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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y91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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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09-15
來自: 高雄
willy910509
發表於 2008-09-17 20:20
引言回覆
第一章:
認識羅家的人都嘖嘖稱奇於這家子的組合奇異。而其中最不可思議的莫過於羅氏夫婦能夠結婚三十年而不曾動過離婚的念頭。
這不光只是性情上的南轅北轍,更是收入上的天壤之別。尤其女方的收入一直是羅家開支用度的主力。就見得女主人的錢越賺越多,房子越搬越大,由當初兩人住都嫌擠的四坪大宿舍,搬至佔地二百多坪的郊區別墅。令人不由得想:若沒這麼一個厲害的女主人,這羅家一家六口,還不知道要苦到幾時哩。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既羨人本事強,又偏要以一套道德高調去批判他人家中事。不過任何閒言雜語可沒有人敢在羅家人面前指指點點。
如果硬是忍不住,也得挑看對象。例如那個大半輩子忙著筆耕及打理家務的男主人羅南光,或是羅家老三羅紹。
說到這個,就不免讓外人再驚歎一次。羅氏夫婦育有四名子女,其中三名甫一出生便承襲了其母的冰冷性情,北極的冰山還比他們可親一些。不愛笑,也不搭理人,長著好相貌,卻終年死繃著臉。唯一的例外,正是老三羅紹;他像父親,溫文有禮、笑臉迎人,左鄰右舍有事來找,必也只挑羅紹在的時候。
例如此刻,枯守在自家大門外,靜待對面羅宅傳出一丁點聲響的馬太太一見到牽著機車出門來的羅紹,立即巴了過去。
「小羅,你出來得正好,要上課了嗎?正好正好,你有沒有聽到你大哥說最近哪一支股票會漲?還有,上回你媽從約旦帶回來的死海泥還有沒有剩?我不會叫你螞媽送我,我是要跟她買啦,對了,這是我家小明的便當,他忘了帶,你去上學時順便繞一下路,送去XX國中給他。還有……」
冷然的聲音打斷了火雞般的滔滔不絕——
「小扮,我第二節有課,走了。」跟在羅紹後面走出來的,是一身黑衣黑裙襯出玲瓏身段的美麗少女,沒有刻意表現出冷淡,卻教外人立即閉上嘴。這是來自羅夫人的遺傳——天生有著難親近氣息的隔離況味。
「喔,好。」羅紹對妹妹應了聲,復又轉頭看著馬太太,「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再說一次,我才好回答你,家母的敷面泥、小馬的便當,還有……」
「哎,哎!回來再說,不用了,你妹妹上課重要。還有,還有我記起來了,小叫的學校與你們K大一點也不順路,隔上半個台北市哩。呵呵呵,我叫他自己買便當就好了,哈哈哈……」乾笑聲迅速消失在鐵門之後。
羅紹看著關上的門好一會,才看向小妹。
「她在怕什麼?」老實說,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外人莫名其妙的對自己的家人感到畏怯。事實上母親與兄長、小妹並不曾做過什麼教人害怕的事,他們只是少笑一點、少理人一點而已。
羅紅扯了下唇角,算是在笑。
「怕閃了舌頭。」
羅紹哈哈大笑。啟動車子,待妹妹坐上來後,才記得要問:「你今天早上幾時有課了?旁聽嗎?」
「嗯。」她不多言,抱住小扮的腰,沒有講長串話的習慣,當然也不會說她是臨時「決定」早上有課得上。
「其實附近的人都很好相處,偶爾我們家也該參與一下社區活動。」停在紅燈處,他對身後的小妹說著。
沒有應和的吭聲,不代表她沒在聽,羅紹逕自說了下去:「不過我實在很難想像媽與她們一齊去跳土風舞、上超市搶購特價品,以及上百貨公司大血拼的樣子。倒是爸,他搬來這裡沒三天便與一些老伯伯相處愉快,天天有人找他下淇、泡茶、研習書法、參加讀書會什麼的。對了,住在三街十二號的那個林艾芳不是你繫上的同學嗎?我看她偶爾會來借你的筆記,你們的交情應該不錯吧?」這回他要求一個聲響來應和,側轉了頭,扭了近一百八十度看向安全帽下妹妹的臉。
羅紅微扯唇角,「還好。」
「嗯,很好。你這個年紀正是交一些知心好友、分享一些閨中秘密的好時機。
她靜靜聽著,沒有費力去告訴她那熱心開朗的小扮:林文芳小姐會來串門子的原因只有一個——垂涎於大哥與二哥的男色。
小扮的朗笑聲與風聲夾雜傳入耳中,她昂首看向天空,秋天到了,暖乎乎的風與高高的天空,讓人感受到屬於秋的不同意境。
她喜歡聽各種聲音,雖然她向來長話短說的少言。
她總是有著愉悅的心情,雖然她的外號叫冰山美人。
☆ ☆ ☆
「我喜歡她,從她新生入學第一天起,我就不由自主的被她緊緊吸引了。」
又是這麼老掉牙的一句開場白。
秋晏染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任目光追隨落葉移動,看它們在秋風中飛舞,旋呀旋的,終至不得已的跌落滾滾紅塵中,了無生息……
「小秋,你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醉人心弦的震撼,像是山崩地裂,像是我的世界突然成了一片黑暗,而唯一的光明便只在有她的地方,只是那麼一眼,一眼就造成那麼大的激湯,讓我癡癡唸唸到現在,我想接近她,想看她的微笑,想看她冷淡少有表情的面孔……真的,沒有人可以冷得那般渾然天成。不是來自做作,是天生的傲然冰骨教人移不開眼、不敢輕褻……」說到最後,沈湎入自己思緒中,任喃話轉化為無言的愁悵……
秋晏染拍了拍表哥。兩年來的失魂落魄,她是看在眼內的。因此,她的態度也由嘲笑、不屑轉為可憐他;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她的同情心沒空浪費在膽小表身上,意思意思當他偶爾的苦水垃圾桶就算仁至義盡了。
「小秋,日本那邊一直在催我回去,也許我是該回去了。你說得對,我在感情上根本是一個大懦夫。」
吁了口氣,秋晏染又拍拍他。當成是在拍小狽,就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過敷衍沒誠意。
她這位中日混血兒的表哥呢,長得是一表人才,斯文且高大,在酷男冰男日漸失寵的現代,這種平易近人又斯文帥氣的男人當下成了搶手貨。所以不必太意外何以他身邊總是圍著一堆女人,以柔弱的姿態近他身,名為需要幫助,實則覬覦這名年輕講師的「女友」寶座。
日本男人的大男人主義呢,大抵上只會栽培出兩種:一種屬絕大多數,既自大又自負又狂妄,自命不凡得將女人當成糞土,把自己當成人類界第一等生物,而女人全是奴級的次貨。(據說她的姨丈在婚前正是這種男人,最後陣亡於外柔內剛的阿姨手中,死得心甘情願。)
另一種呢,可以說是新好男人了,他們的大男人性格是被教育成「大丈夫當以守護弱女子為職志」的那一種。舉凡粗重、低下、費力氣之事,皆是男人務必代為包辦服務、不得讓弱女子陷於無助之中——她的表哥正是這一種人。
這個時代的女人聰明多了,捕獲這種溫文有禮的男人來當丈夫,好過去對一張冰塊酷男臉自討沒趣。所以范群身邊永遠有一群女人。這一點很容易帶給人「花心」的誤解。
其實他對任何人都平等待之,溫文有禮且樂於助人,不曾對任何一名女子有過逾越。可能是太有風度了,讓許多妄想症嚴重的女人全以他的女友自居,並對其他相同抱此目的女子大肆口誅筆伐明爭暗鬥,讓全校師生一致認定日文系講師範群是顆徹頭徹尾的花心大蘿蔔。
這些傳聞他一向是不在意的。只要自己行得正、做得直、不愧己心就可以。但自從他乍然被雷劈中一般狂戀上中文系的冰山羅紅之後,從此便失魂落魄了起來。
不敢前去向心儀女子表白倒不是說怕被冰山凍傷,而是察覺到了自己的風流居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大有名;以及,曾聽羅紅的班導說過,羅紅最討厭日本人。
當下,五雷齊來轟頂,颳風下雨也不缺,連最後一絲妄想也不敢殘存在體內。
也之所以,秋晏染便倒楣的成了表哥唯一的苦水傾倒處。誰叫她是他在台灣唯一年紀相近且合得來的親人。范群有許多朋友,但因為他一向扮演傾聽者的角色,並不習慣變換角色改成訴說的一方。
可憐哦,這麼意氣風發的一個男人。
「外貌常是驚艷的來處。」她搔搔頭,忍不住道:「所以美女永遠吃香。」
「除了外表,當然還有其他的,我著迷於她的冷淡,她的冷淡使得她兩年來沒有追求者敢近她身。我一方面高興,一方面相同於其他男人的不敢接近她半步。」范群無力的反駁。
「好吧,那麼如果今天羅紅生了張麻子臉禿頭外加ET相,你以為她的冰山氣質會讓你心動幾分?你們日文系的版本麗子那塊冰山怎麼就不會讓你有五雷轟頂的感覺?」版本日本婆長著一張酸梅超人臉,終年不笑,怪裡怪氣,年方四十,卻穿得像八十歲。之可怕的一個女人,氣質夠特殊吧?性情夠冷淡吧?
范群不得不承認表妹的話切中了要點。不管男人如何否認對外貌的重視,終究乍遇的第一眼,便是取決於外表的姣好與否,決定心湖波湧的程度。
小秋講話向來直率,而直率中所含著的刺,每每正中紅心。是的,如果羅紅一點也不美,甚至不是正值青春年華,那他不可能會輕易丟心,並且一丟就是兩年。
「小秋,我該帶著遺憾回日本嗎?」
「最好是。」她點頭。「單戀畢竟是你自己的事,何況你都快回去了,何必被是為了成全自己的癡心,而去造成別人的困擾?你告白完了,拍拍屁股走人,為自己劃了一個完美的句點,但她怎麼辦?莫名其妙的被個花花講師告白,然後像被開玩笑似的從此以後沒了下文,活似遇到一個瘋子,既然注定沒結局,何必在別人的心中開啟一個序幕?」
「我並不花,我從不玩弄感情,我對她們都沒有失禮的舉動。」范群低吼出控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花名竟遠播成這樣。
對男人而言,博得花名不至於造成別人多負面的評價,當然實質上的傷害也就不會有;可是,一旦名譽及性情成了他追求心儀女子的阻力之後,這一口被冤屈的郁氣便再也怎麼都吞不下去,明明他不是花心的人,卻有那樣眾所皆知的名聲。
而這名,正巧犯了心儀女子的大忌之一——
羅紅討厭用情不專的人。
那真正是叫死不瞑目呀。
沈湎於自憐的灰色調中,無視週遭秋色滿庭,落葉紛妍,只看著他足下的灰黑小羊皮休閒鞋,輝映著自己的灰頭土臉,唉……
「表哥,今天早上羅紅有課嗎?」突然,秋晏染抵了抵兄長的手臂,而她的目光對左側方的某一點專注了起來。
「沒,她下午二、三堂有「聲韻學」,其他時間都沒課。」每學期他都會在第一時間污來一張羅紅的選課表,搞不好比她還清楚上課時間。
「那她怎麼來學校?咦?那個笑得像白癡的男人是她男朋友嗎?」
范群火速跳起身。扭頭看向校門處。三秒後表情由凝重轉為笑意滿盈:
「她怎麼來了?那是她三哥,他們羅家的突變種,你最不屑的爛好人,叫羅紹。」
「喔,那你今天真的是賺到了,快去感謝你的神吧,讓你得到這個意外的驚喜。」秋晏染揮揮手,準備上課去也。
直到心上人陪著兄長往工學館的方向消失後,范群才對表妹的背影說:
「我希望能有一個管道可以傳達我的思慕,即使羅紅永遠不知道。」
約莫走了十步遠,秋晏染才回過身,歎出悠然長氣:
「隨你,不過那個「管道」應該不包括我。」
單戀是可悲的事,不過被單戀的人更無辜。希望她的生命中不會有這樣的事。
幸好,像表哥這樣的男人畢竟不多見了。
☆ ☆ ☆
說是抵死不幫忙,其實心腸並不若外表表現出的強悍,尤其表哥真的沒有再來煩她之後。秋晏染第一百次告訴自己:今天只是不小心想走遠路去吃午飯,順便欣賞中文系這邊荷花池的美景,秋天的禿枝、黃葉、濁池水,倒也有一番可歌可泣的意境。
瞧瞧,她運氣多麼的好,一票坐在涼亭內聊天看書的女子們中,不就有羅紅的身影?
秋晏染第一次客觀且仔細的打量表哥的心上人。
這羅紅,大二,今年二十歲,有著沉靜的氣質與耐看的臉孔,姿色中上,一看便覺得很難接近,通常不會有人想自找麻煩的去招惹這種人。
什麼也不必做,閒雜人等便會自動迴避,羅紅身上的況味就屬這一種。
但除了這一點,她在同學的口中並沒有壞風評。頂多是一致的認為:不知道該怎麼與她結交為朋友。
「嘿,秋秋,你愣在那兒做什麼?」涼亭內突然有一名女子發現了她,熱情向她揮手,招她過去。
是她高中同學紀文娟,中文系中挺活躍的成員。
「哈羅,讀書會嗎?」她緩步踱近。
「沒有,我們小組要製作一份報告,正在研究怎麼分工。以及找哪些資料。」
「哪方面?」她隨口問問。
「有關台灣民間信仰。」
「以道教為大宗,佛道相融成一氣,不太好下筆,幹嘛自找麻煩?」
「又不是叫你寫。」紀文娟白她一眼,向小組成員介紹道:「各位,這位是經濟系的才女秋晏染,你們應該不陌生,我們學校的獎學金幾乎都由她包辦。」
「少來了,講這些做什麼。找今天特意來沾染一下你們中文系的古典氣質,可別反倒沾上了我的市儈氣。」她狀似隨意的落坐在羅紅身側。見她一身淺咖啡色的線衫配長褲,一式的咖啡秋天味,由領口翻出白領,足下套穿白襪,當下使得沉色調對比出鮮活的視覺效果,素素雅雅,端莊得宜,也展示出不可輕褻。
很懂得搭配的女子。雖是為表哥而來,但好奇心的浮上,卻是自己預期外的情況了。
「你是羅紅吧?我遠遠見過你好幾次了。」
羅紅抬眼望入她眼中,對著她大剌剌的打量,並不產生侷促倉皇,也不說客套話,只點點頭。
「介意我的直率嗎?我對你很好奇。」
「不介意,但不代表我會滿足你的好奇。」
「秋秋,我們羅紅不太說廢話的,你可不許打屁太久。」紀文娟抽空插話過來,然後再埋首入小組核心成員中參與熱烈的討論。
正好給了兩人空閒,不使他人注目。
「嗯,你對「追求」……或「異性」有什麼看法?」
「沒有。」羅紅側首想了下,直接回應。
完全不熟就是這麼不好,不可能輕易與人談到深入一些的話題;尤其那人是羅紅,更難。
羅紅是那種有多少交情說幾分話的人——秋晏染的觀察初步有了結論。表哥或許深深迷戀羅紅兩年,卻無法更進一步去探索到她的靈魂本質,主要是從未接觸過。
「我想我是冒昧了。呃,是這樣的,我對令兄有一些好感,想知道你們家人對感情有什麼看法。」
喔喔,她找了個什麼爛藉口!?能把謊言說得如此流利,幾乎要肯定自己未來必是商界一匹黑馬,可以混得如魚得水,奸商嘛。
羅紅訝然的挑了下眉梢。目前仍與她相同在求學的,就只有小扮了。她的意思是對小扮有好感嗎?那麼想必是她未曾見過另兩位長相出色的羅家兄弟。以前書包中常塞著不少給大哥二哥的愛慕信,倒不曾聽說有人會直接挑中三哥來表示好感。
這個經濟系的才女,講這種話的真實度有多少?她眼中並沒有閃動愛慕的光采,那麼,她的目的是什麼?說這種話想達到什麼效果?
「人……都是不同的。」她淺淡的回著。
「對,所以我想先知道你的看法。」要命,從來她就不是熱絡的人,也不諳說廢話的藝術,這會兒哪裡三姑六婆得起來,秋晏染腦袋轉了轉,只好切中要點的問:
「暗戀,如果你被人暗戀了,會不會覺得很竊喜?很榮幸?」
「既是「暗戀」,必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我喜由何來?」
對喔,真是說了蠢話,不免再一次暗罵起自己的多事,幹嘛同情心過剩的硬是撥起一江春水?
「嘿,要是我,我會先看看那人帥不帥、有沒有前途,再來決定這種暗戀對我而言是榮幸還是不幸。」紀文娟跳過來參與討論。
「一般女孩子大都會這麼回答。可是一旦當真遇到真命天子出現了,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紀文娟身邊又擠來一名俏麗少女發言道。
秋晏染直率的看向羅紅問著:
「是嗎?你也是嗎?」
不意,羅紅極淡的勾勒了下唇角:
「你也是女孩子,又何需特別問我?」
在其他人開始熱烈的討論起感情觀之後,羅紅得回她沉默的權利,在人群中扮演著不起眼的陪襯。然後,眼光遠遠的拉向天空,尋找秋晝天色中常會出現的第一顆星子。
秋晏染專注的看著她的舉動。
有人說她是冰山,其實不是。這羅紅,只是很淡很淡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悲歡苦樂沒有太情緒化的呈現,但不代表她沒有。
如果勇於表現自己是人性期望受擁戴矚目的虛榮,一如其他在各科系意氣風發的人,樂在其中並且在需求層級中算是自我實現,那只能說羅紅的價值觀偏離了絕大多數的依歸。她也不像是怕受矚目,更不是特立獨行,只是平凡的過著日子。
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但不親切。
什麼樣的家庭會養出這種小孩?明明她的三哥是很正常的人種呀,活潑、開朗、樂於助人的正面陽光性格。
這會兒,她開始對羅家感到好奇了。
***
「回來了。」羅紅打開大門,便見到父親蹲在小庭院中翻土。
羅父將帽沿往上推,露出陽光般的燦笑,褐膚襯著白牙,對比得很鮮明。
「小紅,下課了呀,吃午飯了嗎?餓不餓?我煮了八寶粥,還有蓮子銀耳湯。不想吃甜的也有餛飩麵。」
「不餓,待會再吃。」她將手袋放在門廊上,走過來父親這邊,一同蹲了下來。
「太陽很毒,會曬紅你皮膚的,去去,到門廊那邊去坐著。」羅父一面拿下帽子戴在女兒頭上,一面又要推她到涼蔭的地方。
不一會,羅紅已安坐在門廊的籐椅上,桌上放了一杯百香果茶。
羅父也暫停了工作,呷了一大口茶道:「我打算在那個角落種青椒,有很多顏色的那一種,一定很漂亮。聽說甜椒用來做生菜沙拉很好,那以後你媽的美容餐又多了一種選擇。」
「嗯。」她點頭,沉默地啜飲著果汁。
「對了,你媽媽今天有點不舒服,提早回來了,正在房裡睡著。等會記得去看看她。」
「好。」
「會不會是吃得太少呢?我一直覺得她夠瘦了,做什麼還要少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偏頭痛?」這是母親的老毛病。
「是呀。她老是把壓力放在心底,不願表現出來,一些小毛病通常是因為長年積鬱所產生。有時公司出了點事,她回到家也不肯說。你與你媽性子很像,可別什麼事都悶在心底。」見女兒喝完一杯,又趕忙執壺替她將果汁倒滿。
「媽醒了。」她轉頭看向門內,見著母親正手持無線電話。想必是與公司聯絡中。
她有一個工作狂的母親,有一個懂得享受生命的父親。一直在懷疑,如此極端不同的人,何以會相愛。並且結婚近三十年,彼此怎麼可能會包容對方完全與己不相同的處世觀與價值觀?
羅父連忙起身在入屋內,小聲道:
「不是要你睡一下嗎?瞧,待會頭又痛了。」
羅母沒有拒絕丈夫為她披衣的動作,即使這種天氣可以稱得上熱,任由丈夫將她拉坐在沙發上,又是在頸後放墊子,又是替她拿來墊腳的,她依然口氣平穩的交代:
「對,那個案子就如同早上會議所決定的去進行,曹老闆那一邊不必再多說,……嗯,很好,令庸,今天就麻煩你了,明天再聽取你的簡報。」
羅紅捧著杯子,站在門口看著數十年如一日的景象。父親總是怕疼惜不夠妻子似的,老是在母親身邊團團轉,光是父親一人豐沛的愛便已使一家子全部得到足量的關懷。
是天性吧。
否則為何在父親的身教言教之下,四個孩子中竟只有小扮肖似父親,其他三人全是不討喜的樣貌?
喜歡這樣的人,卻不代表可以成為這樣的人,因此她的性格只會是母親那一種——冷淡、得體,沒有太形於外的情緒表現。
外人說這叫「冷若冰霜」「莫測高深」;而她心中,只知道這叫「情感低能」以及「自我表達的不能」。
在家中兩顆太陽的溺愛之下,她的性格便順其自然的長成這般——一個連自己都不甚有好感的女子。
「頭疼嗎?」她走進客廳,輕問著。
羅母微揚著眉,保養得宜的面孔上見不著深烙的皺紋,像個精明幹練且美麗的貴夫人。沒有人會相信她嫁的丈夫只是一名寫作成績平平、終日種菜蒔花下下棋的平凡男子。
「下午沒課?」一向她與子女相聚的時間只在晚餐的餐桌上,因她的丈夫堅持全家人一定要有固定聚會的時間,再忙那不該忙到忽略全家交流意見的寶貴時間,即使那個時刻只有丈夫與小兒子在賣力演出,能在這個時間見到女兒,不無詫異。
「沒有。」
「那……好。」
這種對談顯然比在商埸征戰更教人疲憊,羅母清清喉嚨,問道:「身上錢夠用嗎?」
「夠。」她點頭。
扁是努力還是不夠的。沒有方法可以讓生性淡然的兩人步入熱絡的領域,即使她們對對方的愛從未少過一分一毫。
沒有方法,所以談話在她們母女間一向困難,沒有人規定母女一定得是最親密的人,不是嗎?
若沒有父親這種人的出現,母親必然注定了一世的孤寡……
一如她。
——緣份如紅線將我纏了又繞,
讓我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我愛你。
第二章:
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羅紹起初並不特別注意那個長相討喜的男子。若不是他站在那邊太久,投注過來的眼光頻繁,肢體語言更表現出為難的焦灼……他是不會發現那個人一直在看他的。
而這個人,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邁著堅定的步伐向他這邊大步走來。
同班的小方也注意到了,頂了頂羅紹的手臂。
「你認得他嗎?日文系的講師,很有女人緣,搞不好看你可愛,打算染指你當他最新一名戰利品,你知道日本近來同志漫畫興盛,受日本教育的男人天曉得會是什麼性傾向。」
「得了,我哪有你可愛。」他回頂。小方口中的日文系講師已然近在咫尺。
「你好。」范群慎重的點了一下頭,「可以借一步與你說話嗎?」
羅紹樂於助人的天性向來只有一個回答:
「當然可以,不過我並不認得你,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才說完哩,小方已受不了的低叫:
「喂,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老是開口閉口都表示出兩肋插刀的熱情。真要有兩把刀子過來,你當真乖乖挨插身亡呀?」這人生來就不知道「拒絕」兩字怎麼寫,教一票朋友看了想K人。
「沒關係的。」
「不是的。」
羅紹與范群同時出聲。
「我並不會麻煩到他什麼。」
「沒關係的。」
從來就沒有麻煩過別人的例子,只是回日本的時間一天天逼近,如果這學期他再不做些什麼,必然會極度遺憾的回日本。
他希望自己不會造成羅紅的困擾,卻又希望如果她不會是他訴情的那一個,那麼至少她身邊有人會代她知道:有一個人,曾有那麼一個人深深傾慕著羅紅……
只要有人代她明白這一點,那就夠了。
比起時下青年的追求花招百出、懂得如何去玩個愛情遊戲而言,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點傻,簡直是學生口中的時代新語言「遜斃了」、「LKK」、「SPP」什麼的。
但一個從未沾情惹愛的人又如何去知曉該用什麼方法來博得最大的成效呢?
最笨最笨的,莫過於現下他用的這一種了——找她的兄長訴盡滿腔情衷。這何嘗不是一種侵擾呢?
思及此,不免侷促不安了起來。
羅紹打發走了小方,笑對范群道:
「走吧,對面紅茶店的珍珠奶茶很好喝。」
「謝謝。」范群感激的道謝。
深深的鬆了口氣。
☆ ☆ ☆
羅紹二十二年的生命中,最常幫得上的忙,便是替那些仰慕大哥二哥的女子傳口信或情書。他有兩個又酷又帥又出色的兄長,終年忙著代收情書禮物真的一點也不稀奇。只是,在聽完范群兩年來的愛慕之意後,他產生了兩點感想:第一,范群是個真正把愛慕與尊重放在一起力行的好男人。第二點是,曾幾何時,他的小妹已成長到令人愛慕的年華了呢?他以為不會那麼快的。小妹還小,而且能夠無懼於她冰冷外表而執意愛慕的人並不多見。真正是勇氣可嘉。
「為什麼不追求呢?只要追求的方式不會給她勉強的不適感,終究還是在尊重的範圍。把不愛變成愛的過程很難說恰不恰當,其實我個人也沒有研究,但你的心意讓我很感動。」
「她……不可能會與我定居日本。她討厭日本人。我有一半的血統。」骨血承襲自何方不是自身所能決定,更不能因此而自厭或自矜。他只能遺憾心儀的佳人無法接受已然無力改變的事實。
「老師……呃……您還沒談到戀愛,竟然已想到長遠的一輩子了嗎?」羅紹有點不可思議的問著。在他這種二十出頭一點點的年紀,絕難想像對某個人有了初步的好印象後,沒有經過交往的互相瞭解便已打算到了婚姻那回事。
這范群居然認真到那個程度。
「你大概不會相信一見鍾情……你知道那種「相見儼然」的感覺嗎?二十八年來,我認識、見過的女孩子不少,你如何能否認,茫茫人海中,唯一揪住你視線與心緒的那個人,不該是你今生命定的伴侶?我因為仰慕母親祖國的文化而踏足台灣,然而揪住我心的,卻是一名曾經與我不經意錯身而過的女子。她討厭日本人,宣判了我毫無機會。我不要她為難,回日本後,這兩年會是我最美麗珍藏的回憶。感謝你聽我的牢騷。」他又慎重的點頭感謝。
「如果,你是有機會的呢?其實你也只是有一半日本血統而已。基本上,讀過中國近代史的人多少都會有一點仇日情節,不過那不代表會以那種情結來對抗所有日本產物呀,也許你是最適合小紅的男人呢,老實說,她從來沒有收到什麼情書、鮮花的,可愛、平易近人的女孩比較吃香,小紅就是太安靜了。您會喜歡她,我很感到不可思議。」
「不奇怪,她外貌姣好,氣度沉靜,喜歡她的男人一定很多,敢行動的卻是少之又少,全像我一樣膽小。」范群自嘲。
羅紹沒有接腔,事實上小妹還排名不進中文系十大美人之列呢,充其量就是十分清秀,不過愛情這東西會美化一切,在他們心目中,心儀之人皆是最美。
他不喜歡悲劇,但看起來範老師就是決定以無言的結局來收場。
這份感情,對小妹而言來得太早,她才二十歲,但范老師卻是個成熟且有社會歷練與穩定收入的男人了,不是毛頭小子,不是那種有滿腔抱負卻沒被社會輾磨過的心高氣傲人種— —一如他。
計算下來,似乎值得好好談上一埸,並以圓滿來收場,只是,小妹有心走入情愛世界中嗎?
「羅紹,這事別讓羅紅知道,我只是想找人說一說而已,沒有其他隱藏的企圖。」
再一次地,范群交代羅紹。
羅紹只得點頭。
心情有更好嗎?大口吸入粉圓,塞滿了嘴,再囫圇嚼吞而下。
食不知味,無力品嚐。依然,沒能綁住胸臆澎湃的戀慕,任它決堤,淹沒他於苦澀的單戀絕望中。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可以在完全不瞭解一個人的情況下,便投注了濃重的情意,至今猶無力收回。
既甜蜜,又痛苦。
兩年來不是沒有自問過的,為何要自找麻煩?
答案,繫在渺遠的一端。不敢追尋。
今日與羅紹談了這一回,也該心滿意足了。
這是一個單戀的句點,該感到了無遺憾了。
☆ ☆ ☆
「你……對感情有什麼看法?」羅紹搔了搔頭,先傻笑了半晌才問出口。
「嗯。」她應了聲,不想回答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尤其前幾日早已有人這麼問過她之後。
今日的天氣難得的涼爽怡人,她買來兩枝冰棒,不急著回家,與小扮坐在行人椅上,吹著涼中帶暖的秋風,吃著冰棒。晝長的時節將日光無限延伸,大地不急著披上夜衣,五點半的光景,陽光仍是據守西天的燦亮。
「如果……如果有人很愛慕你,你會不會感到高興?而且那個人的條件很好。」羅紹鍥而不捨。
「不會。」怎麼小扮的用詞完全仿自秋晏染?他們有共同的劇本嗎?還是大腦運轉的方向全然一致?
「為什麼?你不覺得喜歡一個人需要極大的勇氣嗎?而且喜歡你到不忍讓你感到一絲絲困擾。這是很高尚的情操。」說至此,不免回想到以前的經驗:「以前我們的書包中常塞滿了大哥二哥的仰慕者所寫的情書,還有人天天跑到我們家附近等人,不斷有陌生女子打電話到我們家指定要哥哥他們聽電話……她們一點也不認為她們已經妨礙到我們的家庭生活了,相較之下,我覺得……呃,如果有人一直在愛慕你,那他的性情一定很好,很尊重人。你以為呢?」
小扮是在明示果真有人對她張揚著愛慕的旗幟嗎?
「不曉得。」她回著,一心忙於應付融化得太快的冰棒,吃不及的情況下,只得任黏膩流滿手心手背。
凝著眉,將冰棒塞入小扮的手中,極度厭惡手指上黏嗒嗒的感覺。
「那邊有水龍頭。」羅紹兩三口吃完手上的冰品,指著對面的小吃店道。
她點頭,直直走了過去。由於路上看不到什麼車,所以也就不太注意路況,一心只想洗去手上的黏膩。直到她被一股巨力抓跌入一具男性的胸膛、耳畔傳來機車尖嘯盤後,才驚魂未定的看到了咒聲連連、並且已然遠去的機車騎士,也明白了自己差點發生交通事故……
「你該明白台灣沒有良好的路況,穿越馬路時應該更注意一點。」男性焦急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
這才令她回想起自己仍被牢牢困在一具男性的胸懷中。她抬頭,同時也抵開與陌生人太過親密接觸的肢體。
她看到了一雙湧著關心的眼瞳,眼瞳的主人有著斯文出色的面孔,似乎有點面熟,但確定自己並不認識。
「謝謝。」她低頭看著自己黏膩的手正平貼在他雪白的襯衫上,印上了淺淺的污漬。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羅紹跑了過來,剛才忙著幫一名老婦提重物上樓,不曉得短短幾分鐘之內發生了什麼事,倒是聽到一陣好刺耳的煞車聲,下樓來便看到這幅景象——他的小妹教一名男子給摟住。
待奔近一看,才低呼出聲:
「呀,你……」這人可不正是戀慕小妹已久的范講師?好個巧遇,一定是緣分天注定。
「你們好。」范群白晰的面孔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看著心儀的佳人離他愈來愈遠,心中的失落也逐漸加重,卻不敢有絲毫逾越的舉動——例如順著胸臆的衝動再度摟她入懷……
羅紹用著興奮過度的語氣介紹:
「小紅,他是日文系的講師,叫范群,日本名字叫川端群己,他是個混血兒,二十八歲,你應該聽同學說過他的名字吧?」滔滔不絕的介紹其基本資料,活似在相親。
「沒聽過。」她勾住小扮的手。淡道:「我餓了,回家吧。」
「呃……呃……好吧。」實在沒有牽過紅線的先例,也八成不是月老投胎,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沒表情的小妹與一臉失格的范群,兀自在心中乾著急。
羅紹猶不知道該怎麼不失禮的道別,范群已代他省了事。
「再見。」他淺笑著揮手。
「那……再見了。對了,謝謝你。」雖然他不太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待羅氏兄妹隨機車聲遠去之後,范群才轉身走入小吃店中;那裡頭還坐著表妹以及表妹的高中時代同學,正等著請教他留學日本的事宜。
跋忙收拾好自己寥落的心情,以陽光般的笑容面對人。
「對不起,剛才我說到哪裡了?」
秋晏染只得無言的拍拍他,有外人在的場合,她不宜多說些什麼,也不宜撫慰他被冰山凍傷的心。
「你剛才提到亞細亞大學的各門科系的差別,還有,麗怡需要一名日語家教,你順便想想有誰適合。」
那名叫麗怡的女子一逕甜美的表示:
「拜託,川端大哥不就是最好的日話教師嗎?何必捨近求遠。」
「我表哥這等人才,你何忍讓他屈就?忙完學校的事,他趕在回日本之前還有一長串的事得做。還是介紹日文系的高材生來賺你一點生活費吧。」秋晏染嗤笑了聲,一棒打碎了同學的妄想。
秋晏染明白原本呂麗恰真正純粹是需要日本各大學的資料而求助於她,因知道她有一位阿姨遠嫁日本,不過在見著斯文帥氣的范群之後,可就不是那回事了。一個學有專長又年輕英俊的男人可不正是如意郎君的上上之選?更別說他住日本,返日的時間與她留日的時間恰恰搭得上。到了人生地不熱的日本,可不就有現成的護花使者為她擋風遮雨?
因此在小吃店的會晤,漸漸變質為相親,只除了心不在焉的范群全然無此自覺。尤其在他看到羅氏兄妹坐在對面的行人椅上吃冰之後,簡直把三魂七塊趕出體外,飛奔到伊人那邊飄飄湯湯了。
「川端大哥,你剛才真是英勇,英雄救美耶。」面對另兩人的沉默,呂麗怡只得努力找話說,並且企圖引發范群目光的垂憐。
「沒什麼的,我並沒做什麼……」掌中留著佳人的餘溫,發現自己的心愈來愈貪。早已不滿足於遠遠看著她、戀著她……甚至只是碰觸到她……
那樣冷淡的眼瞳下,想著什麼?看著什麼?喜歡著什麼?又厭惡著什麼?
白襯衫上有幾個淺淺的指印,他看到了,忍不住輕覆其上,有著一種窺知秘密的滿足……
他知道了她,一個討厭手指黏膩的羅紅。
知道了一點,卻又想知道更多一點,然後任這種貪念淹沒他於沈淪。他只能無助的等那一日必然的到來。
☆ ☆ ☆
曾經有許多閒言閒語,在在傳著一種謠言——
有一個叫趙令庸的男子,他之所以被提拔栽培的原因,在於他是朱習冰的入幕之賓、包養的小白臉。在公事上的同進同出、形影不離,五年來隨公司的擴張,只有更緊密的配合,而無生疏的距離。
趙令庸,是「豐碩企業」的總經理,一個三十歲的青年才俊,中小企業界中前途不可限量的黑馬。而「豐碩企業」則是朱習冰二十年來的心血結晶,朱習冰,同時也是羅南光的妻子。育有三子一女的母親,也就是羅紅的母親。
「咦?今天沒上課?」
由於羅夫人近日常有偏頭痛的情況,在羅父的堅持下,只得留在家中遙控公司事務,一些機要的文件則由趙令庸攜來商討。
望著前來開門的羅紅,趙令庸淺笑問著。
怎麼人人見了她都是打先問出這一句?今天已經有三個人問過她了。遠從法國回來的大哥、服兵役中放假回來的二哥,以及忙著替母親食補的父親。
回答了三次,不想再回答了,只讓開路,讓他得以進門。而趙令庸瞭解的笑了。
「董事長仍不願去醫院檢查嗎?她這次的頭痛太不尋常,應該去檢查一下比較
「她不去。」母親生平最厭惡的事就是看醫生、上醫院。聽說四次的生產經驗實在讓她吃足了苦頭,尤其是她,早產不說,且差點死在醫生的誤判之下。五歲以前,她都是在吃藥打針的情況下度過,並且讓父母輪流抱著睡,以確定她仍是有呼吸,活著的。
案母的懷抱是她五歲以前的床。只是天性的冷淡讓她不再尋求擁抱,忘了那種安心且寧馨的感動,只因為,長大了。
生疏了對父母懷抱的觸感,最新的體驗來自於前日那個日文講師。說不上什麼特別的感受,畢竟在驚魂未定的情境下,沒有其他細緻的感受力來體會其它。
「有心事嗎?」不急著進書房與羅夫人研商公事,杵在門口,凝望著羅紅,這個安靜的小妹妹向來是他關注的中心,因此他能比她的家人更加透析她幾分。
「沒。」她微微搖頭,想到了前些日子八卦雜誌上影射著趙令庸的大名,輕易的被冠上花花公子的大名,謠言總是來得這般輕易,並且比事實更教人深信。
「就算有,你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去談個小戀愛吧,讓海誓山盟傾口而出,訓練一下自己的口才與表達能力。」
她只是淡笑。
「媽在等你。」
「你要出門?」他點頭,看了下她手上拎的小背包。
「去省博物館看展覽。」
「怎麼去?」
「搭公車。」
「那好,我會去接你回來。七點見。」他揮手走了進去。
霸道,是男人的本色嗎?強制與關心的分際如何區別?毋庸置疑,自信的男人有霸道的本錢,可以吃得人死死的,便招惹來一大群傾心愛慕者。
也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有兩個俊帥酷冷的兄長,以及保護她不遺餘力的趙令庸—— 他是那種笑得邪邪的、眼光壞壞的、能力又強的男人,幾乎都是女人心中男友該具備的條件,但她竟是無感無覺,完全看不出他們與尋常見到的男人有何不同——除了他們永遠有女人傾慕。
她的情緒沈潛在不見底的深淵,能撩撥的人未曾出現。世上有耐心的人畢竟不多見。
上了公車又下了公車,省立博物館在不遠處聳立,不知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館旁的公園內人聲鼎沸,熱鬧不已,穿梭來去的人潮因太密集,難免擦來撞去,連連被好幾個人撞得身子不穩,差點跌跤,她只得加快腳步穿過與她逆向的人潮,趕在紅燈閃起之前抵達對面。
迎面而來噸位龐大的中年婦女再次重重撞到了她,腳下幾無立足之地,往後傾去的身軀讓身後一雙手穩穩扶住,還來不及細看,便已讓人以身體護佐,快速到達對面,正好趕在紅燈之前。
她側身看著護住她的男子,很是面熟,正是前些日子拉了她一把,使她免於遭受機車擦撞的人。
范群一身正式的打扮,手上還抱著一大束粉白的玫瑰花,驚喜且靦腆的看著已有一星期沒見過面的佳人:
「你……你好。」
「你好。」她淺淡的點頭,看到他的一隻手還放在她肩上,便輕退開一步,讓他收回手。
「你來看表演嗎?這個慈善義賣會的重頭戲就是等會有一個日本歌唱團體的演出,公園內能站人的地方都塞滿了。」范群指著人潮愈來愈多的公園說著。
她搖頭。
「我來看展覽。」希望這種喧鬧不會干擾到館內的安靜。
「呃……是這樣嗎?」他滿腦子全是她的倩影,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苦思話題來滔滔不絕。沒話可說的窘況下,只能呆視著她,並且任一大束花在左手右手的交互蹂躪下奄奄一息。
「再見。」好沒禮貌,老是直勾勾的看人。她輕聲告別,轉身往往博物館的大門走去。
范群不由自主的跟在她身後,見她秀髮飄揚,淺咖啡色的絲質衫裙在秋色的點綴下有著弱柳迎風的氣韻,教他癡癡戀戀。
「呃……」怎麼辦?她快要走進去了。
她訝異的轉身,這人……怎麼一直跟著她?!
「送你。」他堅定且不容拒絕的將一大束鮮花塞入她手中,然後轉身大步走開,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
羅紅怔怔的看著那人消失在人潮中,然後低首盯視白玫瑰好半晌。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碰上這麼莫名其妙的事。
☆ ☆ ☆
穿過水洩不通的人潮,范群艱辛的擠入後台的休息室中,也立即被摟抱個死緊。
「花呢?我的花呢?」清脆的女音不停的問著,「你說會送我一束花,騙我的嗎?」
「莉莉安小姐,你的妝還沒化好哩,快過來。」化妝師跟在身後跳腳。
「莉子,你的口紅印在群己的衣服上了。」嚴肅的男子不由分說的將她拎開。
「哥哥最討厭了,群己哥哥也變討厭了,沒有送我花。」小女生噘著嘴被一大群工作人員團團圍住,再不能脫身。
「對不起,莉子,我忘了。」范群誠心的道歉。
川端裕拍拍他,領他到一邊安靜的角落道:
「這次麻煩你了,沒有你的奔走,開發案不會進行得這麼順利。」
「別這麼說,我只是中文說寫流利佔了好處而已。」范群連忙說著。
川端裕笑著搖頭。對於這個堂弟,賓在是不無佩服的,隨和、親切、沒有野心,卻有人人佩服的能力才華。連當年毫不留情趕走因娶了台灣妻子而不見容於川端家的叔叔嬸嬸的爺爺,也總是忍不住讚美起這個優秀的孫子,連他是混血兒的原罪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只可惜硬脾氣的叔叔牢記當年被家人轟出大門的恥辱。寧願一輩子當一名中學老師,過著平民生活,也不願回到川端家幫忙家業。與叔叔同樣脾氣的爺爺自然也不會承認自己早已後悔當年的絕情,情況也就一面這麼僵持下來了。
為了怕被自己的兒子恥笑,川端老爺即使想死了要把這個出色的孫子吸納入「川端集團」來栽培,也不願做得明目張膽,只能時常透過川端裕來交代一些「忙不過來」的工作。
川端群己樂於助人的天性使他從不推拒任何一件工仵,倒是想必叔叔早已看出端倪,否則不會故意慫恿群己來台灣教書,並且多多研究中國文化——不能辜負母親這一邊的血緣與博大精深的文化。
川端裕敢拿人頭保證,叔叔是存心氣壞爺爺,讓愛孫心切的爺爺更加深刻的明白群己有一半中國人血統的事實;他優秀的孫子體內有他最厭惡的支那人血統。
唉,天曉得這一對父子打算鬥氣到什麼時候。
「對了,爺爺說你已經有半個月沒有打電話問候他了,思念你得緊,有空打個電話回去,還有,叔叔接到了一些大學的電話,都希望你能去教書,他想問你中意哪個學校,好替你回絕其他大學。」
「我沒想那麼多,還有四個多月才回去,不急的。」他笑,看著十五歲的小堂妹正在與多伴排練歌曲,道:「莉子愈來愈走紅,仍是打算讓她走入演藝圈嗎?」任誰也沒有想到玩票性質的參加新人選拔,卻在短短一年內家喻戶曉,以爺爺的古板,想必不能見容。
「爺爺決定讓她在十八歲時退出,然後送她去新娘學校修身養性,現在她的演藝工作有我們旗下的藝能公司在打點,不怕她被騙,擔心的事便少了些。爺爺的心思全在你身上了,去年漾晨考中醫學院,並且當了女狀元,考了全日本最高分時,爺爺到現在還生氣著叔叔不讓她去參加特地為她舉辦的慶祝舞會,你們兄妹愈出色,爺爺愈心痛。上個月漾晨替爺爺翻譯了一份外國客戶寄來的合約,兩三下挑出了弊病,使我們公司免於增加三干萬美金的費用,爺爺眼睛都直了,萬萬沒想到沒學過商業方面功課的漾晨居然那麼厲害。而叔叔笑得更得意了,居然打了一通電話來家裡,對爺爺大笑三聲再掛上電話。」
說起這對寶貝父子——他們小輩眼中的長輩,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私底下沒事總拿來當笑話談論。
「這次來台灣,爺爺還不死心的要我說動你回公司效命,你應該考慮一下!」
「不了。公司有爺爺、大伯,以及其他堂兄弟就夠了。未來幾年,因為還要修學位的關系,所以仍是以教書最為恰當。」范群笑著拒絕。他比較喜歡單純的生活。
川端裕打量了堂弟訐久,看著剛才莉子印在他衣服上的唇印,淡問著:
「有喜歡的人了嗎?你必須有心理準備,回日本後,會有不少的相親宴等著你。」
范群不自然的別過頭,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幸而外邊已在吆喝著上台,後台更亂了,范群趕忙加入翻譯的行列,解釋流程以及該配合事項。中文、日文、英文夾雜,忙得人無力思索其他。
也無力去想關於愛與不愛的問題,以及——他的花,是否被投置於無人聞問的垃圾桶。
冷淡的表情偶來穿插著不自在的羞赧,牽我神魂。
不經意的笑如同春風戲過水塘,漾起波紋,
盈向我的心口,讓我被淹沒,
淹沒在心甘情願的沉淪——我愛你。
第三章:
如果說范群原本的小有名氣在於他是日文系年輕又英俊的講師,讓一些女孩子中意不已,那現在的大大有名,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八卦雜誌上說的:日本超人氣美少女鍾情於英俊瀟灑的講師,來台期間形影不離……
這下子就連少有注意花邊新聞的羅紅也不得不聽過這個大名了。
范群的花名又大大添上一筆,真是百口莫辯,欲哭而無淚。
抱著一大堆歌迷塞來要他轉交的信,呆立於辦公室前的長廊下,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居然如此容易招來花名。已有不少少男少女警告他千萬別辜負莉莉安,否則要他好看,也不許再拈花惹草。
真的被莉子害死了。
現下好了,她拍拍屁股回日本去了,而他獨留台灣讓人騷擾。
「我看你真的是完蛋了。」秋晏染代他唏噓不已。挑弄著幾封信件,對著眼前免費的郵差笑道:「不過也還好,你與羅紅八字從來就沒一撇,想必佳人的唾棄是傷不了你的。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有一個看來多金又事業有成的男人天天接送佳人上下學。有膽追求她的男人出現了,暗戀的沒膽人種如你,正好可以乖乖退埸回日本去。」
范群愣了一下,急問道:
「什麼?什麼追求者?」他最近忙於與堂兄參加各種研發會議,連續忙了兩星期才底定了一切,也才得以在沒課的時間閒蕩於校園,而不是匆匆趕搭小飛機南來北往。羅紅她…… 她已經有追求者展開攻勢了嗎?
「我查訪過了,那人叫趙令庸,是羅夫人公司旗下的一員猛將,早些年一直傳出兩人間有不倫的行為;在我看來,那人的注意只在羅紅身上,你危險了。」秋晏染從羅家鄰居那邊聽聞而來的消息——那個女生是羅家老大的崇拜者,簡直對他們家無所不知(尤其是八卦)。
「她……她比較喜歡從商的男人嗎?」
「天曉得。」她聳肩。「不過我想喜歡這檔子事不在於對方從事什麼行業。」
范群心定了定。「她下午沒課,所以大概等一會就直接回家了。」將整堆信件往表妹懷中塞,他匆匆忙忙往中文系的方向跑去。他必須親眼看到她的追求者,必須看一看他條件好不好……
然後呢?死心嗎?不,他沒法想更多,他只是想知道她、只是想看她——
不久後,下課鐘聲揚起,一波波準備覓食或回家的學子穿越這條必經的林蔭小道。他靜立在一旁,找尋著他心中未曾一刻或忘的熟悉面孔。
不久,他找到了,在人群漸稀之後,獨自抱著課本,著一身米白連身洋裝在秋風中舒緩走來,她不喜歡走在人群中,討厭肩擦著肩的感覺,因此已不意外她總在人潮散盡後,獨享清寂。
他無意叫喚她,只想在她錯身時,悄悄跟隨在她身後,但老天似乎不這麼安排。
在錯身的一剎那,她低垂的面孔突然不經意的仰起,似想深呼吸著秋意,卻不意撞著了一雙漆黑的眼——
「啊!」她嚇了一跳,同時也認出了他,沒來由的浮現一絲惱意。這人!真被他害死了!
兩星期前莫名收到生平第一束花,教她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最後準備丟掉時,卻教趙令庸撞見,不由分說連人帶花載回家中宣告她已有追求者的大消息。
母親、大哥與二哥雖話不多,但眼中常浮現詢問的濃重興味,父親與小扮更不必說了,成天問東問西,教不喜說話的她窮於應付——事實上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又哪能回答別人的疑問!
都是這人!
「對不起,嚇著你了。」他急聲道歉,不知該喜該驚。以前常跟在她後頭,從沒被察覺,今日還沒來得及跟隨,便已教她看到,該歸於運氣好的表徵嗎?
「你是嚇到我了。」她走了開去,想起趙令庸應該已在校門外等著了。今天全家人要去吃館子。每次可以吃館子,代表父親又有一本稿子被錄取了,是全家必須慶祝的大事——即使吃上一頓大餐便代表著吃空了父親剛領到手的稿費。
「惹你生氣,很對不起。」他只能癡癡跟在她身後,努力解釋著。不知為何,即使她平淡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他就是知道她可能在生氣。
她沒理他,依然走她自己的。
懊怎麼逗笑一個原本在生氣的人呢?他腦筋蹲了又轉,卻轉不出一個所以然。
「羅紅,我做的任何事都無意讓你生氣。真的,我是想……」他說著,一邊繞過她走在她面前。她沒有停步的跡象,他就只好倒著走,不敢阻攔。
「你別——」
「砰!」
同時的,在羅紅想請他讓開時,一顆足球硬生生由右側飛來,打中了范群的手臂——而原本,那顆球該命中的,正罡羅紅的腰側,范群只來得及以反射動作伸手去護著,然後看到自己的手因被球打中,貼上了她的柳腰,而羅紅在驚訝之下,腳步不穩住左側跌去——
「小心!」他慌忙叫著。
結果兩人跌入草地中,皆沾了一些泥與草屑在身上。
「沒事吧?」他以身體為墊,半身讓她壓住。
「你……你……」惱意更濃,一向白皙的面孔覆上薄暈,而他的雙手還圈住她的腰身。「別碰我。」
「對不起,我扶你起來。」他幾乎可以讀到她眼中寫了兩個字:色狼。
七手八腳站直身之後,不待他再說些什麼,她已大步跑開,連落了一地的課本也忘了收拾。
他嚇到她了嗎?
「對不起,你有沒有看到有顆足球飛過來?」不知死活的男音傳來,一個滿身大汗的男子過來尋球。
范群的回應是「好心」的以足尖將球勾起,踢回那人手中——並且讓他滾了好幾圈,被那力道震得七葷八素。
☆ ☆ ☆
等在校門口的,不只是趙令庸,還有準備搭表哥順風車的秋晏染,她不時瞄著距她十公尺遠的那輛BMW,以及靠在車門旁優閒抽菸的車主。
由很多路過的女生皆情不自禁偷瞄他一下的情況看來,這個看來多金又屬管理階層的男人無疑是帥哥一名,而且是表哥的情敵,就不知表哥看到了這人,會不會就打算給予祝福,乖乖回日本去了。
由校門內跑出來的人兒令那名優閒的男子當下臉色大變,匆匆丟掉菸蒂,跑過去扶住急喘不已的羅紅。
「怎麼了?」他小心拍撫著她的背脊,直到她呼吸趨於平緩。
她咳了幾聲,搖頭道:
「沒事,走吧。」
見她臉色由青白漸漸轉為少見的紅潤,他才笑了出來。「我倒想知道是什麼人居然可以讓你花容失色,不是色狠吧?」最後一句,他問得認真。
她搖頭。
「你這樣子,你家人見了,必定會要問的,你自己可要做好心理準備。」他看了下她的衣服上沾有草屑與泥土,眼中的興味更濃。不枉他兩個星期來風雨無阻的接送,果真有點味兒,就不知會是怎樣的進行方式了。
「我知道。」她只能這麼回答。
「哎呀,好巧,羅紅,好久不見了。」秋晏染走了過來,無非是好奇她剛才惶然的面孔是否來自她那表哥——即使她一直認為不可能。
好巧?可不是,這女孩在等的人莫非也是小紅?趙令庸上下打量著這個眼露精光的小女生。
「好久不見。」並沒有交情,突來的熱絡令人不太適應。
「咦?你今天沒帶課本來上課嗎?」秋晏染問著。
「呀!」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兩手空空。不安的住校門內望去,竟然望見了那個冒失的人,她心跳加速復又喘息,拉了趙令庸的手道:「遲到了。」
趙令庸有趣的任她拉著走,不忘回頭看過去一眼,看到了一名斯文有型的男子正臉色凝重的看向他這一邊。是他嗎?
秋晏染也看出羅紅的心慌,再望向她偉大的表哥——不會吧?表哥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嚇到人家了嗎?她大步跑向表哥那邊,而那個可憐人早已石化成雕像,在見著了心上人的追求者之後。
急著拉回表哥神志的她,並沒有發現一雙估量的眼正銳利的打量她與范群。
這是什麼情況?趙令庸安置好羅紅,將車子穩穩駛入正午的車陣中,決定弄清楚一切。
☆ ☆ ☆
一家子人突然全部有空起來。二哥已服完兵役,參加完眾多公司的應徵後,已有不少錄取通知寄來,以後的工作地點可能在新竹科學園區。大哥的貿易公司已小有氣候,訓練了新一批人才出國洽商,空閒的時間玩玩外匯股票,在家中的時間多了起來。
而母親,在全家人一致的堅持下,不得不去做全身健康檢查;結果發現她的子宮長瘤,必須找時間開刀割除,不宜太勞累,只得留在家中讓丈夫又是食補又是藥補的擺佈,三十年來從沒這麼懶散度日過。
十月中旬,周休二日讓一家人全到齊,偌大的屋子雖安靜卻人氣充足。
一埸秋雨初歇,她待在房中趕著兩份報告,以為該是靜謐的週末,意外而來的訪客卻打亂了既定的規劃。
「小紅,快下來,有客人!」樓下傳來羅紹大嗓門的呼喊,亢奮得令人不解,客人?找她的嗎?
推開椅子,打開門,就見著另兩扇門也同時打開,是大哥與二哥。
「你的客人?」老大羅納問。
「不知道。」不知為何,她心中期盼兩位兄長不會有下樓的打算。
「還不走?」老二羅維關上房門,摟著她的肩一同住樓下走去。
「你們——要下去?」她躑躅著,問身邊的二哥與身後的大哥。
「我們等很久了。」羅納直接說著,把小妹近些日子以來的心神不定看在眼內;加上趙令庸的事後報導,讓人揚起無限的好奇心。
羅紅只能無奈的被帶了下去。
樓下,被當成新奇事物欣賞的正是范群,手中有幾本書,以及一盆小巧的鳶尾,正開著白色的花。
其實,他不是來作客的,由於數日來羅紅一直躲著他,他根本沒機會將書本奉還,不讓別人代為送還的原因是希望自己還有機會與她談上一會兒話,絕對不是來自於糾纏的意圖。
實在是等不到她,又怕她沒課本可用,讓她上課不方便,今日只得硬著頭皮前來羅家,原本他只是想把書與小盆栽放在她家門口的信箱上,然後走人,但正巧由外面騎機車買物品回來的羅父遇著了他,好客的天性不由分說便將帶他入屋,再加上羅紹正在樓下打掃,忙不迭的跑到樓梯口去叫人,叫他想即刻走人也不好明說。
在羅氏父子熱情款待下,他稍稍打量了客廳的陳設——淡雅簡單且乾淨。隨手可拿到的書冊看得出這一家子以看書為主要的靜態休閒。
「范先生,你真了不起,年紀輕輕就是一位講師,我聽小紹提過你,正好今天你來作客,讓我們一家子得以認識你,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們太煩人。」羅父捧來水果,笑得魚尾紋益加深刻,也有點手足無措。實在是沒有經驗,所以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女兒的追求者。寶貝女兒有人追了,心中又是驕傲又是失落。
「不會的,是我太魯莽,對不起羅小姐……」
「媽,快來看,他就是范老師,很帥很斯文對不對?他人很好呢。」通往書房的門被打開,消失數分鐘的羅紹正扶著母親出來。
他們家的客人一向少,每一個上門的,皆列為稀客。
「范老師,這位是我媽,跟小紅長得像雙胞胎姊妹對不對?」
「伯母,您好。」緊張的范群連忙起身鞠躬九十度。
「你好。」羅夫人淺淺一笑,打量眼前俊秀男子良久。看也知道這對寶貝父子的熱情弄得年輕人手足無措極了,就不知一家六口兩極化的性情會不會令他如其他人一般不敢再上門?
這時羅紹已發現立在樓梯口的小妹了。
「小紅,快來,范老師特地送回你掉落的課本,還有一小盆花喔,快謝謝人家。」
被小扮牽到范群面前,羅紅不發一言,一家子人的注意力全在他們身上,難堪的感覺令她平服已久的惱意又起。低著頭,就是不開口。
「對不起,我……我也該走了,東西送到就好,謝謝你們的招待,告辭。」
既然客人已說要走,那她更沒有再待著的必要,轉身又要上樓。
「小妹,你的客人,你送客。」羅納扶住她肩,幫她轉了個方向,言簡意賅的說著。
不明白家人在想什麼,尤其大哥更不該是會這麼說的人。她眼睫上揚,看到二哥似乎出贊同大哥的說法,只得無言的走向大門,經過范群時,低聲道:「走呀。」然後先行出去。
「小妹……在生氣嗎?為什麼?」羅紹問著家人。
「她不喜歡改變。」羅維拍了拍小弟的一瞼茫然,吃著他捧來的點心
「真捨不得。」羅夫人往丈夫懷中偎去。
「沒關係,至少還有兩年才大學畢業。」羅父在感傷中力圖樂觀。
羅紹小心翼翼的問箸:
「我……咳,有沒有說過他是日本籍?以後會回日本定居?」
眾人沉默了好半晌,羅夫人先道:
「日本太冷。」
「小妹還小。」羅納開口道。
羅維接著道:「那人太老。」
也就是說冷靜派這一方集體準備反對。
羅父拍了拍妻子:
「不會啦,是個不錯的青年,反正日本很近,看來會很疼老婆的。」
「這種人台灣也有。」羅維不接受。
一群人,就這麼討論起小妹該不該遠嫁日本。
說真的,羅家很少有機會熱鬧成這樣,因為願意說話的人實在不多。
***
范群對羅家人並沒有太深刻的想法,他的心思全在不言不語的羅紅身上。
她——像是在生氣。
是氣他那日在校園內的唐突,還是送花那日的莽撞?
「對不起。」他再一次道。
羅紅與他站在大門外,清幽的巷道偶爾有鄰居來來往往,她背靠著圍牆,讓樹蔭送來一些清涼。
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會硬介入她的生活或思緒中、非要讓她深刻不已的人,同性與異性,皆恰當的守在距離以外,與她淺淡的維持同學關係。若要論得上深交,必然得像趙令庸那樣與羅家密切牽連十五年……
沒有人像這人,陌生得唐突,莫名其妙的弄得她生活平靜不再,父母兄長全矚目以待,直到今日的到來。成為這種目光焦點並不好受,更別說她與他真正是素昧平生。
區區一句「對不起」便可以勾銷他給人造成的不便嗎?
「再見。」她只想達成送客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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