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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射之海(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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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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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03 引言回覆
第1節:光射之海(1)
  1
  踮起腳尖向門診室窗外望去,就會看到那片葫蘆形的湖面。傳說很早以前,湖底下積滿了淤泥,誰要是敢伸腳下去,就會被吸進去,永遠別想再浮上來,就是所謂無底的深淵。可是,自從望月俊孝記事起,他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淹死在這片湖底的泥沼里,地方上的報紙也從未報道過這方面的消息。無底的泥沼對于望月來說,不過是給他留下了一種來歷不明的恐懼印象而已。小時候,他做過一個噩夢,夢到在湖中間玩水,最后被吸進黑暗的泥沼中,一直往下墜落。說起來,那種被吞噬進一片黑暗的世界,不住地往下墜落的感覺,比起從懸崖上掉下去,或者被妖魔鬼怪追趕什么的噩夢來,要恐怖得多。
  那片湖泊沼澤,他上小學時還可以抓大頭蝦,如今隨著房地產的開發,已經面目全非,變得都快認不出來了。沼澤地的周圍蓋起了漂亮的住宅樓,湖泊像是人工池。無底泥沼的神秘性已經消失,如果有人說當年那里到處是茂密的蘆葦,湖底下隱藏著不見底的深淵,誰會相信呢?
  對望月來說,這可是看了四十多年的風景。從經常到沼澤地的水邊玩耍的孩提時代,到在濱松醫科大學醫藥科當職員的時代,一直到當上了松居精神病醫院副院長的現在,他一直在注視著這片湖沼的變化。"要是當年留在東京的母校就好了。"像這樣的后悔念頭,以前也確實有過,但是和現在比起來,可能還是這樣好:剛四十來歲就得到了副院長的位子;三年前買下了湖邊的十六層公寓頂樓的一套房子,現在,從今非昔比的湖面上望去,房子的整體顏色顯得那么協調,感覺非常素凈;有一個女兒,正在上小學六年級;與經人介紹結婚的妻子之間的關系也還可以。基本上可以說,人生比較順利。除此之外,他沒有什么非分之想。總之,他現在過著平穩安定的生活,當年立志成為一個優秀的精神病醫生的那種躍躍欲試的熱情,雖然沒完全消失,但是已經淡泊多了。其實,人到了這個年齡,熱情相對淡泊一些,感覺上也挺好的。
  有時,望月覺得患者的精神也像眼前的這片沼澤。可能不管是誰,內心都有一片無底的黑暗世界,如果那里升騰出來的怪味和周圍的人產生了排斥反應,這個人最后就要成為精神病患者,住進醫院。而醫生的作用不是去填埋病人心中的泥沼,因為即使你想那樣做,也是徒勞,頂多也就是在沼澤的四周蓋上房子,想辦法遮擋或改變臭味。至于這樣做能否讓患者本人幸福就該另當別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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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04 引言回覆
七月下旬的午后,空調的室外排氣扇都在嗡嗡地拼命轉動著,雖然空調溫度已經調得相當低了,但只要往陽光直射的窗子下一站,馬上就會冒出汗來,望月摘下眼鏡,用手絹擦去額上的汗,回到桌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拿起一份報告。
  這也像是一個無底的沼澤。
  沒有家屬,也沒有病歷,就連姓名、住址、年齡等記載也通通沒有。病人是通過急救站,由綜合醫院轉過來的,在綜合醫院當主治醫生的朋友,是望月了解這個女人信息的唯一來源。
經過初步診斷,懷疑女人患了突發性記憶喪失,但在早期,病人有可能還患過精神分裂。
  這是綜合醫院的內科主治醫生經過診斷得出的結論。
  八天前的晚上十點,這個年齡有二十多歲、長得很漂亮的女子,企圖在海浪非常大的中田島海岸投海自盡,現場不但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判明該女子身份的物品,就是在被搭救以后,她也沒有任何想介紹自己的表示。現在,她以身份不明、市長負擔費用的形式,被送來松居醫院進行治療。在她身上,記憶障礙的癥狀已經很明確,但是她對任何事都沒有反應,這種狀況是出于病理的原因,還是病人自己有意識的控制,目前暫時無法作出判斷。再過一會兒,這個女患者就要被帶到望月這里來接受診治了。
  根據內科醫生的報告,患者已經妊娠五個多月了。望月的腦子里產生了不自覺的聯想:懷了孕的女子被男人拋棄,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來不及墮胎,苦惱之余,情急之下,精神崩潰,最后鋌而走險,想用投海赴死給男人制造一些難堪。對方可能是個有妻室的男人,或者……想著想著,望月苦笑了,自己最近怎么跟周刊雜志上的花邊新聞似的,變得那么無聊。
  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確實常常會引起當事人精神方面的異常。換一種說法,如果身邊有一個摯愛著自己的異性相守,一般來說,精神上也不太可能發生什么問題,望月從決心專攻精神醫學那一天開始,一直是這樣認為的。那么,醫生是否可以用傾注愛心的方法對病人施行治療呢?他已經從將近二十年的行醫經驗里,得出了否定的結論。問題的關鍵在哪里呢?非常明顯---與精神病醫生的數量相比較,患者的數量占壓倒性的絕對優勢,日本全國的精神病醫患比率為一比五十。如果在結核病一類的醫院,病人還可以得到充分的照顧和治療。但是,治療精神疾病就完全不一樣,精神疾病需要醫生對病人有長時間的接觸和了解,治療才能奏效。而目前,這種比例實在太懸殊了,有時不得不靠藥物治療來維持病人的現狀,可是望月從不愿意盲目地相信藥物治療的效力。
  其實,望月的熱情變得越來越淡泊,主要也是源于這種進退兩難的處境。在用藥的基礎上,精神病醫生應該和每個患者進行心靈的交流,可現實中又無法做到這一點。如果那樣做的話,精神病醫生的人數就要增加兩三倍,首先從經營上就無法實現。在現實生活中,醫生到底能帶著多少誠意為患者治療呢?目前,除了加強對患者病情的重視來克服困難以外,恐怕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了。
  望月覺得病人應該快來了,他把目光投向門口,椅子隨著身體的轉動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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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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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17 引言回覆
---失憶?
  看著門,望月凝眸托腮,想起了兩個月前的一位患者,那是一位六十三歲的男性,他來的時候也是身份不明,因為急性酒精中毒造成了健忘癥,但根據家屬報警時提供的線索,馬上就判明了他的身份,不到三天他就出院了。一時性的健忘癥,只要遇到適當的啟發,記憶力很快就會恢復。那個患者就是這樣,不到三天就全部恢復正常。望月希望這次也能像那樣就好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家里應該會有其他親屬,如果家屬報警,警察就會根據線索來尋找,判明身份后,她就能離開這里,回到家人身邊了。可是,目前卻沒有任何來自警方的消息。
 門打開以后,女子卻沒有想進來的意思。
  "來吧,請進。"
  一起來的護士輕輕地推著女子的后背,病人笨拙地移動著無力的步子,來到屋子中央,摸到椅子以后,馬上把身體靠了上去。她身材細長勻稱,圓圓的臉龐使望月覺得有些面熟,像在電視上見過的女演員似的。
  病人進屋前后的表情沒有什么明顯變化,對周圍也不感興趣,呆坐在那里,目光隨便地落在了望月手中的圓珠筆上。
  望月問候以后,又問女子今天是幾號,女子什么也不回答。接著,望月又問她的姓名、住址和簡單的加減法,女子的視線漸漸抬高了。
  "我說的話,你能聽懂嗎?"
  望月用一種不含敵意的平穩目光關注地盯著女子的眼睛,十分漂亮的雙眼皮,如果不像現在這樣憔悴,化妝以后,她肯定是個引人注目的美人。望月死死盯住女子的視線不放,不免有點過分了,但對方的目光里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雖然現在還不好判斷女子病情的嚴重程度,但其意識的鈍化是明顯的。
  她依然沉默,目光隨著望月做記錄的手在移動。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望月像剛才一樣,放慢了速度,重復著問話,想知道她能否理解"自己是誰",明確這一點,才好開始進行第一步的治療。
  一般來說,記憶的形式大體上分為三類:感覺記憶、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感覺記憶就是指對剛剛發生的事情的記憶,比如在卡片上寫一些數字讓患者回答,通過它來判斷病人的感覺記憶是不是有問題;短時記憶是指對一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的記憶;長時記憶則是指對數周、數月、數年,甚至更早以前發生的事情所產生的記憶,詢問患者"你是誰",即是對長時記憶有無障礙進行了解。有時,電影里會有忘記自己是誰,而被牽連進犯罪案件的情節,實際上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因為人對自己的名字等一般的常識性記憶,通過反復的,甚至可以說是過剩的認知,已經將其牢固鐫刻在自己的大腦溝回中,要抹去它的痕跡極為困難。
  望月看到這個女子說不出自己的名字,又聯想起"急性記憶喪失癥"這個病名。投海時的突然性撞擊,很可能會使她罹患此病,而且搭救她的那兩個年輕人也證實了這一點。不過"急性記憶喪失癥"不是什么危險的病,它像一陣風一樣突如其來,經過數小時或者一兩天就會很快恢復。可是,從眼前這個女子跳海那天起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星期,而她的記憶還是裹藏在冥冥的黑暗之中。
  望月也考慮過其他的可能,比如說失語癥。所謂失語癥,就是本人腦子里想的事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或者是對別人說的話不能理解。但是,這兩種機能分別由人腦的兩個不同部位控制,兩個部位同時受到損傷,則幾率不大。而且,到底是屬于運動性失語癥還是感覺性失語癥,必須和患者進行交流以后才好下結論。
  望月為了讓女子從心理上放松一下,打算隨便談談自己的事情,他離開桌子,開始在診室中慢慢地踱步,這是他以前養成的習慣,他認為,醫生對患者的私人生活刨根問底,可是自己這一方卻一點也不透露私人情況,有些不公平,特別是當無法與病人進行對話的時候,他就會夾帶著一些輕松的玩笑,主動地講講自己的家庭成員、興趣什么的。
"我非常想成為你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有什么顧慮,如果你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我聽聽,你就可以早日回到親人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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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18 引言回覆
女子依然面無表情。望月站在窗邊向外望去,院子中間,可以看到幾個患者的身影。這里的住院患者基本上都很樂意回到家人身邊,當然,也有極少數的病人不愿意回家,甚至還有拒絕接受病人出院的家屬。
  ---不知道這個女子屬于哪一種,或者,說不定她是單身?
  望月看了一眼女人的側臉,改變了話題。
  "八天前的那個晚上,你不會是去海里游泳吧?"
  望月坐在女子的身邊,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臉。女子身上穿著醫院發的半袖白T恤,據說被海浪吞沒的時候,她正穿著勞動布的無袖連衣裙。寬大的裙子大概可以蓋住隆起的腹部,望月在腦海里描繪著眼前這個女子自殺時的穿著。
  如果是勞動布,應該是藍色的,里面配上紅色的T恤衫,腳上穿著白色的運動鞋。戴著什么樣的項鏈?披肩發當時又是什么樣的發型……一幅純真無邪、年輕可愛的孕婦的剪影浮現在他的腦際。不知道那時她的表情是不是像現在一樣陰郁,或許,她的眼睛里閃爍著與現在截然不同的光彩?
  望月到過好幾次中田島的沙灘。在那里,如果不是有海浪聲,你簡直會以為自己身處起伏的沙漠之中。八天前的晚上十點,應該是到了退潮時間,天氣晴朗。這個女子越過了好幾個沙丘,來到被海水打濕的岸邊久久佇立著,雖然距離比較遠,但女子那種想自殺的情形,還是被在沙丘上放焰火的四個青年男女看到了。女子脫了鞋,稍微挽了一下裙裾便向海里走去,海岸線上除了她的身影以外沒有其他物體,因而她顯得十分醒目。她帶著兩個人的重量,一步一步地邁入沒膝的海水。
  沙丘上的四個人覺得不對勁兒,一個人跑去打電話,另外兩個會水的小伙子拼命地跑向海邊。很快,一排高高的浪花敲碎在女子的頭頂上,海浪退下去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了。應該說,當時這幾個住在附近的年輕人要是沒有跑到這里來放焰火,事情原本會按照女子的意愿發生的。然而,由于救助及時,不光是她本人,連孩子的性命都保住了。附近沒有發現書包之類的東西,以及其他可以表明她身份住址的線索,不知道是一開始她就沒有隨身攜帶,還是已經被海浪卷走了。
  望月對那一帶十分熟悉,在漆黑的夜晚發生在海邊的事,不由得使他浮想聯翩:浸透了海水、濕漉漉的帆布裙子,沉甸甸地貼在身上,救生員急急忙忙地施行搶救措施,女子從嘴里向外吐著海水和臟東西,仰面朝天,看著一望無際的夜空……
  在望月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有一次,父親領著他到那一帶海邊散步,發現了海龜蛋。當時他數了數,正好十個,他突發奇想,打算在自家院子里觀察海龜蛋是怎么孵化的,就征求父親的意見。父親說,如果用塑料袋子裝一些這里的沙子帶回去,在院子里營造出像海邊一樣的環境,大概有可能孵化了。"那太好了。"望月把十個蛋都掏了出來,父親勸他說,如果海龜媽媽最后看到自己下的蛋一個都沒剩下,那太可憐了吧,至少應該給人家留下一半。但是望月太想看看小海龜是怎么從蛋殼里爬出來的了,而且自以為十個一定比五個的成功率大,他便像買玩具時一樣開始耍賴,一點也不肯讓步。最后爸爸沒有辦法,只好把海龜蛋和沙子都裝在塑料袋里帶回了家。
 肚里懷著孩子的女人,仰面朝天地躺著,旁邊是嘔吐出來的臟東西。那片沙灘會不會是自己拿走海龜蛋的地方呢?難道女人是想把自己的孩子生在大海里嗎?不知為何,望月竟產生了奇怪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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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19 引言回覆
在海灘等著孩子們到來的母海龜,到最后卻一個也沒盼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那種悲涼的心情逐漸在望月的心底膨脹,那是做小學生時無法體會、到了為人父母時才痛切感受到的悲哀。為什么當時父親不嚴厲斥責自己,哪怕是強迫,也要把海龜蛋放回去呢?反過來,現在他心里倒有些責怪已經去世的父親。因為拿回家的海龜蛋一個也沒孵出來,最后都臭了。
  ---那么,這個女人想不想把孩子生下來呢?
  突然間,他腦海中浮出了這樣的疑問:懷著孩子的女人為什么要在妊娠中自殺呢?
  不過,無論與她本人有沒有辦法交流,以及她的意思是什么,一個非常明確的事實就是孩子必須得生下來。先讓她住進開放病房,到預產期時,再轉到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婦產科。在那里生下孩子以后,如果孩子的母親還是意識不清的話,就只能把孩子送到育嬰院去了;如果聯系不到家屬或者孩子父親的話,孩子恐怕要在育嬰院里長大。
  望月不自覺地凝視著女子明顯地鼓起的腹部,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的未來伴隨著夜晚海邊發生的事情,總會讓人有一種"前途暗淡"的感覺。女子沒有理會望月的凝視,兩手輕輕地交叉在一起,放在了膝蓋上。她的手心偶然朝上,一下吸引了望月的目光,一道凸起的暗褐色疤痕,筆直地從左手腕處橫過。望月輕輕地拿起了女子的左手,被抓住時,她一點也沒有要反抗的意思。這是一道剛好不久的新傷疤,大約三四個月,最多不會超過半年,而且傷口很深,發現遲了的話,她肯定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命。看來,這回投海不是她第一次自殺了,這個女子以前就有過自殺的經歷。而且,根據傷口的深度推斷,她本人絕對不是鬧著玩的。
  通過這條線索可以查出她的身份,望月想。查一下半年來割腕自殺、被送到醫院搶救的輕生者就能找到線索,如果把查找范圍限定在浜松地區內,查找起來應該不會太費事。
  應該說,此刻望月正在被先入為主的念頭所左右,他根據身懷六甲的女子跳海之前穿著白色運動鞋、勞動布連衣裙等比較隨意的衣著,加上身上沒帶書包、錢包之類的東西,就斷定她住在附近。可望月卻忘了三天前從松居醫院跑到東京去的那個精神分裂癥患者的事,不要說患者根本不會拿什么書包和錢包,他們連自己是誰都稀里糊涂。然而,該患者卻是在距離浜松三百公里以外的地方被發現的,他到底使用了什么樣的交通工具去東京,一直到現在也沒弄清楚。
  結果,三十分鐘的診治中,女子一言不發,連病名也無法確定。不過至少判明了她曾兩次試圖自殺這件事,所以目前暫時還無法讓她進入開放病房。望月作出了將其送到隔離病房,并進行觀察的決定。
2
  經過了一夜的觀察,女子被轉移到了開放病房。然而,兩個星期過去了,病人基本還處于混沌不清的狀態。雖然望月以前也遇到過幾次類似的患者,但是和其他病例相比,這個女子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不應該屬于重癥一類。重癥患者,譬如兩年前患病住進來的中野智子,也是不回答問話,沒有喜怒哀樂的表情,如果不給她吃東西的話,甚至連廁所都不去。在中野智子身上,人能具備的所有感情業已消失,大概她本人的意識里只剩下了一絲絲不想活下去的欲望。她剛住院時那么結實豐滿的身體,很快竟成了一副形容枯槁的皮包骨。短短兩年時間,少婦變成了一個小老太婆,目前沒有絲毫可能恢復的跡象。除了等死,她似乎沒有什么指望了。像智子這樣掛著紙尿布、只能喂流食、像嬰兒一樣的狀態,頗具諷刺意味,因為她也有過一個女兒,小女孩在剛摘下尿布、吃飯不需要人幫助的時候發生了意外。智子沒注意時,女兒淹死了,不過不是淹死在那片從診室窗戶可以看到的湖沼里,而是在她家附近的一個小型蓄水池里。智子當時不斷地尖叫著責怪自己,身體內部源源不斷涌出的巨大壓力和憂傷,破壞了她的正常思維和腦組織,她的精神徹底垮了。現在她終日嗅聞著女兒留下的尿布,在那熟悉的味道里盤桓追憶。智子變得不說、不笑、不哭、不鬧,因為她如果不徹底斷絕人所有的欲望和感情,以及一切精神活動,就難以承受失去女兒的悲傷。面對如此脆弱的病人,按理說望月應該伸出援救之手,可是他卻拿不出任何有效的治療方法。藥物治療不起任何作用,他只能盡量想辦法減緩病人衰弱下去的速度,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純粹是愛莫能助。但是反過來說,智子要是好起來也很麻煩,因為現在能出面照顧智子的親人一個也沒有,在她剛住院時,她原來的丈夫就和她辦理了離婚手續,現在早已再婚,連孩子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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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20 引言回覆
面對這位兩周前住進來的年輕女患者,望月同樣也有一種對她坎坷命運的擔憂。然而,雖然她無法進行會話、沒有喜怒哀樂表情的癥狀跟智子相似,但是她還可以自己去廁所,甚至有那么一點點食欲,偶爾還會到院子里去散散步。有這些兆頭,只希望能發生什么突然性的轉機,讓事情朝著良性的方向發展才好。
  當望月從開放病房和隔離病房之間的走廊上走過的時候,他聽到住院患者砂子健史正在興奮地叫著自己的名字。
  砂子健史是十天前被送到這里來的,他是一位自殺未遂的患者。病歷上寫的是:精神病,二十三歲,大學畢業,在東京一家做家用電器的公司上班。本人最近經常失眠和食欲不振,這次回浜松的父母家休養,不久便出了事。
  一個小時前,健史來到走廊的墻根下,看著住院患者們在走廊和病房圍成的院子里打門球。到處都是汗流滿面的人,不時地伸直腰用毛巾擦汗。不太喜歡運動的健史對這些患者那么愿意流汗感到厭惡,當然,他也根本不想參加病人們的游戲。為了躲開八月中旬火辣辣的太陽,他走進走廊墻根下的陰涼里,漠然地回想著十天以前發生的事。此刻,他正琢磨著當時的自殺到底是不是真正出于自己的意志。現在,只能解釋為當時有一只無形的手牽著自己,引導自己走向死亡,如果自殺不是出于他個人的意志,那只手就確實存在。不過,話說回來,自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為大家都沒有大驚小怪。
 他不太愛和別的患者講話,也沒有什么親密交往的朋友。剛來的時候,他覺得每天過得很慢,而最近感覺不太一樣,可能跟熄燈時間早也有關系,好像稍一愣神,就到了睡覺時間。而且,他自己也沒想到,現在還要花費很多心思來考慮自己的存在、人生意義什么的。
  所謂人生,在十天前的早晨,他曾經想把它給結束了。當時的那種沖動,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天沒亮他就出了家門,開著父親的車一直向東,到底想去哪里記不起來了。如果從方向上推斷,大概是想回東京的寓所吧……哎,不對呀,健史搖搖頭。公寓應該不是自己向往的地方呀,因為那間屋子一直讓他感到很壓抑。那么他到底想去哪里呢?當時健史的腦子里一片混濁。過了凌晨四點,東方出現了魚肚白,他清楚地記得關上了車的大燈,小燈關沒關記不清了,因為開著大燈對著初升的太陽亂照太不恭敬了,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
  "---這個世界沒你待的地方。"
  是誰在他的耳邊呢喃?他加大油門向前沖去,視野變得狹窄起來,前方的薄霧涌到了身后。這是一個平緩的彎道上坡。奔馳到坡道的頂端時,遠處的東京-名古屋高速公路上,行駛著的汽車的車燈像長龍一樣盡收眼底。世界給自己的題目是:"沒有"。"沒有你的位置。"---還是那個聲音,在霧靄中對他呢喃著。這時,車的左側已經碰上了路邊的護欄,車身激烈地晃動,健史隨著車身的晃動開始狂叫。本來他打算發出長長的悲鳴,可是由于左側接連不斷的碰撞使身體也受到了震動,聲音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像青蛙一樣的叫聲。前方是個右轉彎,已經來不及轉方向盤了。再一次撞到護欄之前,健史踩了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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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21 引言回覆
急剎車和碰撞使汽車轉了一百八十度,躥到了對面的車道,對面的護欄又再次將發動機蓋撞得凹陷進去,車停住了。機箱蓋子豎了起來,水蒸氣從殘破的車體里冒出來,好像在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事故。
  天亮以前這里很少有車經過,健史趴在方向盤上失去了知覺。靜悄悄地過了一會兒,健史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叫他,又好像有救護車的聲音。大概臉被撞破了,鼻血弄濕了牛仔褲的膝頭,但感覺還不壞,他很想把坐椅放倒睡一會兒,可越來越近的救護車的笛聲妨礙了他的睡眠。
  警察詢問事故原因的時候,健史絲毫沒有隱瞞。
  ---我聽見了小聲說話。在我的耳邊,小聲地命令我,我轉動了方向盤。
  ---有誰坐在你旁邊嗎,副駕座上?
  ---沒有,怎么可能呢?當時就我一個人。
  經過父母同意,他當天就辦了住院手續。所幸事故引起的傷害還不十分嚴重,但無論是誰,馬上都意識到問題出在他的精神上。事故當天,健史被判定自傷他害,而且還有自殺的可能。所以一開始他被送進男子隔離病房的保護室,在那里睡了一夜。
  健史經常這樣---在強烈的日光下,呆呆地看著院子里打球的人們,回憶自己第一天住院夜間的絕望感受。
 剛開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夜間醒來,看著狹窄的保護室里硬邦邦的床、筑在地面的便桶,他還以為自己進了拘留所。窗戶上裝著鋼筋,健史伸出雙手攥住它們,搖晃了一下,紋絲不動。他突然感到非常悲哀,一股莫名的寂寞,或者說是悔恨涌上心頭……鐵窗的觸覺非常冰冷,不明原因的悲傷讓他涌出了眼淚。健史哭泣著,在隔離室度過了第一個夜晚。
  這種莫名的悲傷并沒有一次完結,第二天早晨,隔離病房的門打開以后,健史穿過院子走到堅實的土地上時,沒想到大滴大滴的淚水又滾落了下來。他兩手撐著身體,跪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內心不禁又涌起悲哀,他不能原諒自己在二十四歲時想結束生命的沖動,這證明自己無法重新振作,證明了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健史攥緊拳頭捶打著地面,青草的芳香是那么新鮮,眼前聚來了很多螞蟻。是否因為悔恨的眼淚是甜的,而螞蟻們被它吸引著,紛紛跑來了呢?
  十天前的夜晚和翌日清晨,自己在鐵窗前和草地上流下的淚水,健史可能一生都無法忘記。現在他還在琢磨這件事,那種夾雜著悲傷、憤怒和悔恨的復雜感情,根植于他身體里的某個角落,這是嘗試自殺以前就存在的,還是突然涌現出來的呢?他十分想探究,卻又不知從何處著手,健史心里產生了無端的焦灼不安。雖然從表面上看,他現在很自由,但是心靈還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束縛著,出院以后能否正常地生活,他實在沒有自信。
  對于主治醫師望月,健史內心給予的評價很高,認為望月是一位善良的、非常富有包容心的優秀醫生。但是,他能否讓自己戰勝死亡的誘惑,卻很難說。健史很清楚自己真正需要什么,那就是能夠得到女性真摯的愛,哪怕只有一次。
  正在這時,健史聽見有人哼著一支好聽的曲子,其實那人一直在那里哼,只不過他剛才陷在沉思中而沒有意識到罷了。
  沒有歌詞,是從女性嘴里哼出來的清澈悅耳的曲調。健史掃視著人們的臉,想發現到底是誰在哼,因為熟悉的旋律恰好和他記憶中的韻調相吻合,那是一首他曾經聽過無數遍的曲子。
  健史很快想起了這首歌,和音樂緊密相關的記憶,會在人的心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熟悉的曲調使健史大腦里很自然地浮出六年前的情景。
  最初從收音機里聽到這支曲子,是在他高中三年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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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22 引言回覆
那是七月過后,剛開始放暑假的第一個星期,健史每天都會在同一時間聽到這首歌。時間是傍晚,記不清是哪個臺的節目了,內容是介紹剛出道的歌手,叫作"每周一歌"。這個欄目通常會在一周之內的同一時間播放同一首歌。撥動了健史心弦的這支歌,歌唱了真摯的愛情,恰好與健史當時的心緒一致,所以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時,健史準備在周末和初戀的女朋友第一次約會,每天都聽著愛情的歌曲,幻想著將如何和"她"度過那美好的時刻,興奮的情緒逐漸升級。在那一周的時間里,他無論看什么都是那么絢麗。為了不使初次約會失敗,他甚至還跑到公園里作了預先的實地勘察,比如在哪里喝茶,在哪片草地的哪張長椅上坐下來休息,怎么開玩笑,開什么樣的玩笑逗她樂,以及怎樣巧妙而漫不經心地約好下次見面等等。那段時間,他整天模仿著收音機里的歌曲哼哼,腦子里不斷描繪著藍圖。那時,他對人生充滿了希望,對愛情充滿了憧憬,加上象征著美好愛情的歌曲,多么幸福的一個星期啊!
 雖然最后和女友的戀愛沒有成功,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可是那種激勵著自己的美好感覺,到現在也無法忘懷。
  院子里聽到的旋律,與六年前相比,顯得比較松弛,也沒有那種熱烈的氣氛,但一定是同一首歌。歌曲本身引起的回憶,使健史產生了想和唱歌的女性聊聊的強烈愿望。因為這首歌不是流行歌,廣播電臺的"每周一歌"僅僅播放了一個星期,在別的地方沒有聽到過,唱歌的歌手也沒上過電視。能在醫院里遇到唱出這首電臺里只放過幾次的歌的女患者,真是太高興了。六年前,世界要比現在光明得多,不知這位女性是在什么地方聽到的廣播節目,當時她本人又有什么所見所聞,以及有關歌曲的一些連鎖回憶呢,想到這么多的共通點,健史不禁有些激動,感覺眼眶有些潮熱。
  健史從走廊的墻根底下站了起來,走了兩三步,四下里掃視。打門球的患者們不會發出多大的聲響,大家都在默默地注意著球的滾動。對面有兩張長椅,三個患者坐在那里交談。
  再往前走是一號病區的花壇,歌聲順著風從花壇圍著的草坪上飄了過來。他一下看到了聲音的主人,是一位從未見過的女性,膚色白凈,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她雙臂抱著膝頭坐在草地上,微微低著頭正在唱,而且一邊唱一邊伸出手指在草地上畫著什么,偶爾會揚起臉,閉上眼睛對著太陽。
  健史決意走上前去,可是和素不相識的女子說話不是那么簡單,至少要問個好、互通姓名什么的,可是哼著歌的女子老是低著頭,健史挺尷尬地呆站在女子的前面,不知該怎么辦,無意之中,他竟也唱起了同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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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22 引言回覆
女子抬起頭來看了看健史,健史從正面看到了女子的面龐,剎那間,他的心靈微微一顫,他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被什么所牽動,生出了傾慕和由衷的喜愛。女子的表情剛開始沒什么變化,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好像對反復唱著自己熟悉歌曲的健史打開了心扉,面部表情開始變得和緩。健史也笑了,雖然笑容顯得有些生硬,但是這種不知從體內何處涌出來的情感,竟使他忘卻了十天前的眼淚。
  "大夫,望月大夫……"有人連續叫了兩聲,望月在走廊下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他看到砂子健史帶著從未有過的飛揚的神采向他走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健史嘴里還唱著曲子。
  "大夫,您知道這首歌曲嗎?"
  健史有些拘謹地問道。
  "歌曲?"
  健史重復著歌中的短句子,好像不是什么流行歌。
  "噢,不知道。"望月浮出笑容,回答道。
  "您看,就是坐在那邊草地上的那個女子,"健史拉著望月來到能看見女子的地方,一邊指著她一邊問道,"她叫什么名字?"
  望月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眼前健史興奮不已的樣子喚起了他的興趣,他非常想聽聽健史說說來由。"走,一起去茶室坐一會兒吧!"
  坐落在病房區中央部分的茶室,被蒙蒙的紫煙包圍著,住院患者中,不論男女都有吸煙的人。
  望月從口袋里拿出香煙,遞給了健史一支,健史擺擺手拒絕了。
  "你和她聊了什么?"
  望月側過臉吹出了一口煙,健史端坐著,腰挺得比平常直。
  "沒有,沒有交談成功。"
  健史一本正經地回答。有時候,觀察一個人怎樣使用語言,可以從側面了解這個人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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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23 引言回覆
健史住院的第一天晚上,望月已經從看護中心的監控錄像上看到了保護室的樣子。為了防止自殺行為,隔離保護室里的病人都會受到安裝在房頂上的攝像機的監護,望月值班的時候,看到了健史的那種惶惑的狀態。有很多患者在第一天住院時,對自己進精神病醫院的事情本身無法適應。健史當時看看狹窄的病房,然后用手攥住鐵窗搖晃,可能那時他很難理解自己的處境吧。從監視器上,只能看到健史后背有一點微微的顫抖,雖然沒有看到他哽咽的樣子,但是望月特別能理解健史的哀泣,比起進精神病院這件事,更讓人傷心的,可能還是他那郁悶的生活。剎那間,健史二十四年的人生經歷似乎像回放電影一樣,一下子都涌上了望月的心頭,搖晃鐵窗的那個年輕瘦小的身影,還不知道人生的沉重。盡管如此,健史的苦惱和絕望還是在片刻之間就被望月所理解:不太容易和別人溝通,責任感強,老是對一些細小的事情特別在意,基本屬于神經質的問題。即便他本人知道自己完全沒必要那么神經質,卻無法做到隨心所欲,去坦蕩地生活。健史二十四年的人生,可以說是沒經過任何風浪,平凡而單調。如果沒有女朋友的話,可能還沒有被女性真心地愛過;他沒冒過險,從未嘗試過用自己的意志去選擇生活,基本上按照母親決定的人生道路往前走,包括上什么學校,學什么專業,畢業時怎樣通過無數次像是在排練木偶劇一樣的面試,然后進家電公司上班,接著是跑營銷,突如其來地失眠、吃不下飯,到最后就干脆拒絕上班,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這些從健史父母那里了解到的他最近的基本情況,使望月對健史的淚水感觸頗深,小時候從海龜媽媽那里把蛋偷走的事,使望月到現在一直有負罪感,望月覺得自己某些地方和健史很相近。"沒和她搭上話?"
  望月有點失望,但是知道她能唱歌這件事,也應該算收獲。與患者喪失記憶卻不會喪失語言功能一樣,過去反復歌唱、聽到的音樂也不會忘記。一般來說,即便是患上了失語癥,而音樂感覺還非常健全的情況也是挺多的。所以,能得到這個信息非常寶貴。
  "你再哼一遍我聽聽。"
  健史再一次端正身體,一本正經地哼了起來。望月頷首傾聽著,這是一首第一次聽到的陌生曲子。
  "這是誰唱的歌?"
  雖然望月在問,可是健史并沒有馬上停下來,直哼到告一段落才停下來說:
  "實際上,歌曲名、誰唱的,我都不知道。"
  "但是,你知道它的旋律?"
  "是的。"
  健史把自己為什么能記得這個曲調的來龍去脈大概說了一下。
 "哦……"
  望月一邊點頭一邊有些吃驚,六年前只在廣播電臺里放了一下的歌曲,健史還能記憶至今,沒有相當強烈的印象,恐怕是不行的。當然,這放在健史的身上還好理解,可是那個女子也這樣,就太過于偶然了。
  "大夫,她是誰?您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嗯,這個……"
  "只是名字,總可以吧?"
  "其實我也是什么都不清楚。"
  健史感到吃驚。
  "不清楚?怎么回事?"
  望月將女子現在的情況扼要地作了介紹,包括她住院兩個星期,還是身份不明和無法與之交流的現狀。
  "她家里人沒報警嗎?"
  "從警察那里沒得到什么消息,大概是沒有吧。"
  "原來是這樣。"
  健史嘆了口氣,與自己比較起來,女子的情況相當嚴重。他有一個溺愛自己的媽媽,只要自己一天不回家過夜,媽媽就會去報警,雖然這有點煩人。
  "大夫,如果知道女子叫什么名字的話,能不能也告訴我一聲?"
  健史非常鄭重地請求道。望月十分理解關心別人的重要性,對異性感興趣,是精神健康的一個重要標志。
  "好的,只要不影響治療。"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健史低頭行禮,說道:"那么,我告辭了。"走之前,他又突然止住了腳步,換了一種比較隨便的口吻說:"啊,患者里面,會不會有對這方面比較了解的人呢?"
  "這方面?"
  "了解日本音樂界的人。"
  患者中有很多身懷絕技、知識豐富的人,經常讓望月嘆服。健史也注意到這一點了。
  "哎,對啊!開放病房的富田先生好像就十分懂行呢,整天都在聽收音機,據說對音樂也特別精通。"
  "那我去問問他,沒關系吧?"
  健史小聲問。
  "沒什么關系。"
  "嗯,向他打聽一下,旋律記得清,可是歌曲名和歌手的名字不知道,很想搞清楚……那位先生不會不告訴我吧?"
  望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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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0906 發表於 2009-04-14 23:25 引言回覆
 "應該可以吧,要是知道了也一定告訴我一聲,我們互通情況。"
  健史高興地點點頭,再一次說道: "我告辭了。"
  說罷轉身走了。
  是個懂禮貌的青年。很明顯,他已經恢復了心理健康,望月想,這幾天就可以和他本人及父母談談,可以考慮讓他出院的事情了。
  望月站起身來,將吸剩下的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走之前,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不知道健史君是否留意到女子懷孕的事。
 3
  富田吃晚飯的時候也不把耳機摘下來,隨著電臺廣播的歌曲,他用鼻子哼哼著,所以他吃飯的速度總是比別人慢很多,因為這個,他經常惹膳食管理員生氣。
  健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到了富田的身邊,等著搭話的機會。富田正在專心致志地聽歌,中途打斷別人怪不好意思的---健史有些多余地擔心著。富田是個五十多歲的矮個子男人,圓圓的臉,比較胖。他是得什么病住院的,健史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是憂郁癥什么的,大概是酒精依賴癥之類的吧,健史在搭腔之前這樣瞎猜著。

第12節:光射之海(12)
  "啊,耽誤您聽廣播了,真是不好意思……"
  健史依照慣例,有點傻乎乎又鄭重其事地說道。富田側過臉,將健史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然后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目視前方,嘴里唱著的歌也停了下來。一下子,兩人之間的空氣好像凝住了似的,健史覺得有些憋悶,身體也變得僵直了。恐怕這種男人不會告訴自己什么的,趕緊一走了之吧,他在心里對自己說,但是身體沒動,是走好呢,還是說點什么好呢?猶豫之間,健史變得很緊張。
  "什么事?"
  沒想到富田摘下了耳機。健史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使勁眨了一下眼,說道:
  "沒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聽望月大夫介紹說,富田先生對歌曲的事非常了解……"
  "嗯?"
  "實際上,有一首歌,我只知道旋律,卻不知道歌名和歌手……"
  "你唱一下試試。"
  健史看了周圍一下,開始哼,因為他很在乎食堂里其他患者的目光,所以聲音不覺變得小了許多。
  "沒聽過。"富田從嘴里迸出幾句話,"真有這歌?你五音不全哪,還是我真沒聽懂?"
  "啊,您要是不太清楚就算了。"
  健史想早早地離開這里。
  "等等,我告訴你一個法子。"富田居高臨下地說,他俯在健史的耳邊小聲命令道:"哎,你上那邊的架子上拿張紙來。"
  "寫東西用的?"
  "對,寫東西,把鉛筆也拿過來。"
  富田的口氣雖然讓健史感到很不舒服,但他還是按照富田的吩咐取來了紙筆。
  "曲子在哪兒聽到的?"
  "六年前,收音機里的《每周一歌》。"
  "把播放歌曲的日子寫出來。"
  "已經記不太清了。"
  "盡量吧。"
  健史寫了是六年前七月末的一周之內。
  "把知道的歌詞也寫上。"
  只記得歌詞的一些片段:"……鏡子……你的后背……別回頭……假使光線更亮……你在哪里……狠心的人。"大概就記得這些。
  "這樣行了嗎?"
  富田把臉湊近了紙,距離近得簡直就像是要舔那張紙,大概他是高度近視。
  "記不起更多的啦?"
  富田喘著粗氣,為了躲開那股臭味,健史不得不側轉臉屏住呼吸。
  "對不起,想不起來了。"
  富田抖著紙片說:"試試吧。"
  "怎么試?"
  "寄到郵局去呀。"
  健史還是摸不著頭腦,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浪費時間。
  "著急嗎?"
  "什么?"
  "什么"什么"?你不是想早點知道歌名和歌手嗎?"
  "是啊、是啊,到底……"
  "趕緊試驗一下。"
  "怎么試驗?"
  "把紙上寫的東西抄在明信片上,再投到郵筒里去。"
  健史一下糊涂了,他極力想弄明白富田要說什么:把想要知道的事寫在明信片上,然后寄到專門的信箱去,就會有人回答,這大概是盤旋在富田腦子里的天方夜譚吧?自己怎么會愚蠢到跟著別人胡思亂想,相信這種東西的存在。想到這里,健史覺得窩囊,像被人耍了一樣,一時間他不知說什么好,只好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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