,分明還是堅硬的水泥地面。我稍稍一想,便大致知道一定是“月光社”的社友在助我。這時心裏又有點愧疚:自從知道了他們的真相後,這些天我內心彷徨,一直沒有來這裏,不時冒出和這“月光社”絕交的念頭。
不一刻,“鐵托”等人已下陷到只露出了半身,他們努力用雙手去扒身邊的地面,但身邊的地面也是柔軟無形,他們越是掙扎,反而陷得越深。終於,“鐵托”向我們絕望地伸出了手。
我和勁松互相對望了一眼,這幾個人雖然有過極險惡的想法,畢竟還是本系同學,隨波逐流後迷失了方向而已,罪不當誅,但他們會不會做中山之狼?
眼看地面已在他們胸口,我走上前,向“鐵托”伸出了手。
刹那間,一切恢復如常,“沼澤”消失了,“鐵托”和那幾個“哥們兒”癱在地上,仿佛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了,看著我們的眼光裏,疑惑、驚懼、憤怒,應有盡有。
我彎下腰對他說:“我如果不想救你,你就會一直陷下去。所以請你領一次情,不要再對依依有什麽非分之想了,這要求不過分吧?”
“鐵托”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恐懼中走出,久不作聲,直到我們三個要跨出解剖樓的高門檻時,才聽見他在樓裏的叫聲:“你搞鬼,老子幹革命,不怕你搞鬼!”
事後勁松和依依都追問我在解剖樓裏怎麽會得到如此怪異的幫助,我雖然對他們倆有深深的信任,但還是忍住了什麽都沒說。
1967年4月3日,陰轉小雨
幾個開國元勳在二月份向“文化大革命”提出了質疑,試圖扭轉乾坤,結果失敗了,被指爲“二月逆流”,於是在校園內外,批判“二月逆流”的運動中,腥風血雨反而更厲害了。學校裏,教授和名醫們被打倒得差不多了,造反派們於是將矛頭正式對準了部分有“出身問題”的學生。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叫我交代我的“出身問題”,我只能告訴他們我是被生下來的,所以決定不了“出身問題”。他們不知怎麽查出,我父母在國外,就問我他們的下落,爲什麽單單我留在國內。他們的問題傾向性明顯極了,就差直接指我爲特務。對我父母的事兒,大伯很少向我提起,我恨他們從小棄我,也懶得問起。伯母病故後,大伯因爲曾短期供職國民黨政府,又被關入監獄,我的身世更是無從詢問。
革委會看中的鬥爭物件,其結果只有被打倒一條路,我認定了自己要被批鬥的結局,也就不再和他們多囉嗦。我想我只要咬定自己的清白,他們頂多當衆將我“打倒”幾次,別人一看我這個文弱書生的模樣,同情總是會有點的。
除非他們有什麽證據,證明我真的是個特務,那樣,結果將大大不妙。怎麽證明呢?參加過“月光社”就足夠讓我立刻成爲人民的對立面。
1967年5月17日,陰
依依今天來看我。
這些天來,我被調查組天天逼問,要我交代“特務罪行”。每天的逼問至少持續六個小時,我無法在醫院正常工作,更不能專心讀書,感覺繃得緊緊的神經將一拉即斷,人似乎隨時都會崩潰。這幾天,調查組又有了新招,請來了一位精神病專家,據說最擅長催眠暗示,來對我進行“治療”,把我整得暈暈乎乎的,想掏出我“潛意識”裏藏的汙、納的垢。
我想我在催眠狀態下唯一說出的真心話就是:依依,你在哪兒?我很想念你。
所以這時依依的出現,是我在最深的黑夜裏看見了燈光。
依依的臉消瘦了些,眼裏挂著憂鬱,可以想見她作爲我的女朋友,一定也受到了不少調查組的盤問。我覺得愧疚,見面後好久才吐出三個字:“你瘦了。”可她撫著我的臉說:“你瘦得更厲害。”淚水從她的眼裏流出來,打濕的是我的心。
這就是最真實的依依,善良溫柔的依依,卻因爲我而受委曲。
這些天遭受折磨所帶來的痛苦,如日出後的薄霧,頓時消散了。但看著她綿綿不絕的淚水,憤怒又湧上來,讓我久久難以平息。
“我對不起你,讓你爲我受牽連。”我知道這句話蒼白無力,但這是我的心聲。
依依柔聲說:“整天你呀我呀的,要分得那麽清楚嗎?忘了你過去常說: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嗎?調查組是很討厭,但他們能拿我怎麽樣?何況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事情。他們威脅我說,我的出身也不好,只有合作,才能減輕組織對我的懷疑。我知道,這都是恐嚇,才不會往心裏去。”
“你這樣說,我心裏好受多了。他們對我也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開始搞精神折磨了。”
依依說:“是啊,每次想到你整天整天地受他們盤問,我心裏就跟針紮著似的。我還聽說,下周要對你公審,一次不行要兩次,三次,是真的嗎?”
我點點頭:“他們是這麽威脅我的,如果我不主動交代問題,迎接我的就是批鬥會。”
依依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我一再堅持,她才問:“你會主動交代嗎?”
這話如雷擊,讓我震驚不已:“什麽,你是說,你認爲我真有問題需要交代?”她可是我最信賴的人!
依依嗔道:“你胡說什麽?你這個傻小子,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懷疑你的人。即便你把那個鄭勁松也算上。”
我聽出她兩句話說的都是英語句式,故意逗她說:“最近還在偷聽敵臺嗎?你的英語越來越好了,以後只怕連中文也要不會講了。”
依依笑了:“看你小心眼兒的,這就開始打擊報復了。說真的,調查組的人反反復複問我,你和一個叫什麽‘月光社’的反革命組織是不是有聯繫。我說,我根本沒聽說過‘月光社’這個名字。他們說,這個反革命組織喜歡利用欣賞古典音樂爲名,吸收新成員和策劃反革命活動。我倒是立刻想到,古典音樂正是你的嗜好。”
我頓時沈默下來。“月光社”的事情,我沒有和依依說起過,當年江宓也確實叮囑過,不能告訴任何人,現在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但依依冰雪聰明,我一遲疑,她立刻看了出來:“難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原來你真的瞞著我?”
我惶惑不知如何回答,依依看在眼裏,似乎明白了一切,顫聲問:“但你一定告訴鄭勁松了,對不對?又是什麽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的陳詞濫調,對不對?”依依和勁松,只怕永遠會是水火不相容。
我只好將去年冬天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依依,依依聽說我幾個月來竟是和一群冤魂愉快相處,驚得不知所以。我平靜地說:“他們要再問起,你就交代吧,至少可以你可以洗刷乾淨。何況,‘月光社’根本不是什麽特務組織,我問心無愧。”
依依狠狠踢了我一下:“你把我說成什麽人了?雖然‘月光社’清清白白,但早被定性爲反革命組織,如果調查組知道了你和他們的關係,一定會順理成章地加罪給你,你可千萬不要糊塗,胡亂承認這事。”
我點頭說:“我當然知道,只是怕你的壓力太大。我也沒有告訴勁松,聽說他最近也在被調查。”
“也是因爲你?”
我點了點頭。
依依沈默了片刻,輕歎一聲:“想想他也挺可憐,那麽根正苗紅的一個人。也許,我以前對他太刻薄了些。”
“都是因爲我。”我忽然想:爲什麽在我身邊的人都不順心,伯父伯母,依依和勁松,莫非我的存在是個天大的錯誤?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終於迎來了區裏的公審,本校和我一起挨批鬥的還有另外兩個出身有重要問題的學生,還有附近各高校類似的學生,總共十八個人,被批鬥的群衆戲稱爲“十八羅漢”,公審會開到一半,其中一個被批鬥的學生就往台下跳,雖然沒死,但頭破血流,腿也摔斷了。
回來時,我的眼鏡碎了,渾身是唾沫,膝蓋因爲跪得太久,已腫了起來。
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過於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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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馨沈浸在日記本訴說的往事裏,渾然忘卻了自己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爲日記本主人的命運懸著心,不時地發出一聲聲歎息。而在她自己的歎息中,另一個歎息聲傳來,將葉馨的心狠狠揪了起來。
“你還要不要命?”
葉馨驚回首,只見身後已站了六七個人。電燈被打開,她立刻認出了周敏和陳曦,還有輔導員李老師,另外三個人,應該是保衛處的,其中一個正是她曾經採訪過的保衛處副處長于自勇。
李老師沈著臉說:“葉馨同學,你真夠糊塗,知不知道這樣做是要受校規校紀處分的?”
葉馨本想問:“你們怎麽找到這兒來的?”但現在已明白,恨恨地看一眼周敏和陳曦,對李老師說:“李老師,我知道錯了。但是,我是真的擔心‘405謀殺案’的悲劇重演,而我聽說,這樁案子正是和以前本校的‘月光社’一案有關,所以來查檔案。”
於自勇厲聲道:“想不到,這裏出了個女福爾摩斯了?市公安局的高手都得出的自殺結論,到你這裏變得更曲折了?你要是真擔心什麽‘悲劇重演’,先管管好自己的思想吧!”
李老師聽于自勇出語尖酸,說道:“于處長,葉馨同學只是個小姑娘,可塑性還很強,我們還是應該以耐心教育爲主。”
於自勇見這個剛畢業不久的小老師也想教訓自己,冷笑說:“是啊,李老師真是教育有方。你先在我這裏簽個字,明天,不對,應該是今天了,早上和你這位寶貝學生一起來保衛處詳細談談。”
李老師看了看葉馨,深深歎了口氣:“只怕不行,上午我們學院已經有了更重要的安排,有什麽話,現在就問吧。”
“這位是滕醫生,這位是徐醫生,他們是學院專門請來幫你解決心理……思想問題的專家,你有什麽想法,可以儘管對他們說,我們會退出,給你們私下交談的環境。”臨床醫學院學生辦公室主任金維鑄小心翼翼地向葉馨介紹說。他已仔細聽取葉馨的輔導員李老師彙報了昨晚的情況:這個嬌柔的女孩子于午夜時分潛出了宿舍,她的兩名室友周敏和陳曦跟著她,遙遙看她進了舊行政樓,之後不知所終,只好由陳曦在舊行政樓附近守著,周敏找到了隨時處於戒備狀態的輔導員李老師。李老師謹慎起見,請了三名保衛處值班人員的幫助,在舊行政樓裏一間間屋子仔細尋找,但找遍了所有辦公室和實驗室,仍不見葉馨的蹤影。總算於自勇是個老江醫了,忽然想起這樓裏還有個相當大的地下室,是檔案館的舊址。衆人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階梯,見通道的燈開著,檔案館的門沒有鎖上,便猜到葉馨多半在其中。果然,葉馨一個人在黑暗中,打著手電,閱讀著一份陳年檔案。
兩位醫生上來熱情地和葉馨握手打招呼。葉馨冷冷地看著他們:那位滕醫生年齡大約在三十五歲,身材頎長,神態相貌俊逸,雙眼灼灼有神,臉上挂著平易近人的微笑;那位徐醫生已年過半百,中等身材,微微發福,頭頂微禿,臉上的表情並不豐富。她不用多問,也知道所謂能解決“思想問題”的醫生,多半是心理醫生,也許是在大醫院裏任職的精神病科大夫。
一種屈辱感升起來:原來自己的室友和老師們,已經認爲自己有心理問題,甚至,是精神問題。可是,自己只是想查明一段歷史,避免一個悲劇重演。
但又有誰會相信自己?
轉念一想:有多少次,自己不也幾乎不相信自己?
她淡淡地問金維鑄:“金老師,我記得本校有規定,有心理問題的同學,應該先到學校衛生室的心理諮詢門診諮詢,然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到校外求醫,怎麽這次對我特殊照顧?”
金維鑄被問得一愣,倒不是因爲他搜不出個答復,而是葉馨說話時鎮靜自若的神態,清晰的思路,讓他不能相信這是個疑有“早期精神分裂症症狀”的女孩子。
“我們並不認定有什麽‘心理問題’,而是最近聽說,你生活上出現了許多波動,學院想本著預防爲主的方針,幫助你度過難關。”金維鑄說完,覺得葉馨冷冷的目光讓自己很不自在,加重了語氣說:“另外,你的有些表現從嚴格意義上說違反了校規,我們也希望找到根源,並不願意輕易地將處分加在一個優秀的學生身上。”
葉馨果然有所觸動:是啊,自己不告而別去了宜興,又深夜闖入檔案館,都是違反校規的行爲,處分是學院說了算的,自己如果不合作,後果確是不堪設想,莫說再難解開“405謀殺案”之謎,只怕連繼續深造的機會也要喪失。於是她放鬆了語調說:“謝謝金老師和學院領導老師的關心,我一定和這兩位醫生合作,解決我的思想問題。”
葉馨說話的時候,徐海亭靜靜地觀察著這個女孩子。同時,他的腦海裏閃現出過去十六年裏的經他治療過的幾個江醫的女生:蔣育虹、夏小雅、趙嵐、沈衛青、崔麗影,似乎都有著和眼前這個女孩子相似的清秀儀容,但她們的結局卻是那麽令人傷懷經年。想到這兒,徐海亭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醫生說他有了冠心病的症狀,在他這個年齡的知識份子中相當普遍,但他自知,這是另一種發自內心的痛。
不能讓這個女孩子再走上她們的道路!
就在來江醫的路上,他和身邊同事滕良駿談起了一些相關往事,滕良駿聽後立刻做出了判斷:“也許,您應該讓那些女孩子多住院一段時間。”徐海亭卻歎了口氣說:“相反,我卻認爲應該讓她們早些出院。”滕良駿沒再說什麽,他總覺得在學術見解上,和這位老醫生格格不入,兩人最近都在申請高級職稱,又都是科主任的候選,難免會生齟齬。
徐海亭沈思的當兒,滕良駿已經和葉馨寒暄了幾句,並示意讓葉馨坐在了沙發上,同時示意金維鑄退場。爲了這次談話,學生辦公室特地借了臨床醫學院的待客室,金維鑄退出前,還給三人都沏上了茶。滕良駿等著金維鑄關上門,溫聲說:“你們學辦主任的話有些重,這次他們請我們來,不是來做什麽診斷,而僅僅是和你談談心,如果你並沒有什麽思想疙瘩解不開,我們會告訴學辦:你們大驚小怪了。當然他們的顧慮不是毫無道理。”滕良駿的聲音有些沙啞哽咽,“聽說,你父母離異後不久,你父親又去世了,這對任何人造成的壓力都是可想而知的。”
葉馨心裏又是一陣傷感,這些天來她四處奔波,倒是將喪父之痛壓抑下去了一些,其實只是暫時不去多想而已。她點了點頭,繼續聽滕良駿說下去:“據說你父親去世前,曾來看過你?”
“確切說,我父親都已經腦死亡後,我竟然見到了他,我知道這聽上去可笑荒唐,但我也不知道爲什麽。”
滕良駿點點頭:“不要對自己太過自責,這沒有什麽可笑的,你看見的就是你看見的,沒有人可以對此指手劃腳。他找到你的時候,你在哪里,有沒有別人看見?”
葉馨調起回憶:“我記得我剛主持完一個校園原創歌曲大賽,在外面和一名參賽選手說完話,他在後面叫我名字,我又驚又喜,陪他在校園裏散了步,並沒有介紹給別人看見。散步時他怕我冷,還爲我披上他的夾克,並將夾克留給我,也不知爲什麽。”
“你父親是因爲什麽去世的?”
“腦腫瘤。”
滕良駿聞言,眉毛揚了一下:“你的其他親屬中還有沒有人得過腦腫瘤?”
“我不大清楚。”
滕良駿臉上又露出微笑:“不是我想誇你,你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聽說就在你父親去世前,你父母離了婚,而你能排除這些干擾,期中考試的成績優異,解剖學還得了全年級僅有的滿分。”
葉馨一聽他提起“解剖學”,就明白了大概:“謝謝你誇獎。是不是該讓我談談那個人體標本了?我見到了那個標本而別人見不到?本來,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我是否真的看見了那完美的人體標本,聽上去畢竟太玄乎了。但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確確實實看見了那標本,那標本確確實實存在。”葉馨想起那日記本裏記載的人體標本,想到那其中糾纏著的生離死別的故事,竟有些激動起來。
徐海亭淡淡地開口問道:“爲什麽說那標本確確實實存在呢?”
葉馨說:“這是很長的一個故事,我建議你們去看一看我昨晚讀的那份檔案。”
“那份檔案是關於什麽的?”
“月光。”
徐海亭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是啊,就是這兩個字,他最怕聽見的兩個字,口中念叨這兩個字的女生都沒能倖免。
他欠身向前,一改冷靜之態,殷切地問:“什麽是月光?”
“月光應該指的是本校的一個文藝集社,月光社,從五十年代就被定性爲反革命組織。”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聽說過‘405謀殺案’嗎?幾乎每年都有一名女生從13號樓405室墜樓身亡,但有一年,一位名叫沈衛青的女生活了下來,是她告訴我的。”
徐海亭記起了沈衛青,她的確是所謂“405謀殺案”的唯一幸存者。他恢復了平靜:“你找到了她?她……還好吧?”
“她……死了,就在我見到她的那一天。”葉馨終於忍不住,淚水泉湧而出。
徐海亭又欠身向前,顫聲問:“什麽?她死了?她……她是怎麽死的?”
“墜樓。”葉馨抽泣著,不忍去回憶沈衛青墜下的那一幕。
滕良駿頻頻皺眉,不僅僅是他對徐海亭和葉馨兩人的問答毫無頭緒,更是覺得徐海亭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精神病醫生,此刻頗爲失態。
徐海亭也立刻意識到了,暗暗抱怨學生辦公室糊塗,沒有事先將葉馨不告而別去無錫的細節向自己說明,這裏牽扯到了人命,和葉馨的精神狀態怎麽會沒有關係?
滕良駿見徐海亭臉上微微抽動兩下,似是歉意的表示,便又接過了主問權:“你經常向室友描述一個夢,能不能再和我們具體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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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發表於 2009-04-21 21:04
引言回覆
葉馨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向宿舍,想著剛才兩名精神病科醫生的問話,看似禮貌隨意,其實是在尋求一個診斷,他們會得出什麽樣的結論?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麽?
她暗暗可惜昨晚沒能將那本日記以及所有的檔案看完,因此還不清楚“月光社”和“405謀殺案”究竟有什麽聯繫。昨晚保衛科的人向她訊問了很久,有女幹事搜走了她身上的銅鑰匙,那卷膠捲也被沒收,這樣一來,許多歷史就要被掩埋了。該怎麽辦?
她苦苦想著,忽然靈機一動:那日記本裏所敘的舊事,尤其“月光社”的活動,都是發生在解剖樓裏,這般鬧騰,常去解剖樓的人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她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那個駝背老頭,雖然歐陽倩說過,老頭對“月光”的解釋似乎是牛頭不對馬嘴,現在看來,他顯然是在故意推搪,支吾其詞。他既然聽到“月光”而神色大變,自然會知道一些內幕。
這就找他去。
葉馨正打算改道去解剖樓,忽然覺得有異,回頭看去,卻見周敏和陳曦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她心裏念了個“討厭”,但想想兩人這樣做,也是爲自己安全著想,怪罪不得,畢竟自己近日來的作爲,一般人很難理解。歐陽倩一定會理解,還有謝遜。
謝遜,你再不出來,我就要努力把你忘了。
葉馨依舊走向宿舍樓,只是從樓門側的樓梯上到二樓,又從另一側的樓梯下來,和周敏、陳曦二人正好打了個“時間差”,輕而易舉地甩脫了兩人,匆匆走向解剖樓。
她進了解剖樓,徑直走向底樓頂頭那間標本製作室。小屋的門掩著,但並沒鎖,她敲了敲門,沒聽見任何回音,便推門而入。屋裏空蕩蕩的,只有一輛解剖車停在牆邊,上面擺著幾樣器械。
她轉身準備出屋,卻險些和一個人撞了滿懷,那人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後,若不是大白天的,她難保不會驚叫出聲。
“章老師!”那人正是教解剖的小老師章雲昆。
“葉馨!我在樓門口看見了你,想到你拉了兩節課,說不定是找我來補課的呢。來,跟我到二樓去做做。”
葉馨帶著歉意笑道:“我來,是想見一下你們教研室的一位老技術員,不知你認識不認識,一個駝背的老師傅。”
章雲昆“哦”了一聲,點頭說:“你說的是馮師傅,當然認識,他估計是我們解剖教研室裏資格最老的一位了,脾氣怪了點,但我們都很尊重他。不過他通常白天不大來上班。你有什麽要緊事嗎?方便告訴我的話,我可以轉達。”
葉馨搖搖頭:“不必了,沒有什麽太要緊的,下次碰到再說吧。”她有意將話題岔開,又說:“下午還有生理實驗課,今天不一定有時間補課了,但我想拿一下上兩回課的講義。”
“好啊,那你隨我上樓一下。”
上解剖樓二樓需要先出底樓,然後從樓南側一個露天的樓梯上樓。兩人在二樓一間狹小的辦公室面前停下,章雲昆招呼說:“就是這兒了,進來吧。”
葉馨見章雲昆熱忱的目光連厚厚的鏡片也擋不住,不便推辭,只好走進了這間小辦公室。辦公室被一張書桌、一個書架和一張行軍床占得滿滿的,幾乎沒有落腳的餘地。章雲昆歉然說:“不好意思,我這裏又亂又擠,實在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你就在床上將就坐一下吧。我還忘了問你,吃午飯了嗎?”
葉馨好奇地略略打量一下這小辦公室,雖是擁擠得不像樣,但書桌、書架和小床上都整齊有序,可見章雲昆是個有條有理的性子,和他外表相稱。她沒有坐下,笑著說:“我吃過了。章老師,不用麻煩了,我拿了講義就走。”
她一眼瞥見書桌上一個古色古香的木質鏡框,裏面是張女孩子的黑白照片,她知道近來許多照相館拍藝術照都有這種黑白的處理。那女子眉目如秀水黛山,清麗脫俗,美輪美奐。
“這是你女朋友嗎?美極了,而且一片柔情似水的感覺。”
章雲昆盯著那鏡框,歎了口氣說:“是以前的女朋友,都是過去的事了。”
葉馨覺得不該再提起他那“過去的事”,也不再多問,只笑笑說:“難道你就住這裏?”
“學校安排了宿舍,只是有時候讀書讀得晚了,懶得再回宿舍,就在這裏睡一下。”
葉馨再找不出話題,就告辭下樓。她不死心,又進底樓看了看,卻在一間標本室裏看見了那駝背老頭。
“馮師傅,您還記得我嗎?”
馮師傅緩緩轉過身,眯縫著眼,看清了葉馨,雙眼陡然圓睜,似是恐懼異常:“你……你怎麽到這裏來?”
“我是個醫學生,這學期在上解剖課,當然經常會到這裏來。現在又不是午夜過後,有什麽不對嗎?”
馮師傅冷冷地問:“你想要什麽?”
“想問您打聽件事兒。您聽說過‘月光’嗎?”
馮師傅的雙眼睜得更大,隨即又恢復了那副不理不睬的樣子:“我沒聽說過什麽‘月光’,不過記得你曾看見過我在月光下處理屍體,所以希望你不要對‘月光’抱太多興趣。”
“我其實知道了,您不用再瞞我。”
“你知道什麽?”馮師傅的神色又有些緊張,死死盯著葉馨。
葉馨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月光社’,也知道‘月光社’和‘405謀殺案’有關,以前我們沒告訴您,我們就住在幾乎每年都出人命的405宿舍。”
馮師傅身軀微顫,渾濁老眼中似乎閃過了許多往事,諸多念頭。但他最終還是垂下眼,緩緩道:“我沒聽說過什麽‘月光社’,你不用費心瞎猜了。”
“可是您上回……”
“行了,行了,我還有好多事兒要忙,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馮師傅突然粗魯地打斷了葉馨。
“我以後還能來找您嗎?”葉馨楚楚可憐,馮師傅雖然背過了身去,但看得出那駝峰在微微抽動。
“不行……給我點時間吧……無論如何,你也要記住,千萬不要晚上來找我。”
下午的生理實驗課結束,葉馨獨自出了實驗室。她隱隱覺得,同學們看她的眼光都帶著異樣,她甚至能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背後也像長了眼,能看見他們指手畫腳。往回走的一路上,她沒有人陪伴,也不想要人陪伴,享受這最大限度的寂寞。也許,自己應該好好睡一覺,一覺起來,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不甚甜美的夢。
但這顯然不是夢,她一走出生理實驗樓,就感覺周敏和陳曦又在遠遠地跟著她。
“葉馨!”樓外花樹下閃過一個女孩,葉馨記起來,是本學院的一名師姐。那女生走上前,閃電般將一個信封塞在葉馨手裏,輕聲說了句:“趕快拆開看!”然後匆匆走了。
葉馨仍保持著原來的步速,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從裏面取出一張似是由筆記本上匆匆撕下來的紙,展開看去,只見上面寫著:“我們剛才在精神病總院見習,有醫生在私下交談中說起,學院在考慮送你到那裏住院,有兩名醫生和你談過話,已做出不利於你的診斷,結論是儘快收你入院,望你做好準備。能不去就不要去。”
署名正是遊書亮。
雖然有所預料,葉馨還是沒想到學院和醫院這麽快就做出了決定,此時心境又驚又怒,又有些寬慰。怒的是學院老師和醫院的專家們沒有多和她溝通,僅憑表面現象,就斷定自己有精神問題,值得心慰的是,遊書亮還相信自己的心智清明,甚至大膽提出了“能不去就不要去”的建議,常識告訴她:正常人如果生活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間,有百害而無一益。
她作爲一個正常人,怎麽會願意捨棄充滿了生機活力的校園,和一群精神病人朝夕爲伍?
但要怎麽準備,才能躲過此劫?
她心中茫然一片,越是努力思索,頭竟越來越痛。她隱隱不安,這劇烈頭痛似乎不是第一次了,莫非自己真的需要醫生的幫助?
但絕不該是精神病醫生!
頭痛欲裂,她放緩了腳步,靠著路邊宣傳欄,大口喘息,但腦中還在頑強地想。
她只想到了一個字:“逃!”
逃出學校,逃回家,如果生活在母親身邊,就稱爲養病也罷,學校總會放心吧?
可是,現在要逃回家可沒那麽容易了,周敏和陳曦幾乎是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們會跟到火車站,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她。
至少,現在決不能回宿舍,回到宿舍便如同進了牢籠,學院既然已經決定要送自己入院,說不定已經有人在宿舍等著“押送”自己呢。
但她的腳步依然走向宿舍,不願露出異樣,讓遠遠跟在後面的周敏等人疑心。快到宿舍區前,她舉目望去,不由吸了一口冷氣:果然,她住的13號樓下,停著一輛白色的小巴士。帶自己去醫院的人一定已經等在宿舍裏了!
難得,學院的老師還讓自己上完了這節實驗課,大概是怕從課堂上突然把自己拉走的結果是一番大吵大鬧,影響不好。
現在,只好利用這最後一個機會,逃脫等待著她的命運。
葉馨起了逃離學校的念頭,知道每接近宿舍一步,就離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命運更近一步。
她忽然飛跑了起來。
在剛才的那段路上,她已經想好了奔跑的方向,數秒鐘後,她已經鑽入了尚未正式開飯的第三食堂。她的突然起動,顯然讓周敏和陳曦猝不及防,也立刻跟著跑起來,但視野裏,葉馨已消失了。
穿過第三食堂,是兩排職工宿舍。她圍著那兩排平房兜了一圈,又跑進了第五食堂。
僅僅這幾下穿梭,身後早已沒了周敏和陳曦。她放慢了腳步,喘息稍定,從容地穿出第五食堂,進入熙熙攘攘的“小商品街”,感覺更安全了。
誰知在店鋪夾道的這條小街上沒走出多遠,她就聽見後面傳來一陣迅疾的奔跑聲。她回頭張望了一下,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今天淩晨見到的兩個保衛科幹事。
她只好又飛跑起來。
穿過“小商品街”,前面是鍋爐房。開水要到5:30才開始供應,此刻還沒有提著熱水瓶的學生,鍋爐房前空蕩蕩的。她跑過那一排開水龍頭,回頭一瞥,兩個保衛科幹事顯然已經咬上了她,緊跑了過來。她忙轉到鍋爐房的後面,也就是公用浴室,彙入了絡繹不絕的洗澡人群中。
她想起隨身帶了張洗澡票,忙遞給了看門人。
兩個保衛科幹事從浴室門口匆匆跑過。
葉馨舒了口氣,出了浴室。忽然,頭頂上突然傳來了廣播聲:“同學們請注意,臨床醫學院學生辦公室和校保衛科需要你的幫助。一位名叫葉馨的女同學失蹤了,她有嚴重的疾病需要及時治療,希望有人發現她後立刻幫助她找回學生辦公室。她出走時上身穿海藍色長袖T恤衫,下身是本白色牛仔褲,身高1.63米,體重大約50公斤,長髮……”
播音的是一個清亮的女聲,正是即將畢業的廣播站老站長。她心裏一酸,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學生們都很嚴肅地在聽,有幾雙猶豫的眼睛已經在打量她。
她忙加快了腳步,並沒有改變計劃。往前走是學校的花房苗圃。花房一直鎖著,苗圃的竹門上雖然挂著閒人免進的牌子,也上了挂鎖,但竹門間的縫隙很大,她可以輕易鑽入。苗圃的盡頭是一扇通校外的小門,出門就是僻靜的醫苑路。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後面保衛科幹事的身影又出現了,還有周敏和陳曦!顯然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無處藏身。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後面保衛科幹事的身影又出現了,還有周敏和陳曦!顯然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無處藏身。
她鑽進了苗圃,在樹苗間奔跑。
這條隱秘的小路還是上回從宜興返回時,和謝遜一起走過的。
我獨自狂奔,你謝遜在哪里?
後面傳來周敏的叫聲:“小葉子,你不要跑,跟我們回去,沒有人會強迫你去醫院!”
葉馨不會相信。
一個男聲響起,像是一名保衛科幹事:“葉馨,我們都進來了,你跑不掉的!”
葉馨回頭一看,果然,幾人離自己不過幾十米,即便跑出那小門,人煙稀少的醫苑路也幫不了自己。
她的腿因爲奔跑而顫抖,心漸漸往下沈,希望也像她的氣力一樣在離她遠去。通往校外的小門就在面前,觸手可及,但她喪失了去打開的勇氣。有什麽用呢,在平直的路上繼續奔跑嗎?身後那兩個孔武有力的保衛科幹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追上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身後追趕者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
忽然,她想起小時候,每當自己要放棄時,母親對她說的話:“你是葉馨,所以你能做好。”
這時,母親的聲音仿佛在耳邊說:“你是葉馨,所以你還有希望。”
希望永遠是美好的,永遠值得追求。
她奮力拉開了那扇小門,沖出了苗圃。
可是,正如她所預料的,冷清的醫苑街橫在面前,連可以用來做掩護的行人都沒有一個。
身後小門裏,奔跑者的急促呼吸聲似乎已能聽見。
看來,她擺脫不了被強加的命運,難道從今天起,就要住進不該屬於自己的精神病總院了?這樣的安排,對自己公平嗎?
她象徵性地向前跑了幾步。那小門已經被拉開了。
這時,她想起了母親和剛去世的父親,想起了歐陽倩,還有謝遜。
該死的謝遜,你指給我這條逃跑的路,是想指給我希望嗎?怎麽我還是看不到希望呢?這是我覺得最無望的時候,而你在哪里?
“嗶”的一聲喇叭響,將她一驚。她眼前一亮:只見一輛計程車在不遠處向她打招呼。這附近沒有居民區,沒有購物中心,這僻靜的小路上居然出現了計程車!
那車猛地向前一沖,又猛的在她身邊煞住,司機問道:“是葉馨嗎?”
葉馨覺得沒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顫聲說:“是我。”
“上車吧。”
保衛科的人已追出小門,葉馨飛快地拉開車門,上了車。就在追趕者沖過來的一刹那,小車陡然起動,轉眼就將幾個憤怒、失望、歎息的追趕者遠遠地抛在了後面。
葉馨喘息未定,就問司機:“你來得真太是時候了,幾乎是救了我一命,怎麽會這麽巧!”
司機詫異地問:“巧?我看一點也不巧。有人打電話給我們公司,說要在這裏接一個叫葉馨的小姑娘,這裏可真難找,一條背街,又沒個門牌號,我還來晚了點呢。慢著,難道不是你叫的車?”
葉馨也是驚訝無比,但她腦子轉得飛快,生怕司機停車,忙敷衍道:“是,是我。”
如果不是自己,又會是誰?知道這條路的只有謝遜,她真希望是他,可是,他爲什麽不出現?
即便他出現了,就坐在後排座上,她也一定會守心斂氣,對他不理,不睬。
謝遜也許會說:“我剛才不敢現身,怕你還在生我的氣,因爲看到我在車裏而不肯上來。”然後將臉貼近了來,仔細端詳著她:“你瘦了。”
想到此,葉馨再也控制不住了,這些日來的恐懼、焦慮、猜疑、思念、怨懟,一起泛上心頭,真想撲到他身上,敲打他一番,大聲哭幾下,再痛快罵罵他:“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怎麽不來找我?你怎麽這麽小肚雞腸?”然後溫柔地告訴他:“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竟然還時時想起你。”
可是,謝遜並沒有出現,她保持了葉馨一貫的沈靜,靜靜地坐著,只是淚水不爭氣,撲簌簌地滾落。
司機聽到葉馨鼻子的抽動,瞥眼見她哭了,有些手足無措:“怎麽了?別哭呀?是不是剛才那夥人欺負你了?”
葉馨點點頭,又搖搖頭。司機納罕至極,竟對這個乘客有了懷疑,拿起傳呼器:“調度,是2875號,請問剛才叫車的人是男是女。”
“問這個幹什麽?是女的。”
是女的?這麽說,不是謝遜叫的車?這又怎麽可能,除了他,又有誰知道我會往苗圃後門跑?可如果是他,他爲什麽不來,知道我現在多麽需要他嗎?
“你去哪里。”司機放下心,本來早想問這個問題。
葉馨愣了一下,然後隨口說:“火車站。”
謝遜你在哪里?葉馨不敢去多想,她剛起了好好想一下的念頭,頭就開始隱隱作痛。
那司機看了葉馨一眼,忽然說:“你什麽行李都沒帶,去火車站幹什麽?”
葉馨心頭一動,暗叫不好,現在買火車票都要身份證,學生辦公室的老師一定會打電話到車站售票處,候著自己到來。即便能買到火車站,學校也一定會派人來找到站臺上,回家的火車就那麽幾趟,自己哪里躲得過去?何況,自己身邊只有十幾塊零用錢,又哪里買得了回家的車票?
想到學校在爲找回她布下天羅地網,她心頭一凜,忽然叫道:“師傅,麻煩你停一下車,我改主意了,就坐到這兒吧。”
司機心裏咒駡著,好不情願地在路邊停下車。葉馨慌手忙腳地爬出車,將身邊所有的錢都給了司機,說“不要找了”,掉頭就走。司機無奈地搖搖頭,點清了錢,緩緩開動車,無線接收器忽然響了,只聽本公司的調度嚴肅地說:“2875號車主注意了,剛才江京第二醫科大學打電話來抱怨,說你載走了他們要找的一個逃學出走的女生,如果她還在你車上,望你繼續駕駛,不要停車,直接將車開到江京第二醫科大學大門口,有人接待。”
這司機正是2875號車主,聞言大驚,忙回頭去看葉馨,而那女孩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馨猜測剛才保衛科的人一定會記下了那計程車的牌照,打電話去計程車公司進行協調,再晚走一步,只怕要被甕中捉鼈。
現在該去哪里?她做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決定:回學校。
她知道這裏離學校不遠,就這麽遊蕩下去,難保不會引起注意——學校一定動用了相當大的人力尋找她,說不定已經通過電臺電視臺在全市廣播找人呢!相反,他們分明看到自己逃出了學校,絕不會相信她居然會“膽大包天”地殺個回馬槍,因此反而會在校內放鬆警惕。
一個被用濫的戰術: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甚至猜想,苗圃那個邊門都會忘了鎖。
葉馨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計劃可行性很高,可是回了學校以後呢?
廣播站。廣播站每天六點半結束廣播,之後通常不會再有人,那間屋子又小又悶,有鑰匙的又只有葉馨和老站長……她今天還在“通緝”自己……多半不會有人想到葉馨在那裏藏身。
夜色來得正是時候,一場小雨來得更是及時,冷卻了這幾日來逐漸燥熱的空氣,雨雖已停,雲開月現,但校園裏仍蕩著一股清新的水氣。
果如葉馨所料,苗圃對著醫苑街的小門竟然沒有關。她踩著濕濕的土地,穿過苗圃,繞過爲夜宵開放的食堂,進了教學行政區。校廣播站位於小行政樓上,小行政樓是座五十年代建築的三層小樓,斜倚著舊行政樓,自從絕大多數行政辦公室搬到勉初樓後,它和舊行政樓一樣,也變得冷清寂靜,據說不久將改成實驗動物室。到了晚間,小行政樓裏罕有人走動,因此葉馨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腳步。
她不免會有些緊張。如果謝遜真的在此,會好得多,可惜,他只在自己的想象中。
廣播站與其說是在小行政樓三樓,不如說是在小行政樓東角的閣樓。從二樓起,東側樓梯開始盤旋向上,越向上越窄,過了三樓後繼續向上,幾乎到樓頂時,現出了一扇小門。
葉馨用鑰匙開了門,隨手將燈打開。廣播站小得可憐,葉馨這幫小播音員們常自嘲說,他們的工作是標準的“螺螄殼裏做道場”。唯一的一扇玻璃窗被一塊套著絨布的木板擋上,爲的是更好地隔音。這更成爲葉馨今晚避難的最佳條件,她可以在室內電燈,外面沒人看得見。
躲在這裏還有一個好處。她到窗前,將木窗向上擡出一小條縫,隔著木窗外的玻璃窗,可以看見不遠處一座小樓的黑影,那正是解剖樓。
中午遇見了那駝背的老技術員馮師傅,詢問“月光”的故事,他顯然知道些什麽,欲言又止。後來在她追問之下,他語氣似乎有所鬆動。是不是今晚該趁熱打鐵,再找他問問?他說不定會說出一些秘密。
可是馮師傅再次叮囑她不要半夜去找他,但自己也不知道明天會到哪里漂泊,只怕已經等不起了。
木窗一向上擡起,立刻傳來了淅瀝瀝的雨聲。
又下雨了。每到下雨的時候,葉馨總會想象著窩在家裏,感受著一份安全和舒適,要是在宿舍,她會蜷在床上,看書或者聽音樂。可是現在,躲在這狹小的廣播站裏,面對著一堆冰冷的廣播器材,沈浸在一個以自己爲受害者的迷案裏,等待著未知的命運,這和她向往的哪種溫馨感覺完全背道而馳,不由輕輕歎了一聲。
如果謝遜這混小子在這兒,我可以讓他聽我播音。
葉馨一陣惆悵:“是啊,好多天沒來播音了。”她走到辦公桌前,啞然失笑,桌上一張演講稿,正是下午那位站長師姐念的一段尋人啓事。
葉馨開了調音台,像模像樣地擺弄了兩下,又打開功放器,功放器正面有一個小螢幕,每當播音開始,就會有座標線起伏,表明聲音的波長和頻率。她又帶上了耳機,看著手裏那張尋找自己的啓事,惡作劇心頓起,撳了臺上答錄機的錄音鍵,又檢查了一下,確保播音不會外傳,然後笑著念:“一位名叫葉馨的女同學失蹤了……”
只念出這一句,她臉上的微笑陡然湮滅,雙眼逐漸睜大,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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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kyo
行動問題籍
40
首席版主
G幣 420160
文章: 12108
註冊時間: 2007-10-26
來自: 世界的一個角落...
kyo
行動問題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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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o
發表於 2009-04-21 21:05
引言回覆
在耳機裏傳來了一陣刺耳的電磁流聲,有節奏地刺激著她的耳膜,那節奏,像是腳步,又像是心跳,每響一聲,都讓葉馨的心頭一顫。
她擡起頭,身軀不由微微一震:只見那功放器的聲頻螢幕上,出現了一組聲波,有節律地依次前行。
只有聲音才能顯示在功放器的螢幕上,但此刻葉馨幾乎連呼吸都極力地壓制住了,哪里會發出一點聲音?四周一片寂靜,木窗將雨聲盡數擋在了窗外,這聲波又是從何而來?
葉馨小心翼翼地將室內揚聲器接通,靜電波雜音般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只是不同於尋常的電波雜音,這聲音極有節律。
這節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葉馨突然邁步在小屋裏走動起來,一聲一步,竟像是遲緩的腳步節奏。
但她耳中分明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
她隨著這聲音的節奏一步步走到了門口,猛然拉開門。可門外毫無聲響,整個樓靜得讓人窒息。她向螺旋樓梯下望了一眼,昏黃的燈下,什麽都沒有。她略略寬心,但眼前突然一黑,下面走廊的燈突然滅了!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僵直,但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功放器,見功放器的螢幕上,一個個的波峰越來越高,同時,揚聲器裏傳出的怪聲則越來越響,仿佛真的是腳步,越來越近。
怎麽還傻站著!她暗罵自己一聲,緊緊地關上門,將保險也插上,背靠在門上,輕輕舒了口氣,仿佛和危險保持了距離。
關上門後,揚聲器裏的怪聲先是變低了一些,但隨即又逐漸響起來。
葉馨心想:“難道真有什麽異乎常人的東西要出現嗎?”
謝遜,你在哪里?
即便真是有鬼,爲什麽要怕,這屋裏有燈,有光明,只要有燈……
剛想到這裏,屋裏的燈就熄了。
葉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在黑暗中,如石雕泥像般立著,隨後又不由自主地戰慄著,想象著謝遜在她耳邊說“不要怕”,還是險些哭出聲來。
揚聲器裏的怪聲仍在緩緩地響亮起來,功放器的螢幕上,暗綠色的電波還在有節律的浮動,波峰越來越高。
有沒有合乎常理的解釋?
廣播站的電源箱在三樓走廊的牆上,這裏別的機器都在正常運轉,唯獨電燈滅了,說不定有人在搗亂,也許是哪個淘氣的學生,在擺弄電源,電流和磁場的改變也有可能使功放器接收到信號。
怪聲繼續在擴大著音量,葉馨摸索著將揚聲器的介面拔出,但那怪聲仍響個不停。
這一切怎麽似曾相識?
她忽然想起“月光社”檔案裏的那個日記本的記錄,姓蕭的男生第一次遭遇“月光社”的群鬼,雖然拔了唱機的電源,那唱機還響個不休。
忽然,萬籟俱寂。
揚聲器恢復成未接通前的木匣子,功放器螢幕上的電波消失了,空留一片熒光,黑夜中,能聽見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是風雨過去了,還是暴風雨即將到來?
這樣的寂靜延續了大約十秒,揚聲器又陡然響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淒厲瘋狂,幾乎能將人的心撕裂,功放器螢幕上,原先有規律的電波爲大起大落的奇峰異穀取代,像是一名發了癲的畫師在蹂躪著畫布。
她的頭忽然又劇烈地疼痛起來,強烈的噪音似電鑽般侵襲著她的腦膜,終於在一瞬間,她竟失去了知覺。
再醒時她才發現,揚聲器裏的噪音又消失了,功放器的螢幕上也沒了狂亂的信號。
她的身邊,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寂靜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極輕微的“吱吱”聲,她這才想起,原來剛才手忙腳亂中,竟忘了將錄音機關上,剛才的室內的紛雜一定都被錄了下來。她心頭一動,走到操作臺前,對著答錄機說:“我是葉馨,現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點左右。不久前,一種奇怪的電波出現在功放器的螢幕上,揚聲器裏也發出了聲音,開始是有節奏的,而且越來越響,後來,廣播站內外的燈先後滅了,那電波則變得毫無規律,強烈刺耳。我的頭很痛,昏厥了大概幾秒鐘。現在四周很靜,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她傾吐出心聲,稍稍舒暢些,但恐懼感絲毫未減。
“嚓,嚓”,她悚然一驚:那古怪的聲音又透出了揚聲器,開始輕不可聞,卻逐漸增響。
必須要做些什麽。
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將那揚聲器砸爛,但她知道這於事無補,該採取建設性的行動。
屋裏有個校內電話,可以打電話給保衛科,但這不是自投羅網嗎?住精神病院的結果比在這裏擔驚受怕能好到哪里?
一個念頭升起,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到窗前,猛然將那木窗拉開,向遠處眺望,遙遙看見一座小樓的二樓亮著一星燈光,看那位置似乎正是解剖樓二樓章雲昆的小辦公室。
葉馨暗暗叫了聲“謝天謝地”,在一張辦公桌上胡亂摸了一陣,摸到幾本冊子,拿到功放器前,借著螢幕的熒光,找到了“校內電話簿”,又飛快地翻查著,口中焦急地念著“解剖教研室,解剖教研室”。終於,找到了解剖教研室的電話號碼。
她顫抖著手撥通了解剖教研室的電話。鈴聲在響,一遍又一遍,她心裏默禱著“快來接,快來接”,但遲遲沒有人接。
就在她將要放棄希望的時候,鈴聲突然斷了,有人在問:“喂?”
正是章雲昆的聲音!
“章老師,是我,葉馨。”葉馨險些落下淚來,顫聲說著。
“是葉馨啊,你在哪里,怎麽聲音這麽輕?今天下午開始,全校都在找你。”章雲昆顯然吃驚不小。
“我怕……”葉馨不知該怎樣描述自己身處的險境,脫口而出的卻只有這兩個字。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原來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堅強。
“不要怕,你在哪里?我這就過來接你。”
“我在舊行政樓頂的廣播站,請你快來,但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他們要送我去精神病院。”
“你這麽信任我,我一定會慎重,先讓你安頓下來再說。”
“章老師,要小心,樓裏可能有危險。”
可惜,章雲昆已挂斷了電話。
葉馨抱著雙臂,蜷在地上,仰面盯著功放器上的小螢幕,眼睜睜地看著“電波”的波峰不斷增高,耳中揚聲器裏的怪聲再次逐漸響亮,她的雙手雙腳開始不由自主地劇烈哆嗦起來。
她就在這樣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聲一陣陣地襲來,越聽越像是歧化的一種腳步聲,步步逼近。
終於,揚聲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發出震天的巨響,葉馨緊緊捂住雙耳,心想:也許,危險已到了門口。
果然,廣播站的門被重重地敲響,整個房間的地面跟著震動起來,那敲門的力量之大,仿佛破門而入只是早晚的問題。也許是被驚嚇得太久,葉馨忽然又生了勇氣,她緩緩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扶著調音台前的座椅,準備一旦門被撞開,就將那座椅扔出去。
門被拍得“砰砰”響不停,顯然來者執意要進來。
“葉馨,是我,章雲昆!”
葉馨覺得渾身一軟,幾欲跌倒在地。看來,希望總是有的。
她上前戰戰兢兢地打開門,只見門口黑暗中,章雲昆拿著一個大手電。
葉馨忙說:“章老師快進來吧,這外面有危險。”
“什麽危險?我怎麽什麽都沒看見?”章雲昆將手電四下照著。
的確,揚聲器沒了聲息。葉馨詫異地回過頭,只見功放器的螢幕上,跌宕起伏的聲波也不見了。莫非,這來的“非人”被嚇跑了?也許該歸功於手電的亮光,也許該歸功於章雲昆的虎虎生氣。
“看來我們應該儘快離開這裏。”章雲昆也感覺這黑洞洞的樓裏絕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煩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樓。”
章雲昆遲疑了一下:“你是說……我的辦公室……?可以……”
他遲疑什麽呢?葉馨完全可以理解,作爲一名青年教師,深更半夜和一個女學生同處一室,的確是忌諱,更何況,自己是名“通緝犯”。
她淡淡地說:“不是去你辦公室,而是要麻煩章老師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樓的底樓。”
“爲什麽?”章雲昆的聲音裏充滿了驚訝。
“技術員馮師傅既然常常在夜裏上班,我想去看看,說不定能遇見他,我有要緊的話要問他。找過他後,我就去一間通宵教室休息一下,一定不連累你,只希望你不要通知保衛處和我們學生辦,他們真的會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雲昆頓了頓,顯然又有些猶豫,終於說:“我不會說的,走吧。”
兩人出了小行政樓,同打著一把傘,大概是雨天的緣故,一路來所幸不曾遇見人。
跨過了高高的水泥門檻,推開樓門。門內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沒有一絲光線。章雲昆道:“我看我們也不用進去了,馮師傅顯然不在。”
話音剛落,走廊的燈突然開了!
但被燈光照亮的走廊裏空無一人。
“有人嗎?誰在那兒?”章雲昆高聲叫著,顯然,他也覺出了異樣。
葉馨卻漸漸明白,危險尾隨自己而來。
她不想連累了章雲昆。
“章老師,咱們走吧,這裏有蹊蹺,馮師傅顯然不在裏面。”
“是有人在弄鬼嗎?什麽人,堂堂正正地站出來!”章雲昆朗聲叫著,他一介書生外表下的勇氣實在令人心儀。
忽然,一陣刺耳尖利的聲音從走廊頂頭傳來,這聲音葉馨記得,正是駝背老頭的電鋸聲。
“馮師傅應該在裏面,這是他的電鋸聲。”葉馨邁進走廊,奔向最頂頭那間小屋。章雲昆忙叫道:“葉馨,你等等,小心!”也許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遠遠落在後面。 葉馨恍若不聞,轉眼已跑到了那標本預備室的門口。
門掩著,一陣陣的電鋸聲的確發自其內。
她出手去推那門,手伸出,卻凝在空中。她隱隱覺得有大大的蹊蹺:門內並沒有燈光透出,這是當然,因爲駝背老人沒有開燈處理屍體的習慣,但今夜陰雨,也沒有月光,馮師傅怎麽工作?
猶豫過後,她還是推開了門。
門開啓後,她似乎變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自己的雙眼,她聰明的大腦裏已再也接受不了如此悚人的異像。
借著走廊路燈映進小屋的微光,她看見那把電鋸,正在那擺放屍體的鐵床上劇烈顫動。
她看清了,沒有人持著電鋸,這鋒利的電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鐵床上分割屍體。
她看清了,鐵床上的確有屍體,已被分割數段。
她看清了,那屍體禿頭、駝背,正是馮師傅!
馮師傅的雙眼竟仍睜著,似乎看見了葉馨,眼光裏透出的,是哀懇、絕望、還有警告。
這些天的驚嚇、壓力、失落、疲累,在此時似乎累積到了難以承受的域值,葉馨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驚叫,叫聲劃破了校園雨夜的寧靜。
章雲昆趕來時,葉馨委頓在地,渾身劇烈地抽搐著,仍在尖聲驚叫。他忙俯身攬住葉馨,溫聲說:“葉馨同學,你冷靜一下。你這樣叫,會影響到附近樓裏的教工。”
葉馨雖已在崩潰的邊緣,腦中還是閃過了一個念頭:“這樣驚叫,不是在暴露自己,招來保衛處的人?”她立時止住了叫聲和哭聲,起身就往門外跑。
章雲昆在她身後叫道:“葉馨,你要到哪里去?”
葉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該往哪里去?心頭忽然一片茫然,滿面淚水地轉過身,淒然無助地望向章雲昆,章雲昆走上前,柔聲說:“這樣吧,今晚無論你去哪里,我陪著你。”
正說話間,樓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葉馨暗叫糟糕,知道時不我待,顧不上向章雲昆解釋,飛跑出了樓門。
一出樓門,迎面一道雪亮的手電光,照得葉馨睜不開眼,本能地雙手護在臉前,只聽有人叫道:“葉馨在這裏!找到了!”
葉馨知道這些一定是學校派出尋找自己的人員,不加多想,拔腿向無人之處奔了起來。但她深知,如果單是在校園的路上跑,追趕者有高功率的手電,一定很容易追上自己,必須要儘快甩脫他們才好。
解剖樓斜對面不遠就是舊行政樓,她想起那樓裏有不少曲折,或許是個藏身的好去處,就一路奔進了大樓。
她沿著樓梯跑到二樓,就聽樓下已是喧嘩一片,有人在叫:“東樓門已經有人守著了,你們兩個,把一樓和地下室一間一間地搜,其餘的跟我上樓!”正是保衛處副處長于自勇的聲音。
葉馨的雙腿在顫抖:自己這樣還能逃多久?
但她不能放棄,她不能輕易將自己送入精神病院。
於是她一步三階地繼續往樓上奔。
舊行政樓共五樓,樓梯直通樓頂,樓頂一直開放,上面還有幾個水泥桌凳,供人休閒。追她的腳步聲一直跟在她身後,無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氣跑到了樓頂。
細雨打在她臉上,她卻渾然不覺。
在樓頂上又跑了一陣,前面手電光忽然又亮起,原來有人已經從大樓另一側的樓梯追上了樓頂。這下,她是前後受困。
“葉馨同學,請你不要再跑了!你難道真的不理解學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嗎?”
如果我是一隻鳥兒,就能自由地飛走。
這念頭一起,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變得很可怕。
追上來的人放慢了腳步,從兩側逐漸排成扇形,向她包攏過來。
那可怕的念頭揮之不去,但她似乎又無力讓自己恢復得更理智。
於是她爬上了樓頂護牆不到一尺寬的牆沿。
於自勇渾身一震,叫了聲不好,一揮手:“停下,都停下!葉馨同學,你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葉馨的聲音向打在臉上的細雨一樣冷。
“你不要胡鬧,我們是來幫助你的,你放心,學校不會誤解你。會給你最多的關心,來,下來吧,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你也一定很累了,學校已經專門爲你安排好了條件非常好的賓館,你吃點東西,洗個澡,睡個好覺,難道不好嗎?”
“然後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對不對?”
於自勇不知該怎麽說了,幸虧此刻葉馨的班主任李老師趕到了,他叫道:“葉馨,你一向是個懂事的同學,怎麽……快下來,有話好說。”
“沒有什麽好說的。李老師,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讓學校做個保證,保證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來。”
李老師一遲疑,於自勇在心裏冷笑一下,高聲說:"即便李老師做不了主,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這就下來吧!"
"我要這保證用學校對外的正式信紙寫好,聲明這保證有法律效應,學生處蓋章,送到我手裏,我才會下來。"
于自勇萬沒想到葉馨如此難纏,不免上了火氣:"你這個同學,怎麽這麽天真!這麽會胡鬧!"
"您是不是以爲我真的不會往下跳?我知道以前住過我們宿舍的有十二個女孩子跳樓自殺過,您那天還告訴過我另外幾個,這是多少個了?"也許,跳下去真的是解決這一切煩惱的唯一辦法。
"你……"於自勇真的動了氣。
"小馨!"一個葉馨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是媽媽!
葉馨的母親喬盈由學生辦公室主任金維鑄陪著,緩緩走了過來。她顯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隻手捂著嘴,欲哭無淚,叫了葉馨一聲之後,怔怔地不知該說什麽。
"葉馨,你看看誰來了。"金維鑄慶倖自己吩咐得早,讓李老師通知了喬盈,喬盈中午就坐飛機到了江京。
"我已經看見了。"葉馨還是冷冷地說,"媽媽,怎麽,你也來逼我?"
乍見女兒的震驚後,喬盈這時已恢復了鎮靜,柔聲說:"小馨,媽媽怎麽會逼你?媽媽是來看你,還沒有最後同意送你住院。媽媽只是……只是不願失去你,你是……你是媽媽在世界上最親的親人。"說到後來,聲音又哽咽起來。
最後這句話,將葉馨的心徹底化了,她流著淚爬下護牆沿,幾步奔上前,一頭撲在母親的懷裏,盡情地哭出了聲。
"坦白地說,我還是認爲收葉馨住院是個錯誤的決定。"徐海亭緊皺雙眉,目不轉睛地盯著身前會議桌上玻璃板壓著的月曆,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在六月十六日上畫了個紅圈。
自從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計劃,每周的科務會議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駿輪流主持。葉馨是他滕良駿極力主張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當著同科諸多低年資醫生的面在科務會議上直指自己的"決策失誤",是何居心?兩人相爭的主任醫師的任命不久就要公佈,從上層透露出來的風聲說自己"略占上風",徐海亭這一出擊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徐醫生,過去那些年裏,你收住那些類似的女學生住院時,是不是也這麽思前想後,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駿在美國進修過兩年,知道殘酷的競爭中,"襄公之仁"無異自戕,於是反唇相譏。
徐海亭知道滕良駿將自己的質疑當作了攻擊,心下也怏怏,但還是盡力克制,平緩地說:"葉馨的情況和她們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幾位女學生,入院前成績極度下降,話語間混亂的現象也比較明顯,至少也是時而清醒,時而混亂,而葉馨的成績非但沒有下降,反而極爲優異,她解剖課考滿分,也就是幾周前的事。"
"那麽她口口聲聲說見到了她父親的亡靈,也是清醒的表現?她還說看到解剖教研室的技術員被分屍,可那位老師傅分明尚在人世,不過是身體略有不適,毫無生命危險,這難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現?"滕良駿指了指病房的方向:"還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在病歷裏,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你我一同問的病史,做的記錄?"
衆醫生面面相覷,早聽說葉馨這個病例不尋常,沒想到竟是兩個副主任級的醫師同時問的病史。
"你說的這些都不錯,但需要進一步分析。看得出來,她精神上是有很大壓力,人在過度緊張的時候,會將一些下意識裏的東西說出來,但並不代表是嚴重的病態,嚴重到要住院治療的地步。我倒是認爲,由於她對你我和學校方面都沒有足夠的信任,有許多話並沒有和我們說,知道說了我們也不會相信。不要忘了她那次無錫之行,牽扯到了命案,決非偶然,她一定是確確實實感受到了什麽,才有了強烈的動力去追查'405謀殺案'之謎。我想說的是,她並不是絲毫不需要我們關注,而是應以心理幫助爲主,不要急著用藥。"徐海亭沈浸在對這個病例的思索中。
"住院後,難道不是可以更方便、更精心地對她進行心理幫助嗎?如果徐醫生你對葉馨的住院有強烈的保留,不如就把她交給我一個人來負責治療吧。"滕良駿仍然覺得徐海亭在強詞奪理,索性更咄咄逼人。
徐海亭冷笑一聲:"滕醫生真的覺得,咱們住院部的環境,對一個有可能仍然精神健全的女孩子,會有什麽很好的心理幫助嗎?"
精神病總院座落在以江京第二醫學院爲中心的“醫院區”邊緣,已接近市郊,整個醫院爲一圈足有三十年樹齡的梧桐包圍著,格外幽靜。尤其住院部,完全和院外的車水馬龍隔離開,少了許多風塵喧囂,倒是個讓人心寧的所在。
住院部大樓分三層,男病人在二樓和三樓,女病人在底層。絕大多數病人都住在所謂“大病區”。“大病區”分爲普通精神病科、重症精神病科、老年護理科和戒毒科。每科都是數十張床位排在一間碩大的病房裏,病房四面都有用有機玻璃板隔離開的護士值班室,這樣護士們對病房裏發生的事可以一目了然。普通精神病科的住院人數最多,又分了兩個大病房區,東面的護士值班室外是餐廳兼娛樂室,排著一些長排桌,屋四角挂著四台彩電。娛樂室外是家屬接待室和醫生辦公室,再向外是條長長的走廊,直通另一座七層的門診兼行政樓。少數病人住在三樓的“小病區”,也就是寥寥數間單人和雙人病房,有專門的護士護理,通常只有比較重要的人物或嚴重的病人才住這些小病房。
小病房已滿員了很久,喬盈努力打點也沒有結果,還是只能讓葉馨住普通精神病科的大病房。
葉馨不知哭了多少回,又不知故作鎮靜了多少次,努力證明自己神智的健全,但她越是努力證明自己,越讓學校方面和精神病專家認爲她反復無常,情緒波動巨大,更堅定了他們對她的住院要求。
幾乎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甚至包括自己的母親。多少次,她覺得怨氣充塞胸臆,堵得她呼吸維艱,讓她想蓬勃爆發一次。自己的命運,似乎被一個無形的黑手攫住了,任其擺佈。
但她還在思考,知道再吵再鬧只是爲自己的“病歷”上再添一筆“症狀”,尤其爆發不得,躁狂症往往是精神病醫生用藥的最好提示,她不能盲目地接受治療,精神病的治療是針對精神病人,藥物的作用對正常人有害無益。她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這是掌握回自己命運的唯一途徑。
怎麽能避開吃藥呢?
她想起了小時候看的日本電影《追捕》,男主角爲了避免吃對自己不利的精神病藥,每次都假吃,吃完後到洗手間裏嘔吐出來。也許,自己也可以採取同樣的辦法。
“這是你今天早上的藥。我得看著你吃下去,你看上去是個很乖的姑娘,畢竟是大學生。你不知道噢,這裏不聽話的病人好多,都不相信自己有病,總學以前那個日本電影,《追捕》,藥塞嘴裏,不往下咽,或者去廁所裏吐出來。所以我們這裏預防爲主,你得再喝一大口水……對嘍……幹吃藥不喝水對胃也特別不好。好了,我再陪你一會兒。”護士大姐將葉馨所有的希望都掐斷了。
她微微閉上雙眼,似乎能感覺兩顆藥片幸災樂禍地從自己的喉嚨沿食道向下,到了胃裏,準備粉身碎骨後入血,然後用藥性侵襲她敏感健全的思想。
護士大姐在鄰床徘徊了一陣,確保這個小區的病人都不會再有吐出藥片的可能,這才緩緩走開。
葉馨靜靜地坐在床頭的椅子上,仍閉著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藥效似乎就這麽快地開始了,她的心平靜些了,但思維似乎也開始有些遲鈍,前些日的片段原本是瘋狂地糾葛在一起,但現在……仍然糾葛在一起,只是像一堆垃圾,雜亂地堆放著,毫無生氣,不再期待自己的梳理。
難道就這樣下去?
有人忽然推了推她,她遽然驚醒,見護士大姐微笑著說:“葉馨,去看看誰來了!”
“媽媽。”葉馨在家屬接待室裏看見喬盈,淚水又忍不住滾滾而落。喬盈心頭一酸,也流下淚來:葉馨從小學到中學,累加起來,也沒有這兩天哭得多。
“小馨,媽媽負責的一個發佈會正在最後衝刺的階段,必須要回家幾天,這裏是全省最好的醫院,所以媽媽也放心讓你在這裏治療,過幾天會再來看你。你好好聽話,和醫生配合,好嗎?”
葉馨止了淚,盯著母親的臉龐,這兩天的憂慮操勞,原本風韻猶存的母親顯得衰老了不少。
“媽媽,你難道真的認爲我有病嗎?”這問題葉馨已經問了許多遍。
“傻孩子,你沒有病,你說的話媽媽都相信。”喬盈溫聲回答著,心如刀絞。
葉馨知道母親其實是在安穩自己,她一定真的相信自己需要住在這裏。
母女依依惜別後,喬盈轉身出門的一刹那,葉馨原以爲已哭幹了淚泉,這時卻又淚流滿面。
回到自己的床邊,葉馨還沒有從母親離去時留下的孤獨感裏走出來,抱著雙臂,坐在椅子上,病房壁鍾的時針走了兩圈,她卻一動不動。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可恨的謝遜,你在哪里?真的那麽心胸狹窄嗎?難得我現在還想著你。可憐的小倩,你的病什麽時候才能好?親愛的媽媽,希望你能快快回來,但回來又能怎樣,他們還是要把我禁錮在這裏。
也許,這是真正的絕望感?過去的那些恐怖的經歷,充其量只能算是驚嚇?
她就這樣坐到了深夜,護士幾次來勸她上床,她才懶懶地躺下,她能隱隱聽見護士們的歎息和交談:“這個女大學生,怪可憐的,大概藥效發了。”
“才吃了一天的藥,有這麽快嗎?”
“說不准的。”
難道自己真的是受了藥的刺激,才這麽消沈?
但現在這樣,又怎麽會不消沈?
是不是明天該振作起來呢?但他們會不會給我吃更大劑量的藥?他們似乎希望看到我消沈,這樣,“藥”才有了“效”。
她胡亂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裏不是13號樓405室,但怎麽,這裏也有碎臉?
沒有音樂,沒有慘白的光亮,但白袍少女的軀體若隱若現。這是真正的夢境,卻似乎比現實更真切,葉馨凝視著少女破碎的臉,似曾相識。
“都是因爲你,我落到今天這樣,住在瘋人之間。”
少女搖著頭,卻向她伸出了雙手,枯瘦的十指直伸向她的臉。她揮手抗拒,但雙臂似乎被重重壓著,怎麽也擡不起來。
這樣的惡夢不能再延續下去。
她猛然睜開雙眼,天哪,碎臉!
遠處護士值班室徹夜長明的燈光透過有機玻璃,但因隔得遠,葉馨的床位四周仍是昏暗無比,但她還是看清了一張破碎的臉,而她的嘴被一隻手堵著,另一隻手在她臉上摩挲:“好嫩的皮膚。”她的雙臂確實被另一雙手按著。
她的床前站著兩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女人,一個是碎臉人,確切說是臉上斑斑駁駁,在昏暗中看來,頓生驚怖;另一個人看不清臉,似乎頗有蠻力,將葉馨的雙腕捏得生疼。
她想叫,奈何嘴被堵得緊緊的,叫不出聲。而那疤臉女人的手很快又移到了她身上,開始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扭動著身軀,雙腿掙扎著,但床邊的兩個人比她更有力量,她幾乎沒有掙脫的希望。
忽然,壓著葉馨的雙手陡然鬆開,隨即,一陣陣的怪叫聲傳來。
葉馨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撳響了連接護士辦公室的求助鈴。
只見不遠處的地上,疤臉女人和另兩個人滾打在一起,幾名值夜班的護士聽到求助鈴和這邊的聲響,立刻趕來,其餘的許多病人也被這番響動驚醒,探頭探腦地圍過來。
護士們將三人拉開,只見另外兩人,一個是身材粗壯的中年婦女,看身形正是剛才按著葉馨的病人,還有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嫗。一個護士斥道:“又是你們這幾個人!再胡鬧,我們好好向醫生說說,給你們電療。”
這時,又有兩名膀大腰圓的男護士沖了進來,本病區的女護士說:“女大學生沒事的,把其餘三個人帶回床,今晚綁起來睡吧,省得再惹麻煩。”
葉馨忙說:“那位大媽好像沒做什麽,不要錯怪她。”
一個護士冷笑說:“沒做什麽?你看那兩個人傷成什麽樣了?”
果然,疤臉女人的臉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那個粗壯女人的額頭腫了一大塊,右臂耷拉著,像是脫了臼。顯然,是那位老太太救了自己,那兩人雖是罪有應得,但老太太出手異常狠辣。可是,這個看上去顫顫微微的老太太,怎麽能將這兩個身材比她高大得多、又比她年輕得多的病人打成重傷?
兩個男護士最先架走的倒是老太太,仿佛她比另兩個女人更具危險性。葉馨矚目過去,見老太太的床位離自己並不太遠,男護士把她按倒在床,又用床邊的皮帶將她紮緊。
兩個猥褻葉馨的病人被帶走療傷,遠處傳來護士的警告:“你們再被發現有這樣的行爲,就要被送去重症病房,讓你們見識見識比你們更凶的。”
葉馨這時才覺得羞辱、驚恐、怨恨一起襲來,低聲啜泣起來,護士的勸慰,她一句都沒聽進。
在這孤寂無助的時刻,她需要的不僅僅是勸慰。
她需要的是愛。
只有愛才能讓她重生勇氣。
後半夜,葉馨幾乎沒有再合眼。早上查房時,滕良駿看著葉馨烏黑的眼圈,心想:“她的病情只怕比我預測的還要重。”身旁的護士彙報說,這位女大學生自從服了藥以後,非常安靜,一整天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
“好,說明她對用藥的接受很好。”滕良駿一邊點頭稱好,一邊爲葉馨訂精神分析治療的日程。他是本院精神分析派的翹楚,有著近年留美的經驗,對自己的臨床技能很有自信。他本身儀錶堂堂,談吐不俗,非常容易引起病人的好感,從而向他無保留地傾吐心聲,便於他的治療。
“葉馨同學,你不要有太多顧慮,我訂好日程,我們只要交談幾次,解開心裏的疙瘩,出院就指日可待了。”滕良駿儘量說得輕鬆,以獲取葉馨的信任和好感。
“滕醫生看著安排吧,我一定配合。”葉馨的從容態度讓滕良駿暗暗吃驚,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顧慮。她要是真的清爽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只是表像呢?該怎麽抓病源?這種表面的清醒不是讓徐海亭有了說三道四的藉口?
午餐時間,葉馨拿著食盤,排隊等在餐廳分飯菜的小窗前。隊伍很長,進展得也慢,偶爾會有病人失手打翻飯菜,一片狼藉,護工們忙著來打掃,於是隊伍前進得更慢。
“別以爲你會躲得了我!”那聲音陰惻惻。
葉馨回頭看去,心頭一凜:正是昨晚那疤臉女人。疤臉女人顯然是趁邊上的護士不備,加塞兒到了葉馨身後,後面排隊的一些病人開始指責甚至不乾不淨地謾駡,疤臉女人轉過頭,擠著臉做猙獰狀,抗議聲立刻輕了許多。
“別以爲我真的會怕你。”葉馨淡淡地說,連頭都沒有回。她自己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只知道,在這裏,能保護她的只有自己。
疤臉女人打了個愣怔,萬沒想到這個外表嬌弱的女學生竟然頗有膽色。她嘿嘿一笑,又改了口說:“好啊,你這樣的性子我更喜歡。其實,我也沒有那麽可怕的,只不過在這裏住得久了,人會很寂寞,你初來乍到,誰都不認識,我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互相體貼。”
葉馨聽她說到“體貼”二字,陰陽怪氣,竟又有些懼了,強作鎮定說:“我在學校裏有的是好朋友,反正在這裏也住不久,我不會在意寂寞。”
“傻女孩兒,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糊塗,住進這裏的,生的都不是頭痛腦熱的小毛病,哪里有十天半月就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不久又會回來住。不回來的,只有一種可能,就像你們學校以前那幾個小姑娘,到上帝那裏報到去了。”
葉馨心頭一震:“怎麽,你也聽說過那幾個女孩子的事情?你還知道什麽?”
“我住院了十幾年,什麽不知道?‘405謀殺案’,聽著耳熟嗎?”
“能具體談談嗎?”葉馨焦急地問。
“你不要老是這麽凶巴巴地對我,我就告訴你。下午自由活動的時候,你陪我去散步,好不好?”疤臉女人溫聲說。
葉馨胃裏一陣噁心,恨自己險些上了疤臉女人的當,是不是真的是吃了精神病的藥,變糊塗了?她轉過身,不再理睬疤臉女人,疤臉女人兀自不舍,纏著問:“等會兒吃午飯時,咱們坐一起,好不好。”
“好啊,如果能讓我這臭老太婆和你們擠一擠就更好了。”說話的正是昨晚解救葉馨的那個老嫗。病房發放餐點的規矩,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不需要排隊。這老太太看上去已近古稀,背微駝,但灰白的頭髮梳得齊整。她臉上皺紋密布,一雙老眼渾濁,看不出和尋常的老太太有什麽區別,言語間似乎也很正常,又是爲什麽住進精神病院來呢?一想到此,葉馨微微歎了口氣,自認爲也很正常的,還不是住到這裏來了?
“老人家,謝謝您昨晚幫我。”
老太太奇怪地看了葉馨一眼:“我幫你什麽了?”
葉馨又歎了口氣,看來這老太太住在這裏並非沒有道理。
“其實,只有你,才能幫你自己。”老太太嘟囔了一句,伸手從窗口裏接過食盤,再沒看葉馨一眼,轉身走開了。
葉馨覺得老太太似乎話裏有話,便端了飯菜,坐到了老太太身邊。
“我叫葉馨,您難道不記得昨晚幫我的事兒了嗎?不管您記不記得,我還是要謝您的。請問您怎麽稱呼?”
疤臉女人也坐了過來,冷笑說:“她是著名的汪闌珊。你要是和這老太婆搭上腔,就是死路一條。以前你們學校的那幾個大學生,都和她關係不錯,大概看她長得像個知識份子,但看看她們幾個的結果。”
葉馨怒目瞪了疤臉女人一眼,不料老太太在一旁說:“她說的倒沒錯。”
葉馨吃了一驚:“怎麽這麽說?哪里會有這種關係?我不信,她們的死自有別的原因……這麽說來,老人家您也一定知道‘405謀殺案’的事。”
“自以爲知道的人往往什麽都不知道。”汪闌珊答非所問。
“看出來了吧,這老太婆是有病的。”疤臉女人不失時機地口頭報復。
“是啊,沒病怎麽會在這四十年裏,頻繁出入這個醫院,有些人不過住了十幾年的院,就以爲自己是元老了。”汪闌珊對疤臉女人的反擊又顯得她全然沒有病態。
這些人到底是怎麽了?
葉馨忽然無可救藥地沮喪起來:看來,自己真的要去適應和這群顛三倒四的人一起生活。若想和她們交流,是不是也要像她們一樣思考?
還有什麽比這更難?
她們顯然都是需要關心需要幫助的人,可是誰來幫助自己?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再次坐回她的床邊發呆,也許這樣才能保持自己大腦的清醒。
自由活動的時間到了,病人們都紛紛出去打乒乓球、做健身操、散步,只有葉馨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疤臉女人又走過來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葉馨厭惡地看了她幾眼,索性閉上雙目,不再理睬。
“她們幾個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一個少女銀鈴般的聲音響起來。怎麽從來沒有注意到這裏住著這麽年輕的女孩子?
葉馨睜開眼看時,卻渾身一凜:哪里是什麽少女,分明是那個叫汪闌珊的老太太。她爲什麽學了女孩子的聲音說話?
“汪大媽,您……”
“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嗎?”汪闌珊原先的渾濁老眼似乎也變得清澈了,閃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春光亮。
葉馨卻覺得身上陣陣發寒,起身向後退了一步:“你……你是誰?”
汪闌珊卻走上前了一步,伸手去拉葉馨的手:“我叫孫靜靜,在這裏,就屬我年齡小,和誰都說不來,好不容易姐姐來了,年齡相近,咱們做個好朋友吧。”
葉馨將手背在身後,顫聲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歲。”
葉馨終於撳響了床頭的求助鈴,一個護士走了過來,見狀就明白了大概,厲聲喝道:“汪闌珊,你又胡來!”
“我叫孫靜靜!”汪闌珊尖聲抗議著。護士將她架著走開,她一邊掙扎著,一邊轉過頭,怨毒著望向葉馨,冷冷地問:“姐姐,你爲什麽不理我?”
“她和我一樣,也不會放過你的。”葉馨聞言又是一驚,原來不知什麽時候,疤臉女人又走了過來,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葉馨想說兩句逞強的話,但忽然又覺得是在自欺欺人,牙關緊咬著嘴唇,淚水又落了下來。
疤臉女人索性大喇喇地坐在了葉馨床邊的椅子上,自顧自地說:“孫靜靜!好久不見了。你知不知道,這只是汪闌珊幾十個身份中的一個。好像前幾次你們學校的大學生進來,她都會以孫靜靜的面目和她們溝通……這是典型的人格分裂,你這個醫學生,不會不知道吧?”
葉馨厭惡她到極點,又想去撳求助鈴,但想想她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不理她就是了。葉馨於是索性向病房外走去。透透新鮮空氣或許會好些。
疤臉女人緊緊跟上:“我知道的,其實你並沒有病。”
葉馨登時停住了腳步,這些天來,這是頭一次有人直接告訴自己,自己沒有病。
可悲的是,這卻是出自一個精神病人之口。
“其實,精神病的誤診率相對其他器質性病變來說,要高出許多。”這話怎麽聽也不像是出自一個精神病人之口!葉馨驚訝地看著疤臉女人。
“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病?”葉馨終於開口了。
疤臉女人平靜地說:“我原本就是個醫生。你覺得我聽上去更像個病人嗎?”
“可你昨晚像個禽獸。”葉馨恨恨地說。
“這能怪我嗎?這個病房裏,只有女人,我有我的生理需要。”
“你既然說自己沒病,爲什麽會在這裏住這麽多年?”不知不覺,葉馨已經和那疤臉女人走在了一起,出了病房,沿著走廊前行。
“因爲社會容不下我。知道我這臉怎麽會成這個樣子?你不問,但我知道你心裏在問,對不對?”
葉馨點了點頭,越來越覺得疤臉女人確實和尋常病人不同。
“我醫學院畢業後分在一所市級醫院。科室裏有一位業務精良的主治醫師,人也長得風度翩翩,一群護士們和年輕的女醫生都對他情有獨鍾,唯獨我因爲專心業務,不大和他調笑。但他遠非柳下惠,雖然有妻有子,作風仍很隨便,女同事對他投懷送抱,他照單全收,還時不時對我送些暗示。我不願卷到是非圈裏,也鄙夷他的爲人,就對他儘量保持距離。
“有一晚我們被排在一起值班,我正在值班室裏寫病史,他忽然走了進來,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又開始對我動手動腳。我雖然抗議了,但他一點也不收斂,後來竟抱住了我,撫摸我,親我。我努力反抗的時候,值班室的門忽然開了,原來是他老婆聽了流言,知道他風流,忽然找到醫院來,正撞見這一幕。她當然認爲我們是在偷情,憤怒極了,大罵一陣後,轉身走了。幾分鐘後,她又上來,提了一筒工業硫酸,向我潑了過來。”
兩人從一扇側門走進了病區花園,陽光下,葉馨還是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疤臉女人越說呼吸越急促,仿佛重新經歷著那一劫。
“這是爲什麽我的臉會變成這個樣子。出事後,我很痛苦,不是在情理之中嗎?但是他們大概怕我會有什麽出格的報復舉動,治了我的燒傷後,就把我送到這裏來了。”疤臉女人說出了憤怒,捂住了臉,往事不堪回首。
葉馨開始有些同情這個女人。
“只是不久,醫生們發現我其實真的沒什麽問題,就讓我出院,複了職。當我再次見到那個男人,卻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葉馨想叫,卻叫不出聲來,因爲疤臉女人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嘴裏陰陰地說:“爲什麽,爲什麽我的臉變成這樣了,你才肯看我一眼?”
原來她說得全是南轅北轍!但葉馨來不及多謝想了,揮拳擊打在疤臉女人身上,但因爲被掐住了脖頸,呼吸維艱,揮出的拳頭也毫無力道。
這雖然是“自由活動”時間,附近還是有護士監控著病區花園。只是疤臉女人已特意將葉馨引到一座假山後面,擋住了護士們的視線。直到另幾個病人走過來發現了這裏的暴力,護士才趕來,將疤臉女人拉開。
“放心吧,我們會設法將她轉到重症病房……她欺騙性很強,老實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只是一見到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會變本加厲……她有妄想症,以前暗戀一個有婦之夫,人家不理她,她妄想出了格,認爲人家的老婆要害她,就自己毀了容……”護士大姐安慰著受了驚嚇的葉馨,把這個病房裏幾乎人人皆知的故事告訴了葉馨。
葉馨卻什麽都沒聽進去,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著高高的天花板,腦子裏反復問著自己:生活,難道就該這樣下去嗎?
那幾個住過精神病院的女學生,是不是因爲這裏的經歷,放棄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劇烈的頭痛又不邀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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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what I am!! Will not change the choice of ...
等待批准的時間,真是難熬!!
小版們加油...
已經非常的確定處理結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大家好好加油!!
由於鬼月也即將結束,我也要回去阿!!
所以,大家好好加油!!
不會回來看你們阿!!
記得別再違規辣...
束博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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